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坏了去找穆为霜修。找我做什么?”陈遂道, “我又不会。”
“谢传恨反正是要你修,剑上有她道侣的残魂。她说只要像治病一样治好那残魂,剑就能修好。”
“没有这个义务。”陈遂抓着老四坐稳, “她不怕我在她的剑上做手脚?”
“不知道。”银姝说, “她不会害你的, 估摸着是对你的一个小小的考验吧。剑宗的事你真要参与进去, 肯定不是谢了了一句话就行了, 还要谢传恨也认可你。”
谢传恨这老太太事很多。
陈遂总觉得她在敲打陈遂,只有魔教才擅长和魂魄有关的邪术。和变相的试探一般。
“银姝,我允许你骚扰谢传恨的老公,反正别人的老公也是老公。”陈遂说,“我不喜欢别人教我怎么做。”
“这不好吧?”银姝小声道, “谢传恨还说, 要是你真给她修好了, 她有法子修好你的经脉。”
陈遂半信半疑:“医仙都没法子。”
“我觉得谢传恨的人还是很好的, 剑宗的剑法,不是好人用不了的。”银姝将那把剑往陈遂怀里一塞,“能修好它的只有你, 你身上流着和她道侣诅咒同源的血。”
“我也能用剑宗的剑法, 那我真成好人了。”陈遂不情不愿道, “演一演医修, 还真以为我能妙手回春了?”
“你不好好收着这玉箫?”银姝跟在他们身后,“陈遂能下地走路了,真好。好多年前我孩子学走路也是这样, 蹒跚学步,后来一转眼就老了。”
“玉箫上有你的口水,擦干净再给我。还有那曲子, 告诉我怎么吹。”陈遂还在一瘸一拐地走着,“一定要擦干净。”
银姝无奈道:“我的口水很值钱的,拿去卖几滴就能买下老四家一整个村子。你这没品的后生。”
*
陈遂对这把剑毫无头绪。
谢传恨的剑自然是把好剑,虽说没银姝好用,但能自引天地灵气。
陈遂盯着谢传恨的剑:“说话,别装哑巴,不说话是死了么?”
“残魂一睁眼看到你那张死人脸,估摸着又被吓晕了。”老四在一边给炉子里丢药草,“陈遂,你要对它笑一笑。”
于是陈遂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前辈,说话呀。”
“一点用没有。”陈遂说,“我怎么知道剑上是不是根本就没有什么残魂,谢传恨骗我玩,谢传恨就是不想玩跟着去西野。谢传恨也不想我和谢了了一起争继承权,明明我死去的老爹也是剑宗的长老。”
老四捏着两把金银花:“祖宗,你好好对那把剑,说不定一会儿就感化它了。”
陈遂抓起剑,对着老四一抛:“那你试试看?”
老四手忙脚乱地接住剑:“想要我死就直说,你是出息了,旁边有银姝和狗蛋了,我老四你就丢把剑过来让我死了,你要捅死我啊?”
“你快哄啊,别说这些有的没的。”陈遂又换了本医书,“把它哄好了给你好东西。”
“你自己怎么不哄?你次次在林长老和谢了了面前夹着嗓子不是很会哄么?哄得那剑宗一群什么好东西都给你了。”老四抓着剑,“这把剑好沉,比我的沉多了。”
“剑前辈,您醒醒好不好,你女儿和道侣都很想您。”老四也夹着嗓子对那剑说,“醒来吧,也睡很久很久了。”
“陈遂你在干什么?”他一回头就看到陈遂拿着留水镜对着他。
陈遂笑了笑:“老四,我还没听过你这样夹呢,如此宝贵的影像,自然是要留下来。”
那剑还是纹丝不动。
“这剑是不是真死了,我试试我的血。”他抽出剑对自己的手一滑,“这可是好东西。”
于是炼丹房除了草药味,又多了几分血腥味。
剑还是不动。
陈遂只好叫来狗蛋:“狗蛋过来,把我的血舔干净。这没品的残魂,这么好的好东西不吃,非要对着我装死。”
剑身是完好的。
有点儿像昏死过去的人,明明自己还是在呼气吸气,但对外界一点儿反应也没。拿到手里就是废剑一把,除了比寻常的铁好看和坚硬些,就没其他用处了。
谢传恨的剑被伤成这样,她自己也好不到哪去。
“主人,再给我喝一点点。”狗蛋伸着舌头,“要是您给我吃掉半颗心脏,我肯定能补全我的魂魄。”
“我的血喝多了会死。”陈遂收回他的手,“老四也知道的。”
“他的血喝多了,他能操纵你的躯壳,到时候他要去吃屎你都得乖乖去了。”老四说,“你以为陈遂真对你那么好?”
狗蛋委屈道:“我不用喝多了他的血,还不是他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去?他手上还有那么大一枚钉子。”
“或许要某个人过来吻一下,剑上的残魂才会苏醒。”银姝说,“陈遂,你在炼丹房一整日,还是没用么?”
陈遂没弄醒剑。
只是试着叫狗蛋吐火他来炼丹。
金丹的修为又不能炼太厉害的药,炼了些毒药,打算没事的时候给狗蛋和银姝吃。
他们两个皮糙肉厚药不死,吃中毒了还以为是主人终于懂疼人了给自己幸福晕了。
“没用的东西。”陈遂对谢传恨剑说。
“小遂哥哥,你一整日都在这啊?”谢了了推门而入,“这剑好生眼熟。”
陈遂回过头:“是宗主的剑。”
“原本是父亲的本命剑,后来父亲死掉了,母亲的剑被打碎了,受了重伤,她就用起这把剑了。”谢了了的手摸过剑柄,“好多年没见过它了。”
“我还以为你也碎掉了。”她说,“原来还在呀。”
谢了了看上去不知道她父亲的残魂还在上面。
“小遂哥哥,”我去后山,你也去么?”她小心地放下剑,“这次从大荒秘境回来,虽说有不少收获,但还是有人死在那里了。”
剑在陈遂的腿边。
陈遂盘腿在地上坐着,有些心不在焉:“这不是了了的错。”
“楚楚也这样说。”她说,“都是很年轻的孩子,有一个是才从剑宗来的,被人失手推下悬崖死了。”
谢了了没说那人是谁。
想来动手的是谢了了也没法罚的对象了。
“他和老四很像,是从西野一个很偏的村子里出来的,他上来时,说家里的大哥为了凑出让他过来的钱,卖了家里的两头牛。如今他的命牌碎掉了。”谢了了的影子被太阳拉得很长。
风吹起她的薄衫,连影子都好似在张牙舞爪。
陈遂说:“是施和?”
“小遂哥哥,你说对了。”谢了了说,“若我只是谢了了,我已经为那孩子报仇了。可惜剑宗不能轻易动他,在母亲出关前,剑宗不能和西野打起来。”
“我来吧。”陈遂转过去,“我还不是剑宗的人。”
“那样会让医仙难做,施有恩那边也会难做。”谢了了扶着他起来,“小遂哥哥,越长大我越觉得做不了的事太多。”
“这事你别插手。”她说,“之后我会处理好。施和会遭报应的,坏事做多了总会遭报应的对吧。”
老四灭了火:“肯定的。”
“剑宗三年去那找一次好苗子,那孩子今年翻了两座山,走了四天四夜去测灵根,如今都结束了。尸身留在大荒秘境里,没人能找回来,后山不算是衣冠冢,那里挂着重新拼好的命牌,剑宗已没有这个人了。人死不能复生。”谢了了走在前面,“小遂哥哥,你应当比我更懂这些。”
陈遂不是没去过剑宗的后山。
其实死人很正常的,强如陈昭被一剑刺穿心口也免不了一死。游仙用她的躯壳,都要时刻注意着不让半颗心掉出来。
“我去不就是。”老四走上前来,“本来我们村子里的能有几个勉勉强强入仙门的孩子,那是全村的希望,出了一个都不得了。就连我当年被玉山魔教骗上去时,我妹妹都高兴的不得了,要不是没钱都想全家送我上魔教。”
“又不是谁都是陈遂和谢了了这样可怕的人,好多人一辈子都摸不到筑基的门槛。就比如我八十岁之前能筑基都觉得自己真是太厉害了,简直是天才。”他说,“反正我不算是剑宗的人,不是剑宗任何一个长老的弟子,等陈遂伤好些就要回家喂鸡去了,陈遂在去西野前就能好挺多,至少走路不成问题。”
谢了了却说:“西野那边报复你怎么办?”
“我走之前去弄那个施和就好,严格来说,我还算是魔教的人。”老四道,“反正陈遂会帮着我的对吧。”
陈遂心想这和陈遂有什么关系。
“先去后山才是。”陈遂说,“施和得罚,不罚只会在剑宗更无法无天。”
“小遂哥哥,还有一件事,我和你说。”谢了了说,“母亲出来后,我道侣会从红寺来找我。他比我大一岁。”
“你喜欢他?”陈遂问。
“这不重要。剑宗需要他,就够了。”
她的重剑被修好了,又是那完好如初的模样,好似当初压根没被重伤过。
第62章 唤醒之法 老头和老头和老头。……
剑宗后山挂命牌的是一整片松柏林。
那些不知什么树雕刻成的命牌, 即使重新拼好,上头的裂痕还是很显眼。碎掉的东西再不能和没碎时一样了。
红丝带挂着褐色木牌,看上去不像寂静的坟场, 倒像是寺庙里许愿的地方。男男女女在挂上木牌, 祈求永生永世在一起, 连死亡也再不分开。
谢了了一路上很少说话。
她好几次想说个玩笑话来打破沉滞的氛围, 最后她自己也笑不出来。
“小遂哥哥, 剑宗死过好多人哦。”她说,“你要好好保重自己,不要变成这里的一块牌子。不过药王宗那边应当会好好安葬你,这里也有我给自己刻下的。”
陈遂还不想死呢。
要死要活,等到将游仙弄死再说。游仙像是扎在他手心里的一根刺, 明明手上都是未愈合的疤痕, 那根刺本该不起眼, 要真正不在意却很难。
谢了了自己的牌子上写着歪歪扭扭的名字。
“后来我没死, 还是将这个牌子留在这了,我是死是活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谢了了说,“小遂哥哥, 你要不要也挂一个牌子?”
陈遂在老四的搀扶下站稳:“挂牌子?”
“我一个活人的牌子挂在这里孤零零的, 怪可怜的。”谢了了极力用一种轻快的口气说话, “红寺的那个男孩子挺好的, 长得周正,修为在同龄人里也算好的。”
“比起陈遂呢?”老四问,“比不上陈遂的吧。”
连穆为霜都比不上吧。
陈遂还以为穆为霜会和谢了了在一起, 毕竟剑宗的祸害总是出入成群。穆为霜至少还是陪着谢了了长大的,陈遂顶多是个后来的长辈。
“人很老实的。”谢了了笑着说,“我之前也见过几面, 他对人很好,总是怕给人添麻烦,心肠也很好。”
“了了觉得好的就好。”陈遂道,“只是一辈子的大事,自己不要后悔。世上可没什么后悔药。”
“我决定了,他挺好的。”谢了了背对着他。
她的长发今日打理得很好,乖顺的垂落着。
陈遂始终看不见谢了了的神情。
“你不急着去找道侣,之后再找也来得及。楚长老不在了,宗主闭关未出,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再过些时日,宗主就出来了。”陈遂说,“不急这一时。”
红寺的体修,陈遂不是很喜欢。
陈遂之前的拳脚功夫还算可以,他擅长的是如何让人一招毙命,不是长久的缠斗。毕竟陈遂的修为不支持他打那么久,红寺的体修就很讨厌,将肉身修得刀枪不入之后,还有那样霸道的拳脚功夫。
被缠住不死也要被打断几根肋骨。
“这是去完西野再说。”谢了了说,“小遂哥哥,我就是随口和你说说,人是我自己选的,我随时拒绝。红寺那边很看好我。”
要是魔教还在,陈遂想不如骗谢了了到魔教去。
“其实也说不定,或许母亲会和我说不用这样做。红寺有件宝贝是我不得不取到的,或许靠着你和那宝贝,重剑的诅咒就要结束在我这里了。”她道,“我一直不明白先辈为何要与那样可怕的东西定下约定,还是在付出如此惨痛代价的情形之下。”
陈遂站得累,在一旁的石头堆上坐下了:“那我们此行去西野是要做什么?”
“西野有人病了,有人说皇宫里进了妖怪,一整个西野都要完蛋了。”谢了了说,“谁知道呢,我看施和倒是活得好好的,他不好我倒觉得西野真会完蛋。”
总不能是银姝干的。
西野人的史书里还大张旗鼓写着祖先驯服过一头蛟龙,骑着蛟龙去征战四方的鬼话。
“到时候,就麻烦小遂哥哥给他们看病了。”谢了了说,“施有恩和西野人有仇,药王宗不会去的。”
“什么仇?”
“我和你说了,你别和施有恩说我告诉你的。”谢了了望了一圈四周,才说,“听说他的母亲以前是个有名的舞姬,被施和的老爹看上召进宫里,生了施有恩。”
陈遂对施有恩的身世倒不意外。
这里谁的身世拎出去都能写本话本子,水青还至今不知道自己亲妈是谁,她仍在怀疑自己老爹其实能自己生孩子。
“这在当时,不少西野人都说舞姬真是好运,一朝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连施有恩都成了皇子。”谢了了继续说下去,“生完施有恩,舞姬跳不了那么漂亮的舞了,她向皇帝请求放她回家,皇帝勃然大怒,觉得她不知好歹,就将她和施有恩打入冷宫。”
“施有恩最开始是想来剑宗学剑的,只是他实在没有天赋,被林长老送回去了。在冷宫里,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什么。民间有许多种传闻,那事或许只有施有恩本人才知道。”
陈遂叹了口气:“帝王薄情。”
“和银姝一样,被怜爱过,又被弃如敝履。”他说,“真可怜。”
“施有恩的母亲死在一场疫病里,西野那场疫病有人说是天罚,说是皇帝偏爱舞姬,不理朝政。他母亲在那场疫病结束前,便染上疫病要死了。施有恩托剑宗的人找到医仙,医仙很欣赏他的天赋,同意他留在药王宗。”
“施有恩在那里找到了结束那场疫病的方子,只是等他回去时,他母亲已经被作祭品吊死了,他应当看见过他母亲的尸首。皇帝说要向天谢罪,于是杀了她。施有恩留在药王宗再也没回去过,方子还是剑宗的人送去西野的。什么天灾?不过是几个魔修的尸首恰好掉在水井里烂了,水脏了人喝了得病,他们收了魔气又不能成魔修,身子渐渐坏掉而已。”
世上不幸的事有那么多。
真要说陈遂还是施有恩的恩人,毕竟陈遂全家弄死过好几个西野皇子公主。
“药王宗的人不过问西野的事,在许久之前也有西野人屠戮医修想炼长生不老丹的事。医仙和楚长老走得近,楚长老也不喜欢西野人。”
陈遂也不喜欢西野人。
怪不得施有恩从不说自己和施和的关系,看到流着自己仇人一半血还疑似自己仇人容器的一张脸天天在面前晃,若是陈遂来已将该杀的人都杀完了。
“楚天阔的命牌也在这里?”陈遂问。
谢了了似乎没想到陈遂会问起楚天阔的事。
“他的也在。他到底是死了,还是飞升了,剑宗大抵没有人知道。”谢了了说,“说起来,若是他的儿子还活着,大抵也是小遂哥哥这个年纪。但母亲和我说过,楚遥是楚遥,陈遂是陈遂。天机阁的人能算清楚楚遥的命数,陈遂的命却总错综复杂。”
“就和当年的楚长老一样,在楚长老不见之前,什么都算不出来了。”
陈遂身上属于楚天阔的碎剑在发烫。
不知道又发什么神经,是看到有人因施义死掉心有不甘么?楚天阔自己都算不上是个彻头彻尾的好人,道德洁癖只有对外时才是存在的,真好笑。
谢传恨的剑也在发烫。
楚天阔和谢了了的父亲好像是很好的朋友,能忍着楚天阔这种神人,谢了了他爹也不是什么好鸟。剑宗除了陈遂就根本没一个好鸟,陈遂在这里简直是唯一纯白的茉莉花了。
“小遂哥哥,谢谢你陪我过来。”谢了了在那牌子下放了把白花。
剑宗的山上有好多这样的白花,陈遂觉得不太吉利,但一片白花开着,好像苦海的浪打碎了一样。
很漂亮。
“不用谢谢我,之后就麻烦老四去让施义知道什么叫恶有恶报了。 ”陈遂说,“没几天就要去西野了。了了,希望在那之后,你决定要不要红寺那小子时,不会后悔。”
谢了了说:“小遂哥哥,你有时候说话和师叔一样。”
*
陈遂从后山回来后,在炼丹房呆了好几日。
谢传恨的剑只有那日在后山有点儿动静,之后又死了一般地倒在那里。
“也拿药泡了,怎么还是这死出。”陈遂都有些不耐烦,“怕不是个哑炮,根本用不出来的废铁。”
“谢传恨是不是要我将这废物剑锻成一把好剑?”
老四给他端了药来:“陈遂,吃药了。”
“你比起昨日又好上了许多,离死人又远上了一步,真好。”老四说,“还在折腾着剑啊?”
“这是其他人给你的,乱七八糟的不知道什么,你自己看看哪些留下哪些还回去,你屋子里的东西已经够多了。”
几本封皮大胆的话本就这么掉在陈遂眼前。
剑宗这群弟子除了练剑什么事都很擅长。
陈遂一翻:“双男主的?人和狗的?口味真重。”
“反正两个男主都不是你,你在里面是随叫随到的医修。”老四在他身边坐下。
陈遂忽然想到那日剑的异动。
“陈遂,你别这样笑,我害怕。”老四道。
陈遂一面阴测测笑着,一面划开自己的手臂,取出半片楚天阔的碎剑。
“谢了了他爹,再不醒我让楚天阔的残剑过来和你亲嘴了。”
第63章 死人的眼 是青色的。
“好恶心。”老四按耐不住要落荒而逃, “陈遂不愧是银姝的主人,银姝还是比不上你这般逆天。”
陈遂只是将那粘连着他血肉的碎剑轻轻放到谢传恨的剑上去。
他又流血了。
“怎么你了?又不是你和楚天阔亲嘴,两个死老头亲一会儿不会怀孕生二胎的。这不是那个谁最爱看的双男主剧情?”
那把剑在不住晃动, 剑柄拍打着他, 想从他手里挣脱, 好似陈遂是什么洪水猛兽。
“你看, 这不就不装死了。”陈遂拎着剑, 右手对着剑柄重重拍了两下,“就要苏醒了。”
“要不我们再来做点更加刺激的事?”他道,“爱装死的。”
老四只是一言不发地又对着施有恩给的方子翻找药草,打算给陈遂多煮点药。
陈遂的腿是好了许多,至少踹人更痛了, 踹狗蛋能踹飞半米远。然而行为举止自从接过剑起, 比往日又癫狂了数倍。老四心想陈遂这样下去, 就算是医仙都救不了他了。
却见陈遂拿着先前谢了了托林长老修好的剑鞘, 也一并放了上去。
“三人行呀。”他双手合十,“三个老不死的,迟早有一日将你们全弄死。”
老四扶额:“你昨日是不是又没吃药?”
“我吃药了。”陈遂摆弄着剑和剑鞘, “我好得很, 自从被游仙伤成那样, 我的身子从来没感到这样轻快过。一剑挑飞半个大荒秘境都没问题。”
老四想到前些日子听到几个剑宗弟子在说大荒秘境的事。
水青似乎将那管得很好, 听说有人在大荒秘境的入口隐约能看到比西野皇宫还要宏伟的高楼。
还会有个貌美的女子站在那若有所思。结海城的渔民以为那是仙人显灵,天佑结海。
“水青说,缠着她爹的几个狐狸精打起来了, 说是为了争名正言顺的小四之位,小三上个月才死。”陈遂道,“若是银姝没这么老, 我都想送银姝给水青她爹呢。合欢宗那么有钱,不像银姝穷得叮当响,只有个巴掌大小的秘境,还欠着我几万灵石。”
老四撇了撇嘴:“你自己怎么不去?”
“俗话说,钢丝球的话语是隐忍与富贵。努努力魔教不就又东山再起了?”
陈遂只是凝视着剑上的纹路。
是楚天阔的碎剑让剑上沉睡的魂魄挣扎起来。
他到底在做什么梦?陈遂并不知晓,陈遂只感到这是个软弱至极的人。
谢了了和谢传恨这几十年里过得那样辛苦,他却一死了之,自己快活去了。
“醒来吧。”陈遂的手掌轻轻拭去血痕,“吸饱了我的血,这么多血,都够老四从筑基到元婴了。”
“这么睡下去,要睡到什么时候?谢了了为了红寺的什么宝贝,都要和红寺那小子结成道侣了。你觉得她会幸福么?你的亲女儿。”
老四说:“那是件什么宝贝?”
“谁知道。我活着也只是让诅咒不那么要命,若是谢了了有了后代,她的孩子也会被蚕食本源。”陈遂说,“她自己有她自己的打算。”
“我还是觉得谢了了自己是不愿去的,她不是那么喜欢被约束的人。”老四打着哈欠,“陈遂,你到底打算在炼丹房里待到什么时候?”
“等剑上的魂魄醒来。”陈遂道,“连风都能被束缚住,更不说只是人了。”
“我只是觉得谢了了不该被束缚住。”老四说,“我要是她,我每天都是笑着醒来的。毕竟我长得那么漂亮,对着镜子我都能看上小半天,我家里还那么有钱,我自己还争气。”
“出去给我打桶水进来。”
老四不愿起来:“你自己就是水灵根,弄水来不是轻轻松松?”
“我明白了,楚天阔身上有一半的血脉是剑灵的,他的残剑上有剑灵气息。这剑感受到了才有要苏醒的迹象。而我的血里混入了陈昭的血,属于剑灵的血已变淡了,故我叫不醒这魂魄。”
“更不说邪术有压制血脉的用处。”
“要用好多你的血?”老四狐疑地起身,抱起木桶,“你流太多血会死的,别好不容易养回来一点儿,又全放掉了。到时候谢了了有了道侣,根本就没空管你这个和她非亲非故的便宜哥哥了,到时候你就一个人躺在剑宗叫苦吧,叫破喉咙都没用。”
“我是说,若是由我使出楚天阔用过的剑招,或许他会醒来。”陈遂说,“谢传恨要我用那剑招,一是要借我的血脉来唤醒她道侣的残魂,二是剑宗的剑法……你记得恶人用不了剑宗的剑法么?”
“这样被人反复试探,还真是让我不舒服。就这么不信我是个好人?”
老四原本要推门,听到他这么说了一句,又停下了。
“你觉得自己是个好人?”
“至少我在剑宗展现出来的是我柔弱无害的一面,你说我装出来的也好,是我想玩弄剑宗的弟子也好,我装得那么辛苦,她不信,还要用这样的法子来试探我是不是表里不一。”
“难道你不是本来就表里不一?”老四莫名其妙,“谢传恨好歹还没追究你对她最心爱的剑宗弟子做的事。你的邪术,你的毒药,还有你半夜跑去人家的禁地里修邪术,其中有一件事是剑宗所准许的么?”
“我又不是剑宗的人,剑宗的规矩对我来说不过是一张废纸。怎么不说剑宗那些人的言行在魔教都是会死人的?”
陈遂说完,又给自己手上重新缠好了纱布,对着剑比划一下。
谢传恨说能治好他筋脉里的伤。确实是陈遂想要的。拖着这样残破不残的躯壳,陈遂没把握能从游仙手上全身而退。
“出去。”他命令老四。
老四也学着他平日里阴阳怪气的语气说:“伤好了就忘了疼了,又赶着我走了。”
“我怕剑风会伤到你。”陈遂说,“楚天阔教会我的东西,大多都被我结合邪术改过了,不能说是他的东西。唯一那剑法是我原封不动记下来的,你先出去,等我好了再进来。”
“陈遂……”老四看他的目光复杂起来,“那你小心别伤到了自己。有什么事叫我,我就在炼丹房外边等着你。”
“哦,你要是没事的话,替我去后山弄点那白花过来,谢了了上坟用的那一种。”他说,“总之你先去一趟就好了。”
*
自陈昭死后,陈遂便不太愿楚天阔教给他的招式了。
虽然那些招式都是顶好的,但上面好像都是陈昭的血,黏腻恶心。
比其他人的血都恶心,其他人的血只要用水一遍一遍冲洗总能洗干净,唯独她的做不到。
陈遂忽然有些厌恶自己的好记性,好多事他老记得清清楚楚。
就连楚天阔的剑招,他想忘也忘不掉。
他收剑,那剑发出幽幽白光。
陈遂明白剑上的魂魄已然苏醒过来,只需这些时日多吸些天地灵气,这剑便能修好。
会是一把好剑的。
“在外边等了那么久,也该进来了吧。”
他面色如常,将那剑放回了木桶里,用煮开的褐色药汤浸着。
谢传恨说是要他修好一把剑,不如说是要他治好一个重病的人。
魂魄附在剑上,没有来世,剑碎,魂魄也会散开。她对她的道侣倒是够狠的。
是死是活与陈遂无关,谢传恨只是在怀疑陈遂,那么多人里,为什么偏偏陈遂的将来算不出来。
碍于医仙,又无法对陈遂下手。
那个畏畏缩缩的身形将门口扒开一条缝,钻了进来。
施和那张脸上总是肿着,一块青一块紫,好似注水的猪头。
“陈遂。”施和吸了口气,“我不对劲。好像有人在用我的身子做别的事,我明明没有做的事,别人都说是我做的。”
陈遂嗤笑一声:“人不是你推下悬崖的?”
“敢做不敢当,比起狗蛋还不如。”他给又开裂的伤处缠好纱布,“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你来找我说不是你的做的?”
施和像是被陈遂吓到了,瑟缩道:“那是我做的。”
“是他们先说我是个废物的!明明我根本不是废物,若是给我几年,我比他们一定更厉害,我要将他们都踩在脚下。”
陈遂对此嗤之以鼻。
只有废物才喜欢给自己找借口,只是施和来找他,很难不与西野的事联想到一起去。
“陈遂,陈遂你肯定有法子的对吧。老四在你身边,那么快就筑基了。”施和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你知道我喜欢谢了了。”
“谢了了要去跟红寺那个人在一起了。”
陈遂只是看着他出尽丑态。
谢了了会看上这种货色才是见了鬼,看上老四都看不上他。
“你肯定给老四煮了什么不得了的药对吧,给我吧,我什么都能给你。”他乞求道,“你知道,我家里很有钱的,荣华富贵,还是给你我的封地。你身边的老四,他家就在我的封地上,是铁牛岭对吧?”
“我不要这些。”陈遂的纱布没缠好,“请回吧。”
血又从他手心渗出来,他望着施和。
施和对着谢传恨的剑用力一抓,被烫得在地上打滚。
“陈遂,陈遂你的眼睛怎么会是青色的?”
陈遂掩好门,随口说了句:“嗯,死人的眼睛是青色的。”
第64章 奇怪的事 老四好久没回家了。
“陈遂, 帮帮我,求你了。”
陈遂看着施和分明怕得混身都在抖,还要死命抓住他的手。施和的手上有深色的污渍, 和他的人一样让人不喜。
“你怎会知道铁牛岭?”陈遂隔着一层帕子, 捏起他的下颚, “是你父亲同你说的么?”
“不是, 我只是查了剑宗的所有人。我想老四从那种又穷又破的地方出来, 肯定很好拉拢,只要拉拢好他,就能轻轻松松拿下你的命了。但无论我给他说什么,他始终只听你的话,还骂我是傻缺。”
废话呢。
陈遂手上捏着老四的一条命, 陈遂想他死他便死, 想他活他便活, 老四是绝对不敢背叛陈遂的人。
除非陈遂心甘情愿解了毒放他走。
“你骗我。”陈遂的手骤然用力。
旧伤口崩裂, 殷红的血落在木质地板上,才凝上的血痂掉在血上。
“不要骗我,好么?”他说。
施和被他掐得喘不过气:“你松手!我没骗你……不对, 这不是我的记忆, 我根本不知道什么铁牛岭。”
施和真是个可怜虫。
喜欢的姑娘和他如有云泥之别, 亲生父亲用他作容器, 用他的躯壳不知谋划着什么,只有他自己每日都是昂首挺胸走着,以为自己是被上天偏爱的。
“你不知道么?你敬爱的父亲对你做了什么?”陈遂轻笑道, “你是他的容器,他的魂魄能随时驱使你的躯壳。”
他看见施和的瞳孔在放大。
施和的面色好像一块坏猪肝。
陈遂松开手,看到始终未止住的流血, 心想老四一会儿又要说他。
“不会的,父皇那么疼爱我。只因施有恩顶撞了我母妃几句,他便再不许施有恩回去。”他说,“陈遂,你让我变强吧,只要变厉害了,父皇一定会让我回到他身边的。”
“你先说你记得铁牛岭什么?”陈遂道。
他不好对施和搜魂,搜魂会让他昏死过去,他父亲占据他的躯壳,陈遂什么也问不出。
“父皇去过那个地方,带着国师。”施和瘫倒在地上,“其他的我记不清,想不到了。”
西野皇帝带着国师去那荒郊野岭,没鬼就奇怪了。
老四的躯壳陈遂仔仔细细检查过,除了资质差得出奇,没其他不对劲的地方。
没必要去争对老四,老四那么没用。
“国师是谁?”陈遂问他,“修士?”
“我不知道。”施和捂着脑袋,看样子痛苦至极。
陈遂将手放到他额前:“说你知道的,原原本本告诉我。或许我心情好就帮上你一把。”
“国师活了很多年,是个活神仙,我只知道这些。也是国师要我到剑宗来的。”
这方天地没有神仙。
就算是因约定插手西野的事,也不能久留。就算是已飞升的修士留下自己的一部分在此界,也不敢那样大摇大摆说自己是活神仙。
“陈遂,不要看着我。”施和忽然扯着嗓子嚎叫起来,“你的眼睛和银姝的一样吓人。”
陈遂只是弯腰捡起一只木碗:“不好看么?”
“不好看,父皇宫里就挂着吓人的画卷,画卷上的精怪和你们的眼睛一模一样,被那眼睛看到的人都要生病。”
“可我是人。”他用木碗装了小半碗药渣,给施和递过去,“你吃点药压压惊吧,别真吓死了。给你收尸很麻烦的,别给我添麻烦。”
“毒药?”施和挣扎起来。
“哎呀,我的毒药不舍得给你吃的。”陈遂笑了笑,“好东西喂狗蛋都不会喂你的。”
施和手脚并用地从地上想要挣扎着爬起来:“你要毒死我?”
陈遂捏着他的鼻子,将那滚烫的药汤一灌:“话这么多?不知道不少坏人都是因话多才死的。”
过一会儿老四就要回来了。
他那拙劣的借口,也只有老四会信以为真,屁颠屁颠去后山。
支开老四,有些太血腥的事,老四看了夜里会做噩梦。陈遂难得对自己的坐骑兼全自动扫帚好一些。
施和被他烫得说不出话,吐着舌头。
“反正之后出去,你就什么都不记得。”陈遂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下。
地上是神智不清的施和。
“国师和施义什么关系?”陈遂问。
只是很寻常的药,和酒的用处差不多,不是所有人都酒后吐真言,但喝了这药汤总会说两句真话。
“施义是爷爷的爷爷……”
好多个爷爷。
“不是一个人?”陈遂又问,“皇帝什么时候见到国师的?”
“国师一直在,一百多年前就在。”施和双目无神道,“国师是仙人。”
“你父亲什么时候第一次用你这副壳子?”
施和不说话。
他说不出来,张着嘴吐了半晌舌头,只将舌头咬得鲜血淋漓。
陈遂见实在问不出什么,只是格外心疼自己熬好的药。
“陈遂,你要花做什么?”
老四已从后山回来,推开门。
陈遂想他得叫老四改掉不敲门的恶习。
一篮子白花掉在地上,篮子滚远了。
“你又弄死谁了?”
陈遂淡淡道:“还没死。”
老四从地上搬起施和:“这猪头长得好眼熟,见鬼,怎么会长得有几分像银姝?”
“银姝?银姝你怎么变成这样了?”老四几脚重重踩在施和身上,“吓死我了,我还以为陈遂终于想不开对剑宗的人动手了,一时间我都想好了要将尸身埋在哪里。后山就不错,反正挂了那么多牌子还长了那么多树,埋个死人绝对没人能发觉。”
陈遂将手放到木桶里去。
手上的脏东西要洗干净。
“陈遂,你以后要是杀人要提前给我说一声啊,别我出去买个菜回来就两个死人躺在我床上要我处理。”
陈遂说:“这是施和。”
“你也要跟着我去西野,或许西野的事和你有关联。”他用帕子细细擦拭掉手上的污秽,“老四,这么多年,你没回过铁牛岭?”
“我也想回去啊,你让我回去我立刻就卷铺盖走人。”老四抬着施和,“施和好重,比狗蛋还重。”
“你给你家里人写的信,有过回信没有?”陈遂问。
陈遂一直很奇怪,老四对家里人那么好,为什么从来不回去。
就算有千里远,对筑基修士不过是几日的事。
“没有。”老四坦然道,“我一家人都不识字,有谁能给我回信?真回信了才是见了鬼。”
“你问这个做什么?我一个人服侍你不够,你还要打我家里人的主意?”
“没事。”陈遂道,“你给他处理一下。没用的东西,什么也问不出。”
“银姝怎么生出这后代来的?”老四拖着施和,“不过剑宗的扫帚好像都不大好用,施和的脸这么往地上一拖,炼丹房都干净了不少。是不是叫蓬荜生辉?”
“老四出息,还知道什么叫蓬荜生辉,真是聪明孩子。”陈遂毫无感情地夸赞道,“谢了了是不是今日也会过来?”
“你不是最烦谢了了么?”
老四将他放上木板车:“我老四也是真出息了,我还打过皇子呢,还用皇子的脸给我擦过脚。”
有好事要告诉谢了了。她或许过几天就要有爸爸了。
老四道:“陈遂,你不会真让银姝去勾引谢传恨了吧?我的天,还是你终于决定要去成为谢了了的新爹?你不是不喜欢老人么?”
陈遂永远不知道老四心里在想什么。
就和他不知道银姝嘴里在说什么鬼话一样。
老四基本不认几个字,陈遂给他幼儿用的剑谱,他也未必能全看懂。陈遂只好找了给智商低下的妖精们的剑谱让他学,老四还是半懂的,不会的地方就自己猜。
“说点人话。”陈遂说,“我想你是不是也要吃点儿药?你也吃点儿吧,弄点糯米驱邪也不错的。”
“我哪个字不是人话?”
“剑要修好了,谢了了老爹说不定能醒过来。”
“她老爹成了她老娘的剑,所以我跟你说她老爹马上就修好了,一家人要团聚了。”
老四松了口气:“不是陈遂生的就好。”
“我一男的怎么无性繁殖?”陈遂说,“你不如想想我多了几个义子义女,没这条件。不然我生个五六十个替我复兴魔教,我自己在床上躺着睡觉就好了。”
“我是想,一个陈遂就够让我头疼了,要是再生出个孩子来,没断奶的孩子我还要去给找奶喝。”
施和被他送去门外。
“我给他丢到水里去,反正整个剑宗没人喜欢他。”
陈遂说:“老四,要是你爹没了,我愿意给你当你的爹,你爷爷也行。”
老四只以为他在说笑:“想的美,你怎么不当我肚子里的孩子?”
“你生一个,也不是不行。”陈遂看了眼施和,“总之我答应你的事会一直作数,有我给你撑腰,你就放心好了。”
“那你先去把施有恩煮的药吃完。不吃药肯定好不了,你不想快些好起来?想一直当残废?”
“这个不行,这个味道吃了我会死。”陈遂转过身,“换一个。”
“那我不在的时候别悄悄对谢了了的老爹做奇怪的事,也不许玩人家老爹。”
第65章 你有爹了 有人的老爹马上打赢复活赛。……
老四始终不明白陈遂为何忽然好心了, 竟会关心他。
或许剑宗的人都太正直,连陈遂都要被潜移默化了罢,当真是恐怖如斯。
他摸着黑, 推着装施和的木板车, 走到那熟悉的小树林里, 正要开始掘地, 看到施和的眼睛眨了眨, 才想到他根本不是来抛尸的。
陈遂最近不抛尸了,陈遂已经在洗心革面好好做人了。
孩子懂事了,老四这样安慰自己。
“施和啊,你当真是十恶不赦。我真想揍你一顿,你知道我们这种这种山沟沟的人上剑宗有多不容易么?我真想掐死你。”
他念念叨叨, 擦去施和面上属于陈遂的血。
陈遂的血有种诡异的香气, 一种又恶心又让人发疯的香气, 须在散开钱处理。
“猪头, 让你先活几日。”老四又踹了施和一脚,“你可要好好留着你的命。”
“你狗叫什么?不过是陈遂的一条狗。”施和醒来,就抓着水沟边的野草想要起来, “你敢这么跟我说话?”
“怎么了?陈遂教的, 我不仅敢骂你, 我还敢给你吃水沟里的泥巴。”老四道, “弄不死你恶心你总行。陈遂不会害我,而你被你爹当作容器的事剑宗都人尽皆知了。”
施和脱力地掉回水沟里去,脏水浸湿他的外衣。
剑宗的这条水沟里满是污泥, 上游洗衣的脏水都汇到这里来。
“什么人尽皆知?我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你连我的脚趾都碰不到。”
“你该庆幸来的是我,不是陈遂。陈遂听到这话会帮你截肢的, 之后你一条腿都不会剩下,只能在地上爬。”老四站在水沟沿上。
这里长了一簇一簇的车前草,陈遂说车前草煮水能清热解火。
“你要是不想被丢掉,你就得有用,又吵又闹只会让人心烦。”他闷闷不乐地踹了些泥巴下去,“你喜欢谢了了,但谢了了会永远看不起你。你和她之间可不只隔着一条水沟,隔着的是被你害死的那些弟子的命。谢了了看到你的脸只会感到恶心。”
施和肿起的面颊忽地煞白:“胡说,我也会有用的。”
“你自己都不信。”老四看了眼天。
红透的天很讨厌,太阳落山意味着他又要去煮陈遂的药。
煮得不好陈遂会自己悄悄倒在墙角,煮得晚了施有恩又会说他对陈遂不上心。
老四是整个剑宗对陈遂最上心的人了 。
他不去管施和还在叫唤什么。
陈遂说施和过一会儿就什么都不会记得,只是从水沟里起来想不通自己怎么又到水沟里去了。
他往回走,夜风穿过一片挂着木牌的树。
剑宗的那些弟子一直练剑,似乎永远都不会累。
老四沉沉叹了口气,决定早些回去找陈遂。
“你回来!你扶我起来!你个贱人!”
*
“这剑和昨日我来时不一样了。”谢了了在木桶边蹲下,“小遂哥哥,你给它吃什么好东西了?它一下子就好了这么多。”
陈遂看着这个大孝女把玩着自己老爹。
“老鼠药。”陈遂说,“宗主几时出关?”
“等我们从西野回来就快了。”谢了了给剑上丢了个草蚱蜢,“我之前做梦梦到母亲再出来时,都成一个老太太了,还好是梦,我还没想好要和她说什么。”
“诉苦呢?我好像已经过了诉苦的年纪,这时候再撒娇就不合适了。问她要什么,或是说我要有道侣了,也很奇怪。”
陈遂低头写着药方:“你可以问她闭关时有没有想过你,或是问她这些年怎样。”
“是呀。我和她其实没那么亲近,倒不如说我和她一急起来说话就词不达意,说不出想要说的话。”
草蚱蜢掉到药汤里去了。
谢了了扒拉着木桶;“小遂哥哥,你要是见到你母亲,你会和她说什么?”
陈遂的笔一顿,墨在书册上晕开。
“大抵会问她我是不是做得不够好,还有希望她别对我太失望。”陈遂说。
炼丹房快成陈遂在剑宗的第二个居室了。
谢了了这几日找不到陈遂就去炼丹房,运气好的话陈遂会给她几枚口感还算不错的丹药。
陈遂随手炼炼,什么口味全凭陈遂的心情。
下雨天陈遂旧伤疼痛难忍,心情难免很糟,一天下来为剑宗弟子治伤时话会少,药也是苦涩至极的,疗伤的效果很好,却一颗就会将那些受伤也不掉眼泪的人苦得眼泪直流。
大太阳时,陈遂就比雨天温柔上许多。
陈遂并不知道谢了了在悄悄观察着他。陈遂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那她是个很严厉的人啰。”谢了了捞不到她的草蚱蜢,“久别重逢,总该说点高兴的事。”
陈遂想不出陈昭会说出什么高兴的话。
杀了游仙再想吧。
“父亲才是最严厉的。”陈遂说,“了了,你父亲是什么时候去的?”
“好久之前了。他的残魂成了母亲的心魔,还有一半附在剑上,就是这把剑。”谢了了不知从哪里又掏出只草蜻蜓,“死得早也挺好,等母亲也没了,我就是剑宗名正言顺的主人了。”
“红寺的人也得听我的话,那非常厉害了。”她说,“小遂哥哥,你说父亲的残魂还会不会醒来?你有没有心魔?”
陈遂是有心魔的,他很久没看到他的心魔了。
或许是邪术的缘故,他的心魔都惧怕出现在他面前,怕被炼化了。再见到心魔时,陈遂想明白没有心的人会不会生心魔。
“你手里不就捏着他么?”陈遂瞥了眼。
捏着的还是剑柄呢,对剑来说就是剑的屁股。
谢了了在自己老爹的屁股上玩了一会儿草蚱蜢,又不知在放什么。
谢了了松开手,剑又掉进药汤里:“我知错了。”
“他听不到我方才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吧?”她又问,“你快说听不到,快说他睡着时什么感觉也没有。”
陈遂笑道:“虽然我也想这么说,可惜的是若他醒来,什么都会记得。”
“毕竟只是被唤醒的残魂,就算苏醒也不是完整的人了,行为举止也会不一样了。”他说,“别用你的手一直捂着剑柄了,剑是不会被你闷死的。”
谢了了才松开手:“那他还是多睡一会儿吧。都睡了这么多年,不差这一会儿的。”
“他当年是为何死掉的?”
谢了了说:“被诅咒侵蚀了大半的修为,又受了重伤,最后就被人解决掉了。反正我是这么想的。”
“我也不知道要怎样去面对他。我也会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就像小遂哥哥担心的一样。我要是和银姝一样没脸没皮就好了。”
银姝这几日都在谢传恨那里吹箫。
或许老龙有了些消遣的兴致,陈遂也就由他去了。狗蛋似乎也在学着吹哨子,狗吹哨子好像不算是一种狗哨子。
它那点争强好胜之心都用在银姝身上。
“他没资格说什么。”陈遂说,“了了一个人已经很厉害了。”
谢了了又将剑按回药汤里;“所以爹爹还是别醒来好了。”
“陈遂,该吃药了。还有你的纱布,不要总不愿意换。”老四一进门就念叨起来,“了了师妹也在。”
“我来看小遂哥哥的,他最近好了很多。”谢了了说,“过几日肯定就能健步如飞了,比老四走得肯定更快。”
陈遂不情愿地接过瓷碗。
银姝也回来了。
他回去没看到陈遂,又到炼丹房里来。银姝一来,谢了了就有些不自在。
“你母亲今日也没出来。”银姝说,“她是不是在里面死了?”
“我一直觉得人闭关死在里边,根本不会有人发觉。”
谢了了干笑了两声:“或许是因你在门外,不敢出来吧。”
银姝奇怪道:“怕我做什么?我已好多年不吃人了,吃人要吐骨头,还要掏内脏,麻烦死了。”
“怕你荤素不忌,连谢传恨也不放过。”老四说出了陈遂想要说的话,“狗蛋……仙仙呢?”
狗蛋从银姝的外衣里钻出来。
顾及到谢了了在这,只是汪汪叫了两声表示自己在这。
“你们倒是感情好。”陈遂笑着说,“一整日都黏在一块儿。”
“谁和它感情好。”银姝嫌恶地将狗蛋丢进木桶,“进去洗个澡,身上臭烘烘的。”
“银姝也会去西野么?”谢了了问,“会跟着小遂哥哥的吧。”
银姝叹了口气:“我倒是不想去,陈遂要去,不也只能跟着去。”
“想当年我小孩才出生,在高山上喘不过气,我嫌他太娇贵,都和施义说懂事的孩子会自己闭上哇哇乱哭的嘴,施义都被我吓坏了,问我是不是有朝一日也会那样对他。”
陈遂收好药方:“孩子还活着是个奇迹。”
“活得好好的,生了一窝小崽子呢。看到西野人就烦,又不能全弄死,一想到施义的血脉被繁衍下去,就烦得要死。”银姝说,“这把剑是不是在动?剑宗真是怪地方,陈遂天天说剑在说话,但我一个字都听不到。”
谢了了看了眼剑,说:“对呀,我听到我爹好像在梦里骂人。”
第66章 早些睡吧 睡前要说悄悄话吗?
“谢了了, 问你个问题。”银姝像是看出了她的不自在,发声问了个让她更不自在的问题,“你更喜欢你爸爸还是妈妈?”
谢了了若有所思, 说:“不知道。”
“大抵更偏爱母亲一些, 毕竟我见她比较多。父亲我只记得他是死的, 他死之前是个很好的好人, 不过他已经死透了, 我都给他上了好多年坟,每年都是我一个人去上坟。银姝呢?银姝更想要个儿子还是女儿?”
银姝正盘腿坐在地板上。
有老四在,炼丹房的地总一尘不染的。老四看到脏东西就按耐不住要自己打水擦去。
他想了想:“蛟龙不分男女,我还是女子的时候,自然希望我的孩子是男子, 那样孩子就不是我照看, 是施义照看了, 也不用我来把尿喂奶。我如今是个货真价实的男子, 那我想要个女儿,男女有别,我用不着时时刻刻盯着自己的女儿, 女儿也能丢给相识的女子照看。”
“那陈遂, 陈遂更想要变厉害还是飞升?”银姝将问题抛给在走神的陈遂, “换个说法, 想飞升还是想报仇?”
陈遂炉子里咕噜噜冒着泡的药汤。
“我只想做不让自己后悔的事。”他说,“飞升到上界去,上界的上头还有更上的上界么?传闻里天有九重呢。我想, 飞升就像是仙人骗我们的玩笑。”
陈遂捏着木勺,轻轻搅动:“老四呢?老四更想自己成为天下数一数二的高手,无人能敌名扬四海, 还是想回到铁牛岭做一个默默无闻的农夫?”
老四是唯一一个没犹疑的人,当即斩钉截铁道;“自然是回铁牛岭了。”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嘛,在剑宗最宽敞的屋子里睡上十年,都不如在自己的破茅屋里睡上一夜。我家里人还在铁牛岭等我呢。”
银姝也和陈遂一样发起呆来。
还是谢了了说:“我也这么想。那么多地方,我还是最喜欢剑宗,连我的坟都打算放在剑宗呢。”
“那你还要和红寺的小子在一块儿?”老四说,“总得有一半的时日,你得到红寺去。”
谢了了的草蚱蜢被药汤泡得软趴趴,熟透了。
“说不定是红寺的小子到剑宗来,我们两个还没那么熟,只是成道侣,又不是一辈子绑在一块儿。”
银姝道:“谢了了,若是你勤学苦练,只要你修为够高,就不会老死得那么快。那你就能等你老公老死了和我一样换老公,真是一件美事。”
谢了了苦笑道:“还没到那地步。都要等从西野回来再说,说到底还要看看母亲的意思。”
“怕什么?不喜欢红寺的小子你和我在一块也行。”银姝又说,“反正我还听喜欢你这张脸的,我这张脸也顶好看,出去能迷倒一群小姑娘小伙子。陈遂你说是不是?”
陈遂回过神:“你说什么?”
“了了还太小了,你别教坏人家。你的年纪都能当人家的祖爷爷了,也不害臊。人家是老牛吃嫩草,你是史前恐龙想吃一根才从地里冒出来的小白菜。”
银姝灰心丧气;“我就这么不好?反正谢了了要是非要道侣,找我银姝是准没问题的。我也当过女子,自然明白小姑娘的心思,我可是当了一千多年的女人呢。”
“陈遂一日女人都没当过,懂什么?”
陈遂是不懂。
他又不是蛟龙,一会儿男一会儿女,一会儿又男又女,若是人是男是女总变来变去,那不成水青的老爹了。水青的老爹一生荤素不忌,水青至今想不通自己如何出生的,总不能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银姝,你不用担心我。”谢了了笑道,“和小遂哥哥一样,我做的决定,绝对是我不会为之后悔的。那事我还在犹豫,慢慢想也来得及。”
“我怕你被人骗了。”银姝和她坐在一起,“陈遂总说你还是个小孩子,小孩子都挺好骗的。施义骗纸鸢说跟着他走就能见到我,纸鸢问也不问就跟着施义走了,险些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不过你比纸鸢和陈遂都厉害多了。”
陈遂某种意义上是没谢了了强。
谢了了厉害得不得了,像楚天阔一样,天生就是拿剑的料子。陈遂总钻研那旁门左道,比不上谢了了精通重剑。
狗蛋在地板上躺着,露出鼓鼓的小腹。它最近又胖了,小腹鼓鼓囊囊,总有人以为它怀孕了。
谢了了在时,狗蛋不能说话,它只能学两声狗叫,再小心翼翼看陈遂的眼色,希望好好主人能原谅它不开口为主人说话。
“银姝前辈也很厉害。”谢了了说,“若是躯壳未曾受损,肯定更厉害吧。”
“之前也不怎么会打架,和爷爷在一起时总想出去玩。我想打架一点儿意思没,除非是穿得比较清凉的年轻人在我面前一边打架,一边衣裳渐渐被剑气剥开,再配上慷慨激昂的乐曲,那样打架才好玩呢。”银姝起身,将炼丹房的窗子推开,“陈遂在炼丹房里怎么总是掩着窗子和门,光透不进来的地方总让我想起我的棺材,只有坟墓和棺材里才是冷冰冰又黑漆漆的。”
陈遂只是想着老四的铁牛岭和施和的事。
他隐隐觉得施和、楚天阔、铁牛岭之间存在着一种奇怪的关联。至少都是施义提到的。
游仙躲到西野去,陈遂并不奇怪。玉山魔教和西野不和,陈遂插手西野的事很难,而西野灵气稀薄,修士很少。
从西野回来后,陈遂要去铁牛岭一回。
“哪里啊?陈遂煮的药保管你喝了手脚冰凉,看什么都是黑的。”老四插嘴道,“你自己喝一口就知道了。他有时煮药就不是给人喝的,仙仙也不愿喝,纯心情不好乱煮。”
“我爱喝。”谢了了头一个反驳,“总比施有恩煮的好。施有恩才来剑宗时,还嫉恨我们剑宗弟子练剑勤奋个个身材好,连腹肌都有八块,给药里的蛋白粉换成口味清淡的乳茶末。”
“不许你总诋毁小遂哥哥,小遂哥哥煮的药我从小喝到大,如今不是好好的?身子好,脑子也好使。”
*
陈遂一直想到太阳落山。
谢了了走了,林长老找她,也不知是要做什么。宗主在闭关,谢了了成了剑宗最忙的人了,就连来找陈遂都是忙里偷闲看上几眼。银姝休息一会儿,又到谢传恨那里去吹箫。
她到底要吹到什么时候?银姝很喜欢那支曲子,连陈遂都学会了怎样吐息,要怎样将箫吹响。
吹得并不难听,听到那哀婉的曲子时,连狗蛋都会安静下来,看着他的侧脸。
真的好奇怪。
剑宗这个词,到底为什么会在陈遂这里与风平浪静的日子画上等线?剑宗本来该是他最厌恶,也最希望能夷为平地的地方。但只要在剑宗,就暂且还是安宁的。
剑宗没有人要杀他,没有人能动他。
老四拎着他,非要他回来休息一夜,不要在炼丹炉前枯坐。
陈遂不睡觉也没关系,陈遂经常一整夜不睡的。
“祖宗,睡觉吧。”老四说,“你的眼睛太亮了。”
陈遂侧过身:“老四,你这话应当对心悦你的姑娘说,而且说时也不能用这种抱怨的口气。”
老四揉了揉眼:“你是姑娘么?你追过姑娘么?你和姑娘有半毛钱关系?”
当然没有。
“怎么没有?陈遂也是姑娘生的。全修仙界追我的人有那么多,不说姑娘,老头都不计其数。”陈遂轻声说,“你这样回到铁牛岭,找不到姑娘了。”
“你找不到才是,你身子又不行,给不了人幸福。仇人一大堆,不过仇人正好去参加你大婚就热闹了。比起你,我会种田,会做饭,也很会照顾人,至少陈遂还没被我照顾死不是?”
“你就那么想回铁牛岭?”
月光落在地上,被窗子切得支离破碎。
“废话。反正我跟着你,也只会拖累你。谢了了都这么说,这么一想也是,你打架我只有躯壳能暂且给借用一下。之后你的伤好了,你也用不到。”老四看着他,“你的眼睛真的很亮,和两盏灯似的,照得我根本睡不着。”
是龙血的缘故。
“那就别睡了。”陈遂说,“回到铁牛岭,你想怎么睡怎么睡。”
“那些银钱和零石,几辈子也花不完。以后出门人家得叫你老四少爷。”
老四想到自己被喊少爷的情形,不禁笑了一下:“老四也是当上少爷了。”
“等我有钱了,我要每一餐自己煮的饭里都放大块牛肉,还要放葱花,我妹妹喜欢吃葱花。”
“你傻啊,你有钱了就不用自己煮饭了,雇一个手艺好的厨子给你煮饭,再给你收拾好碗筷,你只要吃饭就好了。”陈遂摸了一下自己的眼睛。
手感上没什么不一样。
“你说的也是,那我衣裳也不用自己洗,田也不用自己耕,那可真是神仙日子了。”
外边起风了。
老树的影子在止不住摇曳。
“早些睡吧,陈遂。”
第67章 尊老爱幼 的男主。
老四很快便沉沉入睡。
或许是白日里实在太累了, 连撑着和陈遂说两句话,好像就已经耗尽了他的所有力气。他的鼾声在寂静的夜里,平稳绵长。
陈遂收回摸自己双眼的手。
施义和那个国师有关系的, 绝对。但施义很难活这么久, 连银姝都无法延缓他的衰老, 那他到底是以如何一种形式延续自己的生命, 直至再与银姝相见的那日。至于施和所说的画卷, 大抵上面画着的是银姝。
施义会愧疚么?会后悔杀死自己的爱人,再回不到从前么?
还是只恨自己当时未曾将事做绝。
最让他不安的还是老四的铁牛岭,肯定被做过手脚了,就连老四本身有没有被做过手脚陈遂都有些分不清。若是连陈遂都能瞒过,那对老四下手的人强得可怕。
陈遂应当今日就将老四送走, 老四离陈遂远一些, 如此一来便算有人想借此害他, 也无从下手。但他毕竟答应过老四, 让老□□风光光回村。
老四睡得很熟。
月光照在地上好似一摊融化的雪,又像波光粼粼的水。
陈遂因月光太亮的缘故,始终难以入睡。
他在想不如起身去看剑谱时, 窗子外的树影在无风自动。
有人来了。
陈遂起身, 那人从窗子里钻进来。
借着月光在陈遂的桌上的剑谱和医书里翻翻找找。
“那个, 动静小一些, 我的全自动扫地机才睡了,明日还要起来给我打扫卫生。”陈遂压低声。
那人的动作顿了顿,算是收敛了些。
“不对, 你怎么醒着?”
陈遂忙着给自己的外衣系好带子。
新衣裳穿起来着实有些麻烦,但胜在贵而且花的不是陈遂的钱,料子也不错。
陈遂还是很喜欢。
“你在找什么?”陈遂问。
施和的面上裹着厚重的纱布, 倒是已消肿了。至少看上去不那么令人作呕,那是一张过于平淡的脸。
难看说不上,说好看更远,在人群中过目即忘。
“你不是该睡着了么?”施和跪坐在桌上,“陈遂,你的眼睛……”
“我眼睛的事,白日里已说过了。”陈遂看着他,“回答我。”
施和破罐子破摔:“我想找到谢传恨给你的剑!”
“那剑是谢传恨的东西,必定不是俗物,就这么让你来修。若是我将剑偷走了,你必然着急。”
陈遂会因此着急?陈遂开香槟还差不多,谢了了老爹的复活大业中到崩殂,剑宗损失一名大将,陈遂自会庆祝魔教的敌人少了一个。
好死好死。
“那样,我就能要挟你帮我了。”施和说,“陈遂,你肯定有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老四是见到你后修为才进步神速的。”
“所以你大半夜来偷剑?”陈遂道,“我不知道该说你胆大还是你蠢笨。”
“谢传恨会不知晓剑在何处么?若是不用什么邪术,剑宗里的一切都在她眼皮子底下清清楚楚罢。再说你偷了剑又带不出去,这本剑认主,只有谢传恨和谢了了二人能驱使,连我都用不了。”
施和垂头丧气。
他换了身衣裳,将那满是污泥的脏衣褪去,穿着的是剑宗的外门弟子服。
“我有什么法子?我这样,就算过一百年谢了了也不会多看我一眼。”他说,“若谢了了只生在寻常人家就好,可偏偏是剑宗,连父皇都动不了。”
陈遂听到此处,已有些不想再听下去。
施和就是事多,打没挨够才脑子里都是情情爱爱,好没用一男的,还比不上施义。
“陈遂,到底要怎样你才肯帮帮我?”施和又苦苦哀求他。
陈遂端详了一会儿施和。
看样子是个毫无价值的人呢。
只有身份还算有几分用处,只是已被人充作了容器,陈遂用也会用得不习惯。
“你太没用了。”陈遂道,“老四会煮药,谢了了很能打,银姝虽说变态,但替我补全了剑谱,狗蛋骑起来还算舒服。你会什么?”
施和擅长的怎么看都只有无能狂怒了。
至于他的皇子身份,之前陈昭杀他的兄弟姊妹时若想插人进去,也早有下手。
“你……”施和气愤道,“我能给你很多的修炼资源。父皇在修炼资源一事上从未亏待过我,什么天材地宝都只是我一句话的事。”
“可是我也不缺。”陈遂说,“医仙和谢了了都会给我,更不说修好了剑后,谢传恨都欠我一个大人情。”
施和沉默了半晌。
“我也不知道我能给你什么。我觉得你说的好像是真的,父皇用我的躯壳的事。我去问剑宗的人,他们都只笑话我,连他们都知道,只有我自己被蒙在鼓里。”
稍微懂行的人都能看出来。
“我也想要变厉害,我也想要听懂长老们到底说的是什么,但我就是听不到。天地不公。”
陈遂笑道:“你这人倒是有趣,人比你强便是天道不公,你生在帝皇之家,便是你应得了?”
“我倒是有法子让你筑基,筑基之后到金丹那一步也行。”
施和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我就说你肯定有灵丹妙药能助我。”
“那你能给我什么?”陈遂问,“是有这药,我也能给你。”
施和取出自己随身带着的匕首:“这是父皇在我上剑宗前给我的。他说若有性命之虞,这匕首能救我一命。我将这匕首给你,你给我药。”
这匕首让陈遂感受到一种既熟悉又厌恶的气息。
“放到桌上。”他道,“你可以走了,药我自会给你。”
施和最后看了他一眼,消失在夜色中。
炼药的事还不着急,匕首上有楚天阔的气息。
“你飞升了,还是死了?”
他把玩着那匕首。楚天阔的残剑被融在一块玄铁当中,这块玄铁又被打成了匕首。听闻西野皇室祖上是铁匠,匕首倒是雕得精巧。
“谢了了的老爹有一部分要醒来了。难道你也要我东拼西凑修好你的剑么?”他自言自语道,“有什么意义?你活着与否已然无关紧要了,我要做的事不需要你来助我。”
“陈遂,你怎么一个人坐在窗子前?”
老四从梦中惊醒,一身冷汗。
“有些睡不着,你继续睡便是,不用管我。”陈遂望了他一眼,“还没天亮。”
老四却坐起身来;“我听到你喊楚长老的名字。今夜的月亮真圆啊,和街上卖的烙芝麻饼一样。人都说月圆的夜是团圆夜,你想你老爹了?”
“想什么?想他揍我了?还是想他拎着我当一把剑使?还是想他差点把我弄死?”陈遂靠着窗,“我只是吹吹风罢了,你别想太多。”
“你的腿又比些时日好了许多。”老四说,“我觉得你的心情不是很好。那你不想楚天阔,是在想你的魔教了么?”
魔教后山的月亮比剑宗的漂亮太多。
“想你了。”陈遂对老四说。
老四被他吓了一跳:“祖宗,别学银姝说话啊,我们学好不学坏。别想我了,你想我肯定是又要对我做坏事了。”
“老四,你在铁牛岭时,铁牛岭里来过奇怪的人么?”他问。
左右今夜是睡不着了。
老四说:“什么奇怪的人?那地方谁去?顶多有路过的商人被冬雪困住,走头无路才去铁牛岭,雪一停就立马走了。”
陈遂没说话。
老四什么都不知道。说来陈遂的记忆也有部分被他自己封住。
“我想去找谢传恨。”陈遂说,“你继续睡还是起来?”
老四无奈道:“祖宗,你想我敢让你一个人走那么远去后山么?”
“要是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怕谢了了一气之下给我的铁牛岭都削平。”他胡乱套了件外衣,跟着陈遂起来。
“我是说你要睡也没关系。”陈遂揉了揉眉心,“那么一段路,出不了事。”
老四推开门:“陈遂,你桌上的碎片是什么?”
“是我爹。”陈遂道,“我好多事都想不通。楚天阔的残剑到施和手上去了,我身上又多了一块碎片。这是要我合成老爹的意思么?”
“我想将我老爹和谢了了老爹拼在一起。”陈遂又说。
老四被他吓得咳嗽起来:“这是人事么?”
“那你就要和谢了了用同一个老爹了。陈遂你的当务之急是少钻研些邪术和对各种东西用邪术。谢传恨会驱邪么?”
陈遂走得还是很慢。
谢传恨要如何理好他的经脉?
“我开了一个玩笑。”陈遂笑着说,“其实一点都不好笑。谢传恨也不是什么都会的,她要是会驱邪我们就不在这里了。”
“你要尊老爱幼啊陈遂。”老四叮嘱道,“尊老不是老人一反驳你,你就殴打老人致死,爱幼也不是和你有仇就连仇人襁褓之中的孩子也不放过,是对人好一点,别把人当药草煎。”
陈遂心想那他很尊老爱幼了。
老如狗蛋他帮狗蛋变成幼犬,真是又尊老又爱幼。
“楚天阔是老人还是幼儿?老弱病残,我占了弱病残三个,分明是这方天地总以痛吻我,而我一想到接吻的事就想吐人嘴里。”——
作者有话说:还几章开新地图[星星眼]
第68章 便宜弟弟 异父异母的便宜弟弟。
谢传恨的密室始终石门紧闭, 陈遂也想过她是否已然死在其中。
真死了就好办。
银姝一连吹了好几日的箫,剑宗弟子总说后山好像闹鬼,一直有人在呜咽, 还个人影一动不动立于山石之上, 如石塑一般。
“陈遂, 陈遂你走慢些。”
老四在身后大声喊他。
陈遂往前走着。山里入夜后, 风声太大, 他装作听不见。
“谢传恨会不会知道我的身份?”陈遂自问自答,“楚天阔到底为何下落不明。我分明记得他飞升了。”
“你自己说的,你说了几乎没人能认出你那张脸。连谢了了都认不出来,天机阁都以为楚遥和陈遂是两个人。”老四气喘吁吁地跟上来。
“这才对。”陈遂冷静了,“医仙自己绝不会和人去说的。谢传恨其实没那么吓人, 毕竟要谢了了活着, 便不能杀了我。”
一连几日在炼丹房里琢磨修剑, 陈遂的思绪乱乱的。
“真是自己吓自己。”陈遂道, “老四,我想通了。”
老四双手撑着膝盖,还未缓过来:“你又想通什么了?还要去找谢传恨么?”
陈遂摇头:“不去了。”
“她一时还不会出来见我。碰到银姝也没意思。”他道, “去护山大阵看看去。”
“祖宗, 人剑宗对你还算不薄, 你别去折腾人家护山大阵。”老四只得亦步亦趋跟上他, “走那么快,明日你自己又腿疼。”
“我的腿还真是不懂事,懂事的腿不会自己疼。算了, 腿疼就腿疼,不是我疼就行。”陈遂说,“你也是太高看我了, 护山大阵不是我这种修为能做什么的。”
“你上次闯祸时就这么说。”老四拉住他,“陈遂,你又不安什么?”
陈遂只得停下。
剑宗的山笼在夜色中,那一点稀薄的月光照亮不了什么。
后面都是高山么?宛若巨兽一样的高山,像一整块黑铁。
“去大荒秘境前也是这样,安分日子两天都忍不了么?”老四死死拽住他手腕,“忍两天吧,等你伤好,等我回去,银姝陪着你爱怎样怎样。”
陈遂倒在草上。
后山的白花在夜里看不真切,草是软的,并不扎人。
“陈遂!陈遂你别死了。”
陈遂翻过身:“我还没死呢。”
老四也在他旁边躺下:“没死就好。看到你老爹的残剑,又闹脾气了?”
“不是,我在想施义是不是还活着。”陈遂看着天上稀疏的星子,“但我想,即使他靠什么歪门邪道苟延残喘,还是打不过银姝。”
“银姝没那么弱。”
老四说:“你和银姝都挺厉害的。要不明日带着你去剑宗山下看看?”
“反正剑在去西野前,肯定能修好的。”
陈遂有了些困意:“不想去。哪里都没意思,还不如叫狗蛋来表演后空翻。”
“你总是想太多。”老四说,“去山下看看吧,等我走了,你肯定更不愿去山下,这个时节的莲子应当很甜。”
“陈遂?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陈遂伏在草上睡着了。
“不去就不去,我还不是觉得你太累了,想让你好好歇一歇。反正就算你不去报仇逍遥剑宗也不会爆炸。”
“和他这人说什么他都不会听的吧,真是白费口舌。”
*
陈遂第二日不出意外全身上下都在疼。
和死人一样瘫坐在轮椅上,老四推他出去,他缩作一团。
“活该。”老四数落他,“疼就自己受着。”
“我都这样了,你还数落我。”陈遂叫唤的声音都小了许多,“我腿疼。”
炼丹房里的药煮了一整夜,算是煮开了,药汁呈青黑色。
谢传恨的剑又比昨日走时多了几分灵气。
“陈遂,别把你自己的手放进去,我知道你的手里有楚长老的残剑,别想把你老爹好谢了了老爹弄成什么奇怪的东西。”
陈遂回头看了眼老四,委屈巴巴:“知道了。”
“这样给他点刺激,他肯定醒得早些。银姝看的话本子不就是这样嘛,睡着的人只要吻一下就会醒来。”
“那你自己把嘴放上去试试。”老四提着扫帚,“反正你嘴总说难听的话,放上去季春君就被你毒醒了。”
虽说炼丹房里没灰尘,但他总闲不下来,索性起身打扫一番。
“别动。”陈遂的声音忽然贴近了。
老四以为他又要发号施令,唇上忽然一凉,便见谢传恨的剑贴紧紧在他唇上。
“怎么没反应?”陈遂奇怪道,“老四真是个没用的东西。”
老四欲哭无泪:“祖宗,这是我头一次亲人啊。你怎么这样对我?”
“继你用施和擦脚后又有了与季春君亲上的经历,这多好啊,以后肯定更受欢迎了,前程似锦啊。”
老四将桶往地上重重一放,蹲下身来:“谁要亲一个死掉的老头?”
“反正老头记不住,你也记不住,你的脑子那么小,过几天就忘了这事的。”陈遂道,“那我装作没看到行么?”
“谢了了她老爹,这个叫季春君的老装死,我也是不得已。”
老四不愿再桶他说话,一时间炼丹房里只剩下火舌舔舐木材的声响。
“我记得游仙有个儿子,要是她儿子在,我想拿她儿子也试一试。”陈遂轻声说。
火光照着他小半张脸,难得有几分温和。
“那不是你弟弟?”老四说,“怎么说游仙用的是你的躯壳。”
陈遂却道:“谁说生子的方法只有一种。只是只是天然结合生子,资质秉性会更好些,游仙的便宜儿子是精血造的。”
老四的目光不自觉移到陈遂腹部。
“不是这里的精血……”陈遂无奈道,“精血和灵草造出来的东西罢,魂魄是她从后山的残魂里随手弄进去的。”
“我还以为都要怀胎十月。”老四蹲下去擦地板,“陈遂怎么不生?”
“没合适的灵草,而且我这个年纪还不想当爹。若是你非要做我的义子再给我两袋灵石,那我也勉勉强强能接受。”
季春君再过十余日便要苏醒。
十五日后,也是陈遂众人动身前去西野之时。
“我还想你可以在剑宗生一窝,靠人海战术占领整个剑宗呢。”老四若有所思,“都不用流血,你自己滴两滴精血就好了,还没你吐一口出来的血多。”
炼丹房的房门忽地被人撞开。
陈遂的手下意识放到剑上。
“陈师弟,可否看看他的伤势?”
便见几个剑宗弟子抬着个几乎看不出人形的男子进来。陈遂是凭那剑宗弟子服认出是男子的。
老四又要不高兴了,那么多血在地上,三个时辰都洗不干净。
陈遂闻言,挪了挪自己的轮椅:“这是?”
为首的剑宗弟子道:“此子是从玉山魔教俘来的,原本被押在地牢拷问,始终问不出什么。”
陈遂细细端详着这张血肉模糊的面孔,有几分眼熟。
“昨夜不知与他说了什么,看守的弟子看他并未犯过什么大错,便给了他一瓶疗伤的药,和他说弃暗投明,剑宗不会亏待他。”
那弟子说下去:“那药也是出自陈师弟之手。不知他发什么疯,以头抢地,将自己撞成这番模样。”
老四倒吸一口凉气:“陈遂,这还有救么?”
陈遂挥手:“劳烦几位先出去,老四留下。”
送人来的剑宗弟子纷纷退去:“陈师弟,尽力而为,若是无药可救,不必强求。”
陈遂道:“此人我救了。”
待老四合拢炼丹房的门,陈遂还是坐在轮椅上。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他笑起来,“我可怜的好弟弟,如今怎么成了这幅模样。”
“这是你说的游仙的儿子?”老四惊呼一声,“这脸都点恶心了。”
“之前想要毒死游仙,不敢对游仙直接下手时,也借过他的躯壳引游仙的毒发作。没想到他倒是长命,没死在那日。”
陈遂笑着说:“游仙对他并不在乎,不能用他来要挟游仙,还真是可惜。不过用作躯壳的灵草倒是一名医修好生培育的。他没这么容易死。”
血越流越多,隐隐有种草木的清香在风里四散而开。
“这么多血。”老四道。
陈遂戴好丝质手套:“灵草是最能复生的,而他的躯壳恰好是碧藕,更是一种棘手的灵草。”
他的手甫一用力,面上被撞碎的表皮纷纷脱落。
“好恶心。”陈遂嫌恶道,“老四,你将他受伤的部分弄去,再丢到泡着季春君的木桶里。”
“应当就能慢慢苏醒过来。”他说,“或是四肢都削去也行,正好试试谢传恨的剑是不是已钝了。”
楚存。
陈遂还记得游仙给他的这个名字。
“他不是一个真正的人,你怕什么?”陈遂回头,见老四不愿上前,“削去四肢也不会死,不过是在地上爬的时候慢一些,正好狗蛋也缺一个伴。”
楚存的心仍在平稳跳动着。
见老四始终不动手,陈遂只好捏着鼻子剔去他面上的腐肉。
“好弟弟,醒来吧,之后还有的是苦吃。”陈遂说,“我们许久没见了,对吧。久别重逢,也得用点什么来庆祝。”
第69章 兄友弟恭 感情非常好的样子。
“你别总吓唬人家。怎么说, 好歹人家也是你异父异母的老弟,是你世上唯一的亲人。”老四见陈遂的银白指套在楚存皲裂的面上用了力,有种触目惊心之感。
“明明是他先挑衅我的。”陈遂道, “我都想要放过他了, 他好死不死又躺到我面前来。这不是挑衅我, 这是怎么?”
而他自始至终, 只是慢条斯理的祛掉那些已烂掉的表皮, 其间望着楚存的目光有种淡淡的嫌弃。
下等资质,中等心性,游仙的一枚废子罢了。
陈遂也是真心动了想将他四肢都斩落的念头,然而转念一想,又怕会脏了自己的手。
“老四, 你先出去一下, 帮我盯着别人外边的人进来。”他道。
老四走到门边, 快要将门合拢时, 才有些惊疑不定的反问他:“你不会真要将人家的四肢给削去吧?这可是在剑宗,你要如何解释?”
楚存只是双眼紧闭地倒在地上。殷红的血自他身下涌出,渐渐汇聚成一个血泊。
陈遂打了个响指。
门被合拢了。
他面上那一丝笑意也渐渐地淡去, 先是拽着自己的轮椅, 去提了小半桶烧开的水对着地上那人从头到脚浇了一遍。
楚存在昏迷当中发出两声痛呼。陈遂却没了兴致。在魔教时, 打狗还要看主人, 他要杀楚存,不说有游仙的手下死命护着,楚存自己借着天时地利, 还能在陈遂手下过两招。
如今却像一具尸体一样的躺在地上。让他很难提起两三分动手的兴致来。
又是一壶滚烫的开水浇下去,地上的人始终紧紧皱着眉,终于有了要醒来的意思。
“可惜早上才打扫过的地板, 干净的能照出人影,却因你这脏东西平白无故遭了罪。”
焦黑的人痛呼着,终是睁开了眼。在看到的陈遂一瞬间,几乎是露出见到鬼般的表情。连嘴也不记得合上,流着唾液,碎掉的血肉也一并涌出。
“你是谁?”他大叫。
“怎么了?连我这张脸也不认得了吗?不过是好几个月未曾相见,我的便宜弟弟,你怎就成了这番可怜至极的模样?”
“你对我做了什么?我的手怎么会握在你的手里?我的右腿呢?痛!痛死我了……”
陈遂的手里俨然握着一节碧藕,正是某人的右腿。
“且让我看看,你的脑子是真被两壶热水给烫坏了。还是想装出一份痴傻的模样来骗我。”他将碧藕随手一抛。
碧藕掉在滚烫的水里。
还挺香的。
楚存便只剩下一只手和一条腿。
而灵草的自我修复能力极强,若不是用青火燃尽,恢复如初不过是几个时辰的事。
“我什么都不记得!把我的手还给我,你这疯子!你疯了?救救我!”
医仙教他用愈合术,原本是为了治病救人。陈遂的愈合术,与旁人的有些不同,便是由他灵力催动愈合的部分,他能随时让其再流出血。
魔教的邪术与愈合术结合起来,这不伦不类的术法,已然不能唤作愈合术了。
“要是真的不记得了?那我就帮你好好地回忆一下吧。要从你的眼睛开始回忆呢?还是从你的剩下的一条腿开始回忆,还是说从心的位置开始?”陈遂只是淡淡笑着,“喝不喝藕汤?”
平心而论,他笑起来并不难看。而那苍白的面颊和非人的双眼,都因那一抹笑意而柔和起来。
若是银姝在这,便会发觉这温和的笑容和施义当年送他去死时的真情表露,简直是如出一辙。
“哥哥哥哥我的失忆症治好了。”楚存忙叫起来,“别真把我玩死了!游仙还活着呢!你怕是在她手下,连一刻钟也活不过。”
“我亲爱的好弟弟,这事你又何必担心呢?毕竟在我的手里,不要说一刻钟,就是睁眼闭眼的事,我便能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炉子里又是一壶将要煮开的水,正咕噜噜地往外冒着泡。看似不经意地瞥了一眼。
“老实说,游仙如今在何处?她不来找你,怕是受伤太重,根本无力支持吧。”陈遂道,“你就算是叫破喉咙,怕也不会有一个人来救你呀。”
“不过,我想你对我恢复伤势还是有几分用处的。毕竟你的躯壳是品质极好的灵草,而我恰好被某人一巴掌拍成了这样。”
那一壶水,终于是烧开了。
“我是绝对不会说的,反正你已经是个废人了。而我只要熬到……”
血沿着他血肉模糊的脸颊往下流淌着,隐隐能够看见其下的白骨。
“我的耐心是有限的。楚存,你明白我向来都是个容易不耐烦的人。”陈遂拎起水壶,不紧不慢道,“弟弟,虽说你不会这样容易死,但若是你的身子都被热水泡开,你的魂魄便无处藏身了。而我恰好精通驭魂之术,在魔教时连游仙都因此畏我几分。”
楚存往后缩了缩:“我招,我招还不行吗?你非要把我弄死吗?”
“我到底哪惹你了?游仙将我弄出来,你就看我不舒服,动辄想要我死。就连我说我愿自己去合欢宗去,你都不愿放我一马。我都自愿叫你一声哥了,别折腾我了。”
陈遂坐在他的轮椅上,拎起一壶水。
他昨日使用过度的经脉又在隐隐做痛,使得他心有不快。
“我要人死几时要借口?”陈遂奇怪道,“别给我拖时间,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这不是剑宗吗?你个魔头在剑宗也如此猖狂?”楚存拖着残缺不堪的躯壳在地上滚了一圈,“这不对吧?”
地上平添了一圈血渍。
陈遂活动着自己酸痛的手腕:“游仙在哪?”
楚存望了眼他手里还滴着血的尖刀,又望了眼一边冒白烟的开水,老老实实道;“在西野。”
“她在西野养伤,你说的没错,你与她两败俱伤,我本想趁乱逃离是非之地,却被那谢了了抓住关了起来。”他说,“在剑宗还挺安全的,比在魔教的日子还好受一些。我也不知游仙到底要做什么,我只是她的造物,她能随意驱使我,我却无法反过来去探查她。”
“陈遂你做什么?我不是招了吗?怎么还往我身上倒开水?你在水里加了什么?你要我死啊?”
陈遂看着他的表皮被开水烫到皱起。楚存皮开肉绽的模样看上去还算顺眼。
“我没说你招了就不揍你。”他说,“我本来今日就要修好季春君和这,你一来我的计划全乱了。”
楚存捂着自己的脸,嗷嗷惨叫:“乱个毛?打乱你的计划是指多用了几壶热水么?”
“我听他们说陈遂是个医术很好的好人,这句话有一个字和你有一毛钱关系?”
陈遂侧目:“张嘴,医术很好是真的,那么多剑宗弟子让我动手,我的手法已能说是同辈里的数一数二。至于好人,我不是人么?”
小半壶开水又浇开了。
饶是楚存自我修复能力极强,也止不住惨叫起来:“那你就做点好人该做的事。”
“看到我弟弟想喝水了,给我弟弟喝了几壶热水,我弟弟实在太感动了,连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游仙是不是和西野皇帝达成了什么交易?”
楚存双手捂上脸:“别我浇在脸上,会痛死掉。”
“游仙如今只恢复到化神战力对吧?”陈遂又问。
“你猜得八九不离十。不过游仙不是主谋,总之你自己去西野就明白了。施义还活着,就是你想的那个施义,他们到底要做什么,我不知道。我知道的都说了。”楚存见他又要烧开水,一股脑将能说的都说了,“你放过我。我无意掺和到你和游仙之间的事,在剑宗的这些日子我想了许多,我只想安安稳稳活着。”
“游仙死了,你也会死。”陈遂看着他,“游仙会死的。”
楚存苦笑一声:“那我有什么法子?谁知道你怎么摇身一变从楚遥变成陈遂。我连名字都是游仙随意取的,你不杀游仙,我永远是她的傀儡,永世不得超生。”
“你杀了她,我也会死,根本没其他路能选。”
陈遂道:“若我说有第三种法子呢?”
楚存并不信他:“这时候就别欺负我了,戏弄我有什么意思?”
“你身上有游仙的精血,制约着你的魂魄,故你在游仙死后也不能独活。被游仙制约还不如被我制约。”陈遂笑着说,“至少我会死在游仙之后。”
“听你的话还不如听游仙的。”楚存在地上摊开,“你肯定会拿我当垫脚石用。”
他身上受伤的部分已在慢慢转好,身上的焦黑被剔除出去。
“你认我为主,我护住你好不好?”陈遂指尖一点。
那滚烫的水从壶中溢出。
“那我还是死吧。”
水落下去,楚存身上才长好的几块皮肤又脱落下去。
“一直用热水未免过于单调,不若我将你的肠子和生长的皮肤系在一起,如此你复原一寸,肠子便外移一寸。”
“我认输……无论如何,我想要一直活着,好哥哥,放过我。”——
作者有话说:要开新地图力。
第70章 去铁牛岭 回老四家。
从此, 陈遂由两条狗一个人的主人成了两条狗一个人和一根草的主人。
陈遂最看好楚存的一点,仍是楚存身上的部件都是品质上佳的药草,陈遂免去了花钱买药草的功夫, 只需切下一截楚存的小指, 便能充作药用。
“手伸过来一点。”陈遂不满道, “切不到了。”
楚存叫苦不迭:“你非要切我么?剑宗那么多药草, 不能用?”
陈遂抓着他手放在木板上, 放正了:“那些要钱。”
“我的灵石都给水青去修大荒秘境了。至于那里经营成一份产业,也需要一段时日。”陈遂理直气壮,“反正你也死不了。”
楚存小半的手掌被削去,露出一节莹润的白骨,他只得一面催动灵力重新生出。
一面思考着自己认陈遂为主的意义。
陈遂说能让他摆脱游仙的桎梏。这是楚存一直想要的, 受限于游仙的人生并非他的宿命, 不过是作为游仙棋子的使命。而游仙已暂且抛下他。楚存躲在剑宗的地牢里, 那是世上最安全的地方。
但是跟着陈遂, 怎样看都比跟着游仙还要命苦。陈遂都不将他当人看,顶多当作一截还算有用的碧藕。
“张嘴。”陈遂的木勺子又递到他嘴边,“我怕你无法自行愈合, 你还是喝些补品罢。”
楚存只得咽下那汤汁。
味道是苦的, 有种奇怪的味道混杂其间。他在背地里咒骂陈遂, 却也不得不承认陈遂在医道上走得很远。大抵是他精通杀人的缘故, 他清楚如何致人于死地,也明白如何救下一个人。
手掌完好如初,甚至比前几日被陈遂烧得不成人形时还要坚韧几分。
陈遂喂完他, 便扶着墙走开了。
“季春君,你几时才醒来?”陈遂总对那剑自说自话,“再不醒来, 我要用你的剑去捅我弟弟的菊花了。”
楚存一口热汤吐在地上。
老四正拿着扫帚,见他一吐:“败家玩意儿,你吐我才弄干净的地做什么?”
楚存默默地缩回角落。
炼丹房里,陈遂的地位无疑是最高的,他只要炼丹失败,便无差别攻击这里的所有人,没人能不遭殃。
其次是老四,明明只是个筑基的废物,掌管着炼丹房的干净地板,会责骂每一个弄脏炼丹房的人,连陈遂也无法幸免,总被骂得狗血淋头。再次是银姝和狗蛋,两条蛟龙被陈遂调得和狗无疑,无非一个是会吹笛子的狗,一个是总狗叫的狗。再菜是那把谢传恨的老剑,上头的魂魄叫“季春君”,整日沉沉睡着,陈遂一直想让他彻底苏醒。
最后的最后,才是可怜的楚存。
陈遂说需他帮着炼药,谢了了二话不说就给楚存喂了毒让陈遂将他当狗养。天杀的陈遂天天切他炼药。
“你喝不喝?”陈遂问老四,“刚煮的藕汤,味道还可以。”
老四皱着眉:“哪来的藕?”
“楚存身上切的。”陈遂说,“洗干净了,一点味都没,喝了能大补。”
楚存想到自己胃里的那些白色碎末……原来出自自己身上,一想到愈发心酸。虎毒尚不食子,楚存吃了好几日自己炖的汤。
从游仙手上到陈遂手上,境遇竟还糟糕了几分。
“别哭了,傻弟弟。”陈遂背对着他,只留给他一个后脑勺,“这一切都是划得来的。你没发觉你被反复削去的部分,游仙已不能完全掌控了么?”
楚存大喜过望:“那我迟早能脱离她的掌控!”
陈遂给他泼了一盆冷水:“别想太美了。你想想游仙何等人?多年之前能纵横一方的角色,不会没本事的。”
“等我杀了她后,你便明白你能如何活下来。”陈遂不欲多说。
他今日着急的已不是经脉的旧伤。
谢传恨不至于骗他。待到伤好,陈遂的修为又能前进一境界,追赶上谢了了。
“主人,那你什么时候才能杀了她?”楚存问,“那你切我做什么?”
至少要等到季春君恢复意识。
陈遂在犹豫是否要在去西野前,与老四去一趟铁牛岭。那里的蛛丝马迹或许能有利于他了解西野发生的事。
对付游仙和施义都有准备。
“切你自然是好玩。至于她几时死,我也想知道呢。”陈遂道,“你花上几十年寿命,去天机阁找个修士算上一卦不就知道了?算完再告诉我,我还要活久些。”
楚存方才热血澎湃,陈遂简短说了几句话,他又心如死灰地坐回角落里,还得小心不碰到陈遂道瓶瓶罐罐。
哎陈遂,哎天道,有人给他做局了。
“这剑应当醒来,到了我算出的日子。”陈遂拎着剑,“是缺了什么?”
“魂魄已温养好了,没出一份差池。而这邪术我已在旁人身上试过无数次,怎么在季春君身上迟迟未能见效?”
楚存不语,只是一味地捂紧自己的屁股,怕陈遂怒火攻心真来上一剑。
陈遂一向喜欢用他撒气,若游仙在还能稍微制止陈遂,只是如今游仙自身难保。
“过来。”陈遂叫他。
楚存不动:“我不过去,你对我好一点,不然我就……我就不长出左边的手掌了。”
他一怒之下怒了一下,换来了陈遂不到眼底的笑。
“听话。”陈遂哄着他,“不然我让银姝来对你动手动脚了。”
“我是个男的,银姝也是!”
陈遂道:“不然呢?银姝要是个女的,他也看不上你。他如今是个男的,对你也能将就用一用。”
楚存极没骨气地过去了。
陈遂伏在桌前。桌上乱无章法放着几只瓷碗,是陈遂这几日的战果。
楚存只能辨认出那红色的是气血丹,又与寻常气血丹有些不同。
他还来不及细看,手心又是一疼。
“怕陈昭的血,使得我的血脉已不再纯粹,滋养他剑身也慢了些。”陈遂喃喃道,“楚存的血是大补的灵药,或许也能作辅料用用。”
“哥,我承认我在剑宗干过不少坏事,你娘留下的玉盏是我打碎的,楚天阔当年的几本剑谱也是我烧的,有一年你一个人去不周山,我将你的气血药全换成了保孕丹……此外我真没对你做什么。”
陈遂的目光从剑上移开:“原来这事是你做的。”
“你不知道啊?”
陈遂只是回头望了眼烧着的水:“我以为是游仙所为,毕竟她一直想要我死。”
“那你就当作是游仙所为吧,就算是将天底下所有坏事都当作游仙所为,我也绝无半分怨言。”楚存不动声色地到老四身后去,“要打人不能在炼丹房里打。”
陈遂只是笑了笑:“你胆子就只有这般小?我是会计较这种小事都人么?如今杀了游仙才是当务之急,其他的都能暂且放一放。”
“你先把木桶放下,铁壶也是。就算是我这元婴修为的草,每日被你浇上两壶滚水,也是会死的。”楚存紧紧抓着老四,“老四,你看他。要是滚水滚水一浇,炼丹房的地板又会翘起来,到时候你有的忙了。”
“我好像明白了什么。”陈遂忽然道。
“所有人都说季春君是个好人,他或许需得一个好人来唤醒。我不行,是我手上的血太多,唤醒他不过是为来谢传恨口中修复经脉的方子。银姝和狗蛋并非剑修,也不行。”
老四说:“四条腿的兔子没有,两条腿的正直剑修剑宗那么多。”
“谢传恨要借此试探我是否是个真好人,我便不能借用剑宗的人,剑宗的人总会走漏风声。”陈遂面露难色,“是我心不纯?还是我的恶意不加掩饰?”
如此一来就不得不出剑宗去。
“山下呢?”老四道,“不如去山下看看?”
“我想去铁牛岭一趟。”陈遂道,“那之前你要去山下,也行。从铁牛岭来回要整整五日,再过十日便要去西野,正好能赶上。”
“铁牛岭是什么地方?那里有很多厉害的剑修么?”楚存一知半解,“老哥,那你去铁牛岭的时候不会打我喽。”
陈遂微微一笑:“还有银姝呢。”
“我要炼出的那枚丹药,医仙也未必能炼成,这些时日就请你多多支持。”
去铁牛岭,老四或许就不会再跟着他了。陈遂心中已有不好的预感,但他向来不据预感行事。
“好久没回去了,我那鲛珠链子,还不够。我得在山下买点好东西带过去。”老四说,“还得换身行头。”
“笨,你有那么多灵石,在哪儿都一样花,在剑宗买了还需带过去。”陈遂合拢剑谱,“谢了了忙着为去西野做准备,只有我们几人去。”
“我能不去么?”楚存头一个提问,“我和老四又不熟,去了也是被陈遂打的份。”
“你得去。”陈遂却说,“我伤势还未痊愈,无法久战。银姝狗蛋不比以前,如今虽说不弱,但也不是顶尖高手。我的好弟弟,我们需要一个人殿后和在被打时吸引目光。”
“那不就是挨打?”楚存大声道,“怎么这样?”
“当然,你也可以和老四一样选择当我的坐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