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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白发的魔怪听见了她的声音, 他似乎在等她说完要说的话,微微侧首凝视着她。


    天色近晚,巷陌偏僻。一时间, 在连风都进不来的角落里, 黎丹姝听见自己因惊惧而激烈跳动的心脏声。


    她本能想要遮掩, 可这点技巧落在魔域代行者的眼里与掩耳盗听也没什么区别。


    渊骨显然也听见了那细微的声音,他的目光落在黎丹姝极力镇静的面容上, 好奇地问:“你心跳的很快, 即便用上了安神咒, 也还是跳得很快,为什么?”


    黎丹姝不意外渊骨会问,她打量着渊骨的神色, 没有从他的眼中找到愤怒与不满。渊骨看起来和魔域没什么不同, 仍是一副任凭人涂画的性格既让黎丹姝放心,又让她新生疑窦。


    她不相信渊骨没有认出李萱身上属于上清天的气息,既然发现了她与上清天的人一起行动, 作为石无月代行者的渊骨怎么会对此没有意见?即便是出于她卧底的任务, 他对此不多置词, 可见到她该问的第一句话, 不也该是她与李萱的关系吗?


    黎丹姝的心思在肚子里来回打了好几个滚,着实猜不透渊骨问她的心跳是发现了什么。远离了魔域的黎丹姝当然不知道在她离开的这段日子里, 红珠为了糊弄渊骨的稀奇古怪的问题编出了多少瞎话, 而信任同事的渊骨又把这些瞎话一字不落的都听了进去。


    在如今他的眼里, 黎丹姝是绝不会背叛魔域,在上清天忍辱负重, 喜欢他又讨厌他不够主动的“心上人”。


    渊骨问那句话,纯粹是因为担心黎丹姝的身体, 他知道她金丹已碎,碎了金丹的修士,心脏跳得这么快可不是好事。


    渊骨见黎丹姝不答,还以为她是不舒服地说不出来。


    他想了想,干脆上前一步,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将自己的灵力慢慢渡了过去。


    在感受到陌生的力量进入身体的刹那,黎丹姝第一反应是身体里属于晅曜的灵力要露馅了。可令她诧异的是,渊骨竟好像没有发现她身体里的灵力有异,更令黎丹姝诧异的是,同晅曜的灵力一样,渊骨的灵力她竟然也能自如的使用,甚至这两人的灵力在她的身体尤为自然的融合在了一起,没有出现任何排异冲突!


    如果不是知道自己金丹碎了,黎丹姝恐怕还以为是她天赋异禀自动调和了灵力。


    她身体里流淌着上清天琼山剑的力量,眼前魔域的代行者还正在为她渡灵缓情。


    这情境实在是太诡异了,加上黎丹姝害怕晅曜的事情露馅,本能挣了一下。


    她原本也没想这一下就能挣开,毕竟面对的是渊骨。可令她诧异的是,她只是轻轻一挣,表达了自己的不愿意,渊骨竟然松开了。


    大概是她惊讶的表情太明显,渊骨说:“红珠说,我需要多顺着你的意愿,你才不会生气。你不想要我的灵力,是吗?”


    ……倒也不是不想要。


    黎丹姝看着面前坦荡的魔头,心中百味杂陈。


    在渊骨抢了她的盒子把她推进裂缝漩涡的时候,她还以为自己在魔界的那些日子都喂了狗,这家伙看出了她的刻意勾引,装得单纯无知,好在最后一刻故意给她颜色,骗得她惨淡收场自讨苦吃。可如今重逢,瞧着他的神色,竟好像还想将魔域的“交易”演下去似的。


    他好似仍然在贪恋黎丹姝“教”他的情感。


    黎丹姝瞧着渊骨,她眨了眨眼,试探着问:“大人是在担心我吗?”


    渊骨见她没有像前几次一样拂袖而去,心中略松,他语气里甚至多了些无人察觉的愉快,坦然地剖出心肺。


    “是,我在担心你。”


    黎丹姝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受。


    她看了渊骨好一会儿,方才慢慢说:“大人不必心忧,我先前之所以有些异状,都只是……”黎丹姝笑了笑,“都只是我太过思念大人,骤然幻影成真,有些不敢置信罢了。”


    渊骨接受了这个解释,他想了想,同时也说:“我也思念你。”


    黎丹姝:“……”


    黎丹姝忍不住蹙眉,渊骨这样的反应可和她离开魔域前不太一样,他好像突然间对男女之事开窍了一般。可黎丹姝观他言行,又瞧不出半点伪装矫饰,清澈地估计能融进琼山的灵泉里。


    太怪了。


    明明还是那副什么都不懂的样子,却又是一副情深口吻,像是孩童在说永远,老者在说希望。


    黎丹姝看着他眼睛,寻不到一星半点的恶意。


    他像是真忘了先前的事,要和她继续下去,为此不惜让步说出这些话来。


    既然他要摆出这副纵容的面孔,要把先前的“交易”继续下去,装作无事发生——黎丹姝正好也有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


    黎丹姝便也当做离开魔域那日什么都没发生过,目光柔柔,语带爱意地问渊骨:“我本以为,在事情完成之前,我都要与大人分隔两届。没想到大人力伟,竟率先离开了魔域——难道是魔域封印终破,魔尊即将出关了吗?”


    听见黎丹姝的话,渊骨轻笑了一声。


    黎丹姝难得从他的声音里听到了一点情绪,那是一点不经意的、他自己也没察觉到的、神明般的傲慢。


    “没有琼山玉,即便是魔尊——也劈不开战神骸骨。”他低了低头,瞧着面前的黎丹姝,微笑着说:“封印,他们还破不了。”


    黎丹姝几乎脱口而出:“那您是怎么来的?”


    ——明明先前找到的骸骨碎片切开的口子只能让她通过。如果不是封印破了,身为魔域最强的渊骨是怎么过来的!?


    也无怪黎丹姝心悸。当年只为了对付一个石无月,就死了太多的人,连苍竹涵也险些重伤不治。如果石无月真找到了不破坏封印领着魔域的力量重回的办法,那上清天该怎么办?李萱怎么办,苍竹涵怎么办,晅曜又该怎么办?


    晅曜是此任的琼山剑,谁知道他会不会像“她”一样,死在战场——


    “死”这个字灼痛了黎丹姝的眼睛,她忍不住颤动了睫毛。


    渊骨见状抚上了她的脸,他的指腹在黎丹姝半闭的眼睑上擦过,他轻声说:“你的心又跳起来了。”


    黎丹姝伸手抓住了渊骨的手,她慢慢地推开对方,温顺地笑道:“我只是、只是太高兴了。大人还没有和我说,您是怎么来的?”


    渊骨看了黎丹姝好一会儿,见她眼里又浮出了那层层叠叠的雾,知道他大约是见不到两人重逢时她眼里的漂亮星星了,方才有些遗憾的松开了手,告诉黎丹姝:“我没有出来,我只是神魂特殊,能够分魂附体。”


    听到这句话,黎丹姝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落地之后,原本因惊愕而略有迟钝的思绪便重新飞快运转。


    分魂附体。在神魔尚未陨落的时代,这尚且算是门常见的法术。很多需要坐镇一方的仙君喜欢用这个法术变出分身,下界帮扶他的弟子们诛邪灭魔,直到后来战神代表魔域与母神宣战,神魔在这场战争中凋零殆尽,不具备神魔那般强悍神魂的修者们能分魂而活的寥寥无几,这法术也就渐渐失传了。


    说到底,战神骸骨封得是浊气。渊骨的来历谁也不知道,他修行的路子既不像红珠也不像苍竹涵,之所以默认他是魔修,也是因为他是石无月在魔域中寻回的罢了。如果他本质上并不倚赖浊气而活,而是和她一样,因久居魔域才染上了浊气,那要分出一点神魂借由上次送黎丹姝出去的方式送出去,也不是难事。


    甚至——或许更简单,送神魂比送她一定更容易。


    毕竟现如今的修士修体,神魂无力,除了“她”这种异类,再强的修士,一旦神魂受损便难以存活,这也是当初晅曜认为她以自身神魂入梦李萱不妥的原因。不过石无月倒是想法异于常人,他不知从哪儿听说千年前的修者之所以会被称作“神魔”,都是因为他们修魂,身死魂不灭,所以才尤为强大。石无月贪恋“不死”,为了追求“神魔”的境界,竟然也信了这种传说,彻底抛弃了自己重伤的身体,躲进三月窟修魂,把自己弄成不人不鬼一团黑雾的模样。


    渊骨是石无月最信任的人,他一样信这套,敢于分魂附体,也不奇怪。


    黎丹姝想了想试探着问:“这是您第一次用这样的术法吗?”


    渊骨回忆片刻,摇头,他说:“很多年前,魔尊吩咐我来过凡世。”


    黎丹姝心里有底了,她问:“相城?”


    渊骨:“去过。”


    去过。意思就是当初石无月要凡世供奉,应当蛊惑的不止一个相城了。


    黎丹姝几乎立刻就想到如今的不离城。


    不离城是否也是当初渊骨分魂附体来过的地方——毕竟从他对这城的熟稔度看,怎么也不像是初来乍到。


    但这句话黎丹姝没有问出口。


    她从没有真正见过分魂附体,并不知道渊骨到底是附在了什么上,所以她仔细的、一寸寸地寻找着渊骨身上陌生的痕迹,想要推断一二,遗憾的是,魔域的代行者和她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附体总不能还能改变附体者的样貌吧?


    黎丹姝心里烦疑,她正想找个说法问一问,忽而听见了李萱的声音。


    黎丹姝低头一看,是下山时李萱为她准备的传音符。


    她和渊骨在一起待了太久,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了。


    李萱久等她不来,这才用传音符提醒,她有些担心的呼唤:“黎姑娘,我是李萱,你在哪儿?”


    这下有点尴尬。


    黎丹姝当机立断,紧急回了一句:“我没事,我很快回来!”便撕了符咒。


    渊骨只是平静地看她做这一番事。


    黎丹姝睁眼说瞎话:“混进上清天的任务嘛,为了得到信任,我目前正在陪他们下山历练。”


    渊骨嗯了一声。在黎丹姝开口之前,他指了指趴在黎丹姝肩上,紧紧贴着她的小骨头人,蓦然问:“你一直这么带着他吗?”


    渊骨的影响太大,黎丹姝一时都忘了自己肩上尤为安静的骨头人。


    她摸不准渊骨的态度,只好含糊着说:“毕竟是魔尊命红珠大人交给我的,自是要好好带着。”


    黎丹姝绝口不提刚发现骨头人时她妄图挫骨扬灰的想法,睁着无辜的眼睛,看起来就像是再感恩领导“关照”不过的下属。


    渊骨看起来也很满意,所以他说:“不是红珠,是我。”


    黎丹姝:“啊?”


    渊骨伸手摸了摸骨头,小骨头人在他的指下有些畏惧,但依然不肯松开黎丹姝的衣服下去。


    渊骨温声说:“是我送你给你,通过它,我能感觉到你。”


    黎丹姝:“……?”


    黎丹姝机械道:“通过它,你能察觉到我?”


    渊骨不疑有他,他坦然认下自己的功劳。


    他轻声说:“虽然不是全部,但它感受到的情绪,有一部分我也能感受到。”


    黎丹姝:“!!!”


    她第一反应是回忆有骨头在的时候,她有没有言行出格的地方。确认与苍竹涵几次见面,她都把骨头放在盒子里没有问题后,方才稍微松了口气。


    可这口气松了一半,她就又忍不住想到红珠的说法。如果这东西本质还是监视用的,那红珠当初为什么却否认了?


    黎丹姝忍不住询问渊骨:“可红珠大人没告诉过我?”


    渊骨淡然道:“红珠不知道。”


    黎丹姝:“……”


    ——好啊,我就说红珠怎么会如此对我,原来是你个脸白心黑的要监视我!!


    黎丹姝心里即刻警铃大作,果不其然,渊骨还是那个吃了不认的魔中之魔,幸亏她机警,没有再上一次当!


    现在回想起来,很难说那会儿渊骨是不是故意装作纯然引得她上勾,骗她体贴入微、自以为是,一边享受她的温声软语,一边等着看她笑话。而这次,黎丹姝差一点也要上当了,怎么有人可以装傻装得如此自然妥帖!


    渊骨这个魔,其心险恶,可怕至此!


    黎丹姝果断不再多问,转而挂上了美丽又无害的笑容,目光涟涟道:“丹姝谢过大人。”


    她不再开口了。


    渊骨见状困惑,他想要伸出手摸一摸黎丹姝的唇瓣,却被对方一步退开避了出去。


    渊骨蹙眉:“你生气了,为什么?”


    黎丹姝想要翻白眼,哪儿来那么多为什么。


    渊骨还想要问什么,却先察觉到了敏锐的剑气。


    他神色凝肃,猛然向西南方看去。


    黎丹姝好奇,刚转过头,就听见了晅曜的声音。


    他的声音清亮透彻,像把利剑刺破夜空,只可惜尾音藏了丝颤意,像是剑出却落下了剑尖。


    “黎丹姝!”


    黎丹姝听见他在大喊着自己的名字。


    渊骨回头看了黎丹姝一眼,他腰侧的尘雾躁动起来。渊骨握住了刀柄,说:“他在找你,我帮你杀了他。”


    黎丹姝闻言耸然一惊,在她没有察觉时,她已经拉住了渊骨拔刀的手。


    渊骨的视线落在她的手背上,他沉声道:“你不想我动手,为什么?他曾让你恐惧。”


    “您也说了,那是曾经。”黎丹姝飞快想着对策,她对渊骨说,“如今我并不害怕他,有琼山弟子信任我,他不能对我如何。更何况,大人来凡世一定是有任务,晅曜是琼山此代重要的弟子,若他出事,琼山必举全山门之力复仇,若是琼山此时卷入,恐对大人所行不利。”


    渊骨闻言看了她好久。


    黎丹姝心里发慌。


    最终也不知是信了她的话,还是也觉得此事惹事麻烦,他慢慢松开了握着刀柄的手。


    渊骨道:“这段时间,我都在城里。如果你想杀他了,告诉我。”


    黎丹姝听见晅曜的声音越来越近,只想抓紧时间送走渊骨。她低头称是,渊骨犹豫了一下,还是和她说:“离水远一些。”


    黎丹姝闻言微怔,她本想问为什么,一抬头,渊骨已经走了。


    而就在渊骨走后不久,晅曜找到了她。


    他站在巷子口,一张漂亮的脸气得通红,握着剑的指节都发白了。


    黎丹姝听见他低声说:“黎丹姝。”


    黎丹姝故作生气,她装着是因为和晅曜赌气才没有理会他先前的叫声一般,说着:“晅曜君怎么来了,您不是觉得我恣意妄为、竟给你添麻烦吗?”


    晅曜听了这话,一声不吭。


    黎丹姝心想坏了,时间急迫,没来得及找更好的理由,这话说重了,只怕少爷会气上个三天三夜,到时候可不是道歉就能了事的情况了。


    黎丹姝正犹豫着要不要现在就道歉,就见晅曜气势汹汹地三步并两步的跑了过来。


    就在黎丹姝以为她把人气过了头,可能要挨打的时候,晅曜伸出双臂将她一把揽进了怀里。


    少年身上淡淡的花香沁入她的心脾,那股常年萦绕在他身上的清冽空气在这一刻变得滚烫。


    晅曜紧紧地抱着她。


    黎丹姝察觉到他的心脏跳地快到惊人。


    黎丹姝的心骤然柔软下来。


    她伸手轻轻拍着晅曜的背,略带些歉意道:“我没事。我只是,一时待久了些。”


    晅曜的心渐渐平复了下来。


    他抱着黎丹姝,从喉咙中挤出了一句:“我知道。”


    他说:“对不起。我再不那样说了。”


    第42章


    晅曜抱着黎丹姝沉寂了一会儿, 直到黎丹姝紧绷的神经慢慢舒缓下来,忍不住打了哈欠,他方如梦初醒, 又急急放开了她。


    晅曜看着黎丹姝, 张口就说:“我是一时情急, 你出事了我没法向师兄交代。”


    黎丹姝好脾气地点点头:“我知道。”


    晅曜看着她微弯的眉眼,耳根发红, 他喉咙发紧, 赌誓道:“我、我没有冒犯你的意思!”


    黎丹姝耐心地点点头:“我知道。”


    她抬眸看向晅曜已经红透的脸, 温笑着说:“我也没有生气呀。”她安抚着晅曜:“我知道你是担心我才来的,我承情的,谢谢你。”


    “何况当时你提醒的也对, 这段时日我太过恣意了, 若是再不警醒,或许确实会害了旁人。”


    “我也有错。”


    想到突然出现的渊骨和骨头人,黎丹姝心思也有些重。幸亏和晅曜吵了一架, 琼山的日子实在是太安逸, 安逸地她险些忘了她是活在怎样的险境里。


    晅曜瞧着黎丹姝欲言又止, 最终他低下头去, 嘀咕了一句:“没关系,我会护着你的。”


    只是他的声音太小, 黎丹姝没有听清。


    她问晅曜:“你说什么?”


    晅曜偏过头去, 他琉璃一般的眼睛里满是窘意。月亮已经升起来了, 他不敢去看月色下的黎丹姝。


    她穿着杏色刺金的百蝶裙,头上的簪着的宝石发钗盈盈若星, 不需要烛火,整个人便灿烂又明亮, 简直像黑夜里的太阳。


    晅曜有些懊恼,他想要回头去看,又怕黎丹姝瞧出他藏不住的喜欢。


    他怎么能喜欢黎丹姝这样累赘又费时的装扮呢,大道至简,他道心坚定,绝不会被俗物迷了眼!


    晅曜梗着脖子,背着声说:“你这衣服——”


    黎丹姝以为晅曜是要夸她眼光好,心情不错的介绍:“涵师兄买给我的。”


    晅曜听到这话,眉毛即刻凝起,他感受到原本已趋于平静的心脏又揪了起来。而这感觉让他不舒服。


    晅曜心想,这或许是因为他还是不能接受师兄下山还得为人绕路去买裙子的辛苦,忽又听见黎丹姝指了指自己头上戴着的那套、在她的笑靥里如星芒般的宝石簪,说:“这些是你送的。”


    晅曜其实已经记不得他那次给黎丹姝到底买了些什么首饰了,他只知道他的心脏忽然松快了下来。


    他回过头去,语调轻快道:“那当然了,我挑的自然好。”


    晅曜看了看她的衣服,还要嘴硬补一句:“下次这种事不要麻烦师兄,我一起买算了。”


    黎丹姝忍着笑点头。


    晅曜心情彻底好了起来,他原本想带着黎丹姝回去,刚迈一步,又有些担心。


    他想要将手伸过去抓住黎丹姝——毕竟找她可不容易,谁知道她怎么回事,先前身上的气息淡得一闭上眼睛就好像不存在,晅曜差点真以为她出事了。


    但大晚上的,她又没犯错,也没有理由要抓住对方。


    晅曜瞧着她纠结了很久,最终还是用上了自己的曜灵剑。


    晅曜将剑柄处递给她,黎丹姝不明所以,刚伸手接过,就见晅曜握住了剑尾。两人握着同一把剑,晅曜时刻都能察觉到她的动向,他感到很满意。


    黎丹姝眨了一下眼,她当然明白晅曜这么做的意思,只是——


    “为什么给我剑柄,如果担心我走丢,直接将剑尾递给我就好了吧?”


    晅曜冷笑了一声,说得理所当然:“这城里怪事频发,又没能找出源头,真有事情发生,你哪里来得及躲。握着剑柄——”晅曜顿了一瞬说:“我对付怪物的时候,你至少能拔剑自保吧?”


    黎丹姝闻言微讶。


    晅曜见状惊愕:“你不会连拔剑都不会吧?”


    黎丹姝凝视着晅曜,月色中的少年一如她初见时恍若天人,然而正如她对渊骨说的那样,她已经不再害怕晅曜了,甚至都敢握上这柄曜灵剑了。先前黎丹姝与晅曜争吵,她对他恣意随性,因为她觉得他们是朋友。


    他们确实已经是朋友了,足以交付后背的朋友。


    黎丹姝握紧了剑柄,她挑眉说:“我自然会拔剑。晅曜君难道不知道,金丹碎裂前,我也曾和李萱齐名过吗?”


    晅曜呵了一声。


    黎丹姝知道他的意思,他看不上李萱的修为。


    虽然少爷有这么评价的本钱,但这样傲慢的态度可不太好。


    黎丹姝叹了口气,夜色已深,少爷到底没有把难听的话说出来,已然是进步收敛很多了,批评的话还是留到下次再说吧。


    黎丹姝握着剑柄,率先往前走去。晅曜握着剑就站在她身前一臂处。


    两人就这样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慢慢走在夜色里。


    晅曜也明白,今夜黎丹姝已经足够照顾他了。她既没有问他失态的拥抱,也没有问他递出剑的原因。


    毕竟,如果她问自己“大名鼎鼎的晅曜君难道没有自信护住我,非要让我陪你握着剑吗?”——晅曜还真不知道要如何答。


    幸好。


    晅曜庆幸地想,她没问。


    李萱在客栈已经等了他们许久。


    一见晅曜安全地将黎丹姝带回来了,她也松了口气。


    李萱上来就先解释道:“黎姑娘,还希望你不要怪我请晅曜去寻你,实在是通讯断的突然,我不放心。”


    黎丹姝想想通讯断的时间,再想想那会让晅曜已经在的位置,便知道晅曜找她绝不是李萱授意。


    八成是两人在街上碰见了,晅曜没见到应该在李萱身边的自己,又听李萱说传音符毁了,当场就急了——李萱应该是没拦住。


    但李萱这么说,显然是为了不让她再和晅曜起冲突。黎丹姝体谅李萱的苦心,便也认下了这个理由,完全没有质疑。


    偏偏被保护了的晅曜要多嘴:“是啊,这城里女人失踪那么多,你最好别再离开我们的视线了。”


    黎丹姝和李萱闻言都齐齐向晅曜投去了视线。


    虽然她们都猜到了这城里的女人应当出事了,可没人能确定她们到底出了什么事。晅曜如今张口就是“失踪”,显然是掌握了她们都没能问出来的信息。


    在外跑了大半天的李萱和黎丹姝难免心情复杂。两人或多或少都自诩在人情世故上强于晅曜,最后竟然在问话上输给了对方,这实在是令人难以接受。


    生来就是天之骄子的晅曜感受不到她们的复杂心情,他不明所以地直接在桌边坐下,还不忘给自己倒了杯茶:“你们看着我干嘛?”


    最后还是黎丹姝先开了口,她问:“曜君,你是怎么知道女人失踪的?”


    晅曜听到的黎丹姝的称呼,嘴角忍不住翘了一下。他努力克制自己的高兴,装作不在意地模样朝柜台瞥了一眼:“这客栈老板告诉我的,不过他们好像受到什么制约,详细的不能说太多。”


    这倒是和黎丹姝她们查到的一样。


    李萱见晅曜也没有比她们知道的太多,心情稍许平和了一点。


    她拉着黎丹姝一并坐了下来,沾了点茶水写了“圣海宫”的名字,说道:“如今石无月仍困于魔域,此世根本没有能越过圣海宫将整个不离城都封口的妖魔,不离城失踪的女人,圣海宫一定知情,所以上圣海宫是查找真相最快的方式。”


    “只是——”


    晅曜问:“只是什么?”


    李萱显然是听进了黎丹姝先前的话:“只是我们无凭无据,圣海宫想要搪塞我们太容易了。如今我们在暗处,或许还能查到些真相,一旦我们上了圣海宫,成了明处,或许连线索都找不到了。”


    不离城的麻烦最令人头疼的正是这里。


    这里的人对灾难闭口不言,全都装作无事发生。这让他们有心解难,都无处施力。


    晅曜瞧着对解决麻烦半点兴趣都没有。


    他托着下巴懒懒道:“要找线索做什么,你不是来找兰华的吗?既然不离城没女人了,咱们直接上圣海宫,逼他们交出来就是。不离城是他们的地盘,即便他们要用托词,也会给我们一个能找到她的方向。”


    “不管他们在这城里做什么,一定都不希望我们久留,所以只要我们提出要求,他们一定会达成。”


    晅曜觉得自己说得很有道理,却不想黎丹姝表情微讶的看着他。


    晅曜:“……你这是什么表情,我说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话吗?”


    “不。”黎丹姝又瞥了李萱一眼,李萱像是毫不意外他会这么说,所以她也只能把自己的惊讶藏进心底,“没什么。”


    晅曜闻言皱眉,他正要追问,李萱已经开了口。


    李萱不赞同道:“如今我们已经瞧见了不离城的怪相,自然没有不管的道理。兰华要寻,不离城也要救。晅曜,你是不是忘了大师兄和你说过的话。”


    晅曜呼吸一滞,他皱着眉说:“没忘。要匡扶天下,要正道砥柱,还要救济苍生——可我也没伤人啊,也没说要打上圣海宫。”


    李萱叹着气摇头,像是拿晅曜无可奈何。她说:“你既然知道,便要做到。我们同圣海宫要人简单,可这样一来,不离城的事就更难插手了。”


    晅曜看起来不太能理解李萱的思维,但他接受会同伴的告诫。晅曜不耐问:“那你说怎么办?”


    李萱被问住了,她显然也不擅长这些。


    黎丹姝看着前后两任琼山剑埋头苦思,只好开口说:“我觉得还是要上圣海宫。”


    晅曜以为黎丹姝说这话是站他这边,眉飞色舞还未说出一句“看吧”,黎丹姝已飞快道:“但不是要他们交出兰华。”


    黎丹姝解释说:“不动不错。如今被封口的不离城就像是一滩死水,要查它着实困难。可若是这水重新流动起来,想要寻到它的源头倒也不难了。”


    “我们不妨将所有的事情据实已告,对兰华的事情只说失踪,请圣海宫容我们详查。”黎丹姝顿了顿,“如果圣海宫不同意,执意要自己来,只需我们提供的信息不完全真实,圣海宫自然找不到失踪的弟子。而这寻人的时间一久,无论是我们、还是他们,多少都会露出点马脚来。有了线索,事情就好查了。”


    晅曜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想给圣海宫施压,逼他们自乱阵脚?”


    黎丹姝点了点头:“或者你们有更好的办法吗?”


    自然是没有。


    三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就按黎丹姝说得做。只是既然要编造些兰华的事情,总要先做好的准备。


    黎丹姝想了想说:“编太多假话恐怕会被圣海宫识破,我们只说一点。”


    “兰华是在镜海边失踪的。”黎丹姝抬眸道,“她的失踪和水有关。”


    第43章


    “为什么是水?”


    晅曜非常敏锐, 他一下切中核心:“如果是要把这事与圣海宫牵扯的更深一点,光是镜海远远不够吧,为什么不干脆直接提‘圣湖’, 圣湖才是和圣海宫关系最密切的地方。”


    黎丹姝好在对晅曜的敏锐早有预计, 所以她才在说“水”之前先提了“镜海”, 好让他们自发联想,而不对她提及“水”这件事本身过多起疑。


    她淡然解释:“圣湖离圣海宫太近了, 有没有在哪儿失踪, 他们很容易就能排查出来。镜海就不一样了, 圣湖之外,皆为静海,路过不离城经镜海也是常事, 在这儿失踪, 光排查就得耗上不少时间,他们很难发现我们扯谎。”


    晅曜盯了黎丹姝一会儿,他瞧着是接受了这个理由, 转而问李萱:“那收拾一下, 我们今晚就上圣海宫。”


    这回轮到黎丹姝惊讶了, 她诧异道:“今晚?”


    晅曜很有经验的直接提剑准备走人, 听见黎丹姝问,才说:“欺负别人这种事, 当然是越措手不及越好, 我们深夜来访, 才显得我的焦急,才更能给圣海宫压力。”


    “更何况——”晅曜拉长了尾音, 他看了李萱一眼,慢慢说:“兰华已经不能算是琼山的弟子, 琼山没有她的命灯了,如今她是死是活谁也不知,还是早些行动,免得某些人又陷进什么狗屁心魔。”


    李萱闻声抬头,她看向晅曜,忍不住抿起了嘴角,真心轻道:“谢谢。”


    晅曜听不得这种话,向黎丹姝招招手,示意她赶紧起来一起走了。


    李萱感谢晅曜的配合,自告奋勇先去镜海边将失踪一事做得像些,晅曜带着黎丹姝先上圣海宫。


    李萱向右,两人向前,黎丹姝又重新握住曜灵剑的剑柄,或许是月色太柔和,今日晅曜也着实太好说话了些,她自后方瞧见晅曜如玉般盈盈的侧脸,忍不住发问:“既然你很在乎李萱的状况,为什么又要在一开始当恶人?”


    晅曜原本还在想要找点话题,忽然听见黎丹姝的问题,反而懵了。他反问道:“我当什么恶人了?”


    黎丹姝道:“自然是不救不离城了。匡扶苍生是琼山作为山首的职责,你是琼山剑,在李萱面前却只说寻兰华,不提城中事,一副不识苍生重的模样——”


    晅曜的脚步忽而停下,他回头看向黎丹姝,一双清透见底的眼眸在这一刻却显得忽明忽暗起来。


    他凝视着黎丹姝,尤为认真地问:“苍生是什么?”


    黎丹姝语气一滞,她本能说:“是这世间无数鲜活的生命。”


    话一说完,黎丹姝便小心地观察起晅曜的表情。晅曜看起来很平静,甚至在听到了她的答案后,微微露出了笑容。


    他告诉黎丹姝:“师兄和你说的差不多。”


    晅曜看着渐渐睁开眼的漫天星辰,语气平缓道:“师兄告诉我,苍天冷酷,在它之下求生的众生并非事事都能得到公正公平,弱小者受凌、良善者含冤,这些事常有。”


    黎丹姝听到这里点了点头,确实如此,若是老天爷真能公平行事,也就不会有活到了今天的石无月了。


    “师兄说,我们修真者求道,求超脱万物,求与天争胜,求得强大无匹,就是要替这些弱小被欺者扶正的。”晅曜接着说:“琼山是上清天山门之首,身上执正的担子就更重,身为琼山弟子,既修得手中剑,便需为苍生出。”


    黎丹姝:“……”


    夜风习习,正是凉爽的时候,黎丹姝的心却像浸在粘稠温热的泥潭里,没油来的发闷。


    她当然知道这句话——“既修手中剑,便为苍生出”。苍竹涵从来都是这么做的,“她”也是这么做的。


    可这天下万灵数数,却又有几个怎么做的?


    黎门没有,相城主没有。如今看起来,圣海宫怕是也未能做到。


    这天下苍生——


    在黎丹姝的心脏滚烫起来前,她听见晅曜又说:“但我其实不太明白。”


    晅曜道:“我修我道,求的是我心,行的是我路,师兄也说过‘道应随心’。既然如此,出剑不为自己出是什么道理?弱小者既苦,为什么不自求强大?良善者受冤,为什么不自断公道?苍天冷酷,但它却也是最公平公正的,它从来没有现身帮过谁、也从来没有害过谁。自行自路,不才是最好的吗?若是求存都只能寄希望于他人之剑,那落得生死道消,倒也怨不得苍天。”


    这话听得黎丹姝怔在原地。


    是的,若说出这话的是魔修,黎丹姝不会觉得惊讶,因为魔修本性自私,他们惯会为自己的冷漠无情找借口。可如今说这话的是琼山弟子,是本应以“就济苍生”为己任的琼山剑——黎丹姝应该是要惊讶的,可她又觉得,说这话的才是晅曜。


    她忍不住轻声问:“你的这个想法,涵师兄也知道?”


    晅曜懒懒道:“知道,老头子们也知道,所以他们让师兄教导我,又总是要我下山走走,多看看这世间生灵。”


    晅曜眨眨眼,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他们希望我多喜欢这个世界,多些七情六欲,好有一天能像他们一样,能自愿为这个世界出剑。”


    说完后,他撇了撇嘴角,像是对琼山五子的做法相当不屑。


    黎丹姝瞧着晅曜,脑子里想着他在妖族领地时对小妖怪们的容忍,想着他在李萱梦中对李萱的退让,又想着他如今对自己的维护、对兰华的看顾。


    黎丹姝知道,晅曜并非冷酷无情之人,正相反,他相当温柔。


    黎丹姝忍不住微微笑起来,她握着剑柄上前的两步,说:“我猜他们成功了,你开始喜欢这个世界了。毕竟你和我说过——你身为琼山弟子,有责任除魔卫道。”


    晅曜散漫在风中的心绪忽然便凝住了。


    他忍不住回头去看黎丹姝。


    他的表情好像在说:你怎么记得那么清楚。


    黎丹姝瞧见了他的表情,笑意越深,她像是发现了晅曜的秘密,压着声音,又像是捏住了一根随时能戳破他完美表象的针,在这夜色里悠悠道:“我说错了,你已经非常喜欢这个世界了。”


    晅曜像是被踩重的痛脚,他说:“谁说的,我确实不想管不离城!”


    黎丹姝说:“那是因为不离城人人缄默,自愿维持现状。出于对他们选择尊重,‘我行我道’的晅曜君才选择了直接施压圣海宫,好不让他们为难,不是吗?”


    “毕竟你来过了,又逼他们交出了兰华,即便找不到罪魁祸首,碍于琼山的面子,圣海宫也得让不离城暂时恢复‘正常’。”


    晅曜满脸懊恼,他嘴硬道:“这是你猜的,我没有承认啊。”


    黎丹姝对此不解:“你是琼山弟子,现今如师长所愿般成长了,这有什么好不能承认的?”


    晅曜就是不认,他不高兴地说:“你怎么什么都要问,我问你为什么突然不把那骨头放出来了吗?”


    “你先前不惜和我吵架也不肯把它塞进盒子里,如今却在你身边瞧不见它了,这不奇怪吗?”


    黎丹姝同样说不出话了。她总不能说她现在才发现骨头是个监视器,她不敢再随便带着了吧?


    想到被自己留在了客栈的盒子,黎丹姝也有些不忍。但再不忍也要舍得,既然已经知道骨头是渊骨的眼线,再将它放在身边,一招不慎,不仅是自己,或许连李萱和晅曜都有危险。况且如今渊骨就在城中……


    总归盒子上的咒文持续不了几天,骨头待两天也就能出来了。届时他们已经身在圣海宫,渊骨即便发现了,也无法向她发难。等兰华的事情结束——


    黎丹姝心想,或许她得给苍竹涵提个“琼山玉”的醒,然后赶紧找个借口离开。


    晅曜见黎丹姝不语,以为自己又说错了话。


    他抿了抿嘴角,低声道:“我没有要追根刨底的意思,我只是没法回答你的问题。”


    黎丹姝回过神,她发现自己似乎在晅曜面前总是容易走神。或许她面对少爷时也不该这么放松。


    “没有的事,你不想回答,不回答也可以的。”


    晅曜闻言张了张口,他似乎想说什么,又最终把话咽下去了。


    他说:“反正我答应了师兄会保护你,你不用担心我不管你。”


    黎丹姝点点头。


    他们也终于走出了不离城外的森林,到了圣海宫境外的那片镜海。


    深蓝色的镜海平静无波,如它的名字一般如同一面从天空而落的宝镜。


    镜海辽大,从海边远远看去,立于镜海中心圣湖上的圣海宫也只有巴掌的大小。


    黎丹姝忍不住伸出手比了比,先行的李萱也已经布好了痕迹向他们走来了。


    李萱问黎丹姝:“镜海上无法使用飞舟,黎姑娘,你如今还能踏波越海吗?”


    李萱问得小心,像是怕触及她已无金丹的伤口。


    黎丹姝其实并不在意如今的弱小,她刚想回答,晅曜已经抢先开口。


    “踏波越海?需要给圣海宫这些脸面吗?”


    晅曜示意黎丹姝把剑柄给他,黎丹姝照做了。


    浓墨之下,晅曜拔出晶莹灿然的曜灵剑。他看了平静无波的镜海一眼,抬手便是一剑劈去!


    刺目的剑光如九天雷电,刹那间便轰向圣海!


    传说中亘古不变,天塌不破的镜海湖面骤然劈裂,自两方掀起滔天浪潮——!


    在黎丹姝的震惊中,漫天海雨倾盆而下,李萱忍不住地叹气。


    晅曜一剑劈了海,他就站在深深的壕沟前,挑眉冲着圣海宫道:“——让他们来接!”


    第44章


    黎丹姝瞧着晅曜简简单单便劈了人家护宫圣海, 还叫嚣着要圣海宫的人来接驾,一时竟然真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该说“曜君你真是表里如一,当初在我面前不可一世, 如今在圣海宫前也是如此不讲道理, 了不起了不起。”还是该说“晅曜你是不是疯了, 圣海宫大小也是能入琼山宴的,你不仅不给面子, 还照脸打!?”


    黎丹姝看着晅曜, 最终选择掠过祸首, 直接同李萱谈。


    她看了看原本最不正常,如今看来应该是最正常的这位琼山弟子,忧愁问道:“镜海已破, 圣海宫若是问罪, 可于琼山有碍吗?”


    李萱闻言,原本叹息的神色一收,反而困惑地问起黎丹姝:“黎姑娘为什么会这么想?”


    黎丹姝闻言讶然:“……如今琼山已经势强到, 连圣海宫都无需在意了吗?”


    李萱明白了过来, 她看了一眼等着颇为不耐的晅曜一眼, 忍不住笑着解释:“换成其他门派, 或许是有点小小的麻烦,但对方既然是圣海宫, 动手的又是晅曜, 应当无事的。”


    黎丹姝不明所以, 李萱看等着也是等着,瞧了晅曜一眼, 便和黎丹姝说起了有关往事。


    “大概是在十多年前吧,晅曜差点杀了他们少宫主。有那次事故做底, 圣海宫能容下他如今这点小小的暴躁的。”


    黎丹姝闻言:“……?”


    李萱见晅曜没有阻止她开口的意思,便继续向黎丹姝娓娓道来:“那会儿圣海宫主年少,性格比较活泼自信。晅曜……就更‘活泼自信’了。”


    晅曜与圣海宫之间的恩怨,还要追到十多年前晅曜初次下山。那时他刚刚诞生不久,是最不识善恶的年纪,又由于天赋强大与尊贵,除却得到了他真心敬重的苍竹涵外,谁都不放在眼里。


    只是苍竹涵是琼山大弟子,即便有心教护,也做不到日日陪在他身边,再加上那时应当执正的李萱受心魔所困无法理事,整座琼山也无人敢掠起锋芒——每当苍竹涵离开琼山,无人敢管的晅曜就会变成琼山最可怕的“秘境”,最令人提心吊胆的“大劫”。


    圣海宫少主游历至琼山,上山拜访之际,可巧正是这段时间。


    “……其实也不能怪晅曜脾气坏。”李萱瞧着双手抱剑等着圣海宫的晅曜道,“圣海宫的巫马代尚,当年也着实欠教训了点。”


    作为圣海宫的少主,上清天说得上名字的后起之秀,巫马代尚显然是在鲜花赞颂中长大的。待他学成,游历天下又罕逢对手,登上琼山后,难免也会生些骄心。


    “我记得,他本来是想要找大师兄切磋的。只是大师兄不在,所以他要求挑战其他的弟子,领教琼山剑的精妙。”


    李萱回忆着当年,黎丹姝听到这里,忍不住就去看晅曜。十多年前,那会儿的李萱道心有失,已经无法担任琼山剑的职责了,这时圣海宫少主提琼山剑,那八成来的只会是——


    李萱看出了黎丹姝的想法,她点头说:“没错,按理说,他想要挑战的就是晅曜。但那会儿晅曜年纪还小,加上圣海宫与琼山先前关系还成,所以掌门想做个好人,就想让他放弃找琼山剑,找始无长老门下的弟子切磋一二就行了。琼山也不在乎胜负。”


    想到琼山五子那可怜的徒弟缘,黎丹姝沉默了一会儿。没了李萱苍竹涵,身份上勉强能和圣海宫少宫主对垒的,竟然就只剩始无真人门下那群学“心术”的了。


    想到“心术”的用法,黎丹姝说:“那位少宫主应当不会同意吧……”


    李萱点头:“确实。圣海宫这位也是剑修,否则也不会特意上琼山。他一口回绝了掌门好心的提议,执意要寻琼山剑。掌门无奈,只得与他先约法三章,接着寻来了晅曜。”


    黎丹姝听到这里颇为好奇:“如果只是单纯的比试,晅曜君即便当年再‘活泼’,也不至于到‘差点杀了’的地步吧?”


    回想到当年之事,李萱表情有些微妙。她又看了一眼晅曜,见他真不阻止,干脆一口气说:“比试自然没什么,问题是巫马代尚对晅曜一见钟情。”


    黎丹姝闻言:“???”


    黎丹姝:“……”


    她生吸一口,抬手阻止了李萱继续要说的意思,她忍不住先确认一件事:“我记得圣海宫的少主是男性吧?”


    李萱点头。


    黎丹姝说:“……然后对晅曜君一见钟情?”


    李萱重重叹了口气。


    黎丹姝本能向湖边看去,晅曜凌空点在镜海之上。在他的身边,被破了屏障的大海无声浪涌,深深墨色绞碎了星光,于他足下铺就一条昂贵的长毯。月光于他慷慨倾洒,似为他披帛引路,邀他天人登临。


    他非常美丽。是即便伴随死亡,也无法去否认的美丽。


    黎丹姝在这一瞬间,忽然好像能明白巫马代尚当时的心情了。


    李萱继续说着:“晅曜脾气本来就差,加上那巫马代尚喜欢就喜欢吧,偏偏对自己又非常自信。即便告诉他晅曜是个男人了,他也不肯相信,非追着晅曜,最后甚至妄图对暄曜下毒,想要强行抢人——”


    黎丹姝听到这里差点被呛到,她结结巴巴:“强抢,晅曜?”


    李萱还是点头。她两手一摊:“之前掌门都能哄住,都差点被毒害了,这能哄住?晅曜当场就拔剑要杀人,还是掌门动手快,才将人从曜灵下救了出来——不过还是没什么大用,那会儿晅曜更活泼自信呢,他直接下山追着人杀去了。我后来听师弟师妹们说,圣海宫为救少主,一连出动了十长老,只可惜不仅没能拦住晅曜,还差点也折在曜灵剑下。要不是大师兄回来的早,转路赶去了圣海宫,我看巫马代尚就死得在圣湖上了,他父亲也救不了他。”


    黎丹姝听得:“……”


    李萱摊了摊手,说:“你看,晅曜这暴脾气已经在圣海宫挂过号了,如今他‘路过’,只消不是又要杀巫马代尚,圣海宫应当都是能容忍的。”


    黎丹姝:“……”


    她看了晅曜一眼,又看了看海底深深的剑痕,忍不住向李萱这边靠了靠。


    李萱不解问:“怎么了?”


    黎丹姝:“……”


    黎丹姝憋了好一会儿,才小声和李萱说:“其实……我也向晅曜君说过心意,也调戏过他。”


    李萱闻言悚然。


    她连忙仔仔细细检查了黎丹姝的身体,确定她身上没添什么来自琼山的伤口后,方才松了口气。


    李萱真心实意说:“黎姑娘,你运气真好,晅曜如今稳重多了。”


    黎丹姝看着晅曜的背影,却忍不住去想,真的是她运气好吗?


    这把琼山剑,如今甚至不在意李萱将他过往的窘事说予她听,他真的只是变得性格温和了些,而不是对她额外容忍吗?


    黎丹姝力弱,故而对人的情绪尤为敏感。


    她察觉到晅曜已不再视她为敌,所以放心大胆地和他做朋友。仔细想想,晅曜对她的容忍与照顾,似乎已经远超他对李萱和其他琼山弟子的了。


    黎丹姝想到她屋外永不干涸的灵泉水,想到那一盒子的珠宝玉石,想到摘星真人院中盈盈发光的花,想到星幕下藏着激烈心跳的那个拥抱——她记起那把被她握住了剑柄不止一次的曜灵剑。


    黎丹姝心思敏感,看着晅曜的目光头一次有些不知所措,他别是……


    风吹起海浪的声音渐渐响起。


    黎丹姝猛然回身,抬眸看去,只见一艘大船自圣湖破浪而来,其上站立着的,正是圣海宫的宫主。


    这位宫主面上还有疲色,瞧见了晅曜的眼里还带着一闪而过的惊慌。


    不过当他从船上跃下,自海面走向黎丹姝他们时,那点惊慌已经被藏好了。


    黎丹姝原本还担心这位圣海宫的宫主认出自己,想要藏一藏面容,却不想这位圣海宫宫主像是根本没有看见她一样,径自向晅曜走去。


    他向颔首示意,语气和缓,说:“晅曜君,许久不见了。不知你深夜来访,所谓何事?”


    晅曜到底还是给了圣海宫宫主面子,他也点了点头,说的直白:“琼山有弟子在镜海附近失踪了,为了找她,我不得不破海,还望宫主不要见外。”


    圣海宫宫主闻言嘴角抽动了一下,他到底想和晅曜“见外一二”,可瞧见他手里的曜灵剑又看不见苍竹涵,他也只能忍了。


    李萱对此早已预计,而黎丹姝注意到,在这位宫主隐忍的表象下,当晅曜说出“失踪”二字时,他的瞳孔微微缩了缩。


    但圣海宫主掩饰得很好,他状似着紧道:“是哪位琼山弟子?我镜海周遭皆有护宫大阵,别是迷路了,误会一场吧?”


    在晅曜不耐烦前,李萱先上前一步行了礼。


    她道:“巫马宫主,失踪的是我的师妹兰华,她修为已散,不可能触发贵宫的阵法,况且我们在镜海找到了她落下的香囊,上面还残留着陌生的剑气,是确认她出了事,方才迫不得已分海寻人的。”


    巫马晖闻言看向李萱,他似乎是已经想不起面前这人是谁了。


    李萱体贴道:“琼山李萱。”


    听到这个名字,巫马晖手指忍不住捏起,他面露微笑:“原来是琼山剑李姑娘,我听闻你先前受了伤,一直在琼山静养,如今可大好了?”


    李萱不卑不亢抱剑道谢:“多谢宫主关心,李萱已然康复,否则也不会陪师弟下山巡游。”


    “琼山剑巡游?”巫马晖试探道,“这次似乎有些早了。”


    李萱道:“不算正式巡游,只是近来魔修蠢动,现有相城入魔,后有妖族血案。师父师叔不放心,让我们没事就多下山走走罢了。”


    巫马晖笑了笑:“原来如此。我想李师侄与晅曜君等在这里,应当是想要借我圣海宫之力寻人?”


    李萱道:“还是瞒不过宫主。”


    巫马晖爽朗笑了两声,说:“当初犬子无状,也亏得琼山不曾计较留他一命,如今有琼山弟子在我圣海宫辖内走失,我等帮忙寻找也是分内事。只是夜色已深,两位不妨随我先回宫休息,明日再做计较。”


    见到李萱面上急色,巫马晖及时宽慰道:“啊,镜海周遭百里有圣海宫坐镇,即便是一时有人走失,也不会出什么大事,两位不必担心。”


    李萱与黎丹姝互看了一眼,点了点头,答应了巫马晖的话。


    巫马晖仿佛这时才瞧见黎丹姝,他颇为讶异道:“这位姑娘是——”


    黎丹姝想了想,温声自我介绍道:“黎丹姝。巫马宫主,幸会了。”


    苍竹涵背着黎丹姝过三池的事在这些大人物耳朵里也不算秘密,巫马晖瞧着看不出半点敌意,他一视同仁地邀请了黎丹姝:“那黎姑娘不妨一起?”


    第45章


    与以师徒传承的琼山不同, 圣海宫是以血缘传家的门派。


    血缘缔结起的宫门使得他们内部无比团结,甚少出现叛徒,但也正因门派承继选亲而不选能, 圣海宫渐渐从上清天数一数二的门派, 渐渐没落成二流宫门。


    不过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 黎丹姝跟随圣海宫众人登上大船,一路向圣湖中心的圣海宫驶去时, 还是忍不住露出了惊叹的目光。


    此时正是天哓未哓之际, 圣海宫似一朵将醒的莲花般落在圣湖中央, 船使得近了,荡起一波波涟漪,激起一层清澈的灵力隐隐浮出, 更显得圣海宫如天宫瑶池。


    黎丹姝下船的时候还在想, 也难怪魔域天天都想要反攻上清天。琼山未经雕饰,有的是生气盎然的美;圣海宫穷极人力,是魔域金殿推翻再起三百次也及不上的奢华精致;即便弱小如黎门, 也有青山台为一景。除了蛮荒般的血色月亮外就只剩焦土和岩浆的魔域, 生存环境确实太恶劣了。


    大船驶到了圣海宫宫前的码头, 这会儿天已经微微亮了。


    圣海宫的弟子早已恭候在白玉阶前等着他们, 巫马晖率先下船,随后在一众弟子的行礼声中, 向晅曜引荐着前排弟子。


    巫马晖道:“这位是我座下大弟子, 下届琼山宴, 应当便是他代表我圣海宫了。”


    那名大弟子闻言向晅曜等人行了一礼,自我介绍道:“在下巫马城, 见过各位。”


    黎丹姝本没觉得哪里不对,不想晅曜瞥了一眼巫马城蓦地开口:“你不是巫马氏。”


    那弟子微怔, 似是没想到晅曜会一眼认出,巫马晖连开口解释:“城儿虽不是我巫马氏血亲,但他由我抚养长大,更与小女一早缔结了婚约,也算是我巫马氏了。”


    晅曜似笑非笑地看了巫马晖一眼。


    巫马晖浑然不觉,只请他们入内,黎丹姝想了想,还是跟紧了些李萱。


    进入圣海宫后,天色不过刚刚破晓,巫马晖命人领他们先去休息。果不其然,巫马晖给他们准备了三个房间,瞧着在同一院落里,其实各不相邻,若要绕过装饰的假山池林,还需要点时间。


    黎丹姝果断说:“我与李姑娘一间就好。”


    领路的弟子闻言感到为难:“可是宫主吩咐——”


    黎丹姝笑着说:“圣海宫招待已足够好了,我与李姑娘一路来都行住一处,也习惯了,实在不想分开。”


    李萱明白了黎丹姝意思,也开口道:“确实如此,便是你带她去了新的屋子,她也还是会来找我的,不必麻烦了。”


    领路的弟子见两人都这么说,只好作罢了。她向两人告辞离去,晅曜方才将视线重新收回。


    李萱问他:“怎么样?”


    晅曜蹙眉道:“阵法很多,监视用的不提了,甚至还有传送阵法。”


    李萱:“能处理吗?”


    晅曜点了点头,接着往几个方向去了。黎丹姝只见他指尖凝着灵力随意划了几道,自进圣海宫起,那股如影随形的不适感即刻消散了许多。


    黎丹姝顺口便问李萱:“晅曜还懂五行阵法吗?”


    李萱颔首,她语带羡慕道:“他生来特殊,万般道法于他都可归于一物,学什么都容易。大师兄也说过,于晅曜,技法修为都是次要,他只需要修心就能大成。”


    黎丹姝轻声问:“那他修成了吗?”


    李萱沉默了一瞬,指着晅曜与黎丹姝咬耳说:“他刚劈了镜海,你说呢?”


    晅曜听见了自己的名字,他回过头不快道:“李萱,你偷偷说什么呢?”


    李萱不想惹到他,掐头去尾说:“说阵法的事。”


    晅曜狐疑地瞧了李萱一眼,转而对黎丹姝说:“你别信她说的,执道都能执出心魔来,阵法就更不怎么样了。”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耳尖微红了一瞬,又说:“如果你想学阵法,我也可以教你。”


    总也学不会忍让付出的琼山剑,自然也不能算是修成的琼山剑。黎丹姝明白李萱的意思,可她看着晅曜,实在也想不出他成熟稳重的样子。她甚至觉得晅曜这样也挺好的,她自己处处委曲求全,早就不记得恣意而行是什么感觉了,晅曜若是能一直如此,也未必就是坏事。


    而晅曜如此强大,想来也是能一辈子任性妄为下去的。


    黎丹姝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在晅曜一眨不眨的视线里,点头说:“好的谢谢,不过阵法消耗灵力太大了,我没什么兴趣。”


    晅曜即刻便如一只瘪下去的气球般耸拉了眉眼,他不快的“哦”了一声,黎丹姝想了想,又说:“但我有别的事情想要请教你。”


    晅曜闻言抬眸,他轻快道:“你想请教什么?”


    黎丹姝是真的好奇,他问晅曜:“你是怎么发现巫马城不是巫马氏的?你之前见过他?”


    见黎丹姝是问这个,晅曜颇为无趣。他回答说:“很简单,他身上的灵力运转方式不是圣海宫的方式,而是观天宗的。”


    黎丹姝闻言,几乎立刻想到了一个门派,她忍不住向晅曜确定:“五十多年前,石无月毁掉的观天宗?”


    晅曜想了想:“应该是吧。我也不清楚,我只是看过他们的心法。你和观天宗有旧?”


    黎丹姝陷入沉思。李萱看了沉默的黎丹姝一眼,低声告诉晅曜:“观天宗是当初与黎门一并被灭的门派之一。”


    晅曜怔住,他本能看向黎丹姝,说:“你想要我帮他吗?”


    黎丹姝闻言讶然:“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晅曜心想那当然是怕你触景生情,只是他还没想好怎么说才不会显得他太没面子,黎丹姝已经飞快道:


    “我觉得我们应该从他开始查。”


    晅曜闻言:“?”


    黎丹姝深思熟虑后说:“我了解这种人的心思,这么久了还用观天宗的心法,一点圣海宫的痕迹都没留下,当然,这里定有圣海宫对他的提防压榨,除此之外恐怕也有他自己的意愿在。”


    “改换门庭就罢了,姓氏都要抛弃,甚至还要以自身的天赋为别派搏名。这种人,十个里八个都会心里变态,恨天恨地恨全家,他肯定不和圣海宫一条心,从他那儿挖,一定能挖出点东西。”


    晅曜&李萱:“……”


    李萱小心道:“黎姑娘,你不伤心吗?”


    黎丹姝茫然:“我伤什么心?”


    李萱道:“观天宗灭门和黎门……”


    黎丹姝果决道:“那是石无月造的孽,他都不对观天宗感到愧疚伤心,我同情观天宗做什么。最多观天宗要复仇的,我帮着递刀。”


    这回轮到李萱惊在当场了。虽说传言大多有误,但是当年黎丹姝迷恋石无月是真的啊,黎丹姝可是亲自给苍竹涵写过信告喜的,而后来她护着他一同坠入魔域的事,也无疑验证了这一点。


    黎丹姝回到琼山,因为苍竹涵的缘故,从没有人问过她和石无月如今的关系。当年不惜生死相随,这份“惊天动地”的感情连从不听八卦的摘星真人都被震惊了,不太可能说没就没了吧……


    李萱犹豫好久,不确定道:“黎姑娘,你对石无月……”


    提到石无月,黎丹姝还没来得及自表衷心,晅曜已经抢白道:“她不喜欢石无月了了!”


    黎丹姝:“……对,我当年瞎了眼。”


    李萱闻言即刻颔首认同:“没错,石无月阴险毒辣,乃是不齿小人,黎姑娘回头是再正确不过的事情了。”


    黎丹姝还没有接话,晅曜已经同样认同地点了点头:“不错,她现在挑人的眼光好多了。”


    “现在?”说完,李萱也有点好奇:“黎姑娘有新的心上人了吗?不知是谁这么幸运?”


    黎丹姝一下被架在了火上烤。


    她一抬头,就瞧见晅曜目光炯炯地盯着她,满怀期待地等着她在李萱面前“剖白心意”。


    李萱甚少好奇这些,可黎丹姝前一段“感情”实在太有名了,加上里面夹着苍竹涵,作为苍竹涵的师妹,她也很想知道师兄的结果,所以也盯着黎丹姝,想要个答案。


    单独骗骗晅曜就算了,若是真在李萱面前说她喜欢晅曜,怕是有麻烦。可若是不说,又怕晅曜纠缠不休。


    黎丹姝心里发急,头一次非自控的红了脸。


    她整个人被憋在当场,偏偏晅曜眼睛还亮晶晶地盯着黎丹姝,大有你不说我说之意。


    她急得跺脚,恼怒道:“这种事怎么好随便说!”


    说罢,趁着这两人还没反应过来,赶紧脚底抹油,落荒而逃。


    两人看着黎丹姝气势汹汹冲进了屋子,呯地关上了门,终于察觉到自己做错了。


    晅曜心想,黎丹姝看着也不是胆大的,估计在李萱面前不好意思说,倒也不必硬来,反正她喜不喜欢的,都告诉过他了,事实如此,无需争辩。


    李萱心想,黎丹姝是苍竹涵找回来的,三池是他背着过,金丹也是他忙着补,再加上黎丹姝在琼山的这些日子,除了苍竹涵,也就和晅曜比较熟,她总不会看上晅曜,那喜欢苍竹涵也是板上钉钉。当年她毕竟看错过石无月,连累的苍竹涵重伤,如今回头不好意思明说,也是理所当然。


    晅曜与李萱对视了一眼。


    晅曜还是想表达一下自己被喜欢的事实,暗示李萱说:“她喜欢谁其实挺明显的。”


    李萱赞同地点头:“确实。”


    交流完毕,两人都觉得从对方的口中得到了己方答案的肯定,当下越发对自己的想法深信不疑,满意离去。


    只有黎丹姝,她进屋不久,就发现红珠用来联络她的月珠微微闪烁了起来。


    她心中一紧,正巧这会儿李萱进了门,黎丹姝情急之下只好拜托李萱替她寻些吃食,才支开了李萱片刻。


    月珠闪烁的频率越来越高,黎丹姝从窗户瞥见晅曜也回了屋子,方才布了结界,接受了通讯。


    通讯一连,红珠的脸便出现在了虚空之中。


    瞧见红珠,黎丹姝心绪翻涌,她刚想问候一句,就听见红珠大人皱眉道:


    “黎丹姝,你怎么打扮得这么可怜,琼山穷到没衣服给你穿了吗?”


    第46章


    黎丹姝没想到红珠大人开口第一句竟然是问这个。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 虽说她自己挺喜欢的,然而若要和她在魔域时,红珠大人给她的那一箱箱宝贝比起来, 这些普通衣服, 确实寒酸了点。


    那她为什么会落到如今这种寒酸的地步呢?当然不是苍竹涵的错, 当然要怪在她离开前抢了她箱子的渊骨!


    黎丹姝正想要在红珠大人面前继续上上渊骨的眼药,红珠大人皱着眉, 勉强让自己接受了黎丹姝的受的苦, 掠过了这个话题。


    “算了。”繁忙的红珠大人说, “等任务完成,魔尊自然会好好嘉奖你,你便先忍忍吧。”


    埋怨渊骨的话都快准备好的黎丹姝:“……”


    红珠快速地扫了眼黎丹姝目前所处的环境, 说:“你现在在哪?这儿看起来不像是不离城。”


    黎丹姝听到这儿, 几乎可以肯定渊骨和红珠联系过了。


    红珠会猜她上过琼山一点也不奇怪,虽然这么说有些奇怪,但是在红珠、或者说整个魔域看来, 她是个会为了石无月不惜一切代价的“傻瓜”, 是连石无月都信了她的绝对忠诚者。如果她没办法上琼山, 一定早就用月珠联络她寻找办法了, 而不是这么久没动静。


    可如今红珠提到了不离城——不离城这件事可和琼山玉没有半点联系,她会提到这个地方只有一个可能, 渊骨和她联系过了, 并且将在不离城见到了她的事情也告诉了红珠, 红珠这才与她联系。


    毕竟寄红珠是魔域的主事人,日理万机。除了她刚到人间那会儿, 出于对她的安全的担心关照了段日子,后面红珠就没再主动联络过她。


    黎丹姝也知道, 以渊骨对石无月的忠诚,他遇见了自己,不可能不通知魔域。可如今被红珠抓了正着,黎丹姝还是忍不住暗骂他一声。


    她不太高兴,也懒得编新理由,将先前糊弄渊骨的那些话,原封不动地又和红珠说了一遍。


    与渊骨不同,红珠听得连连皱眉。等黎丹姝说完她目前和谁在一起后,红珠终于忍无可忍,隔着空间骂了起来。


    红珠大人生气道:“黎丹姝,你以为你是谁?琼山稍微有点修为的人都能杀了你,你既然已经找到了苍竹涵,为什么不好好待在他身边,伺机而动?你竟然还敢跟着琼山剑下山!”


    黎丹姝当然知道这是红珠在关心她。


    她瞧着寄红珠,一时起了玩闹的心思,故意幽幽说:“可是红珠大人,如果我不去得到琼山主要弟子的信任,又怎么去探听琼山玉的消息呢?难不成,红珠大人不希望我完成魔尊的任务?”


    红珠闻言:“……”这该死的熟悉感。


    她可不想再听黎丹姝歇斯底里表达对石无月的爱,这附近有琼山弟子,通讯持续时间越长,对黎丹姝越危险。所以她干脆果断地结束了这个话题,反正她已经提醒过了,黎丹姝自己要找死,总怨不得她。


    红珠大人有些烦躁,她直接说:“不离城是魔尊所要的东西,不管这里发生的事情到底符不符合你的喜好——你记着,别插手。”


    不离城的事情果然和魔域有关,黎丹姝抬袖遮住下唇,面上作出嫌恶来,嘴里说道:“区区女子凡城,怎配得上魔尊?若是其中有魔尊看的上眼的东西,红珠大人只管吩咐一声,我去取来就是了,何需如此委屈!”


    红珠听到这儿忍着没翻白眼,她知晓黎丹姝的毛病,耐着性子好声好气道:“黎丹姝,魔尊寻到了新的办法破关,不离城的女人有大用,和那些小妖的灵力可不同。你也不必感到嫉妒,这些女人到了时候也都是要死的,不会有人和你争!”


    红珠大人安慰得身心俱疲,她看着黎丹姝漂亮明艳的面颊,再一次为黎丹姝的眼瞎而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然而再怎么生气,看着黎丹姝孱弱的身体,红珠顿了顿,还是多说了一句:“不离城的事情,渊骨大人已经办的差不多了,他也快要离开不离城了,不过他说他会把分魂留在圣海宫,如果你有事情要寻他,带着骨头去圣海宫就行。他离开后,分魂虽会脱离控制,但只要你带着骨头,分魂就会听你的吩咐。”


    原本还在悠闲抚平衣袖的黎丹姝闻言:“……?”


    黎丹姝大骇:“他在圣海宫!?”


    红珠颔首:“不错,圣海宫有向我们效忠的人,渊骨大人的分魂,一直是他在照看。”说完她颇有些得意:“上清天不都自诩神仙后裔,母神传人吗?一个个的从来瞧不上我们魔域中人,可如今又怎么样?还不是因为欲望向魔尊屈从!”


    圣海宫有弟子向魔域倒戈一事显然让红珠得意万分,她脸上的表情简直可以用容光焕发来形容,甚至没能发现黎丹姝这会儿的失态。


    圣海宫有问题是黎丹姝一早就猜到的,这个消息可远没有渊骨会回圣海宫让她感到紧张。


    黎丹姝顺着就想要从红珠口中问出这人是谁,可没想李萱快回来了,红珠毫不犹豫地掐断了通讯,让黎丹姝只能握着暗淡下去的月珠干瞪眼。


    有月珠遮掩气息,李萱也没有发现任何不妥。


    她端来了一些吃食,招呼黎丹姝来用,同时说:“我不清楚姑娘的喜好,随便取了些,如果你有喜欢的不妨告诉我,圣海宫不是所有弟子都习辟谷,他们有专门负责膳食的弟子。”


    黎丹姝心里装得太多事,颇有些食之无味。


    她倒是挺想再联络红珠把圣海宫和渊骨分魂的事情问清楚的,奈何她灵力有限,想要从她这边联络上红珠,必然会造成大量灵力的流失,而这又势必会引起李萱和晅曜的注意,引起麻烦。


    李萱见黎丹姝食不知味,主动询问:“黎姑娘有心事吗?”


    黎丹姝看着李萱,想了想,虽然分魂的事情不好说,但圣海宫的事情倒是可以给他们提个醒。


    黎丹姝稍微组织了下词句,放下筷子,便同李萱道:“黎姑娘,你也知道,我曾经误入歧途,所以我较之常人,会对浊气更为敏感些。”


    李萱不愧是曾经的琼山剑,她很快如黎丹姝所想的般猜道:“你是说,你觉得圣海宫内有魔修?”


    黎丹姝点点头,又摇摇头。


    她故作犹豫道:“魔域封的严实,魔修出不来。然而浊气也不是只有魔修所在才会出现,不是吗?”


    李萱即刻便联想到了相城。相城之事在她康复后自然也是听苍竹涵说了的,因为与魔域有勾结,即便在琼山辖内,相城主也生了浊气。


    李萱低声道:“你是说,圣海宫中恐有人与魔域勾结对吗?”


    黎丹姝轻轻点了点头。


    李萱眉头皱了起来。


    她让黎丹姝稍等,转而叫来了晅曜。


    晅曜是亲历过相城事的,不如说,相城事就是他一剑平的。


    听到了黎丹姝的说法,晅曜蹙眉道:“可我没有感觉到浊气。”


    他闭上眼仔细地探查了一番,肯定同李萱说:“确实没有。”


    李萱闻言讶然,她忍不住去问黎丹姝:“黎姑娘,你真的察觉到浊气了吗?”


    黎丹姝哪儿感觉得出来,她瞥了晅曜一眼,打算赌一把,点头说:“没错,我的确有感觉。晅曜君,会不会是你接触的浊气太少,所以感觉有误?”


    晅曜当然不会认为是自己有错。


    他当下便道:“我和浊气是天生的对头,怎么可能感觉不到。”


    黎丹姝毫不退怯,她慢慢说:“真的吗?”


    晅曜:“……”


    晅曜对李萱面无表情说:“可能这东西太弱了,我感觉不出来。”


    李萱:“……”


    李萱一时不知道该信哪个,就在她犹豫的时候,黎丹姝说:“总归我们要查圣海宫,魔域只是一个方向。”


    她示意李萱不必纠结真假:“先查巫马城,或许他就是魔域的联络人。”


    李萱也觉得黎丹姝没必要在这事上说谎,当下赞同了她的看法。不过她还是告诫黎丹姝:“如果这里的事情真和魔域有关,黎姑娘还是不要参与为好。”


    “太危险,也太麻烦了。”


    黎丹姝本想帮忙,可她瞧见了李萱担忧的眼睛,拒绝的话便说出不口。


    她点了点头,说:“好吧。”


    李萱松了口气。


    之后三人稍许休息了片刻,下午圣海宫宫主请见时,黎丹姝便没再去了。


    ——毕竟也不知道渊骨什么时候会到圣海宫,碰上他也是麻烦。


    她待在被晅曜布了层层保护阵法的屋子里,百无聊赖地等着红珠再联络自己。


    只可惜一连三天,李萱没能从巫马城嘴里套出什么有用的信息,红珠大人也没再联系自己。


    晅曜不参与问话,他不擅长这些。


    在李萱奔走求真的时候,他就坐在黎丹姝的窗沿边上,瞧着黎丹姝无聊到在自己的衣服上绣新的花。


    安静的黎丹姝美得像幅画,晅曜却不太喜欢。


    他看了黎丹姝一会儿,在她绣完了最后一片花瓣后,屈起手指敲了敲窗沿,对黎丹姝认真道:“我带你去圣湖逛逛吧。”


    第47章


    黎丹姝原本不想去, 可天气实在太好了些。


    细碎的光点点滴滴洒在院落里,就已经构成了一副光影绝佳的风景画。这样好的晴日,若是能泛舟圣湖, 应当会见到更漂亮的景色吧。


    在魔域待了五十年, 黎丹姝对于明亮的事物有着本能的好感。加上晅曜就坐在她的窗边, 些微歪着头向她伸出了手——要拒绝晅曜,也确实困难了点。


    黎丹姝意思意思地犹豫了一下, 便将手放在了晅曜递出的手心里, 嘴里说:“就陪你去逛一会儿哦。”


    晅曜闻言挑眉, 他忽而放开了握住黎丹姝的手,径自探身去将黎丹姝整个人从窗户里抱了出来。


    黎丹姝惊得叫了一声!恼怒地伸手打了晅曜的双肩,气道:“你就不能等我从屋子里出来吗?!”


    晅曜将她放在了院子里, 他笑着说:“可我等不及了。”


    他似乎真的很着急, 连迈步的时间都懒得用上,半点没有给圣海宫面子,在对方的地盘上, 随随便便结出了新的传送阵, 眨眼间, 就将两人送到了圣湖的正上方。


    纯洁无暇的圣湖从上方看去, 就像是一块透明的冰晶。其上间或开着圣海宫的圣莲,一朵朵随风摇曳, 偶尔荡出一圈圈的涟漪, 好似圣湖活了过来。


    黎丹姝被晅曜抱着, 正悬在圣湖的正上方,两人的脚下便是圣湖如翡翠一般平滑光洁的湖面。黎丹姝静静地瞧了一会儿在阳光下越发显得耀眼的圣湖, 慢慢抬头看向晅曜:“……你就打算这么带我逛圣湖?”


    晅曜不疑有他,他眨了眨眼, 说:“漫步湖心,这不好吗?”


    黎丹姝:……当然不好!


    她有些头痛的扶额,问身侧的晅曜:“你为什么会突然想到带我来游湖?”


    晅曜理所当然道:“因为我听圣海宫的弟子说,春日游湖是圣海宫的绝景——你不是喜欢漂亮的东西吗?”


    黎丹姝点头,她确实喜欢漂亮的东西。但是,那也是悠闲地欣赏,而不是如今这样,非得依靠着晅曜才能迈出一步、吃力又费劲的“观光”!


    当然了,考虑到晅曜的经历,他不知道什么才是游湖也是可预见的,黎丹姝耐心引导晅曜,她问:“那你在听的时候,有没有听到他们说,乘哪艘船来呢?”


    晅曜愣住了。他好半晌才说:“是乘船看吗?”


    黎丹姝点头,点头后为了保险起见,又说的详细了些:“是乘着小舟,所以才有一个词叫做‘泛舟湖上’。”


    如今黎丹姝看看他们空荡荡地站在湖面,叹息道:“你看看你,这么着急,结果连船都没有。”


    黎丹姝连连摇头,显然是对晅曜的办事能力很不看好。


    晅曜是谁,是琼山不世出的天才,是上清天的混世魔王。他能认错吗?那必然不能。


    “谁说我没有船!?”晅曜死鸭子嘴硬,“我只是忘了拿出来。”


    黎丹姝好脾气地看着他,眼里只写着一行字“那么曜君,你的船呢?”


    从不肯认输的晅曜想了想,抬手指向了圣湖。


    圣湖中的水随着他这一指骤然一停,紧接着,随着他手指的舞动,一股澄澈湖水忽地从湖面跃出,在他的指挥下旋转拉扯,短短的时间内,就变成了一艘由水做成的小舟。


    黎丹姝:“……?”


    黎丹姝看得目瞪口呆,晅曜瞧见她的模样,忍不住勾了勾唇,在她的惊呼声中,将她放进了这艘由水做成的船上,挑眉道:“你瞧,我的船。”


    黎丹姝这辈子也算是见过不少奇珍异宝,但水做成的船她还真是第一次见。


    她瞧着自己的裙角,没有半点濡湿的迹象,她忍不住伸手去摸波光水流的船身,只摸到了一片暖暖的莹光。


    黎丹姝惊讶道:“……这是你的灵力。”


    晅曜点了点头,他在黎丹姝身边坐下,陪她一起瞧着湖面上摇曳的圣莲:“修行到一定程度,就能随性所欲的操控灵力。等你金丹补好了,你也能做到。”


    黎丹姝当然知道修者能控制灵力做很多事,可持续的使用灵力包裹水流,并且将灵力几乎具现化——这是随便练练就能做到的吗?这到底是何等可怕的天赋。


    黎丹姝瞧着晅曜的神色一时复杂起来,晅曜注意到这一点,他收回在圣湖里划了划了手,歪头问黎丹姝:“怎么了,你不用怕学不会,我可以教你。”


    黎丹姝叹了口气,心里的那点复杂随着叹息一同散在了圣湖的阳光里。


    她看了眼晅曜,也学着他慢慢倚在船边,最后干脆趴在船沿上。她侧眸凝重晅曜,轻声说:“我真羡慕你。”


    晅曜正抓住了一朵圣莲,听到黎丹姝的话,微微回了头。


    黎丹姝端视着晅曜瞧不出半点瑕疵的面容,又低头瞧了眼这水舟,悠悠说:“你看,你生来强大,又背靠琼山。涵师兄视你为亲弟,上清天尊你为曜君。如果我能有你一半能耐——或许,当初我就不用去魔域了。”


    如果我不是这么弱小,或许当初很多事,都不会是现在这景象了。


    黎丹姝甚少自贬,但这一刻,她发自内心道:“晅曜,我好羡慕你。”


    晅曜摘下那朵圣莲,他将淡紫色的莲花撇在了黎丹姝的发间,回答说:“既然羡慕,那不如就待在琼山。”他抬眸看向黎丹姝,颇为满意自己的杰作,说:“涵师兄也将你看做他的亲人,李萱也喜欢你。等你金丹补全,我来教你修行,你也会有我的一半。”


    春光融融,晅曜这话却比春光更融。


    要不是晅曜就在她面前坐着,黎丹姝很难相信桀骜的晅曜能说出这样温暖人心的话来。因为实在太过罕见,又实在太过珍贵,即便黎丹姝知道自己金丹没希望,这话纯粹是一句安慰的假象,她也不忍去打破。


    她趴在船边撑着下颚,朝晅曜弯起眼笑了起来。


    “谢谢你。”


    许是天气太好,晅曜的耳朵蓦地便热了起来。他忽然不敢去看黎丹姝的笑容,慌慌张张地站起了身,说着:“你要不要喝点什么,天气热,我去给你找点喝点吧!”


    黎丹姝还未来得及回话,晅曜已经快速消失在了她的眼前。


    黎丹姝:“……”


    黎丹姝也不知道少爷突然又起了什么兴致,总归这艘船上有晅曜的灵力,她也不担心会遇到什么危险。


    她倚在船边,伸出白皙的手去,有以下没一下的拨着宁静的湖面。


    圣湖不愧有“神镜”别名,黎丹姝凝视着湖面一会儿,在这清澈得能清楚瞧见湖底圣莲根茎的湖水中,竟还能渐渐清晰地瞧见自己的面容。


    她瞧见湖水中的自己神色慵懒,四肢柔软。


    宝石蓝的罩衣像花朵一般铺洒在船边,她白玉般的手腕正沉于水中。


    黎丹姝微微眨了眨眼,湖水中的她便也眨了眨眼。


    忽然间,一股寒意袭上了她的背脊。


    是危险的感觉。


    在魔域这些年,黎丹姝尤为信任自己的直觉,她不疑有他,猛地起身,想要即刻避开这湖面。她动作又快又急,发上的莲花因此坠落。


    紫色的莲花落回了湖面,在黎丹姝即将要将手从湖面完全抽出的刹那——


    湖中的“她”微微笑着,探出的指尖紧紧地抓住了黎丹姝!


    黎丹姝甚至来不及呼救,来自水下强烈的力道直接将她整个人拽进了湖水里去!


    春日并没能温热镜下深泉,冰凉刺骨的湖水从四面八方涌入黎丹姝的口鼻咽喉,在坠水的刹那,那股拉扯着她的力道便消失了,可圣湖本身蕴含的灵力如三山五岳般紧紧压迫着所有坠入其中的生物,因此保持着湖面的平静。


    黎丹姝每一次挣扎都像是在摆脱千斤重担,她努力想要争夺浮出湖面,却被周遭的水流携裹一次又一次的失败。


    黎丹姝渐渐失了力气,大量的灵力流失令她甚至难以保持在水中的呼吸,她的眼前渐渐出现了窒息的光晕。漆黑的光晕浮在清澈透明的湖水里,在这沉沉湖水之后,是倒立而落的圣海宫……


    黎丹姝奋力伸出的手渐渐落下,她恍惚了一瞬,又更为拼命地向上挣去!


    她活到如今,石无月没能要她的命!魔域没能要她的命!什么都不能夺去她的命!


    她奋力的向上够去——


    一只手自水面准确无比地抓住了她,下一秒,她整个人被拉出了水面!


    黎丹姝猛地吸了口气,发黑的眼前渐渐重新涌入了光。


    她在模糊中瞧见了圣海宫的衣服,还有零星的白色的发丝。那双手镇定无比地将她从圣湖里拉了出来,放进了安全的船上,黎丹姝大口喘着气,她想要把人看的更清楚些,却因为这该死的日光而模糊。


    “黎姑娘,你现在身体虚弱,最好别——”


    黎丹姝听到了耳熟的声音,她仔细的辨认回忆,好像是在刚到圣海宫时……是巫马城!


    意识到是重点观察对象救了自己,黎丹姝更为警惕,因为被灵力伤到了眼睛,她努力去看,本能向船尾退去——


    “——黎丹姝!”


    忽而,黎丹姝听见了更为熟悉的声音。


    她不动了。


    果然,下一秒,晅曜已经立在了她的身后,再准确不过地接到了她。


    “黎丹姝?”


    黎丹姝湿淋淋地躲在他的怀里,阴寒的湿气连晅曜的衣袍都被浸透。


    不过好在很快就不冷了,黎丹姝感受到太阳升起来了,它驱散了所有的恐惧。


    “黎丹姝……你别睡!”


    黎丹姝已经不着急了,晅曜的声音反而听起来更急躁,只是这回黎丹姝没有力气再去教他耐心了。她伸出手抓住了晅曜的衣领,感受到熟悉的灵力源源不断地再次流进身体,快慰地松了口气。


    不用拼命了。


    她心里蓦地这么想到。随后,她便闭上了眼睛,安心地睡去。


    第48章


    黎丹姝重新醒来已经是下午了。


    她原本想要睁开眼, 却被李萱先遮住了光。


    李萱似乎正坐在她的床边,她的掌心温柔地捂着她的眼睛,缓声说:“黎姑娘, 你的眼睛刚上了药, 需得休息一会儿才能康复。”


    黎丹姝难怪觉得眼皮有些凉凉的, 她对李萱的治疗不疑有他,乖乖继续躺在了床上, 开口问:“晅曜君呢?”


    李萱见她开口第一句竟是问晅曜, 倒有些意外。她回答黎丹姝说:“你出了事, 晅曜自觉有愧,去为你寻更好的药了。”


    黎丹姝听得莫名:“我受圣湖暗算,他愧疚什么, 他来得不是挺及时?”


    李萱说:“圣湖本身是没有危险的, 是晅曜摘下了它的花,又将花别在了你的发间,这才引来圣湖伸出的灵力吸引, 将你裹入了湖心里去。”


    “简单来说, 晅曜若是没胆大妄为到随便去摘别人家中的圣物, 你也不会差点遇害。”李萱语气平平, “这回他愧疚是应该的,若是在琼山上, 我还得罚他三十雷鞭。”


    黎丹姝听到这里不由沉默。


    说实话, 她觉得晅曜也不是太过狂妄才随便摘了湖上的莲花——他应该是和自己一样, 完全把圣湖当成了普通的灵湖,纯粹是觉得花挺漂亮, 才摘了一朵。


    黎丹姝觉得晅曜这次的锅背的有点冤,她正想开口为他辩别一二, 却仿佛被李萱看穿了心中所想一般,提前说:


    “黎姑娘不知圣湖传闻情有可原,然而晅曜身为琼山剑,既读藏书阁百卷、便理应通晓三界。他对圣湖一无所知,说到底,还是他的自傲自负在作祟。”


    黎丹姝闻言张了张唇,她想说李萱是不是太严格了,圣海宫这种如今已经排到二流的门派,身为琼山剑不再关注,也没什么大错吧……


    但是李萱平静的语气实在太有压迫力,该说不愧是琼山的正法弟子,黎丹姝完全不敢在这点上反驳。


    她想了想,问了个别的问题,黎丹姝问:“李姑娘,圣海宫的圣湖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曾经也负责藏书阁管理的李萱,对上清天诸多门派的秘辛如数家珍。


    她甚至不用回忆,便温声同黎丹姝讲述。


    “圣湖是圣海宫立身之本,换句话说,它之所以会叫圣海宫,便是因为它立于镜海圣湖之上。”


    这一点黎丹姝知道,她闭着眼点了点头。


    李萱继续道:“上清天的门派大多建立依山而建,是山门,这是因为当年大战诸神陨落,大部分神仙的骸骨落地都化作了灵气充沛的仙山。修者修行需要灵脉,故而诸派立身多选择于山。”


    这一点黎丹姝也知道,她还知道:“上清天三大山门、十二幽谷、十宗八宫中,唯有圣海宫立派不寻遗骨,据传便是因为他们立派根本的镜海圣湖是由母神‘璃镜’所化,其中所含灵力清气,仅次三大山门。”


    李萱颔首:“确实如此,昔年圣海宫祖师巫马琮便是倚神镜之力,仅凭一族之身,便可与三大山门分庭抗礼。”


    黎丹姝道:“然而圣海宫还是没落了。”


    昔年的圣海宫无论有多辉煌,到他们这代的时候,莫说与琼山分庭抗礼,便是十二幽谷,他们也攀不上了。


    “没错。圣海宫的没落诚然重亲轻能的缘故,但据琼山祖辈探查,更大的原因是‘璃镜’本身力弱了。”


    黎丹姝听到这话,差点睁开眼。幸亏李萱早有准备,她没伤到眼睛,却赶不及地问:“璃镜是母神法器,就像琼山的琼山玉一样,仅凭圣海宫修行所耗,怎么会力弱呢?”


    李萱听到她对琼山玉如此高赞,忍不住笑了笑。她先是说:“就算是琼山玉,也终有力尽的一日。”然后又说回圣海宫:“不错,千年应当磨损不了璃镜多少,琼山的祖辈们查得很细,他们最终将目光放在了圣湖上的莲花上。”


    “圣湖的莲花乍看是由圣湖而生,与圣湖一样灵力充沛,应是圣物。可我们的祖师在仔细研究后,发现圣莲的灵力与圣湖的灵力实则是互相冲突的。”


    李萱想了想,找到了一种形容方式:“就像是水与火,他们都可以毁灭或滋养生命,本身却不相容。只要生于一处,便会此消彼长,互相消磨。”


    这里便是黎丹姝从没有听说过的故事了,她蹙眉问:“为什么会这样?圣海宫不知道吗?”


    李萱说:“为什么会这样,那就有很多猜测了。不过我派认为这应当和千年前的神战有关。”


    “当年母神与战神鏖战,战至百年,母神斩战神头颅、断其四肢、碎其骸骨,方才迫得战神陨落。有一种说法,母神之所以近乎以拆解的方式灭杀战神,是因为他同母神一样,拥有不灭金身。拥有不灭金身的神仙,除非自愿化世,否则不死不灭。而母神战后力竭,早已决意身化上清天。祂担忧自己去后无人镇压,战神会苏醒卷土重来,于是又有遗命,以战神骸骨封魔域,以此一举两得。”


    “然而在封印魔域的时候,就有修者发现,封魔域骸骨的数量不对。母神将战神的骸骨一共碎成了九块,魔域封印仅用了三块较为完整的部位,尚且六块下落不明。据传,那六块是被母神另行封印了,是祂为世人所留下的第二道锁,以防有朝一日魔域封印破开,会有魔修以全部的骸骨复活战神。”


    黎丹姝听到这儿心情复杂。从某种程度来说,这位上清天的祖宗看事情是真毒辣,石无月不就正琢磨这破封印吗?


    说到了这里,李萱终于有说回了重点:“‘璃镜’,在琼山收录的那些古籍里,便算是个较为明确的,收纳封印了战神骸骨的宝物。”


    黎丹姝惊讶说:“那璃镜化圣湖——”


    时间到了,李萱松开了遮着黎丹姝眼睛的手,黎丹姝睁开了眼,在朦胧的光影见,渐渐清晰地瞧见了李萱沉静的脸庞。


    李萱道:“圣湖里封印着的战神骸骨拥有着与母神相近的力量,他生出了圣莲。于圣湖而言,圣莲是及待封印之物。晅曜将它别在了你的发间,圣湖自然要对你发难。”


    “晅曜本该察觉的,他却没有。”李萱讲道理,“这是他错的另一处。”


    黎丹姝听得:“……”


    她慢慢坐了起来,觉得自己听了好大一个秘密,这秘密圣海宫怕是都不知道吧?巫马晖看起来就不知道啊?


    黎丹姝忍不住问:“这样重要的信息,就这么告诉我,没关系吗?”


    这么随便将圣海宫的大秘密告诉我这个“曾经的背叛者”,真的不违反琼山的规定吗?


    李萱一身正气:“这在琼山不是秘密,于姑娘自然也不是秘密。当年祖师们察觉这一点,也一早告知了圣海宫,是圣海宫不愿相信、不愿搬离,纵使今日已经没人知道这个传说,于圣海宫也不能算是秘密。”


    “都不是秘密,我和姑娘说了也没什么关系。”


    黎丹姝听得好有道理。


    不过按照李萱的性格,她既然想起了这一点——


    “我出事后,李姑娘应当又将此事告知圣海宫了吧?”


    李萱点头,见死不救不是她的风格。然而回想到巫马晖的反应,李萱面露古怪,她说:“我说了这事,巫马晖的震惊不似伪装,他应当也是刚刚知晓这事,但是他让我宽心,他说——”


    李萱沉吟片刻,告诉黎丹姝:“他说圣海宫已有解决之法,无需他人费心。”


    “圣海宫既灭杀不了那些莲花,又不打算离开,他们能有什么解决之法?”李萱真情实感地不理解,“昔年的琼山都做不到事,他们要怎么做到?”


    黎丹姝却心中一动,她轻声说:“或许是魔域,圣海宫对不离城发生的怪事束手旁观、甚至给予协助,魔域帮他们解决圣湖与圣莲的难题。毕竟如果圣湖灵力的衰减根源在战神骸骨,魔域作为战神旧属,会有寻出战神骸骨的办法也不一定。”


    这个猜测可太可怕了。


    无论是圣海宫与魔域勾连,还是魔域试图寻出战神骸骨。


    李萱顿了一瞬,开口说:“若是如你所猜,兹事体大,便需得禀报掌门了。”


    黎丹姝也觉得这事太大。


    虽然她对母神战神的力量没什么太大的感觉,但石无月要的东西一定很危险。


    红珠说了,石无月要不离城的女人。那她就不能让石无月得到,更不能让他有机会真通过战神骸骨操控圣海宫。


    黎丹姝想了想问李萱:“你问巫马城问的怎么样了?”


    李萱露出了尴尬的表情:“说实话,不太顺利。他的未婚妻,似乎认为我别有所图。”


    黎丹姝:“……”


    她看了李萱一眼,试探建议道:“要不然还是我来吧,黎门和观天宗都毁于石无月之手,我去找巫马城,至少有理由。”


    李萱有些犹豫。


    就在这时,屋门被敲响了。


    李萱本能戒备:“是谁?”


    门外的声音温和如水:“是我,巫马城。李仙师,我们是来探望黎姑娘的,她于圣湖受寒,我带了些驱寒补气的药来。”


    黎丹姝闻言,向李萱点了点头。


    李萱起身去开门,但她仍听得蹙眉:“我们?”


    门开了,屋外站着两名圣海宫弟子。其中一名自然是巫马城,站在他身边,是个身形约比他高了半个头的白发青年。青年的长相在李萱的眼中颇为少见,这倒不是说他相貌有多古怪,正相反,即便在样貌出众的上清天,青年也显得俊美无俦。令李萱不适的是他的面容与上清天普遍易见的谦和平柔截然不同,他的眉毛锋利得像刀,眼睛深如无边寂夜,他的鼻梁挺直若山崖绝壁,平直的唇角则是山脚暗藏沸腾的岩浆。


    他整个人都充满了与上清天格格不入的野性与攻击性,就连他落在肩上的几缕白发,都令李萱感到敌意。


    巫马城似是没有察觉到李萱的警惕,他的视线掠过李萱,落在了黎丹姝的身上,而后向她笑了笑。


    “是我和我师兄山河,黎姑娘应当还记得,圣湖上是他救了你。”


    第49章


    黎丹姝闻言顺着巫马城的话语看见了“山河”。


    在瞧见山河的刹那, 她差点被哽住说不了话。被巫马城称作“师兄”的圣海宫弟子山河,竟有着同渊骨一般无二的模样!


    黎丹姝几乎在瞬间便想到了红珠的话——她说渊骨在不离城的事情做完后,会解除附体, 留于凡世的分魂则将留在圣海宫, 供她求援所用。


    当初听到红珠这么说时, 黎丹姝心底深处还是有些半信半疑的,如今看来, 圣海宫不仅是有魔域的内应, 这内应地位怕是还挺高, 否则不可能轻易就帮渊骨的分魂伪造了身份,还能让他大摇大摆地走进琼山弟子所在的院子。


    黎丹姝按住了心中的惊涛,她状似平静地瞧向“山河”的眼睛, 出乎意料的是, 那双眼睛干净纯澈,一点属于魔域的杀意也无。不仅如此,他周身的气息平和沉稳, 在瞧见琼山弟子的时候, 也没有不离城时渊骨眼角透出的“轻蔑”感。


    他就像是个再合格不过的上清天弟子, 虽然样貌锋锐了些, 但是举止没有丝毫不妥之处。


    ——这副模样,像极了黎丹姝在魔域初次与其交易时的、她以为无辜又无害的缘故。


    说实话, 在魔域常年穿着战甲, 不穿战甲就裸着上身的渊骨, 骤然间穿上了圣海宫青白相间的长袍——别人看着或许没什么奇怪的,但在黎丹姝的眼里却是说不出的别扭。


    黎丹姝并不清楚分魂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她犹豫一瞬,轻声叫了一声:“渊骨大人?”


    山河听到黎丹姝的称呼面露困惑, 他本能向身后看了一眼,见在场并没有其他人,方才又回过了头,以着探寻的目光看向黎丹姝。


    巫马城听这声称呼更为好奇:“黎姑娘先前见过我师兄吗?”


    李萱闻言也看了回来,黎丹姝已经收敛好了全部的情绪,她柔柔笑道:“不,只是山仙长样貌特殊,我以为见到了故人。”


    她这话说的奇奇怪怪的,李萱不由地对“山河”起了疑。


    巫马城闻言,及时解释道:“我师兄一族也是亡于石无月手,姑娘当年在石无月身边时或许见过。”他说这话时带笑,听在黎丹姝的耳朵里,便是说不出的阴阳怪气。巫马城继续说:“他是月谷传人,李萱姑娘应当知晓。”


    十二幽谷之一的月谷,他们一族与圣海宫有些相像,全派早在两百年前便遁入深谷不问世事,若非弟子外出采药碰见了误入的石无月,一时好心邀他做客,隐世的月谷也不会遭此灭顶之灾。


    提到月谷,李萱了然。她说:“早听闻月谷弟子乃是昔年华神后裔,发白而貌秀,原是月谷遗孤。”


    巫马城显然这些时日与李萱已经熟悉,他维持着温和笑意:“正是如此。”


    黎丹姝听到这话只想冷笑。


    这种三流话术也就只能糊弄糊弄琼山善心的老实人们。月谷当年灭族,乃是黎门惨案后才被发现,这两件大事前后间隔约有三年——若是月谷真有传人,怎么可能三年都没有动静,观天宗在黎门后被灭,还闹腾了好一会儿呢!


    当然这话不能明说,她如今并不清楚山河和渊骨到底有多少联系,在山河面前她若是太过维护琼山,怕是会引得魔域猜忌——石无月野心勃勃,若是因此怀疑上她,派人追杀她是小,反又坑害了琼山事大。


    黎丹姝抿了抿嘴角,并不在乎巫马城那些藏在了话里的小刺,她只是说:“那仙长应当姓华了?”


    巫马城闻言刚想开口圆了身份,不想山河先开了口。


    他看着黎丹姝,眼中终于露出了些许被试探的不快。


    山河慢声说:“我姓月。华神后裔尊其号而承名,举族改姓为月。你是琼山弟子,为什么会知月谷不知月姓?”


    黎丹姝听得心中诧异,她面上作出歉意:“对不起,我并不是琼山弟子。”


    李萱有些护犊子,她站在了黎丹姝身前,说道:“黎姑娘是近些时日才入的琼山,她未曾就读藏书阁,不清楚贵谷的事情也是理所当然,还请月兄不要见怪。”


    月山河面色凝肃,巫马城看了黎丹姝一眼,倒是踩着梯子上墙,他说:“我与师兄只是来看看黎姑娘的情况,看起来黎姑娘却不希望见到我们。”


    顿了顿,巫马城道:“可是怪我们救得不够及时?”


    这话说的李萱也驳不了什么,黎丹姝确实是被月山河从圣湖中拉出的。虽说即便他们不动手,晅曜也赶得及,但是如今既然已经受了恩,再做出不承情的模样来,也不是君子作风。


    李萱不免去看黎丹姝的表情。


    黎丹姝听到这里,已经在心中将巫马城钉死在了魔域奸细的嫌疑人上,对方会踩梯上墙,她自然也能顺杆下坡。


    她尤为温柔地笑了笑,作出一副弱态来:“自是要感谢两位仙长的救命之恩,待身体稍愈,我必登门道谢,届时还望两位不要拒绝。”


    巫马城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说,顿时哑了一声。


    论人心险恶还是黎丹姝经得多,她当下就堵死了巫马城想要回绝的心思,同样阴阳怪气道:“我非常能理解身为幸存者却不能报仇的煎熬,只是人生漫漫,也不能将所剩余生都放在对抗魔域上,总要为自己寻个新出路对吧?”


    “我入琼山,你入圣海。”黎丹姝弯唇笑道,“咱们同仇。”


    巫马城显然听懂了黎丹姝的言下之意,他的表情都微微变了。


    黎丹姝看得痛快,她在心里痛骂:让你阴阳我认贼做父!老子挣扎求生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躲着保命呢!连和石无月正面相对都不敢的胆小鬼,可别说“我”背不背叛了吧。


    ——告诉你!这世上除了苍竹涵,没人够资格骂我投敌!


    巫马城面色渐阴,他定定看了黎丹姝一会儿,甩袖离去。月山河也看了黎丹姝一眼,倒是维持了礼节说了声“告辞”,方才走了。


    两人离开后,李萱问黎丹姝:“你似乎对他们有些敌意?”


    黎丹姝不瞒李萱:“月山河不像月谷的人,巫马城对他的介绍有些过多了,就像生怕我们看出什么漏洞一样。”


    顾忌着自己的身份,黎丹姝也不敢说的太多,只是对李萱旁敲侧击:“这两人一定有问题,你要多加小心。”


    李萱自是信任黎丹姝的,她说:“巫马城对你已经有了敌意,你还要去试探吗?”


    “去,当然要去。”黎丹姝说,“不如说,我现在越发肯定他知道不离城的内幕了。如今已经三日过去,圣海宫没找到兰华,我们也一直滞留不走,他们应当也有些着急了。”


    晅曜不在,黎丹姝飞快给自己和李萱分别派好了任务。黎丹姝说:“我来撬巫马城的嘴,你多监视些巫马晖的动向,或者你可以再查查巫马代尚。”


    黎丹姝说:“即便他被晅曜吓破了胆,这三日他一直未曾出现也是怪事。”


    李萱点头表示明白,同意了黎丹姝的打算,她说:“你若在圣海宫行走,若是当真查到了什么,圣海宫极有可能将所有罪责都推到你的身上,毕竟你曾有先例。”这话李萱说的剖心,她取出一枚小小的结晶放在了黎丹姝的手心,叮嘱道:“这是留影石,是我师父炼出的小玩意,可以收录你所见之景。答应我,若是独自行动,一定要将它带好。”


    对立李萱的信任,黎丹姝有些触动。


    她低低道:“你倒是不担心我真是坏人。”


    李萱笑了起来,她说:“我相信大师兄的判断,更何况,我当年也见过你出剑。我始终相信,能以天地万物为剑意的人,绝不会行卑劣无耻之事。”


    黎丹姝微张了张口,片刻后她笑了起来,小心地握起了那颗留影石。


    “……你说的对。”她像是想起了最好的回忆,带着些微幸福的温柔对李萱说:“李姑娘,谢谢你,谢谢你记得‘我’的剑。”


    第二天,黎丹姝身体恢复了大概,便想着去套巫马城的情报。碍于昨天她确实扫了巫马城的面子,贸然去找他可能会被讥诮,黎丹姝想了想,还是先去了李萱先前提过的膳房。


    在上清天的诸多门派中,大多门派为了加快弟子修行的速度,都会要求弟子学习辟谷之术,学会从灵力清气中获取身体所需的能量,如圣海宫这样会修膳房的不多。这也让黎丹姝好奇,圣海宫到底有多少不习辟谷之术的弟子,才会让巫马晖设立膳房。


    等黎丹姝顺着路过弟子的指引找到了膳房时,她又惊讶了。


    这膳房约莫只有一间房的大小,内部也只放了一张小桌,连凳子都没有,一看就不是供弟子们用的。


    她收起诧异,走进的厨房。更令她惊叹的是厨房里候着的厨子。


    那是个凡人。


    那名凡人瞧见了黎丹姝,眼中露出惊艳,他连忙擦了擦手,想要上前,又顾忌着身份,站在了原地恭敬向黎丹姝行礼,说:“仙师来访,是小宫主等不及了吗?”


    他指了指一旁炖着的锅:“粥马上就好了,还请仙师恕罪稍等。”


    黎丹姝明白对方瞧见她提着食盒,便将她认作是需要食物的圣海宫的弟子了。黎丹姝倒也没解释,看了那碗粥一眼,觉得这现成的粥也很合适用来敷衍巫马城。


    不过,他话中说的“小宫主”——


    黎丹姝眼露古怪:圣海宫未修习辟谷之术的,原来竟是巫马晖的女儿吗?


    第50章


    巫马晖的女儿竟然没学会辟谷之术, 这的确出人意料。从巫马晖对待巫马代尚的教导来看,他不是会主动放弃对子辈修行督促的长辈,巫马代尚当年虽然目空一切, 但他的修为是实打实的翘楚。如果没有遇上晅曜, 时至今日, 理应在上清天年轻一辈中留下姓名。


    圣海宫传承又看重血脉,为了稳住日渐滑落的地位, 按理说巫马晖只会对女儿更加严格, 不太可能会因为溺爱而纵容子女不习辟谷, 浪费时间在饮食上。


    黎丹姝瞥了一眼那碗清粥,饮食也没有做得很精心,想到昨天她吃到的那些食物, 巫马晖建立了这座膳房也不过堪堪是为了填饱人的肚子。


    被晅曜打破了胆的儿子, 连辟谷之术也学不会的女儿。


    黎丹姝似乎明白了他为什么会吸收巫马城这样的隐藏祸端,圣海宫看起来着实是无人可用了。圣湖的灵力再日渐稀薄,族中子女又抬不上轿, 圣海宫会被魔域动摇, 生出欲心, 似也理所当然。


    黎丹姝提着食盒向巫马城的居所走去, 她沉思着:圣海宫与魔域勾结的证据显然不再重要,目前最重要的, 应当是问出不离城失踪的女人在哪儿, 如有可能, 最好问出石无月抓捕这些女人的目的。


    心中目标已定,黎丹姝的步伐也不免急促。当她匆匆赶到巫马城的院落时, 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巫马城也外出寻药了,据圣海宫的弟子说, 是为了他的未婚妻,圣海宫的小宫主。


    黎丹姝一时错愕,她站在巫马城的院门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攻击的太过,以至于让巫马城心生怯意,为了避免泄露机密,干脆躲出去了?


    她有些懊恼。在李萱面前,她是打了包票的,如今刚来人就没了,她要怎么达成自己夸下的海口?


    黎丹姝站在巫马城的院落前有些犹豫,她甚至在思考要不要干脆冲进去,趁他不在翻一翻他的住处,或许也能找到点线索。


    她看了看左右,这会儿已经到了圣海宫早课的时间,路过的弟子都没有了。黎丹姝恶向胆边生,趁着没人注意,干脆就用琼山的符咒崩了巫马城院门外的阵法,偷偷溜了进去。


    只是一进门,黎丹姝又犯了难。


    巫马城的院落和他们住的有些像,有着三间厢房,三间厢房都上着锁,看着一模一样,黎丹姝一时也猜不出到底哪间才是巫马城的房间。


    她环视了院落一圈,最终决定去信赖自己的直觉,直接向坐北朝南、光照最好的那间屋子走去。


    巫马城似乎对屋内的安全很自信,没再施放阵法护卫,黎丹姝伸手推了推,门便推开了一条缝。她凑近瞧了瞧,屋内陈设都很整洁,一看就是长有人住。


    黎丹姝便对自己的判断又多了几分信心,她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很有做贼的自觉。进门之前,她还又往后瞧了瞧,确定没有惊动任何人,才进了屋子里。


    屋里陈设一应俱全,正对门扉的雕花圆桌上甚至还搁着一壶已冷的茶。


    巫马城的生活看起来很简单,黎丹姝四下瞧了瞧,除了几台刀架外,没在客厅瞧见特别的东西。


    客厅里没有东西,卧房里却未必。


    她直接向右侧的卧室走去,刚进去就瞧见了放在屏风前的书桌。书桌上的书籍不少,不少纸张凌乱地搁在桌面上,砚台上的墨渍甚至都还没有干透。


    黎丹姝见状心下一喜,将手中的食盒搁在一旁,便走至书桌前细细查看。


    她先从书籍看起——都是些游记,黎丹姝翻了基本,发现不少地方还被巫马城用笔化了圈,标着“已行”二字。黎丹姝毫不意外在其中瞧见了“相城”。她数了数,只她手里翻过的这本游记,就被圈出了七八个“已行”,还有不少地方被圈出了出来,但没有标字,黎丹姝怀疑这些被圈出的地方,是石无月其余的目标。


    她快速翻过这些书本,将被圈出无字的地方都记了下来,之后,方才又看向桌上的纸张。


    若说书本还有迹可寻,那这些废纸就更令人费解了。


    黎丹姝看着这些纸上凌乱写着一些游记上的话,重复了很多遍,从奇奇怪怪慢慢到整整齐齐,最后写得同印刷版书一模一样,就像是有人在学字临帖一样。


    可巫马城是观天宗的弟子,怎么可能会这会儿还在学字,学字就罢了,他也不会无聊到学版书吧?


    除非——这不是巫马城的屋子!


    黎丹姝猛地反应过来,她急欲离开,屏风后却突传来水声!已经忍耐许久的猎人终于找到了最好的时机,黎丹姝只觉得眼前一晃,紧接着便被钳住了肩膀!


    湿漉漉地水汽一下笼罩了她的呼吸,黎丹姝抬头看去,就见到一缕凝着水珠的白发。


    黎丹姝立刻明白自己找错人了,她知道这时候自己应该先发制人,可她忍不住好奇分魂的情况,被抓了,也要再次试探一声——“渊骨大人。”


    抓着她的手顿了一瞬,紧接着松开了。


    黎丹姝连忙向前同月山河拉开距离,刚转身就看见月山河分不出喜怒的脸。


    月山河道:“这是你第二次叫我奇怪的称呼。”他看了黎丹姝一眼,语气加重道:“我和他很像吗?”


    黎丹姝心道岂止是像,你们就是一个人!


    然而分魂似乎不这么认为,黎丹姝观察他的表情,在这没有其他人的当下,以渊骨的性格,绝不屑同她玩什么隐藏身份的游戏。分魂会连着质问她,只有一种可能——


    渊骨的这缕分魂没有继承主魂的记忆,渊骨解除附身后,仅为他留下了力量。


    黎丹姝:……难怪红珠会说要我带着骨头去。看来在渊骨离开后,他的分魂会自由行动,以便维持他在人间的身份。在渊骨不在时,若想要让他听从命令,便只能依靠同是渊骨给出的骨头人。


    可骨头人早就被黎丹姝丢在客栈了,算算时间,盒子失效也有三天了,骨头早就不知道跑去哪里了。


    更何况,考虑到骨头和渊骨的关系,黎丹姝也不会用它。


    黎丹姝仔细打量了月山河一会儿,确认他是真心认定自己就是“月山河”后,方才慢慢道:“抱歉,是我认错人了。那人对我而言很重要,所以我才没忍住再三确认。”


    月山河瞥了黎丹姝一眼,对她的说法不置可否。


    他说:“他也是月谷弟子?”


    黎丹姝想到他之前表现出的敏锐,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她挑了些实话讲:“我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


    渊骨是魔族吗?


    好像不是,四方魔域十七种族如今尽在红珠手中,然而红珠却依然无法寻到渊骨来处。


    渊骨是上清天的修者吗?


    黎丹姝也算见过他出刀,上清天要是有如此霸烈狠绝的功法,早就把石无月砍了,哪里还等得到他堕魔?


    渊骨来历不详,黎丹姝确实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


    月山河果然在观察黎丹姝的表情,他确认她没有撒谎,心中的警戒也就散了些,说:“我不是他。他既然连自己是谁都没告诉过你,估计也未对你在意过,你大可不必再找他。”


    黎丹姝心道,谁说不是呢,我巴不得和魔域永诀。


    两人间紧张的氛围稍缓,黎丹姝这才注意到月山河仅披了件外杉,袒露的胸口上还有未干的水珠。


    黎丹姝:“……”她看向屏风后,那儿果然有浴桶。


    月山河显然也注意到了自己的衣衫不整,他本身不太在意这些,可黎丹姝更是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目不转睛地打量他,反倒令他有些不适了。


    月山河忍不住道:“你转过去。”


    黎丹姝“哦”了一声,照做了。


    她慢吞吞地转过身去,倒显得月山河放不开。


    月山河:“……”


    他施决烘干了身上的水渍,着衣的时候忍不住又瞥了半点不羞的黎丹姝一眼,心里颇为憋闷。他自苏醒以来,从没有碰见过黎丹姝这样胆大无忌的人,一时间甚至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也幸亏他没说,不然黎丹姝怕是会回一句“半裸的你我都看习惯了,何况还穿着衣服的”。


    月山河颇为郁闷地换好了衣服,说了声“好了”。


    黎丹姝回过了身,她还没想好要怎么对待分魂,这位完全将自己放在圣海宫立场的大人已经恢复了常态,一针见血的问她:“你闯进我的屋子,是要做什么?”


    黎丹姝心道,分魂好像比本体要敏锐多了,不知道是不是也会比本体难骗一点。


    她眨了眨眼,熟练说瞎话:“我来道谢,呶,那是我的谢礼。”


    月山河瞧见了食盒,他沉默了一瞬,随后又说:“院门前本该有阵法——”


    黎丹姝诧异道:“门口有阵法吗?我进来没遇到啊。”她一本正经:“如果有阵法封着,我肯定不会进来,就是因为什么都没有,我才进来的呀。”


    魔域的谎话大王熟练反客为主,指责起月山河:“是你忘记布阵法了吧。这样看来,我误入你的房间,都是你的错。”


    月山河:“……”


    他忍不住说:“阵法应当是巫马城——”


    黎丹姝挥了挥手,她叹息道:“事已至此,不重要了。”


    月山河:“……”


    他好像没什么能说的了,只能说:“……对不起。”


    黎丹姝原谅了他。


    她怕月山河提起她翻他桌子的事情,这事毕竟不好解释,不给他多思考的机会,直接取了食盒里的粥递给他,说:“我的谢礼,不尝尝吗?”


    月山河只好伸手接过。


    闹了这么一出,清粥已经有些微凉了。


    他本想说自己辟谷,不用这些,可瞧见黎丹姝等在一旁的模样,不由自主便捻住了勺子。


    月山河吃了一口,黎丹姝便笑盈盈地问:“好吃吗?”


    他蓦地便觉得这场景有些熟悉。


    清粥没什么滋味,可他却觉得,这时候的他就应该说上一句:“好吃”。


    他说完了这句话,黎丹姝便如他所想的一般弯起眼笑了。


    她双手交握,娉娉婷婷地站在他的面前,含着笑意道:“这样啊,那为报救命之恩,我常给你送吧。”


    月山河觉得自己应当拒绝,可不知怎的,他看着对方,竟鬼使神差地说了“好”。


    就像那日在圣湖,他已经瞧见了琼山剑,本不必要介入去救黎丹姝。可当他真得看见对方拼命向上探出的手,对上那双仿佛有滚滚岩浆燃烧的眼睛时,他还是忍不住伸出了手。


    月山河答应后才后知后觉,他忽然不敢去看黎丹姝的表情,坐下低下头喝粥。


    黎丹姝瞧着辟谷的月山河喝粥,仿佛看见了没有喜好的渊骨吃点心,她心有所思,微微眯起了眼,走去坐在了月山河的身边。


    她在他耳边柔柔道:“月兄,我还有一事相求,你能不能再帮一帮我。”


    月山河喝粥的动作微顿,他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黎丹姝便说:“我有个朋友,她在不离城失踪了。圣海宫找了许久都没能帮我找到,我想是不是因为他们力量不足的缘故。”


    她轻言轻语地哄着月山河:“你帮我找找看,好吗?”


    他应该拒绝的。


    然而就像这碗见了底的粥一样,月山河不由自主地再次点了头。


    他侧头深望着黎丹姝,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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