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云韶

    “行!宋云韶,你可真行!”


    宋鄞冷下脸,拎住云韶的兜帽,像拖小狗一样将人拖着朝山下走。


    万幸已经过了晌午,庙里进香的人大多都已经下山。


    寺内除了一些僧众以外,没什么人围过来看热闹。


    三公主威风赫赫的颜面得以保存。


    “阿兄~”云韶脚步踉跄,还惦记晏时安:“既然谢太医都来了,就去给他瞧瞧病吧,别白跑一趟。”


    谢老太医好不容易喘匀了气,也跟着附和:“既然老朽已经来了,就替这位郎君把把脉吧。”


    说着,他缓步走到晏时安面前,示意对方将手腕递过来。


    太医世家出身,医术精湛。


    十六岁以后便入了太医院,打那以后谢老还从没给三品以下的官员看过病。


    今日也是卖云韶一个面子,毕竟眼前这位能让三公主这么上心,说不准以后会成为驸马爷呢。


    “不劳烦您费心,在下休息几日便好。”


    晏时安虽彬彬有礼,却并未接受谢老的好意。


    他略垂首朝谢太医行了个礼,转身回了禅房。


    摆明了是不想承云韶的一点情,这倒让宋鄞对他有点刮目相看了。


    皇室公主,在百姓眼里就是权势富贵的象征。


    普天之下的读书人都向往: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


    但真正做到的,又有几个?


    可等瞧见自己妹妹花痴似的盯着那人的背影,宋鄞的火气又再次攀到了头顶。


    “你是花痴吗!再看,再看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禅房门上的大洞被晏时安主仆二人用毛毡捂住了,啥也看不见了。


    云韶悻悻回过神,瘪了瘪嘴:“没得看了,阿兄,我们走吧。”


    “……”


    -


    被一路拎到了山门前,门外已经站了许多人。


    除了宋鄞随身的几个护卫以外,人群中还站着个身着墨色锦袍的少年人。


    十六七岁的年纪,生的眉目清正,潇洒俊逸,只是这会儿低垂着头,一脸愁云惨淡。


    见二人出来,少年眼睛一亮,偷偷朝云韶使了个眼色。


    云韶会意,拉了拉宋鄞的衣袖:“阿兄,沈辞什么都没干,你抓他来干嘛啊。”


    宋鄞冷哼一声:“不是他,你是怎么出的宫?”


    “……”云韶被噎的不敢说话了。


    她每回出宫都打着去国公府找沈辞的旗号。


    可之前都好好的啊,这回肯定是谁泄露了风声!!


    她斜了沈辞一眼,后者赶忙摇头,表示跟自己没关系。


    看着俩人在自己眼皮底下使这些眉眼官司,宋鄞气的七窍生烟:“宋云韶,你以后都别想出宫了!”


    “啊?”云韶大惊。


    沈辞还想替她说情:“殿下……”


    后半段没说出来,被宋鄞一个眼刀堵回了嗓子里:“还有你,沈国公也该知道知道你都做了什么好事!”


    完了完了,这是要跟他爹告状啊。


    沈辞吓得一抖,臊眉耷眼低下头,再不敢多言。


    “阿兄~”云韶预备使用撒娇大法,宋鄞却根本不接招。


    而是双手托住她的腋下,一个托举,直接把将人扔到了马车上。


    态度也是冷冷的:“再敢多说一句,明天我就奏请父皇让你和沈辞成婚。”


    沈辞瞪了瞪眼。


    云韶撇了撇嘴。


    二人嫌弃的互看了对方一眼后,一个钻进了马车,另一个蹿上了马背。


    -


    众人走后,红螺寺的后山重新安静了下来。


    禅房门上破了个大洞,不补上的话,今天晚上非得冻死人不可。


    阿贵寻了块木板往门上楔,他边干活边唉声叹气:“这三公主可真是个麻烦精,再来几次,非得把咱们这禅房拆了不成。”


    晏时安坐在油灯下面,闻言放下笔,将刚写好的信放在桌旁,用烛台压住。


    “是,所以要尽早让父亲进京,明日下山就将这信送出去吧。”


    “嗯。”阿贵点头应了,走过来将信纸折好塞进了怀里。


    晏家是金陵富户,做绸缎生意起家,在江南地区很是有名。


    江南的绸缎丝织品几乎都是出自他家,就连京城也有晏家的铺子。


    但商贾之流毕竟低下,晏时安这一次科举便是改换门楣的时候。


    所以这一次进京赶考,不止是他和阿贵单独来,晏父处理好了家里的事务,比他们俩晚些出发,不日也即将抵京。


    借住在红螺寺,就是为了等到晏秋林进京以后,再置业安家。


    但眼下,这禅房肯定是住不下去了。


    一个三公主天天来找就够烦的了,现在又被这二皇子盯上了。


    他们必须得马上搬出去。


    “下次不管出什么事,都不可再用生病这样的理由了。”他沉声道。


    阿贵想到刚才的惊险,一改方才单纯憨直的样子,点头道:“兄长教训的是,是阿贵的疏忽,不会再有下次了。”


    -


    这头,云韶提心吊胆回了宫。


    原以为会被阿兄好好教训一通,结果才进了宫门,宋鄞就被皇上身边的高公公叫走,说是有要事与他商议。


    宋鄞临走前又扯着她的耳朵,叫她老老实实在华音殿待着,自己一会儿过来要是找不见人,就有她好受的。


    好汉不吃眼前亏,云韶只得乖巧应下,笑嘻嘻将人送走。


    没了束缚,云韶大摇大摆的迈进了华音殿的大门。


    可是进到院子里以后,她立马觉得殿内气氛好像有些不同。


    “茯苓!”她大声叫着两个贴身丫鬟的名字:“连翘!”


    院子里依旧安安静静,无人应她。


    身后跟着的小太监鹤宁心里一紧,也暗道糟糕。


    二殿下那边还没完事,这屋子里等着的又是哪尊大佛啊……


    片刻之后,这个问题有了答案。


    正殿出来两个身高体壮的老嬷嬷。


    俩人大步流星走出来,绕过云韶,一人拎住鹤宁一只手臂,拎小鸡朝正殿拎。


    这是寿康宫的管事嬷嬷,专门替太后惩戒不听话的下人,手段厉害的不得了。


    鹤宁吓得不敢出声,只能求救似的一个劲儿回头看自家主子。


    云韶也懵了。


    完蛋了,自己不过就是出个宫而已,不光是阿兄知道了,现在皇祖母也知道了啊……


    她踌躇着不敢进门,却听正殿内传出慢条斯理的一声:“云儿,还不进来,是上次的佛经没抄够么?”


    正是皇祖母的声音。


    云韶脸绿了。


    上回她偷偷跑出宫去京郊看马戏,被皇祖母罚抄了两百遍《金刚经》,现在一看见经帛还想吐。


    她顿了两息,将气息喘匀,换上笑脸。


    老远就开始叫:“皇祖母,您是不是知道云儿给您带了礼物,才特地在这儿等我的呀。”


    主殿内已经跪满了人,华音殿的几十号下人一个挨着一个的跪了一地。


    茯苓、鹤宁、连翘跪在最前,后面跟着一群小丫鬟太监,都是五体投地,抖如筛糠。


    这么大的阵仗,云韶心里也直哆嗦。


    可此时也只能压下慌张,继续赔笑脸。


    她打小就会卖乖,向来知道做了错事以后如何得长辈们宽恕。


    怀里揣着的小木盒此时起到了大作用,她滑跪进了正殿,膝行到太后脚边,讨好的将小木盒递了出去。


    “听彩月姑姑说您最近夜里睡不好,云儿特地到红螺寺给您求了个桃木剑,说是放在枕下,就能一夜好眠。”


    这确实是从红螺寺带回来的。


    只不过不是求的,而是她觉得好玩随手在山门口的摊子上买的。


    手掌大小,剑尾拴着红绳,雕刻十分粗糙,上面还有木刺。


    可再粗糙的玩意儿也抵不住她的一通吹嘘。


    “这是云儿亲手刻的,又送去寺里在菩萨座下放了七七四十九日,这才敢送到皇祖母眼前的。”她一本正经的瞎胡诌。


    太后借着宫女的手看了眼木剑,表情古怪:“枘圆坊,你亲手刻的还特地雕上木匠铺的名字。”


    “……”


    谁知道就这破玩意还能是木匠铺出品的啊!!


    “祖母~云儿知错了,您罚我吧。”云韶脑袋耷拉下来,不再狡辩。


    太后叹口气,摘下护甲,摸了摸她的头,语气和缓一些:“认错倒是快,但天天往沈家跑到底是不成体统,你毕竟是个姑娘家。”


    见祖母好像没怎么生气,云韶放松了不少。


    她刚想说自己不是去找沈辞的,但想一想又算了。


    没有经过会试,晏时安就还是个商贾之家出身的举人,祖母一定看不上。


    还是等等再说吧。


    太后继续道:“等过了年你就及笄了,到时候哀家让你父皇下旨,把你和沈辞的婚事定下来。”


    “……啊?”云韶双眼瞪得溜圆,竟然有点想笑。


    沈辞打小跟她一起长大,他撒尿和泥的样子自己还记得呢。


    他俩怎么可能成亲嘛!


    没想到这个表情落在太后眼中,就变了味儿。


    就这么高兴?


    “唉。”太后语气略带酸意,从椅子上站起来:“算了,早晚要去别家的,也省得你父皇难做。”


    为啥难做?还不是朝臣老是参她什么私德不修公德不彰么。


    这要是嫁到别人家去,就算看在沈国公的份上,言官也得注意着点了。


    可这两句话到底啥意思,云韶到现在都不知道。


    她抓抓脑袋,挽上太后的手臂送到华音殿门口。


    “祖母云儿不想嫁啊,我还想再多陪您几年啊。”她抓紧剖白内心。


    太后斜了她一眼,云韶笑的乖巧恭顺,一脸真诚。


    太后心里舒坦了,拍拍她的手:“那就再等等,祖母也不想让云儿嫁那么早。”


    -


    天色大黑,也不见宋鄞过来。


    云韶用了晚膳以后,就趴在乌木小几上写单子。


    七七八八大概写了大半张纸,她撂了笔,将鹤宁喊了进来。


    “你按这单子去库里面一一取出来,明日送去红螺寺,亲手交给晏时安。”


    白天丢了那么大的面子,竟然还不死心。


    鹤宁不解:“主子,您真要送啊。”


    也不是没送过,打月前她在庙会上看中晏时安以后,几乎是天天往他那儿送东西。


    但不管是吃的用的,人家是连根毛儿都没收过。


    鹤宁就不懂了,他家主子哪儿来的这么大的耐心。


    云韶打了个哈欠:“这次给他拿的都是上好的药材,叫他一定要用,千万别留下什么病根儿。”


    她顿了一下,又道:“还有,告诉他本宫也不知道阿兄会去,吓着他了,叫他别放心上。”


    好家伙,不光送东西,还要道歉。


    他觉得那臭书生肯定会什么苗疆蛊术,把他家主子给迷惑住了。


    鹤宁闷闷将单子收进袖口,点头应了。


    次日,鹤宁老早就起身,将单子上的东西一一挑拣,带出宫送往了红螺寺。


    可不到一个时辰,人又急匆匆的赶了回来。


    彼时,云韶骑坐在圈椅上,正百无聊赖的拨弄着宋鄞之前从宫外给她带的九连环。


    见人回来,她立马坐直了身子,晶亮着一双眼,问道:“这次可收了没有?”


    鹤宁呼哧带喘:“没……没、没了。”


    “什么没了?”


    俊秀的小太监艰难喘匀一口气,说道:“晏公子,晏公子和他的小厮都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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