剑宗的山下, 有散修与剑宗共营的集市。
大抵是剑宗在这的缘故,散修和各式各样天南地北的货品,有如水汇至此处, 比多数西野城镇的规模, 都要大上几分。
陈遂忽然想到, 很久之前, 魔教的山下也有这么一片熙熙攘攘的宝地。连凡人也到那去求仙缘。
渐渐记不清了。分明他从山下走时, 还去过被烧掉的酒楼。
“这个,还有这个,给我包起来。”老四才有了几块灵石,便颇有一种暴发户气质地在摊子上选了起来。
那几块灵石,对剑宗或是魔教的底蕴来说, 不过九牛一毛。
老四将几卷残篇收到怀中:“这都是好东西, 到时候教妹妹学剑。她打小就聪明, 不像我, 五大三粗的。”
陈遂不动声色地瞥了眼。
这几卷都是卖不出去的,上头落满灰尘,拿出去练也只有强身健体的用处, 也只有老四这种蠢蛋会以为是什么好宝贝了。
“给你。”老四却忽然将一卷递给他, “你一直看着, 你也想要?”
陈遂不说话。
“我明白, 我妹妹回回看到想要的物件,又想到我家里穷得叮当响,便只会一言不发地盯着, 怎么问也不说。”老四见他始终不接,就自己收好,“忘了你的腿还没好全, 我拎着吧,到铁牛岭和烤好的番薯一并给你。”
陈遂叹了口气:“你买的都是些没用的东西。”
他伸出手,给老四比划:“这种残卷,若是最基础的,你拿魔教或剑宗那套法子就好。至于功法,这种残篇看不出好坏,主要看自己的悟性和气运。要么悟性好能自己补全,要么运气好能收到其他残篇。”
老四吹去封皮上的灰:“我是没见过什么好东西。那你给我补全?”
这一片都是小商贩摆摊叫卖的场所,回头能望见剑宗隐在云后的山,并看不真切。
“你总是让我感觉你的脑子很好用。”老四在一边的石阶上坐下。
陈遂说:“这事你找银姝就行了,别让他一天到晚的不是对着谢传恨吹箫,就又是在看那狗屎话本子。看看其他蛟龙,不是在谋划如何飞升,就是在补下天罗地网猎捕同族,他倒好,吃了睡睡了吃,中途醒来一两回,实在是睡懵了,将你的脸当作绝世美少年又亲又啃。”
老四被他说得一阵恶寒:“他的唾液很值钱,我的脸也是。”
“当然值钱了。”陈遂道,“你弄两滴出来,这里多数宝贝都能买下,给自己买个小院,再买两个看门的都行。”
“那你怎么不卖银姝的口水?”
这时已快到正午了。
剑宗的山太高,陈遂有时会忘记入夏已久的事。再过几个月,又要入秋,草木凋零。
在山下,太阳照得地在发烫,连那石砖原本规整的线条都蠕动起来。
好像乌黑的小蛇。
“我在剑宗治了那么多人,又炼了那么多好东西给他们,剑宗的钱我不能随手花?”
老四却说:“其实是你嫌恶心罢。”
“楚存身上切下来的根茎,你有时都不肯用手去碰。”他从怀中又取出一对指套,“给你的。”
蚕丝指套,摸上来倒不错。
“看你那一副沾了血,洗也洗不掉,给你买双新的。陈遂,你以后用它的时候要想起我。”老四在他耳边说,“听到没?”
指套,陈遂一向只有切楚存下来煮汤的时候会用到。
那时候他会稍微想到和楚存相关的事,来表达对楚存贡献的小小敬意。
要么就是抛尸时,抛尸时想到老四那张黑黝黝的脸怎样都很奇怪,又不是做梦。
“那就谢谢你了。”陈遂笑着说。
“你平时笑起来还是很好看的,如果不是只在想做坏事和卖惨的时候挤出两点笑就好了。”老四又将指套收回去,“你年纪又不大,别整日苦大仇深的模样吧。那样显老,你看银姝不装忧郁时,看起来还是有几分像新人的……”
陈遂还在想着铁牛岭的事。
他已逼楚存认他为主,自是不怕身份会暴露。此行只带了银姝和老四,陈遂不喜欢银姝有事瞒着他的样子。
更不喜欢他莫名其妙地就和谢传恨亲近下去,或是对剑宗产生什么奇怪的情愫,那样会让陈遂的事很难办。
狗蛋留下,要看着楚存,它的魂魄天生不全,游仙又盗走了魔教的不少秘术。陈遂怕它此行会被针对,不若留在剑宗,届时陈遂打不过还能摇谢了了过去相助。
“你自己才是,年纪轻轻的,就和老妈子一样。”陈遂捏着老四的嘴角,弄出一个笑脸,“你也要多笑笑,笑一笑十年少,说不定等你活到一百多岁,我还会去铁牛岭看你的后代给你擦屁股,给你喂小米粥。”
老四笑起来:“能活到八十就很好了,我又不是银姝,活那么久做甚?要是看到我的亲人朋友都离世,那我活着多没意思,还不如让你在身上练你那该死的邪术。”
八十年其实也不长。
凡人中长寿者,能活到的一百多的不在少数。谢了了他们更不用说。
“不会那么糟的,你将你的血给你家人就是。你喝过我的血,你的血里也有邪术的作用,喝了也能让人活久些,只是已微乎其微,你不说没人知道。”陈遂说,“你别和你家里人说这事,若是有人要抓你炼丹,我在剑宗可万万护不住你。”
太阳晒在身上,教他浑身都微微发烫。
陈遂擦去面上的薄汗,缩到树影下去:“记着我跟你说的话。”
老四郑重其事地点了两下头:“明白了,陈大夫。”
“反正你说的总是对的,要不要再往里走一走?”
陈遂没带老四去楼阁里,只是在外边转了几圈。
那些好东西,陈遂要从自己身上扒下来,或是盯着穆为霜弄才放心。
他已为老四收拾好了一袋子能修炼至元婴的功法和用材。老四最后能走到哪一步,只有天知道。
“你认为呢?”陈遂问,“你想即刻启程,还是再走一走?”
老四拨弄着旧封皮:“我也不知道。”
“陈遂,跟着你,我见过了太多我一辈子想都不敢想的事,我觉得你好像什么都能做成。要是跟你分开,真有些不大习惯,乍一回到我自己该有的日子里去。再也没有那么多顶尖的修士追在我屁股后面跑了。”
“但是跟着你,我最后会跟不上你。楚遥也好,陈遂也好,你是和谢了了一样的人,不是和老四一样的。最后你们都会远远抛下我,就和银姝抛下施义一样。你记得我就够了,我也算长脸了。”
那很没志气了。
陈遂仍记不起来捅他的剑是谁的,只记得自己流了很多血。
“那往里边走走吧。”陈遂起身。
他如今已能扶着墙自己站起来了,腿只要不是一路狂奔,也是能正常用的。
谢传恨的剑在银姝那,谢了了听到老四要回铁牛岭,很贴心地借了把剑给银姝,让银姝将陈遂完完整整带回来。
这些摊子上卖的东西其实大同小异,只有老四才看得目不暇接。
剑谱、玉石,或是不值钱的法宝。
“你要不要这个?”老四又在摊子上蹲下。
陈遂被日头照得有些烦。但老四总说他面色苍白的样子像鬼,要多晒晒太阳。
他望过去,老四拎着一对耳坠。
那翡翠耳坠在太阳下,好似两滴青绿的水。
“我们这里没有姑娘,你买那个做什么?”陈遂奇怪道,“你是和银姝一样,看了奇怪的书,想往自己身上奇怪的地方穿孔么?”
陈遂的声音不算大,也不算小,引得路边的小贩频频侧目。
“我说它和你的眼睛好像,都是绿色的。”老四有些害臊,“我倒是忘了你没耳洞了。”
“可以有。”陈遂走到摊子前,“那给我买。你还是个很孝顺的坐骑,都懂怎样孝敬主人了。”
那摊子上有种熟悉的气息。
陈遂说不上来,摊主是个六十出头的老头,头发掉得精光,只剩下几根胡子。
“这位公子,我看你与我有缘。”老头包好耳坠给陈遂,“你的双眼很漂亮。这位公子是你叔叔吧?”
老四翻了个白眼:“没眼力见的。”
“我今年五百岁了。”陈遂乐不可支地戏弄他,“你们对我来说都是后辈。”
老头信以为真:“保养得真好。这些宝贝都是我机缘巧合得来的,您看看。”
“那里放了什么?”陈遂指了指。
布上放着的那小白瓷瓶,夹在这些宝贝当中并不显眼。
“是碎剑,那剑也是好剑,只是碎得太厉害了。公子,若你要,你便拿去,当作耳坠的赠品。”老头说。
楚天阔的气息。
陈遂又一次见到楚天阔的碎剑。
“我要了。”他说,“耳坠不用包了,我挂上去。”
或许事情全貌要比陈遂想得复杂许多,陈遂太多事无法想起。
他接过耳坠,直接串在耳垂上:“老四,我们该走了。银姝还在等我们。”
老四望着他耳孔上流出的血,几度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无言。
第72章 在铁牛岭 遇到了奇怪的人。
铁牛岭上生着一片郁郁葱葱的柏树林, 赤红的太阳高高悬挂于树林之上,陈遂的剑被晒得滚烫,好似要烧起来一样。
在西野, 这样的山不说有几万也有几千, 平常到连名字不刻意去提起的话, 过几十年便都会被人遗忘。
这里的蝉倒是很多, 在树枝上扯着嗓子大声哭叫, 断断续续的蝉叫声并无什么特殊的意义。老四却如获至宝一般地拾起地上一只蝉。
“陈遂,你看。”他的语气有几分怀念,“小时候我就经常爬在树上去捉蝉,有时也拿蜘蛛网去粘蜻蜓的翅膀,抓它们到手心里去。”
“要是将蝉的双翼黏在人的后背上……”陈遂若有所思, “可惜人生来没有双翼, 无法飞起。”
蝉的双翼在太阳底下泛着并不难看的青色光泽, 它的左翅从中间裂开, 已再不能飞回树上去了。
银姝在后边不紧不慢地跟上。
他倒想化作原型去铁牛岭,但谢了了给了他一把剑,他便新奇地玩弄着这把剑, 或是稳稳坐在剑上, 或是将尾巴挂在陈遂的剑上。
谢了了并不知晓陈遂有把剑叫银姝, 更不知道银姝的本体化作了银姝剑。
“还有多久?”陈遂问。
上山后, 老四就说到要铁牛岭了,自己非要从剑上下来。
这里还没半分农田的影子。
荒郊野岭,在老树间走了好一会儿, 陈遂总疑心老四是不是根本就不记得路。铁牛岭在哪,连地图上都根本没有,地图上只记着那些城池的名字, 而铁牛岭实在太小。
或许只有老四和村子里的人会喊铁牛岭罢。或许根本没有什么铁牛岭。
“快到了。往年这里都有人在忙的,如今一个人也没有,真奇怪。”老四小心翼翼收好那只蝉,“太阳太大了?还是农活做完了?”
陈遂躲在纸伞的阴影下:“铁牛在哪?”
老四对着远处的山口虚虚一指:“在那儿。陈遂见过那么多的山石,还没见过这样像铁牛的吧?”
只是一块半圆的时候头上插着两根褐色石柱,不像是什么铁牛,倒像是上古阵法的残留。
这里有邪术的痕迹,和银姝所叙述的邪术很像。只是银姝所说大多不全。
“一点儿都不像什么铁牛,像木筷子插在瓷碗上。”银姝也学着陈遂,张开纸伞遮阳,“老四,是不是走错了?”
“你还没上年纪呢,连路也不认识了,在山里走来走去,这里我们已经走过一回了。”他说,“你是不是最近喝多了陈遂煮的药?我就说那个喝多了会出事。”
陈遂不满道:“你不爱喝么?”
银姝在他面前不敢造次,老老实实的:“爱喝爱喝,喝到老更尤其爱喝。”
“去看看铁牛吧。”陈遂道,“总在这里走来走去也不行,太阳落山后,野兽就要出来咬人了。”
“会很麻烦。”
老四便往山上走。
偶尔有山石滑落,滚进草里不见。
“连自己的家也不认识。”银姝数落他,“我都记得我从哪里的山出来的。”
那铁牛近了,不过是两块巨石,日夜被风吹雨打,表面已看不出原本阵法的痕迹了,粗粝的表面上有一道极深的裂痕。
“老黄牛成精会吃黄牛肉么?”陈遂问老四。
“我明明记得往下走就是老刘村的。我怎么可能会记错?那么多年,我一直想着回到这里来。”
“多少年了,我连我家里屋顶上有几根草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陈遂认不出这是什么阵法。
魔教对邪术很少涉猎到阵法,更多是魂魄方面的。
西野人倒是很擅长。
“明明就在这点。”老四蹲下去,“我小时候还在这里埋过一只死蜻蜓。”
“用蜘蛛网粘住了蜻蜓的翅膀,妹妹说蜻蜓好可怜,我就把没了翅膀的蜻蜓埋在这,还用石头堆了一个小小的墓碑。”
“你们几个在这做什么?”
老四面上一喜。
终于见到一个活人了,荒郊野岭的,忽然出现个戴着草帽的农夫,面上被晒得通红。
“刘叔,是我啊,老四啊。”老四一把握住来人的手,“我回来了!”
农夫眯着眼打量了众人一番:“老四不是早就去魔教了么?”
“我从魔教回来了,如今已早早弃暗投明,在剑宗学剑回来了。”老四说,“你不记得我了?”
农夫笑得有几分勉强:“怎么会?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没想到一眨眼,你就长得比刘叔都高了。”
“这几位又是?”农夫的目光又望向他身后的几人。
陈遂道:“我们是剑宗弟子,护送老四回来。刘叔,其他人到哪里去了?”
“我们在这找了好一会儿,却是一个人也没看见。”
农夫面露难色;“此事就说来话长了,几位不如跟着老四一同到我家里去坐坐,也慢慢说。”
“也好,也好。”老四一口应下了。
陈遂只是感到蹊跷。
这里根本没有村庄的痕迹,而老四说的记忆不似作伪。
就像是根本没有村庄一样。漫山遍野的老树,年纪比老四还要大些。
“这是我们刘家村的村长。”老四见陈遂迟迟没跟上,又说,“人虽说不是很好,但为了面子,对我们还是很好的。”
“你这样说他坏话,不怕他报复你?”陈遂从剑上落下。
“怎么会?不是还有你给我撑腰么?再说了,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老四了。我可是堂堂的筑基修士,还带着那么多的宝贝,就是寻常的金蛋修士都打不过我。”
陈遂回头望了一眼那石牛。
要是银姝那些写着阵法的书卷没被施义偷走就好了,陈遂反复辨认,也只能认出这阵法在十几年前仍运转着。
“山上来过其他修士么?”陈遂跟上去,“刘叔,若没来过,老四可是铁牛岭头一个筑基修士了。”
“什么煮鸡?你们想吃土鸡?也正好到了要吃晚饭的点,我一会儿去杀只土鸡,炖了给老四接风洗尘。”农夫被他问得一头雾水,“老四,你这些年一直在剑宗杀鸡么?”
老四沉浸于回到铁牛岭的狂喜中,连这句话似乎也没听见。
“老四,刘叔跟你说话呢。”农夫显然对他的心不在焉感到不满,“你也是,出去闯荡了几年,刘叔你也看不起了。我说你就不该从村子里出去,原本一家人好好的,你非要出去……”
“我家里人怎样了?”老四问道,“也不知这些年,我给家里寄来的银子和灵石,娘有没有不舍得花。”
“到了。”农夫说。
眼前的木屋看上去倒还算整洁,栅栏内的几只鸡在墙下踱步。
“几位先进去,我去烧点水来泡茶。”农夫推开门。
很奇怪。
这村子忽地出现,只是像在证明铁牛岭上还有人在此。
门前有两棵桔子树,只是此时还不到桔子熟透的时节,一树桔子都是青的。
老四大摇大摆地在木椅上坐下:“刘叔,你怎么一个人到山上来了?其他人呢?”
“还不是我被从村子里赶出来了。”农夫用木碗给众人倒了水,“这茶是自己晒的,味道不算好,几位就先将就一下。二位看起来,都不是一般人,在剑宗也是众星捧月吧。”
银姝端起桌上的水一饮而尽:“其实也还好,老四和我的地位不相上下。”
不过是陈遂的坐骑和宠物的关系罢了。
农夫闻言有些惊异,便道:“老四也是出息了,我记得你当年还是一个喜欢爬到树上去捉知了的小毛孩。”
“其他人到底到哪里去了?我许多年没回来,竟是连路也认不清。”老四端着碗,“我不在的这些年里,村子里可以发生什么大事?”
“我在魔教写信回来,从来没有回信……”
农夫只是又给他们每人倒了一碗茶,陈遂端着那碗滚烫的茶水。
“先喝茶吧,从那么远的地方回来也累了,这些事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讲清楚的。”农夫又道。
老四耐不住他一劝再劝,更不说一路上艳阳高照,早照得他留了一身汗,便端着碗也喝了下去。
唯独陈遂只是静静看着农夫。
农夫是货真价实的农夫,陈遂没在他身上感到灵气的波动,这茶或许下了料,但也顶多也只是蒙汗药。
“这些年,好多人都搬到城里去了。”农夫道,“连着两年没下雨了,刘家村里的地都干得开裂,为谋生计,田也荒废了许多。”
“怎么会?那我家里人还好么?”老四还未将问题问完,便栽倒在桌上。
“陈遂,茶是不是有问题?”银姝也问。
他说问罢,也头一垂,沉沉睡去。
“你弄晕他们两个,想做什么?”
“你不过是医修,他们暂且不会醒来,我看您还是束手就擒。”农夫摘去草帽,露出整张满是疤痕的脸。
“回答我。”陈遂说,“你想做什么?岭上的阵法是什么阵法?”
农夫有从怀中取出一把匕首:“那些我不能说,我还要将你们身上的宝贝取走,再处理掉你们。”
陈遂仍端坐着。
“自己说,或是我搜完魂再杀了你。”
第73章 冰山一角 坏消息和更坏的消息。……
“小子, 你别太猖狂了。”农夫真以为他是个柔弱医修,也不在他面前装了,“你打不过我的。荒郊野岭, 叫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
“我得了仙人真传, 又和老四他们可不一样!”
陈遂只是神色淡淡地召出银姝剑, 随手将木桌劈成两半:“这里之前有过村庄?还是岭上的阵法是幻阵?”
农夫眼中闪过惊异的光:“我说……我说。”
“你最好是说真话, 若有一个错字, 我即刻对你搜魂。你也知道搜完魂,你会成那呆呆傻傻的模样。”陈遂道,“这两头蠢货,不让他们暂且晕死过去,也不知道人间险恶, 就会给我添麻烦。”
“这里原本是真君和西野皇帝约定的场所, 至于约定具体内容, 我不知晓。有一年, 有个身着华服的人将村里人都带走了,说是炼什么傀儡术。”农夫不敢乱说,“我在山上种田, 我只觉此事必有蹊跷, 便没跟上去。跟着那人的, 还有仙人。”
大抵是施存和国师了。
农夫总将修士认作仙人。
“刘家村的人, 听说是真君的后代,要去什么什么地方帮忙炼傀儡。”农夫被他吓得直打哆嗦,“仙人将整个村子都带走了, 那一片村庄挖走,如今是个小水塘,只有我住在这, 这也不是我的屋子。”
大抵是真话。
“之后我就在这里,用蒙汗药偶尔药一药过路人,谁知道老四会回来,他去魔教,魔教早没了,这里只有我了。我身上有几件仙人留下的法宝,一般人也打不过我。”
陈遂沉沉叹了口气。
西野和真君的交易不止一个。
猎杀蛟龙是一场交易,如此又是一场。陈遂很容易便想到之前在结海城听人说,大荒秘境当中有时能见到死去的人。
或许便是傀儡。
施存到底想要做什么?要那么多傀儡,又是送施和上剑宗。施和在剑宗的角色便如质子一般。
“法宝拿来。”陈遂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别做小动作,他们两个加起来还没我能打。”
农夫不情不愿,还是从贴身的衣物里取出两块其貌不扬的石子:“就是这两个。”
陈遂一瞥,便感受到邪术的痕迹。
太显眼了,要忽视很难,邪术痕迹就差往他脸上糊了。他的面色不是很好看,毕竟陈遂还有许多事弄不清。
“这里有真君的灵力。”他才接过一块,那石子就变得滚烫,“真君还是这样厌恶我,在大荒秘境时就几度想至我于死地。不过这石子应当有三块。”
“你或许真是他的后人,他才包容你。对杀过人的人,他一向不会放过。”
农夫忙说:“我可没杀过人!最多不过是药晕了过路人,将他们放在山下,他们也找不到我屋子在哪,山下的商队自会将他们弄醒。”
少了一颗石子。
陈遂心里有个不切实际的猜想。秘境的石像和这石子,都只余下真君的残念。或许和楚天阔也有关,真君想弄死的到底是陈遂还是楚天阔?
他们长得太像了。
“仙人,求求您放了我,我对天发誓以后一辈子都只老实种田。”农夫哀求道,“我知道错了。”
“之后要怎样和老四说?”陈遂有些头疼。
总不能和老四说他家飞到西野去了,被带走的人到底是好是坏与陈遂无关,若是当作人质陈遂更愿全舍弃掉。
又不是他父母。陈遂认为自己是孤儿,老爹老娘在天上。
“老四,这孩子一心都念着他家里人。是福是祸还不知,说不定他那妹妹有福气,换了个地方享福。”
老四的灵石又寄到哪里去了?
就算是魔教外门的,这么多年积攒下来也不是个小数目。这事姑且算在游仙头上,回去敲诈一顿楚存,让楚存自己赔些宝贝抵债。
“他这么多年不回来,也是那约定的缘故。观海真君的后人,他也算,那个约定他也不得不履行,所以他会一直想着西野的事,甚至约定会影响他的想法,让他不回铁牛岭。”陈遂道,“仙人的力量还真是恐怖如斯。”
“您不是仙人?”农夫问,“我瞧着你们一行都是仙人。”
“我们这方天地之上还有天地。真君才算是真仙人,只是西野皇帝和他的约定……剑宗也在防着西野,季春君当时被重伤,也和西野有关系。”
“要是能对施和搜魂就好了。”
农夫乍一听到搜魂,被吓得手一抖,热茶浇在身上:“仙人,我都说了,您可千万别对我搜魂。”
“不会的,山下最近的宗门在哪?”陈遂说,“或许第三颗石子在那。”
“下了山,往东走五十里,有个仙人聚集的地方,您要是今日走,还能在太阳落山前过去。”
陈遂冷哼一声:“用不着你来谋划。”
还未凉透的茶水浇到老四和银姝身上。
“下雨了?”老四舔了舔嘴唇。
“起床了。我有一个坏消息和一个更坏的消息。”陈遂扯着老四的短发,对着桌子有节奏地敲击了两下。
撞得老四头昏眼花:“你怎么和陈遂一样打我?”
“你睁开眼看看我是谁?”陈遂冷冷道,“我们得走了。”
老四才睁开眼:“陈遂,你怎么给刘叔家弄成这样?”
“我怎么睡过去了?难道是吃多了陈遂煮的药?我真得病了?我的脑子明明今日出门前还是好好的。”
陈遂故技重施,对着银姝也是一壶水从头浇到底:“我们三个来铁牛岭的人里,有两个一点用没有,铁牛岭能养出你们这群人,请高人都不一定有用。”
“是茶有问题。刘叔,你想弄晕我们做什么?”老四才慢慢明白发生了什么,“你想要谋财害命?”
“刘叔,你以前不是这样一个坏老头的。以前虽然你好面子、抠门还缺德,你儿子也很惹人厌,但也不至于做这种事。”
陈遂伸出两根手指,夹住老四的嘴唇:“老四,你可以闭嘴。 ”
“刘叔,你给他好好解释一遍之前发生的事,注意说的时候语言要浅显易懂,不然老四听不懂以为你在教他做事。”
银姝却是一动不动。
一壶茶水一半浇在老四身上,一半喂了银姝。
“不要说了。”她喃喃道。
陷到奇怪的梦里去了。
陈遂念着第三颗石子的事,有些不耐烦扯着他:“起来。”
一动不动。
“施义。”
吃点蒙汗药还能梦到自己死掉的老公,这个铁牛岭真是卧虎藏龙。
“老四,扛着他,我们要走了。”陈遂只好揣着几块石子,就这样过去了,“村长,你最好管好自己的嘴。”
“我会我会,我一定洗心革面好好做人,您几位慢走。”
*
银姝并非第一次做这样的梦。
在他还不是什么银姝的时候,沉入到这样无一丝光亮的梦里。
“银姝。”
是永远忘不掉的声音,一千多年的噩梦里翻来覆去,听到这声音胸口疼痛,几乎成了他的本能反应。
“银姝,我好想你。”
施义的声音,温柔黏腻到恶心,好像胃里的东西都要因此呕出来一样。
好恶心。
施义还活着,还在世间的某个角落窥伺着他。
若说让银姝记住一个人,那施义胜利了,银姝有时看到相似的面孔都恶心得要死。
“到我这里来,不要帮着陈遂了,我们才是天生一对的。你爱过我,如今恨我,我是世上你最在乎的人。”
要是一切都没发生过就好了。
“你找我有何贵干?”银姝道,“在路上踩到狗屎,只记得那时一坨狗屎,你对我而言便是狗屎。”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谢传恨说西野人疯了,想献祭掉整个西野让世上不再有修士和凡人的区别……这是你一直想做的?就因为自己是个贱人,所以让所有人都变成贱人。”
他越说越怒火中烧。
谢传恨说此事不能告诉陈遂,牵扯到了真君的约定。陈遂的记忆有问题,有一段被动了手脚,要是告诉陈遂,陈遂必定会千方百计会想起来。那样事情会棘手起来。
谢传恨自己都不知道真君和西野人约定了什么。
人的谋划是一种极其恶心的行为,比生灵繁衍不知恶心上多少倍。
“你在哪?”银姝忍着恶心问,“你在西野吗?你他妈怎么活下来的?怎么好人不见得长命百岁,你这种恶心东西活了这么多年。从我这偷的邪术你没少用。”
“见到你,我满心欢喜。不久之后,我们就要再见了。”
“应当已到铁牛岭了吧,再见到我时,你肯定已认不出我的模样,但我始终记得你。”
银姝从梦里醒来,浑身冷汗,低下头呕吐起来,茶水被他吐在地上。
“他这是怎么了?梦里吃到什么了?”老四道,“银姝,你终于醒来。”
“别吐我身上! ”他扛着银姝,“憋回去!”
“我刚才没说梦话吧?”银姝问。
“说了挺多的,不过太复杂,我一个字都听不懂。”老四老老实实说,“你说的什么真君、谢传恨,什么意思?”
“陈遂?陈遂没听到吧?我服了,陈遂把你那死手从禁术书上拿开,你是已准备对自己搜魂找自己封住的记忆了?”
第74章 魔教做派 不算很血腥。
“不敢睁开眼, 怕是我的幻觉……绝对是幻觉,陈遂怎会听到我说梦话?我的运势当真差到如此地步?天道不公!”
银姝挣扎着从老四身上起来,他才呕吐过, 喉咙里还腥臭难耐, 不由得又大声吐起来。
“银姝, 谢谢你, 之前一直做不到对自己搜魂的事, 还是你帮着我将这邪术补全。”陈遂面上露出一种平和的笑来,“我的魂魄异于常人,自然不会受不住搜魂。”
银姝抓着野树,抬起头:“你先别搜魂,谢传恨不在这, 我知道的我全告诉你。行不行?真是个祖宗。”
“施义能比得过你分毫?施义胆敢如此折腾我, 我早弄死他全家了。”他吐了一大堆, “你暂且等我先缓缓。”
陈遂却是默默坐在剑上, 与银姝拉开约莫三米的距离:“好。”
“我都冒着和谢传恨撕破脸的风险和你说这些,你还嫌弃我吐过,要离我远远的?”
陈遂说:“真的很难闻。”
“你方才还喊施义的名字了, 我怕你如今荤素不忌连男子也不放过, 而我长得还算有两分姿色, 故我要离你远远的, 怕你对我伸舌头。”
银姝满头大汗:“那我是真饿了。”
“好了,你可以老实说了。”陈遂望着他。
“见鬼的,你几时整了两只这么大的耳环, 看上去还挺值钱。”
陈遂不做声,只是用那双眼睛看着他,好像要将他给看出两个窟窿来。
“今日是个大晴天呢……”
陈遂道:“银姝, 你扯东扯西的样子真的很好笑,要说就快说。”
“陈遂,我也只知道一点点。十几年前,大约是你母亲死的那时候,有人试着献祭掉西野的皇族血脉,构建阵法。施义盗走邪术,自此无法走上仙途,而他的子孙后代即使勉勉强强地入了仙门,也注定无法走到金丹那一步。”银姝不得不交代,“所以我的某个孙子或女儿,便想利用阵法隔绝天地灵气,如此一来,修士的灵力便如无源之水……又或是他们那该死的嫉妒心,施义对我的嫉妒要远远胜过对我的爱,他们想让世上只有无法拿起剑的凡人。”那个人失败了。但从我这里盗走的阵法已流传开,剑宗即使想要收回也有心无力。所以西野和剑宗做了约定,若是西野再有人试着用这阵法,施和会死。”
“施和自爆身亡后,留在他身上的他老爹的魂魄也会受到重创。总之谢传恨是这样和我说的。”银姝擦了擦嘴角,“我身上怎么全是水?”
陈遂道;“怕你渴着,给你喂了些茶水,不必谢谢我,毕竟我是你的主人。”
“那么,真君和这事有什么关联?我和这事有什么关联?”他追着问下去。
银姝只是摇头:“我不知道,谢传恨也不知道。”
“你如今只是个金丹,也不用想这么多的。”他说,“天塌下来还有谢了了那元婴在你面前顶着。”
陈遂要在去西野前步入元婴。
他没把握,要看季春君能不能醒来,谢传恨治好他的旧伤。
陈遂还是太弱了。
“陈遂,这事谢传恨要我别和你说。你与剑宗千丝万缕的联系,天机阁只能算出有牵扯,但你也明白,你的未来在你头一次用你魔教的邪术时,便再没人能清清楚楚预见了。”
“没事,难为你了。”陈遂温声道,“一会儿我们去找最近的那仙门,那里有能让我步入元婴的法子。”
老四见终于能插上话:“陈遂,你要做什么?”
“一个宗派里,总会有那么两个元婴期的长老,逼着他们喝下我的血……不用这样麻烦,只要杀够了人,拿去炼丹就好了,一整个宗派,一百来号人,助我金丹大圆满还是不在话下的。”他笑着说,“若是还不够,我们从这里开始,血洗到剑宗山下也可以。”
“陈遂,你疯了?”
陈遂却道:“你猜为何我的资质,连谢了了也比不过。而我受过这样多的致命伤,不过是看上去有几分病色,却无大碍。魔教的邪术只是最基础的术法,我却能用它来做许多事。”
“那样季春君更不会醒来吧?”银姝道,“你手上的血越多,他越无法挣脱。就像施义的鬼魂来找我的那个梦,好似泥沼,越陷越深。”
残剑被陈遂带着身侧。
似乎发出了两句不满的轻语。
“季春君,怎么只有见到楚天阔的碎剑才说话?”陈遂拎着那把剑,“若是你今夜再不醒来,我会从这里,一直杀人到剑宗。你不是自诩是个好人,和楚天阔一样是天底下最容不下一粒沙子的好人?”
“正直的人,你若是,就醒来阻止我吧。”他道。
*
老四在许多时候总忘记陈遂曾是魔修。
陈遂杀过的人,比他一辈子吃过的饭大概还多,毕竟老四还在铁牛岭时总是饥一顿饱一顿的。
“陈遂。”
陈遂没有回头。
这是一个叫“云天宗”的小门派,陈遂站在大门前。
他的腿还是不能久站,但他说自己若是坐在剑上,难免没气势。
“叫你们宗主出来。”陈遂戴着他的面具,“就说楚遥来了。”
老四不懂他到底是从哪来这么多面具的,甚至次次都是不同的花纹。
这次是赤红厉鬼的面具。
“你是谁?你叫宗主就宗主啊?”守门一左一右两个弟子只是不屑道,“戴着面具,是因底下长着一张丑脸么?”
“或许你跪下来给我舔鞋,我会教你几招仙法。”
陈遂只是笑:“我是楚遥哦。”
楚遥销声匿迹太久,在结海城时也只杀了那么几个,若是按他往日的作风,大抵没修士活着从结海城走。
那时伤得太重。
“好久没人这样和我说话了。”陈遂径直绕过二人,推开了那褐色的大门,“有些怀念呢。”
“跟上来吧。”他对老四和银姝说,“银姝要是看不下去,我有一枚丹药,服下能将人看成稻草扎的。”
他伸出取出玉白瓷瓶:“你要用么?”
“陈遂,说到底你也是人。”银姝劝他不住。
两具新死的尸体还冒着热气,面上的神情仍是死前的得意洋洋。
陈遂切出的伤痕工整,漂亮到好似在雕琢什么艺术品。
陈遂轻声道,“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些人本来就要死,是人都要死,我让他们死得如此痛快,连一丝痛楚也没,怎么不算是在替天行道?”
银姝、老四和施义都是一样的,必要时能抛下的。
陈遂并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目前想做的唯有复仇一事。
楚天阔或许是死了,杀了游仙就明白了。游仙的魂魄用来滋养大荒秘境,就如银姝过去所做的一样。
不过都是无关紧要的人。
“我不去了。”老四立在门口,“陈遂,我不跟着你去。”
“非要我找一个借口?那也行。”陈遂对此倒无所谓,“你不愿做什么,你跟在后头就好了。我的伤还没好透,一会儿就不行了。”
他慢悠悠地往里走。
翡翠耳坠好似两团烧着的青火,陈遂今日穿着是剑宗淡青色的袍子,此时并不像在做坏事。
“银姝……”
银姝摇头道:“陈遂是我认定的主人,他是怎样的人,无所谓,就算他要做我不愿看到的事,我也不会出手阻拦。”
老四在门的一边蹲下。
那两具无头的尸首静静躺着,老四不知道他是否要去收拾好,或是给人立好墓碑。
“你就当作在里面的是楚遥,平常的是陈遂就好了。”银姝对他说,“陈遂又没做错什么,他只是想到元婴,多积极向上的好孩子啊……我编不下去了。”
“那你们看好门。”陈遂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心里难受的话,就想这些人也曾想用我炼活丹,那时我才一米二。”
他自己都记不清了。
碍事的人太多,陈遂只感到银姝是把好剑,让他的身子暖和起来,面上泛起夺目的光彩。
“季春君,还不醒来么?这里的人可是无辜的,来杀了我吧。来夺走我手里的剑,不要沉沉睡着了。”
“只有死人才能享有永恒的安宁。你的魂魄还没死透的。”
陈遂提着剑走到大殿。
“刘宗主,好久不见,怎么又躲在桌子下面。要尿裤子了呀。”陈遂道,“你这里,只有你一个元婴么?”
“楚遥,你不是死了么?”老人抱着头在桌子下瑟瑟发抖。
“你也想我死?太好了,我能名正言顺弄死你了,老四说我不能没事也发神经。”陈遂回头望了一眼。
他这次还算仁慈,没留下太血腥的场面,也没让人过于痛苦。
死是一种艺术。
看上去碍事的人断气后,终于赏心悦目起来了。脑袋和身躯都分开,堆在一起,从门口到大殿。
“要不要求我一下?”陈遂问他。
“求了你你还是要杀我,我不过是当年一起去围剿魔教……
“是呀,但我喜欢别人求我的样子嘛。这里有一百一十一个死人,魔教那日死了三千五百六十一人。”
第75章 请你自刎 “那你是来报仇……
“那你是来报仇的?你们魔教难道就没杀过正道修士?你敢说你手上就无无辜者的血?”老人死到临头, 终是硬气了起来,“连合欢宗那女人,手上都有不少人命吧。”
陈遂拉开太师椅, 环视了一圈大殿内部:“这画上是苦海么?倒有几分神韵。”
“我没说我是来报仇的, 我只是正好路过。”他说, “给我去倒茶, 别一直蹲着了。”
“你到底来做什么?”老人从桌子下起来, 双腿却因蜷缩太久无法伸直,“若你今日不杀了我,日后我必定……”
陈遂打断他:“我什么时候杀人不是斩草除根?你一会儿就要死了,省些力气罢。”
“我对将死之人还算耐心。我问你,像这样的石子, 你放到哪里去了?”陈遂取出那块石子, “别躲我。”
太阳正要落山。
总说残阳如血, 残阳照在血上也是熠熠生辉的, 那不住流淌的血和红绸缎一般。
陈遂多看了几眼。
“你就为这个?”老人一脸不敢置信,“这东西我知道和真君有关,但你要我就能给你, 全给你。你怎么至于屠我满门?”
“也不是为这个, 但你能给我还是好的。我还些事想问你, 希望你能如实回答, 不然我就只能搜魂了。”
他把玩着那块小石子。
看上去普普通通,内里却有磅礴真气在运转。
真君到底是仙人,不是陈遂能谋算的。
若是他实在要做什么, 便屠光他的血脉,也杀死那些西野人吧,这样真君没了约定, 也没了容器,就构不成威胁了。
“你要问什么?”老人颤颤巍巍地为他倒了杯茶。
陈遂道:“碧螺春?倒是好茶。”
老人只得等着他喝完茶水。
“不要试着自爆,你若是自爆内丹,我明日便去弄死你远在别处的儿女。”陈遂又道,“你去过铁牛岭几回?”
“一回,便再不敢去。”老人说,“山体都被雕成了真君的斧头,去了难免不安心。”
“那西野人去哪里做什么?要真君帮着用那什么狗屎阵法?还是要真君帮着抗衡剑宗?”陈遂打了个哈欠。
他的手又开始酸痛起来。
老四之前叮嘱过,要他小心些别累着自己,本想在一炷香内就结束,还是慢了。
“我不知道,我们这些小虾米,又怎敢揣测大人物要做什么?”老人无奈道,“楚遥,若是你父母还在,你也能插手其中吧。”
“也还好了。”陈遂莫名感到有些晦气,“将你们的金丹都拿去,我很快就能元婴了。在那之后,只需再用掉几个中型门派,我便有插手的资格了。”
他望着自己的指尖,夕阳落在上面,让他以为是沾了血。
“其他的,我什么都不知道。求你放过我儿女,我愿为你做牛做马。”老人跪在地上,对陈遂磕了几个响头。
陈遂只是兴致缺缺地望着他:“为我做什么都可以?”
“天道誓言。”他说,“我向来信不过你们这些正人君子。”
“什么都可以,若有违,我天打雷劈。”老人道。
陈遂满意地从他面上看到绝望和愤怒在熊熊燃烧,让那张满是褶皱的脸精彩起来。
“去将外面的金丹都剖下来给我,还有你自己的,别动手脚。”陈遂便心安理得地发号施令,“允许你处理好他们的尸首再死。”
老人转身,木木地去收拾了。
“季春君,还不醒来?要我杀多少人?这些人都是为你而死的。”陈遂抚摸着怀中的剑。
剑身已修好,剑上的魂魄还在梦中。
“你到底在做什么梦?梦里的好事都是假的,外边死掉的人是真的。”他道。
银姝总算是进来了,也在陈遂右手边坐下。
他们之间的小桌上放着一盆小小的罗汉松。
“主人,我布置好了阵法,不会有人来打扰你的雅兴。”他说,“老四在门外处理尸首。”
“银姝,我不会那么轻易抛下你的。”陈遂说,“约定过了,让你报仇雪恨,让你之后像纸鸢所想的那样,过上你该过上的日子。”
“好。”银姝看向他,“陈遂,说定了。”
老人笨拙地蹲下身子去,捡起那些散落的脑袋,有时两个脑袋根本分不清谁是主人,而他们都身着相似的鹅黄弟子服。
死在陈遂手下而已。
陈遂看着笑了:“你要过去帮他么?”
“不去。老四之前说你太累了,要你到山下去走走,你如今心里好些么?”银姝的目光落在最后一点残阳上。
银月就要升起来了。
“还好。”陈遂说,“这个年纪的人,该知道怎样调理好自己。”
“你看他,他杀其他人的时候,会想过会有这样一日么?”
“或许吧。”银姝有些不愿继续下这个话题,“老四那边怎么说?他不大好的样子。”
“他自己会想通的,能帮着他去找回他妹妹,找回刘家村的只有我而已,再没一个人会在这毫无价值的事上费心思,他会自己过来的。只是他没那么机灵,要好一会儿才能自己想通。”
只有陈遂会站在老四这一边,毫无价值的老四,甚至连身份都不能见光,帮他是赔本买卖。
剑宗的内门他进不去,在入门考核前,顾及到他曾经也是魔修的这一层,除了魔教很少会有地方接纳他。
魔教也不需要一个曾效忠于剑宗的棋子。
整个刘家村都在别人手上,他的活路到底在哪?
老人再进门时,哭丧着一张脸。
老脸上露出如此颓丧的神情,好似一日老去三十年,连红润的面颊都光彩不再。
“这是所有的金丹。”他咬牙切齿道,“你说到做到,放过我的儿子女儿。”
陈遂收过那一小袋金丹。
云天宗里这么多人,这么多金丹修士,铁牛岭上的人以为他们是九天之上下来的仙人。
死后却只剩下这么一点有价值的东西,被陈遂放在手心之中,余晖顺着他手心的纹路散开。
修士与凡人的不同之处,不过是修士死后留下的骨灰还有几分效用。
“老刘,他们已安葬好了么?”陈遂收好了,“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地方么?”
“你还想要做什么?”老人反问他,“当初上魔教的有那么多人,为何单单要找到外面云天宗?”
“没事的,水青那边已在慢慢清洗那些后起之秀了,不过是先后的关系。”陈遂道,“死在她手上,便不是这样眼睛一闭的事了,要痛苦和狼狈太多。”
“你该庆幸我愿光临此地。”
老人失了魂一般地瘫坐在地。
银姝剑饮饱了血,血珠子仍沿着雪白的剑尖往下滑落。
陈遂想到三月份春末的雨,也是如此间断下坠。他拢紧了衣衫,莫名有些寒意。
“庆幸?陈遂,你不过是个金丹。”老人道。
陈遂对他说:“今夜过后,便不是了。”
“有了你为我收来的金丹,我不会再止步不前。银姝的血让我不再被死死桎梏在金丹期。即使我是金丹,你也无法伤到我一根毫毛呢。”
他摩挲着自己生疼的手掌。
经脉当中的伤要尽快处理好,不要让后来的事更麻烦。
“你这样,会遭天谴的。”老人只憋出这样不痛不痒的一句。
辱骂陈遂似乎已没什么用处,陈遂的修为不会因他几句辱骂掉到筑基。而能套在陈遂头上的脏词有太多,他骂上三天三夜怕是也骂不完。
“你的手,还好么?”银姝问他,“季春君会不会睡得更死?”
陈遂再看残剑时,已然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他倒是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刘宗主,你目前所作所为我很满意,之后只有一件小事要拜托您老人家。”陈遂说,“若是做得好,我会留下你这条小命,不过你也不用因此感恩戴德。”
“我给你一滴我的血,喝下去罢。”他划破自己的指尖。
陈遂的手白得像玉石雕成,看不出这双手在今日便灭掉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门派。
“之后你会入魔,我杀人时,用的是你常用的剑法。”他施舍似的挤出那点血,“其实你一辈子引以为豪的剑法,不过是残篇的一小部分,魔教里,就有完整的这剑法。”
老人转过头来:“你是要我……我去承认我是灭了自己宗门的凶手?”
“不是承认,只是你恰好不小心入了魔,恰好不小心杀死了来阻拦你的弟子,或许第一个是你最宝贝的亲传弟子。”陈遂说,“而苦苦找寻铁牛岭的我,不小心误入此处,甚至不小心为你所伤。”
老人已不知要做出什么神情来面对陈遂了。
“别总是愁眉苦脸的,这都是为了你孩子能活下去,他们才那么小,其中一个才到红寺去。你难道要将他们的前程都葬送在你手中?”
陈遂松手,银姝剑便乖顺地收回到他的身子里去。
他的手已无力再举起,只是发着颤。
陈遂咳了两声,一口血吐在地上:“到极限了,比在结海城能用剑的时候长些,还是有些不够看呢。”
“刘宗主,真相已为你编造好,麻烦用这把剑自刎罢。”他递出谢传恨的剑——
作者有话说:没发出去很奇怪了。
第76章 三枚丹药 一个宗门只够炼出三枚。……
“陈遂, 你让老四将今日发生的事通通忘掉,他不记得的事就太多了。”银姝坐在他床边,面上是化不开的忧色, “他只记得从铁牛岭离开, 后来的事什么也不记得, 要是变成傻子, 我们这可就没有正常人了。”
陈遂平躺在榻上, 止不住地咳嗽着。
“他还是忘掉好,他自己会说服自己的。”陈遂望着屋顶,“和他吵架很累,我更不想听他苦口婆心来劝我好好做人。”
云天宗往西走六十里,陈遂发着高烧, 终于见到第一个城镇。这个镇子太小, 若不是银姝眼尖, 大抵都不能发觉在群山之间还隐藏着这样小小一点云遮无拦的镇子, 如书上骗人的世外桃源。
陈遂的旧伤好像又要发作,疼痛让他格外烦躁,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见到的所有人。
“他还没回来。”银姝道, “外面下雨了。”
陈遂半梦半醒间听到水声, 只以为是在做梦。
“伞还在这呢。”陈遂打了个喷嚏, “刘宗主呢?我晕过去了, 他有没有死得透透的?”
“死得不能再透了。”银姝关上窗子,连雨声一并隔绝在外。
雨打在瓦上,声响有些刺耳。
“他连自己的魂魄都没留下, 彻底死了,不会再有来世了。”银姝拉开椅子,“那里看上去, 是他畏罪自杀了。”
炉子里的药被烧开。
“谢传恨的剑是把好剑。要死多少人,季春君才会醒来?”陈遂侧过身子去,“头疼……明日应当就好些了。”
“陈遂,你在怕么?怕自己不能杀掉游仙?其实你也没把握。”银姝对着方子,往炉中添水,“老四还会不会回来?他会不会连回来的路都不记得?”
“他肯定会回来的。”陈遂说,“你怎么和他老爹一样操心?”
陈遂最烦下雨天,尤其是这样连头和身子都一阵阵疼的下雨天。
湿润的风吹得他头昏脑胀。
“痕迹处理干净了,不会有人发觉我们到云天宗去过。”银姝还在说,“这些药,我分不清,好像都长得一样,都是青色的草,根须和老人胡子一样。”
“老四怎么还没回来?”
陈遂半合着眼,又要睡着了。
他强撑着,想去辨认银姝手里的草药:“你怎么拿着三根草?”
“这是一根。”银姝将他塞回被子里,“算了,你每种都吃一点吧,我真弄不清你这是什么毛病。总之多吃点好得快。”
“你是想要我早点死,自己好恢复自由之身么?”陈遂睁着眼,“老四什么都不记得,他会回来的。”
“那段记忆,被我抹去了,不是我脑子里被封住的那种东西。被抹去就是再也不会回来了。总之我们在路上被人偷袭了,偷袭的人是云天宗的宗主,他修炼到走火入魔。”
“这个借口听上去够不够?不信的话我重新编就是了。”陈遂又咳嗽起来,“银姝,我的眼睛是不是在流血?”
“没有。”银姝在逼仄的屋内有些转不开身,“或许是烧起来了。”
“还是要等老四回来。”他挫败道,“老四知道怎样照看你,我再照看下去,我感觉你要死了。”
“也还好。”陈遂说,“要不我们去再屠几个宗门吧?我生着病,却还能操纵旁人的剑,那样慢了些。别对着我总唉声叹气,那么多死人都一句话没说就死了。”
“有时,我总觉得你和施义好像。不择手段是人的共同之处么?我为之着迷的就是这点么?”银姝望着窗子外,“烦人,老四还没回来。”
陈遂原本要睡过去了,听到银姝始终在他耳边念念叨叨。
“你爱上老四了么?这么爱老四就出去求求他和你结为道侣吧。”陈遂挖苦道,“在一起生两个大胖小子,解决你后代都流着施义血的事。”
银姝对他无可奈何:“不是,他不回来你的烧退不了。你要我一头皮糙肉厚的老龙给你试水烫不烫?”
“那你唱个曲儿给我听吧,你以前给施义唱的。”陈遂忍无可忍,“我睡一觉就好了。”
银姝于是掏出玉箫,对着陈遂就一口气吹起来。
“陈遂死了?”
老四推开门,见到的便是银姝对着床上一动不动的陈遂吹箫,箫声如泣如诉,简直和招魂一般,伴着雨声,更添了几分悲凉。
“别死啊陈遂,你死了我妹妹谁去救?我不想和你一样当孤儿啊?虽说别人骂你父母时都是无法选中的状态,比起被骂我还是更想父母双全。”
陈遂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捏着他嘴唇:“你去哪了?”
“去给你找药啊。”老四嘟囔道,“你是不是对我的脑子做什么了?我今日一整日都浑浑噩噩的,那药可是找了好久,还是我爬到山上给你挖来的。”
“我将你变成傻子了。”陈遂对着他吐出一口热气,“怎么办?老四,你本来就不聪明,之后要怎么办呢?”
“傻子就傻子吧,就当作是为了我好吧。”老四只是笑了笑,“陈遂做的事总是对的。你先起来把药喝了,再慢慢睡。”
“那你会给我唱曲儿么?银姝只会吹死人爱听的,你给我唱点活人听的。”
老四端着炉子:“祖宗,一会儿给你唱。你是不是又打架了?”
“没有打架,只是路过。”陈遂说,“我想听你给你妹妹唱的。”
“什么都行,你先好好的就行。我妹还不知道是死是活……陈遂还是活着的。”
银姝神色复杂。
人真是太复杂了。
人真是太好玩了。
*
陈遂再醒来时,身上已好了许多,至少不会因疼痛一个人生闷气了。
雨停了。
他在地图上找寻下一个目标。
人不能太少,不然有用的金丹太少,也不能太多,不然陈遂杀起来麻烦。
“这个镇子要留下么?”银姝在他耳边轻声问。
陈遂愣了愣:“什么镇子?”
“我要好好向你学习,你这样的祸害总是活特别久的。”银姝说,“这个镇子有用么?我们将活人全弄死吧。”
“我又不是不分青红皂白杀人的屠夫。”陈遂扯着他耳朵,“一天到晚的,不会好净学坏。”
“狗蛋那一套我又学不来。”银姝说,“老四那套也学不来,不只能学你么?”
“这镇子里连一个修士都没,屠了没用。早些上路罢。”陈遂扯着他,下了楼,“一会儿你要是怕脏了自己的手,就喝和老四一块儿在门前蹲着守门。”
“守门不算共犯。”
地上的水还未干涸,日光照在这些细碎的水面上。
天的颜色很淡,或许是水落得太多。
“老四,上路了。”银姝喊他,“你主人陈遂,你过来看着啊。”
“这难道不是你主人么?”老四还在一边收拾东西,“真是的。”
“我看不住他,你又不是不知道。总之你快些跟上吧。”
老四摸着自己的空荡荡脑袋。
好像忘掉了什么重要的事,但那都不重要。
陈遂会帮他的,对吧?
说好了的。
“陈遂,你能不能慢些。老四在后面要跟不上了。”银姝道,“你一个跑那么快,前边有美女还是帅哥啊?”
陈遂心想他只是想在回剑宗前多替天行道几回:“前边有好多丹药原料,赚大发了。”
老四莫名其妙:“说什么呢陈遂?又烧傻掉了?”
银姝望向老四的目光之中已然多了几分同情:“没事,你跟在后边玩就好了。”
“玩什么?你们是不是背着我吃什么好吃的了?”
银姝说:“你就当作陈遂背着你吃了好吃的。”
将人一宗的人全拿去炼丹药了,他倒是舒服,修为大涨都要半步元婴了。
“今日要去五个地方,你们两个别在那磨磨叽叽了。真是的,还不如我一个伤患走得快。”
又是一个什么门派,银姝已不再试着去记住他们叫什么了。
银姝如今已不质疑正道为何要一直攻打魔教,陈遂所作所为早解释好了这一切。
而陈遂只是一个金丹。
过几日成了元婴修士,他更不敢想陈遂要做什么。
“银姝,你在想什么呢?”陈遂在他身前停下,“想到什么难受的事,这样死死皱着眉?”
银姝道:“你之后回剑宗要怎么说?”
“不说。”陈遂说,“剑宗不问,我不说,剑宗一问,我惊讶,大不了真心实意吐两口血给他们,没证据的事,如何能安到我一个柔弱医修的身上?”
“那你真的会帮老四?”他又问,“还是用完就丢。”
“说过会帮老四,就是会帮老四。”
银姝伸出手,直愣愣地盯着他:“拉钩。我明白你没必要骗我,我连魂魄都抵给你了,就算是贼船也下不去了。但是先拉钩吧。”
陈遂叹了口气。
“我急着步入元婴,难道就没老四的缘故么?要从西野带回他妹妹,我如今的修为是不够的。”他知道银姝想听什么,便将这话讲给银姝听了,“有时我也羡慕老四,老四的脑子里只有他家人和明日吃什么两件事。”
“所以明日吃什么?”老四凑过来,“陈遂,你身上的香更浓郁了。”
“我如今已是金丹大圆满了,这个给你。”陈遂取出一枚小小的丹药,放在老四手心,“今日吃这个。”
“吃完你的修为也能往上提一截。”
在银姝万分惊恐的目光中,老四毫不犹豫地将那枚丹药吞下。
“尝起来好像猪心。”老四嚼着那枚丹药,“陈遂,这个味道好恶心。”
“良药苦口。”陈遂说,“银姝,你要不要也来一枚?一个宗门的人,只够炼出三枚。”
第77章 救人一命 全靠自我克制。
“这次也一个不留么?”银姝不记得他第几次这样问, “只要活着的,就不放过?”
陈遂似乎已对他的发问感到极不耐烦:“留下一个活人,便会有其他人来找我们算账。你有没有听过高手和仇人的故事, 施义不和你说这些么?”
“很多很多年前, 西野有个高手学武归来, 终于杀光了仇人全家, 却发现还有个襁褓之中的孩子。高手一时心软, 留了那孩子一命。五十年后,高手子孙满堂,那孩子却在他儿子娶亲的日子过来,杀光了他全家,又不去追高手在外的小女儿。”
“高手和仇人的孩子, 便始终陷在如此无法自拔的恨之中。孩子也不应放过, 说众生平等的话, 只有在我的剑下才是真正践行的。对耄耋老人或是襁褓之中的婴孩, 只要切开头颅喷出鲜血,眼珠子掉出来踩碎,便都死了。”
这是第几日?陈遂杀到已有些分不清白天黑夜了。
他会在剑宗去西野前回去, 不至于让谢了了疑心, 在时间上便有些紧迫。
“陈遂, 我听不懂。”银姝抬头, “说点我听得懂的,比如霸道蛟龙俏二狗。”
又是将下雨的天,陈遂手上拎着剑, 就不喜欢再撑开伞。天上的云攒成一片,一丝光也透不过来。
于是第二日又头疼。
“你不撑伞么?”他盯着陈遂的手,“晚些时候, 还要让老四忘掉这些事,你若是又病起来了,就没力气让他全忘记了。”
“老四到时候又要生气罢。”银姝说到最后,也不知自己在说什么,“更不说我们就要回剑宗了。你若是病了,谢了了也会着急得要死,她可是将你看作她的命根子宝贝着。”
“我的伞在老四那。”陈遂对他说。
一阵凉风吹过,云被风分开,露出半截死灰的天。
老四在后面,已有些跟不上他们了。
陈遂不知这次雷劫几时会来,陈遂只明白自己已半只脚迈进元婴了。
能杀掉谢了了不留一点痕迹了。
“陈遂,你就不能慢点么?你走那么快!我还在后边呢!”老四还在几百米远的地方叫唤,“别一个人耍帅了!只有十岁的小孩才这样!你立马把伞给我撑起来!”
水落在面上,陈遂便有些看不清往前的路了。
“让着他吧。”银姝叹了口气,随后化了原形,盘踞在陈遂头顶,“这样就淋不到雨了。”
“长成大块头的好处便是能为人省下买伞的银两,若是我到中州去,会让一大片做雨伞生意的人没生意做。”银姝极力地想说些什么,好让气氛又轻快起来,“陈遂,杀了游仙之后要不要一起去中州?那里比西野热闹很多,中州的人总说西野都是些只会打架的莽夫。”
水珠沿着陈遂的发梢滑落。
“之后再说吧。”陈遂说,“这里到那里,约莫有三百人,若是全死了,罪名安在那个元婴长老身上,就不够了。”
“就让那宗主在死之前突破化神,随后被雷劫直接劈死吧。这样的死恰到好处,天雷所到之处,寸草不生,几个底蕴不够的中型宗门因此再无音讯,也顺理成章。”
“陈遂,你在说什么鬼话?”老四喘着气,终于算是跟上来了,“你不是说,就在旁边看看么?”
“路过不做点什么,感到有些可惜。”陈遂拧干长发上的水,“就不就和之前一样,选择权给你。让老四来做决定就好。”
老四的眼中透露出一种天真的愚蠢,他问:“你说什么之前?”
“之前在结海城,我问你要不要将那些修士全部杀掉,你想了一会儿,说不杀掉他们我会死,最后我们一起杀了好多人。”陈遂笑着搭上他肩,“这次也一样,那山上的修士,你想要他们活着,还是死掉?你怎么选,我这回都听你的。”
“废话啊,当然是要他们活下去。人家和我们无冤无仇,你又发什么神经?”老四赶忙道,“要是去了西野,你可不能天天这样梦到哪句说哪句,那里可不是剑宗,什么都由着你。”
陈遂盯着老四。
他的话总是这么多,其实只要说活着或死掉就够了。
陈遂有时想老四的嘴里会不会飞出一只鸟,只有鸟才喜欢叽叽喳喳。切掉舌头鸟还会说话么?
但陈遂不会吃了没事去切老四的舌头。
“好。”陈遂说,“那就让他们好好活着。”
等到陈遂需要的时候,再过来取走他们小命。
“这几日,你有没有给谢了了发传讯符?她没收到传讯符,肯定不安心。”陈遂的步子慢下来,“和她稍微说说大致情况就好了。”
“你将我的脑子弄得乱七八糟,我这会儿还头重脚轻。”老四对陈遂随意篡改他记忆的行为十分不满,“你到底让我忘了什么?谢了了那边我当然发送了,你又不愿与她说话。”
“你非要知道?那你过来。”陈遂对他招了招手。
老四想了会儿,想不出来就傻傻过去了:“到底什么事?”
陈遂压低声:“你不小心看光了银姝全身,银姝要你对他负责,之后的事你还要听么?”
老四险些吐出来:“别搞。”
“还是忘掉了好,陈遂,我一辈子都不会想起后来的事,对吧?”老四有些不敢去看银姝,“造孽啊,看不银姝我还不如去看施义呢?”
“这两个都是公的,你选什么?”陈遂笑道,“怎么不去选谢了了和水青?”
“施义也是个老不死,但比银姝还是年轻些。谢了了打不过,我肖想谢了了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么?那什么水青,和你是一路的,我可受不了这祖宗。”
陈遂笑着说:“就怕老四跟着我,什么人都见过了,回村子里就找不到心仪的道侣了。”
“找不到就找不到呗。你们文邹邹喊什么道侣,我们那里就是媳妇,能种地、长得还行就够了,反正我也只会种地。”老四倒认真思索起来,“还有一点,不能是银姝这样一会儿男一会儿女的,得和我年纪相仿,必须得是女的。”
“这么说,我倒是有个合适的人选。”陈遂不紧不慢往前走,“年纪和你相仿,长得还算有几分人形,怎么打也不打不死,还有一点是脑子和你差不多,呆呆的。”
“这谁啊?我见过这号人?”老四奇怪道,“你说的是人么?”
“我弟弟年方二八,还没来得及婚配,送给你当小妾。”陈遂说,“如何?打死也不要紧,我经常打,敏感肌也能用。”
老四都不想搭理他了:“好哇!陈遂,又戏弄我。一会儿不许戴你的死面具说自己是楚遥,这路上你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吧?”
陈遂只是看天。
“没做很多伤天害理的事吧?”老四只好又问。
陈遂仍望着阴沉沉的天。
雨下了一阵子,风比昨日要凉快上许多。
“算了,我装作没看见。反正陈遂在剑宗救下了那么人,他杀几个就杀几个吧。”老四看着他的脸色,“银姝,他这路上干了什么?”
银姝说:“我听不懂人话,雨声太大了,你可以学两声蛟龙怎么叫……忘了你们人学不来,那你学狗蛋怎么叫吧,反正狗蛋曾经也是蛟龙。”
“你们两个背着我做坏事了?”老四说,“上山了别做坏事了,你不是说陈遂这个身份手上不好沾血么?”
陈遂笑了笑。
“什么东西在天上飞?好大的虫子。”
“蠢猪,那是龙啦!不对,有条龙在我们桃源宗上飞更吓人了,还不如虫子呢。”
这边的宗门,似乎都喜欢只放两个守门弟子在门前盯着。
他们还很年轻,握着两把小剑,只比陈遂大几岁,自是没见过如此阵仗。
陈遂露出他那惯有的笑来:“二位,我们是剑宗弟子,来此处避雨。能否给个方便?”
“老弟你好帅啊,可以可以,这边请。”左边的男弟子和陈遂勾肩搭背,“这龙和你什么关系?是你师父?你们剑宗好厉害。”
“陈遂是我的主人。”银姝抖干净身上的水,“我还欠着他好多钱呢。所以我在这避雨能不花钱么?”
另一边的女弟子走来:“你真的是龙?”
“当然了,你也看到我的本体了,是不是比陈遂好看多了?陈遂身上光秃秃的,都没有鳞片。”银姝也往门内走,“你不进去么?”
“我就不进去了,我还要看门呢,师父说我可是他唯一的看门弟子。”女弟子笑着说,“那个人叫陈遂,我听说过,听说治好了一条老龙的病,是个心肠很好的大夫呢。”
银姝面上的笑都一僵:“那就心肠很好吧。不过我不是老龙,你看我不比陈遂有韵味么?”
“快进去吧,我师兄都在那等你一会儿了。等换班时我来找你说话,我还是头一次看到老龙呢。”女弟子又说,“我就说今日我们的运气都超级好。”
银姝心想那运气是很好了,陈遂心情好高抬贵手放出这些人一条生路呢,四舍五入便是陈遂今日救了几百人。
“那我走之前给你两滴我的口水,那个很值钱的。我们悄悄的,不告诉陈遂和老四,反正他们两个都饿不死。”银姝小声说,“还有,打不过的老龙绝对不能喊老龙哦,不是所有老龙都和我一样好脾气,看到我要喊哥哥,当然喊公子、仙人一类的好词也行。”
“好的,老龙哥哥。”女弟子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我记住了,你和陈遂一样,也心肠很好呢。就和剑宗那些人一样。”
第78章 步入元婴 渡劫成功了。
像桃源宗这样的小宗门, 世上有太多太多,就像老四的铁牛岭一样。
若说这里有什么不同之处,便也只有多了几株桃树。桃花早早谢了, 桃子正是成熟的时节, 可惜陈遂并非在乎口腹之欲的人。
“真不要我陪你?”老四还有些不放心陈遂, “你别死在这了, 死人家门外多不吉利?”
那场雨下了一整日, 雨停之后乌云仍未散去,而是愈来愈多,陈遂才意识到他的雷劫要来了。
要突破元婴了。
“元婴的雷劫就这阵仗?你要是化神炼虚那还得了?”银姝说,“放心吧老四,他劈不死的。你要信陈遂。”
“我全家的性命还系在陈遂身上呢。”老四欲哭无泪, “陈遂, 你要好好。”
陈遂真心烦着。
这劫云都要赶上人炼虚期的了, 而陈遂如今不过是个没什么屁用的金丹。
这世上金丹的修士和桃源宗这样的门派简直要一样多。
“真担心我就留下来。”陈遂坐在山石上, “你皮糙肉厚的,替我挡上几道,也死不了。”
“那还是算了。”老四道, “这活还是让银姝来干。你上次突破金丹不就将狗蛋差点劈死了?”
陈遂挥了挥手:“回桃源宗去吧, 别在这碍手碍脚。”
“到时候扛不住了再叫你们两个, 帮我看着些, 别让人来阻碍我。”他说。
银姝拽着老四一步一回头地往山下去。
若是楚遥,在人宗主宝座上渡劫也无所谓。但自报家门,交代了陈遂这个身份, 陈遂就不得不离桃源宗远远的,到这山上来渡劫。
这里纵横交错的山脉,将城镇和地面切成无数个小块, 连天都被山尖分开。
风吹在面上有如刀割。
走歪门邪道的代价来得比他想得还快,陈遂望着阴云密布的天,取出那三颗石子。
之前是什么阵法不重要,他不大擅长布置阵法,只是依葫芦画瓢,布置个小小的金钟阵。
不知能扛下多少道天雷。
金钟阵的边角被他引了水来,来导走小半天雷。
陈遂抱着谢传恨的剑:“要是一会儿我扛不住了,我就将你丢出去。”
“天雷看我这几日做了太多坏事,都来制裁我了,怎么你还是一点儿动静没有?不会真是睡了太多年,被消磨了意志?”
一道银蛇似的电光落在阵法上。
陈遂的面色凝重起来,却仍自言自语着:“你看这电光,若是能利用雷劫就好了。”
“抓几个修士来,不断的渡劫引来雷劫,再废掉修为,再重新渡劫。多来几次整个西野就没了,雷劫是无法被人掌控的。还真是让人羡慕。”
地上的泥土被劈得焦黑。
“这声响,像好多好多人在喊叫。”陈遂又说,“季春君,你听到了么?”
他还以为季春君会做出什么反应。
“我元婴之后,谢了了便不再是我的对手了,若是万不得已,我会杀了她,她会是很好用的材料。”陈遂道,“这样也无所谓么?”
风吹得身后的老树被连根拔起。
陈遂掸去肩上的灰土。
“无能的父亲。那等我杀完谢了了,再将谢传恨也杀了,倒时候你醒来,你家里就只有你一个人了。”
天雷劈在金钟阵上,不过七道过去,真君留下的灵气便几乎枯竭。
陈遂叹了口气:“谢传恨,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
那石子竟是从中裂开,再承受不住了。另外一块也迸裂了。
陈遂不得不站起来。
狂风吹得他站不稳,那雷全是冲着他来的,分明是想要他小命。
一道落在后背上,后背便传来火辣辣的灼烧的痛感,陈遂想他的后背必定皮开肉绽了。
十六道。
谢传恨的剑上都有了裂纹。
陈遂死死抓着剑柄。
也还没那么糟,身子里的灵气在从旧伤未愈的都经脉里外溢,浸没到陈遂的手心。
三十道。
这几日里,一共杀了一千三百人。大抵要劈上一百三十道,他如今鼻腔和嘴里都是血,连眼前也血红一片。
天谴。
做坏事要遭天谴的。陈遂并不为此后悔,要是有苦一些的捷径能走?谁会像剑宗那些傻子一样,花上自己的一辈子,最后老死。
衣衫裂开了。
背上的血流到焦黑的泥土里。
来年这里的生灵会长成精怪,不过来年陈遂不会到这里来了。
谢传恨的剑被深深插到岩石上去。
“陈遂!”
老四好像在喊他。
陈遂听不清,风和雷声都太大了。
无所谓那么多,他会活下来的。
“你过去了会死,我去吧。”银姝说,“老四,你在这里好好等着。”
“别过来。”陈遂喝道,“你们两个别过来。”
他已有些看不清眼前的人。
是银姝,还是老四?还是某人?
“你死了,老四也会死。”银姝那双眼好像亮着的两点火,“你忘了?他身上还有你的毒药。狗蛋也会死。”
“那你要为了他们来救我?”陈遂苦笑道。
他没数这是第多少道天雷了。
连天都恨陈遂恨得要死。
“之后要怎么办?若是我死了,你们要怎样活下去?让老四忘掉他妹妹吧,银姝带着他和狗蛋,也能好好活下去。不牵扯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里,就这样好好活下去。”
纸鸢要银姝好好活下去。
“那就不是老四了。记住的事决定着老四是个怎样的人,什么都不记得的就不是老四了,老四也不会想忘掉你。”银姝走上前来。
天雷将他的衣摆也劈得焦黑。
“又不是为了其他人来救你,是因你是陈遂而已。”他说,“你向来聪明,在这种事上反而犯了浑?”
谢传恨的剑掉在地上。
陈遂知道自己此时的样子一定很难看。
但也罪有应得,银姝说的没错,记住的事决定着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陈遂从魔教长大,出生时第一眼见到是陈昭。
所以他会成一个陈昭一样的人。
“陈遂,你把眼睛睁开。不管你之前做了什么坏事,这次我都不会和谢了了说。”
这是老四在说话。
老四的声音好大,简直要将雷声都盖过了。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笨的人?
“谢传恨的剑怎么在亮?”
“老四,你抽出了谢传恨的剑?”这是银姝在说话,“你不是才筑基么?不对,你的气息分明已经是金丹了……你的雷劫在哪?你什么时候金丹了?”银姝也不得不扯着嗓子发问。
“我怎么知道?我也想知道,我不是筑基么?我好像有颗金丹,我感受到了?”老四喊叫着。
陈遂被劈到神智不清时听到老四说他金丹了,不由得怒火中烧。
老四金丹连雷劫都没有,那他挨这么多道天雷算什么?
“你怎么金丹的?”陈遂撑着最后一口气,抓着老四的手腕,“告诉我。”
“季春君是不是要醒来了?”老四茫然道,“是我唤醒季春君的?”
“或许老四,在金丹期之前从来没有杀过人,魔修和正道修士都没有过。……最主要的是,他好像连想弄死陈遂这天打雷劈的想法都没有过。”
那怪陈遂么?
魔修就该做魔修该做的事,难不成和剑宗的人一样么?
“这里是?你们是?”
中年男子的声音。
季春君的声音不算难听。
“你是楚天阔的孩子?你的雷劫怎会如此恐怖?”
“季前辈,救救陈遂吧。”老四在央求他,“他要被劈死了。”
“他之前做了什么?连天道都看不下去?”
“无论他做了什么,他是对我最好的人。”老四道。
银姝也说:“你和我一同来为他扛下剩下的雷劫,谢传恨说过,若是陈遂死了,剑宗的人也会死。”
“现今不是问这些事的时候,最后几道天雷要来了。我的躯壳有损,扛不住这雷劫。”他站在陈遂身前。
剑上的魂魄似仍在犹豫:“他手上在往下滴血。”
“他不是一个好人,但我辨不出他是不是一个恶人。”
银姝见到季春君残魂的死脑筋的样子,着急道:“那你总是个好人,你不该救人么?你要看到你的后辈死在这?”
*
醒来时又是陌生的屋顶,没有蛛网。
被打扫得很干净,干净到像老四打扫得一样。
“你醒了。”银姝说。
元婴的躯壳和金丹有很大的不同。
陈遂也说不上来,他感到自己要更厉害了。身上的伤几近愈合。
“老四呢?”陈遂问。
喉咙里像有刀在割。
他们从那鬼地方回剑宗来了,但陈遂没看到老四。
“他啊,被季春君带走了,季春君说和他有缘。季春君到底看上了老四哪点?”银姝说,“明日就要去西野了。”
“终于要结束了。”陈遂轻声道,“老四能厉害些,总比一直要我护着好。最后你们是怎样说服季春君来帮我打?”
“老四说服的,季春君说,在西野你要帮着剑宗。他还是很疑心你,谢了了今天早上和他吵了一架,之后没看到他们两个。”
“季春君的残魂比你的还要残破不堪,许多事都变通不了。既然季春君醒来了,谢传恨答应我的事,也要说到做到了吧。”陈遂合上双眼。
第79章 大智如愚 或许是留在剑宗的最后一夜。
谢传恨仍旧在闭关。
陈遂等了好几日, 先来找陈遂的却是季春君的魂魄。
他看陈遂的眼神相当复杂。
残魂看上去好像一阵烟雾,风一吹便要消散。
“陈遂。”季春君的声音好似被砂纸磨过。
太阳已落山很久了。
陈遂在想这会不会是他在剑宗的最后一夜。季春君醒了,陈遂在剑宗再也不能那样为所欲为了。
从西野离开, 就回大荒秘境。
陈遂手上流着血, 剑宗的人手上又何尝没有魔教弟子的血。
他感到有些疲倦了。
惨白的魂魄在月下几乎透明, 轻飘飘地到窗前来。
陈遂在看一本旧医书。
医仙一辈子都在治病救人, 明白陈遂是个怎样的人之后, 大概会大发雷霆吧。
“季前辈。”陈遂道,“您找我做什么?”
“那个叫老四的孩子,心性很好。”季春君说,“他非说你是他主人,你们之间可有定下契约?”
陈遂摇头。
“我很快就要消散了。”季春君忽然说, “你也明白, 死魂是无法久留在人世的, 像银姝那样得天道偏爱的已是少数, 而银姝的魂魄都不比从前。”
那谢了了又要没老爹了。
谢了了会伤心么?会不会哭得死去活来?
陈遂望着窗前的季春君。鬼魂看起来都这模样。
“你要杀了我么?”陈遂淡淡道,“在你看来,我很坏。”
一道剑气将医书的切作两半。
陈遂的手上又留下一道深色的血痕, 他一声不吭。
“当年楚天阔要和你母亲结为道侣, 我是极力反对的。”季春君说, “但楚天阔和陈昭的约定, 便是陈昭再不杀与她没因果的人。他杀不了陈昭,只能尽力地限制她。”
“你们就不杀魔教的人了么?”陈遂反问他,“说到底不过是立场不同。这世上的灵气是有限的, 若正道昌盛,魔教必定式微。我无意与您争辩,我们都始终认为自己是对的。”
陈遂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对是错。
这种时候还去纠结对错又有什么意义?
游仙必须死, 西野皇帝和那该死的阵法都必须完蛋。之后的事,不是陈遂此时要想的。
“我也并非是什么冷心冷肺之人。”陈遂又说,“您既然不杀我,那就请回吧。”
“杀一个不认为自己有错的人,杀了也没用。更不说如今的我根本杀不了你,医仙和天机阁都极力保你,你甚至诱骗了谢了了。”
“我什么也不欠剑宗的,不对么?大荒秘境里,原本剑宗要受到重创,天机阁也算出来了罢,因我,许多人活下来了。前辈是没资格来取我性命的。”
季春君若不是剑宗的人,必定要杀了陈遂。
但他背负着整个剑宗。
“西野人还想让这方天地回到天地初开的模样对么?没有修士,没有凡人,没有飞升。”陈遂说,“您的陨落也是与此有关,或许您是被西野人重伤的。”
季春君不说话。
“一直说我是容器,我到底是什么的容器?我很重要,剑宗会保护好我,对么?”
“陈遂。”季春君说,“你想治好你的经脉对吧?”
剑骨,又是剑骨。
季春君将那剑骨递到陈遂手中:“这是我生前本体的一部分。”
“我会好好用它的。”陈遂说,“多谢前辈了。”
“在我消散前,我会将我毕生所学教给老四,他会从谢传恨那里接过我剩下的部分。”季春君说,“陈遂,好自为之。”
“谨听前辈教诲。”陈遂笑着说,“前辈来找我,就没其他事了?”
季春君才不情不愿道:“我魂魄不稳,还需你为我看看。”
“我还以为前辈这样的人,身上不会出这样的问题呢。”陈遂说,“那就进来先坐吧。”
“那术法对我来说消耗有些大,还要先准备些东西。不过前辈好不容易苏醒过来,不想在人间多留几日?”
“反正都是要死的,何必苦苦挣扎,丑态尽出?”季春君这回走的是门,“这张小床是老四的?”
“您要睡也行。”陈遂说,“有时银姝也睡在这。”
“那楚存睡在什么地方?你,银姝,老四,你的狗,这里总共只有两张床。”季春君奇怪道,“你的床上难道睡两个人么?两个成年男子,还是有些拥挤了。”
陈遂摇头:“楚存睡床底下,有时我也用绳子将他拴在门外,不下雨时放在山坡上吃草。”
楚存这种天生地养的精怪,丢出去淋雨也不会死。狗蛋最近很喜欢用楚存磨牙,草木清香的磨牙棒还是很少见的。
“还真是冷心冷肺,剑宗的地牢好歹还有用来遮风避雨的地方。”季春君说,“那银姝呢?银姝身形高大,他睡哪儿?”
银姝一般都在谢传恨那吹箫。
顾及到谢传恨和季春君二人之间的关系,陈遂没敢这么说。
但半夜三更,银姝不是在外边找帅哥美女,就是在谢传恨那。
为陈遂省下了整整一张床呢。
“他自己能找到自己的去处。”陈遂有些无奈,“季前辈,还是先看看你的魂魄如何了吧。”
“你不过是一个元婴,要探查我的魂魄,即使事残魂,也小心别伤着自己。”
“我明白的。”
*
后半夜,送走了季春君。
死人还是无法一直留在世上。
若是连死人也能毫无顾忌在太阳底下走来走去,迟早要乱套。季春君的魂魄因重伤一直陷入沉睡之中,消耗还算少,只是醒来后,魂魄也会逐渐散去。
修士的宿命大多如此,一身灵力反哺天地。
陈遂望着那块雪白的剑骨。
他想起冬末还未开始融化的冰。
“陈遂。”
“陈遂!”
陈遂不知为何一个两个的,都喜欢从窗子进来找他。
连老四也不走门了,要从窗子那进来。
“老四。”陈遂说。
老四换了身衣裳,看上去清爽多了,似乎连乱糟糟的头发也打理了一番。
季春君对他还算是好。
“你看我,是不是也算是个小帅哥了?”老四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季春君那老头只是看起来很凶,其实人还是很好的。至少他不会给我早上就吃有毒的老鼠药。”
“只有老鼠吃了老鼠药才会死的。”陈遂说,“你又不是老鼠,吃多少老鼠药都还是老四。”
“季春君和我说了好多你的坏话。”老四就那样愣愣地站在窗子前,“不过我觉得陈遂没他说的那么坏。”
“或许他没说假话。”陈遂说,“你记得剑宗的剑法,问心有愧的人就用不了。季春君在剑上这么多年还没死,甚至连魂魄都还能勉勉强强保持人形,就说明季春君一直认为自己是对的。”
老四叹了口气:“我认识季春君没几天,但我认识陈遂已经好多年了,在你还在魔教的时候我就认识你。”
“老头子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吧。犯不着和一个老头子这样置气。”他说,“你明日要走了,趁着他去稳固魂魄,我来见见你。”
“银姝有没有好好照看你?没再将所有东西都一并丢进炉子里就开始煮起来吧?没大半夜按蛟龙的作息来叫醒你吧?”
陈遂又摇头:“银姝挺好的。”
“狗蛋也很听话,至少这几日没想让我给它绝育了,也没做特别蠢的事。老四呢?老四在季春君那里过得怎样?”
“老头子刀子嘴豆腐心,总骂我蠢笨如猪。”老四摸了摸自己后脑勺,“我后脑勺上还有被他打出来的大包呢,痛死了。”
“老头子要我离你远一点。还说我身上你的血,他之后要想法子弄出去。”
陈遂失笑:“你想要这血从你身子里出来么?”
“我倒是无所谓了,陈遂觉得我还有利用价值就不会丢下我。季春君那么看重我,那这几日我在陈遂那里的身价肯定一直都在往上涨喽,或许比过去的所有时候加起来还要高上一截。”
“你要不从门那里进来,到里面来坐一坐?”陈遂问他,“那你这几日学会了什么?”
“学会了一些看上去还算厉害的剑法,我就来和你说几句话,反正你要到西野去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老四说,“季春君说什么也不让我走,我妹妹他们就拜托你了。是死是活,多少给我带句话回来。”
“季春君说我实在太笨了,去那里什么忙也帮不上,但是我还是不放心。我真的太弱了,太差劲了。”
陈遂伸出手,轻轻在老四的额头上点了一下:“就当作是大智若愚吧。”
“我很喜欢老四这样的模样,答应过给你找妹妹了,就算是死人,我也会去生死簿上给她的名字划掉。”
“可是你连我的名字都记不住,连我的灵根也记不住。”
“放心好了,季春君不会害你的。你想到你是真君的后人,盯上你们的之后说不定是什么人,你要变厉害才能保护住想保护的人。”陈遂说,“你才突破金丹,或许是继承了季春君的一小片魂魄,状态还不知能不能稳定下来,所以你要好好留在剑宗。”
“那你要好好的。”老四叮嘱他——
作者有话说:明天休息,后天开新地图。
第80章 到西野了 游仙的气息。
意料之外, 陈遂很顺利地就修好了自己的经脉。
即使不是半个废人,他还是太弱了。
季春君当年的修为要比游仙厉害。不知谢传恨闭关这么多年,会不会也大进步?
一想到便头疼。
“小遂哥哥, 今日就能到皇城了。”谢了了说, “你如今看上去有气色多了, 以前我总还怕我会一不小心就弄伤你。”
陈遂当下唯一要操心的, 只有缠在他金丹上的毒了。
要解决的法子或许只有游仙亲手为他解开, 或是杀了游仙。
前者比登天还难,游仙是世上最希望陈遂能死的人。
“了了,这下我也能帮上你了。”陈遂和她一同站在仙舟上,“不用只看着你们拼死拼活。”
往下看,又能看到那些小小的村庄。米粒大小的人走来又走去, 转眼就不见。
到了西野, 一切谜团就能解开了。
陈遂想知道的, 不想知道的事, 刻意忘记的事。
“小遂哥哥,你看那些西野人。你是不是从没到西野来过?施有恩以前就是西野人。”谢了了倒是一路上都在叽叽喳喳,“不过他如今只是施有恩了, 和西野再无关系。”
一路上能见到的村庄越来越多。
皇都是西野的心脏。
“能和你们一起到西野去, 我很高兴。”陈遂回以一个淡淡的笑容了, “了了之前来过西野?”
“我不喜欢西野人, 或许也有约定的缘故。剑宗要为西野做很多事,付太多。施和还是个狗屎一样的人,多看几眼都会感到恶心。”谢了了说起来毫不客气, “能养出施和这样的人,西野还真是个风水宝地。”
确实是风水宝地,银姝化了一番功夫求爷爷告奶奶才选出的好地方。
可惜的是, 施义的后人几乎无法修修行。龙血成了一份世代传递的诅咒。
“小遂哥哥,你的手好像在流血。”谢了了惊叫道,“你的手怎么了?”
陈遂才低下头,看到他手腕处又渗出血。
游仙离他很近很近了,这道伤口又流血了。
游仙很虚弱,比陈遂当日重创她时还要虚弱。
凭陈遂一个人是办不到让她的气息这样,除非这里藏着能与季春君匹敌的高手。
“那么小的一道口子,过会儿就愈合了。”楚存在一边阴阳怪气,“我们陈遂哥哥也是怕上疼了。”
“楚存,喝不喝开水?”陈遂问他。
楚存忙闭上自己的嘴:“您好好包扎。”
什么灵草也经不住日日浇烧开的水,陈遂分明是将他当茶叶用。
“我喝。”谢了了不知他说的是什么,“还是先给手上的伤处理一下罢。我手笨,还得你自己来。”
陈遂就不甚在意地用纱布随意一缠。
流血不止的伤口会带他找到游仙。
“要到了。”谢了了盯着他的手,“一会儿我们先带着先前备好的药和方子去找施和他老爹,小遂哥哥和楚存先在客栈等我们回来。”
“让你进去,我实在不能放心。那老东西也杀过医修想为自己续命,虽说有剑宗的人护着,但那不是剑宗,不知会不会设下什么圈套。”她说,“小遂哥哥,你和楚存、银姝留在客栈,也千万别被人骗出去了。穆为霜会给你设一个金钟阵,你不走出去,便不会有事。
“好。都听了了的。”陈遂说,“了了也要保重,千万别逞强。”
仙舟落在城外的草地上。
陈遂在这里又看到苦海岸边的那种白花,风一吹,惨白的花瓣纷纷落下。
西野从来不会五月份飘雪。
西野的天总是黑灰色的,和苦海要下雨时一般。
谢了了还有些不放心他:“小遂哥哥,要不要银姝扶着你走?”
陈遂却说:“我的腿很好。”
他怕谢了了不信,也稳稳踩在地上:“你去忙吧,银姝会带我去那客栈的。”
“季春君不放老四的人,他没法跟过来,银姝要好好照看他。”谢了了向银姝叮嘱了一句,才到走开。
“银姝,有没有施义的气味?”陈遂问。
银姝在望着那些白花发呆。
“这里哪里都是施义的气味,风里、天上,西野人身上都是这种恶臭。”他说,“这一部分是施义未被龙血浸染的部分。”
“这里让我想到苦海。或许也是施义刻意布置的,他与我说还会再见,再见时我希望他是死着的。”
“先去客栈好了。”陈遂说,“还要替老四找他的妹妹,也是件烦心事。”
*
这里要比结海城不知热闹多少。
结海城在它面前只能说是个幼儿。
光是城西面祭坛旁的空旷地带,便有一个结海城那么大了,而说着一口西野话的男男女女,人数也有结海城的十几倍。
“银姝,要是你也这么能生就好了。”陈遂忽然道,“西野人好能生。”
银姝知道他这样说,肯定心里没想什么好事:“这种好事还是你亲自上吧,你这么年轻,不得多生两个。’
“对,要是陈遂和游仙生一个孩子,一切的麻烦都能迎刃而解。”楚存小声说,“一天到晚就知道打打杀杀的,一点儿不懂生活的乐趣嘛。”
“那你说说生活的乐趣是什么?”银姝和楚存一并坐着。
入夜后,楼上能望见那条穿过皇城的江还亮着,灰暗的水面因船上的光亮也亮了起来。
“对我来说就是晒晒暖洋洋的太阳,在松软的泥巴上舒展自己的躯干了。”楚存嘴里咬着陈遂要的荷花酥,“这个味道就挺不错的,比我老哥的手艺不知道好多少。”
“要是半夜做梦梦到他一个人准备下厨,我可是会被吓死的。”他说,“银姝吃不吃这个?不知道你们老人能不能油腻的?”
陈遂的桌前放着酒。
但他不喝。
“那个是荷花酥,荷花是不是也从藕上长出来?”陈遂望着江面。
倒是很热闹,唱歌的女子在船头,陈遂看不清她的脸,却也知道她不难看。
小舟追着她的身后,水面上那点细碎的光也浮动不止,倒有几分像天女散花。
“好看么?”陈遂问。
楚存嘴里都塞满了东西:“好看的,你要去跳不?但你长得也不像个女的。”
陈遂说:“好看就认真看,指不定把你卖到合欢宗去,你也要跳。”
楚存哭丧着一张脸:“老四不在你就欺负我,到时候你要是真被卖到合欢宗去,我就说我的大名叫陈遂。”
“年轻就是好。”银姝感慨道,“我像你们这年纪,也总和狗蛋打打闹闹,后来它想弄死我,我也想弄死它。”
“楚存也想弄死我。”陈遂起身,“楚存,你是游仙的一部分,感受到游仙在哪了么?”
楚存毫无吃相地啃着他的荷花酥:“感受到了。”
“她受了好重的伤。原来陈遂对我还是很好的,从来没将我往死里打,当时在剑宗,我还想要是装死剑宗的人会不会将我放走……”楚存小脸煞白,“陈遂,你怎么将她打成这样了?”
“不全是我打的。”陈遂摇头,“我当时伤成那样,哪里还能对她做什么?穆为霜来晚一会儿,死的就是我了。”
“她在地下。有什么东西封住了她的气息,连我的魂魄都在躁动不安,很难受。”楚存吃完碗里的最后一块,“等回去的时候,我要带点这个给老四吃。我老哥对我一点都不好,我老娘对我也没好到哪里去,只有老四对我好呢。老四从来不给我喝开水。”
“谢了了也在那里罢。”陈遂说,“在施和的老爹那。别是被牵扯进西野和真君的约定了,说到底她还没到飞升的修为,飞升的仙人打她估计和打路边的一条一样。”
楚存望着他。
“看着我做什么?打我也是打路边的一条,修仙不就是这样的?一个小境界干掉一万人。”
“那你金丹打我算什么?”楚存擦了擦嘴角,“那个酒,你不喝酒给我喝好了。”
“算陈遂能打。”银姝同情道,“狗蛋变成狗蛋之前也能理解你的想法。”
“那我们今夜就要进宫?”他对去那地方有些抵触,“我和施义怎么会再见……真让人不舒服。”
“飞进去?”楚存问,“碰上谢了了他们怎么办?其他人倒是无所谓,谢了了背后可有季春君和谢传恨两个老东西,那陈遂也打不过。”
“谁说我要打了。”陈遂说,“你看江上的游船。”
“我不要去合欢宗,我都为你背叛游仙了。”楚存鬼叫。
“那游船上的几个戏子,后半夜会回宫里去的。”陈遂不紧不慢道,“我从施和的记忆里读到的,今夜是西野的游船夜,皇帝会召江上最漂亮,歌声最动听的姑娘进宫里。施有恩的母亲便是如此阴差阳错被一并带了进去。”
“我们这里没有姑娘,更没有会唱歌的。”楚存说,“我是想从游仙手心逃出来,但这样也进不去。”
“楚存穿个女装就好,银姝缩小点儿付在他胸口,免得他胸口太空荡荡。没必要唱什么,最后进宫的时候换人就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