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6

    天色放晴,晨阳从高阔如洗的碧空洒下来,斜斜照入冰裂纹镶嵌五色琉璃的绮窗。


    剔透的琉璃将刺目的金色日光,蜕变成柔和的光线,投射在程芳浓藕荷色裙裾旁的金砖上,五彩斑斓。


    深阔幽凉的华殿,变得温暖。


    绚丽的光线,悄无声息驱散她心间沉积多日的阴霾,程芳浓心情不自觉变好。


    大婚当日的惊变,让她着相了,才苦了自己这么些时日。


    此刻想想,这皇后不是她抢着做的,与侍卫欢好也不是她谋求的,便是出了天大的错,错的也不是她,她为何要任由自己被痛苦蚕食?


    算算时日,皇帝大抵活不过年关。


    姑姑是太后,父亲权倾朝野,皇帝虽忌惮他们,恨他们,却撼动不了他们分毫,一时也不能杀了她。


    那她还有什么可怕的?


    皇帝无情无义,她又犯不着为皇帝守贞。


    不与侍卫生个孩子,继承他的皇位,便算她良善了。


    只要与侍卫欢好的事,不暴露,她在宫里也能过得很好。


    想明白这些,程芳浓便不再为接下来的日子焦心。


    她接过望春递来的小银匙,连银匙柄端悬坠的折枝金桂,也觉可爱。


    优雅地抬指拨动一下,才笑眼弯弯品尝姑母送的血燕。


    忽略姑母的目的,这血燕品相、味道还不错,且能调养身子,她踏踏实实享用便是。


    姑母不爱她,皇帝不爱她,她便自己爱自己。


    她唇角含笑吃着血燕,只当捧着书卷,坐在一旁等她的皇帝不存在。


    是以,她并未留意到皇帝的目光。


    皇帝坐在塞了软枕的圈椅中,微微眯起眼,饶有兴致地审视着她。


    吃着补身助孕的东西,她是怎么甘之如饴,笑得出来的?


    她变得不一样了,从昨夜开始。


    那次故意让她见到程玘,父女二人并未说什么特别的话,姜远暗中盯着,也没见有人往紫宸宫里递消息。


    皇帝思来想去,也想不通她转变的缘由。


    凝着她唇畔浅笑,对她越发好奇。


    自入宫来,甚少见到她笑,水眸里时常噙着泪,凝着哀愁,濛濛堪怜。


    这会子,整个人好似外头被晴光涤洗的宫苑,变得鲜灵、耀眼。


    不得不说,她的变化,叫人惊艳。


    待她吃好,皇帝扬扬手,刘全寿便躬身退下,去偏殿请胡太医过来。


    胡太医照例为二人诊脉,先替皇帝诊视,说了些程芳浓几乎能背下来的套话。


    听得出,就是靠药吊着命。


    再到程芳浓自己,溪云拿着丝帕,本该过来替她搭在腕间,可这丫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竟站着不动,双眼木呆呆的,在失神。


    早上伺候盥洗也是,素来最了解她的溪云,竟还不及望春伶俐。


    程芳浓眼皮蓦地一跳,夜里她与侍卫的事,该不会被溪云察觉了吧?


    她悄然攥攥指骨,将令她心惊肉跳的猜测暂且压下去。


    倒是望春伶俐,另拿了条丝帕,替溪云为她搭上。


    依旧平安无事,未诊出喜脉,看来皇帝日日给她吃的避子药极为管用,程芳浓眉梢不自觉流露出喜色。


    有人欢喜,亦有人愁,望春听到胡太医的话,顿时愁得比溪云还萎靡。


    明明帝后恩爱非常,日日如胶似漆,怎么就怀不上呢?


    该不会是皇帝吃多了药,不行?


    这可不好,若皇后娘娘一直怀不上,她在这儿不就白干了?太后不高兴,她回去别说做大宫女,不被罚就不错了!


    望春急得很,悄然退到宫婢们后头不起眼的地方去,她得溜去慈安宫一趟。


    程芳浓的身子养好了些,补药的配方、剂量,胡太医做了些改动。


    左右这些药就是幌子,她日日喝着的又不是补药,是避子药呢,程芳浓没在意。


    但胡太医写好药方后,程芳浓还是客气地道了声有劳。


    不为别的,她另有事找胡太医帮忙。


    “胡太医,你这里可有治鞭伤的药?最好是能不留疤的。”程芳浓从容开口。


    闻言,坐在一旁品茶的皇帝,耳尖微动,想到什么,眼底隐隐有笑意浮动。


    她做戏倒是做的全,不止是在床上哄哄那“侍卫”,当真会为他求药。


    胡太医被问懵了,抬眸,猛然望向皇帝,眼神震惊。


    皇帝再如何不喜程家,也万万不该拿鞭子抽一个小姑娘!简直禽兽不如!


    大逆不道的话,滚雷一般从他脑中轰隆隆过去,忽而被皇帝不悦的眼神震慑住,才惊觉自己想岔了。


    接受到皇帝的暗示,胡太医讪讪低下头,这才回程芳浓的话。


    “治鞭伤的药,微臣倒是有,可都是给粗人用的,若要不留疤,还是御用的贡品玉肌膏最佳。”胡太医低下头,掩饰心虚,“须得请皇上赐药。”


    这么麻烦?程芳浓微微拧眉,有些犯愁,向皇帝讨药,只要说是治鞭伤,皇帝不是立刻知道她是为谁求药了?


    恐怕不太妙。


    程芳浓没说话,胡太医察觉到事情有玄机,也不敢多嘴问。


    殿内陷入短暂的沉寂。


    “咳。”一声轻咳从程芳浓身后传来,打破殿内寂静。


    程芳浓脸一热。


    今日皇帝话少,她也刻意忽略皇帝的存在,竟真忘了皇帝还坐在她身后御案旁。


    “那本宫向皇上讨药吧。”程芳浓想到胡太医的身份,怕他多嘴,回头禀报太后,状似无意补了一句,“我二哥成日里惹二叔生气,总挨罚,偏还爱美得很,有了这药,也省得家里被他吵得头疼。”


    胡太医走后,程芳浓支开宫婢们,单独向皇帝求药。


    鼓起勇气,厚着脸皮,转过身:“皇……”


    鼻尖猝不及防擦过皇帝襟口金线绣纹,吓得程芳浓声音卡在喉间,心跳陡然加快。


    这人走路没声音的?离她这么近做什么?


    程芳浓抬起足跟,想要后退。


    刚有动作,便被皇帝展臂扣住后腰,拦住退路。


    程芳浓抬眸,对上皇帝似笑非笑的眼。


    他语气慢条斯理,透着洞悉一切的骄傲:“治鞭伤的药,恐怕不是给程浔的吧,卿卿是在为你的好情郎求药?是他伺候得力,讨了卿卿欢心,所以你又不恨他了?你又当朕是什么?你凭什么让朕给你的姘头治伤?”


    他能猜到,程芳浓并不意外。


    只是,她失策了。


    就该当着宫人们的面,直接开口要的,那样他反而不好拒绝,也没机会说这一篮子挖苦人的话。


    “皇上英明!皇上也说了,一夜夫妻百夜恩,说起来,姜远也算是替皇上尽夫君的本分。”程芳浓仰面望他,刻意忽略过于亲近的姿态,语气如常,“皇上罚也罚了,何不网开一面,做个顺水人情?他的伤早些好,也好为皇上办差。”


    昨夜,她主动依偎在他怀中,大抵便是这般姿态。


    不,该更柔顺妩媚些,没这般牙尖嘴利。


    可惜,夜里他瞧不清她的好。


    白日里,她近在咫尺,他却只有用强硬的手段,才能片刻揽她在怀,还得不到她一丝温情,哪怕是虚情假意。


    还有姜远的名字。


    从她嘴里吐出来,着实令他烦闷恼恨。


    皇帝扣在她后腰的手,缓缓游移,隔着衣料抚弄她脊背。


    如愿欣赏到程芳浓花容失色的情态,他心里才稍稍舒坦些,低笑逗她:“若朕不答应呢?”


    程芳浓脊背绷紧,不适感瞬间攀升至发顶。


    她手臂曲起,撑在他身前,试图拉开彼此的距离。


    可他身子弱,她又不敢使力,万一推出什么毛病,担上弑君的罪名,她多冤?


    皇帝不肯松手,她只得放弃。


    也罢,一个侍卫,留不留疤有什么要紧,随便赐他一瓶伤药,来历编得贵重些,骗骗他,一样能笼络人心。


    “那玉肌膏,皇上不愿给,我不要就是了。”程芳浓轻叹,可到底还有些不甘心,顺嘴激他,“只不过,宫婢们大抵都会以为我能求到药,改日求到我面前来,我拿不出东西,所有人都会知道,皇上宠着臣妾,却连一瓶玉肌膏也舍不得给呢。”


    “你在威胁朕。”皇帝沉下脸。


    程芳浓摇摇头,云鬟侧垂坠的珠滴摇曳生姿,玎玲动听:“臣妾一心为皇上考虑呢。”


    似乎被她威胁到,皇帝垂眸,隐怒失笑:“好得很。”


    再抬起眼眸时,他眼中多了几分邪肆诡谲的神采:“想让朕赐药给他,也不是不行。朕突然很想看看,你们这对野鸳鸯的感情,究竟有多真,你又能为他做到什么地步。”


    一种莫名的危机感油然而生,程芳浓嘴巴比脑子快一步,愣愣问:“你想如何?”


    “他素来对朕忠心不二,唯有一事破例。”皇帝抬手,掌心托起她小脸,姿态极诊视,吐出来的话却令人心惊,“朕想知道,你身上有什么好处值得他背叛朕。”


    程芳浓骇然,羞愤怒斥:“你无耻!”


    话音刚落,她后知后觉去掰他的手。


    皇帝没再禁锢她,让她感受到自由。


    却笑着越过她,唤刘全寿:“去取两瓶玉肌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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