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有过种地经验的，都知道粮食最怕杂草野花抢夺养料，所以供农神的贡品中，绝对不会有花草，更何况是神殿的装饰了。
然而这里的贡新神殿，梁柱和承尘上，虽然年久失修，画的痕迹模糊剥落，但在那些细枝末节不引人注意的角落，还是能依稀辨认出花朵的图案。
“这好像是……紫色的颜料。”
沈丞相善笔墨，沈琼枝身为丞相千金，多少受过一些笔墨丹青的熏陶，手指在那已经看不出颜色的涂料上抠了抠，凑到鼻子跟前闻了一下，“用的是紫石英。”
紫色的花……哪位天神喜欢紫色的花？
众人这时都不约而同想到同一个人——墨悲神尊！
墨悲神尊最爱的花就是紫色鸢尾，此时再看那些花朵式样，可不就是鸢尾花！
“所以……锡远长老背后供奉的，那个教他吸人修为邪术的神，是墨悲神尊？”沈琼枝有些不可置信，又狐疑地去看贡新，“该不会是你搞的鬼吧？”
谁知贡新竟是点点头，“有这个可能，我为了嫁祸墨悲神尊，故意弄了这个花纹，以此为自己洗脱嫌疑。”
沈琼枝一愣，有些摸不清贡新路数，“喂，所以你这是承认了吗？”
贡新平静道：“沈小姐，我只是说，站在你们的视角，我的确有这个嫌疑。只是一些鸢尾花的图案，其实证明不了什么。”
云天骄听出贡新话中有话，便问：“贡新神尊，莫非你想出什么新的方法证明自己清白？”
贡新点头，“是想出了一个，只不过，就要看你们愿不愿意来个人，试上一试了。”
云天骄问：“怎么试？”
“这也是我刚刚想到的，既然你们怀疑锡远供奉之神，和杀害克念神尊的凶手是同一个人，那么这个凶手如果是我，不仅吸收了一位神尊的修为，经年累月还吸收了许多修士散仙的修为，我的修为应该已经远高出一位神尊应有的水平了。”
说到这里，贡新神尊伸出一只手。
“你们之中只需要有人试探一下我的修为深浅，答案自然揭晓。如果我的修为并无异状，便可证明我的清白。这是我目前能想到的，唯一可以自证的方法了。”
这的确是个可行的方法，可同样的，倘若贡新真的有问题，那么这无疑也是个陷阱。
“我来吧。”这时知微开口了，径直走上前，竟是真的准备去探贡新的修为。
“知微！”云天骄将人拉住，“不可。”
知微神色凝重，“殿下，如果这世上真的生出了一个能吸取别人修为的邪神，那么我们每耽搁一刻，那邪神的力量便强大一分。”
云天骄愣了愣，“邪神？那会比魔煞更可怕么？”
知微点了点头，“邪神还是神，拥有清醒的意识，可以不动声色地谋划，隐藏于众神之间，等被人察觉时，往往已经无人能遏制。”
竺景对灵气感应最为敏感，这时再次看向窗外的天空。
“你们看。”
众人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结界上空的黑雾已经比刚才更加深重了。
知微对云天骄说：“殿下，如今若是能在这里将贡新神尊的嫌疑排除，我们也能尽快联手破除结界离开，而如果贡新神尊就是锡远供奉之神，是杀克念的凶手，那么无论我们试与不试，恐怕都没有意义了，因为这结界就是锡远供奉的那位布下的，正主在此，我们无论如何也破不出去。”
诚如知微所言，如今不是他们是否愿意选择，而是不得不选择。
“好，那就试一试吧。”云天骄祭出金刚杵，杵身化作万道金光，将她与知微连在一起。
知微错愕，“殿下……您这是何意？”
云天骄微微挑眉，“倘若贡新真的有异，他想吞了你，你身后还有我，我谅他也没法一口气吞下两个人，到时候我必以死相搏，替你在他身上挖下一块肉来。”
“殿下……”知微想要反驳，却被云天骄毫不客气地打断。
“你若不同意，那就换我去。”
知微知道，只要是云天骄下定决心要做的事，谁都拦不住，他翻开手掌，低头看了眼，那万千金线流光溢彩，将他的命与殿下的命连在了一起。
“我说过，不会再让你死的。”云天骄无声地用口型说了一句。
知微笑了笑，带着那万千牵绊，走向贡新神尊。
“我也为姐姐托底！”竺景手指掐诀，蕴藏着无限生机的绿色灵力将她与云天骄相连。
“我也来！”沈琼枝双掌结印，黑色鬼气也缠绕上竺景。
四个人牢牢相连，成了一个整体。
贡新看得有些怔愣，他为神多年，天神们大多表面友爱恭敬，实际上各自为政，深交甚少，像是如此愿意将自己的性命拿来给他人做依托的，更是见所未见。
他以鼠妖的身份飞升上神，之所以多年来平稳度日，没卷入任何争端，都得益于他向来奉行的独善其身之道。
但此时此刻，看着向自己走来的知微，贡新竟有一点羡慕。直到知微的手搭在他的手上，他才回过神，开始凝神承接知微输入自己神脉的灵力。
一时间，荒废的神殿内安静异常，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直到知微重新睁开眼，收回了探寻贡新灵力的手。
云天骄三人也跟着睁开眼睛，见一切如旧，并未发生什么异状，才松了一口气。
“贡新神尊的修为的确没有异样，他不是凶手。”知微说。
既然不是贡新，那么剩下的有能力篡改竺景记忆的，也就只有墨悲和育黎了。
“是墨悲。”贡新整了整衣袖，双手抱起陶罐，用平淡的语气说出斩钉截铁的结论，“锡远供奉的上神，就是墨悲神尊。”
“你怎么知道？也有可能是育黎神尊呀！”沈琼枝不满道，“难道只因为育黎神尊是女的，就看轻了她么？”
竺景轻轻拉了一下沈琼枝的衣袖，小声咳嗽，提醒她重点有点偏了。
贡新也不恼，淡然道：“因为我在竺景仙君的记忆中，清清楚楚地看见了，看见锡远长老日日跪拜的神像，正是墨悲的神像。”
云天骄这时想起一件事，他们似乎都没在竺景的记忆里看到过贡新神尊，更是没有机会问过他附在了什么人身上，于是问：“贡新神尊进入竺景记忆后，变成了谁？”
贡新脸上难得浮现出一丝尴尬之色，他目光向神殿正中扫了一眼。
云天骄顺着他目光看过去，只见那里除了一个快被老鼠磕碎了的祭台，和一个褪色的破蒲团，什么都没有。
“说呀，你变成了谁？”沈琼枝见贡新迟迟不开口，有些不耐烦地追问。
贡新又往那边扫了一眼。
知微第一个反应过来，“贡新神尊……不会是变成了那个蒲团吧？”
贡新脸上泛起红意，也不好意思看他们，只板着脸，垂着眼点了点头。
沈琼枝爆笑出声，“哎呦，居然变成了个蒲团，难怪能看得清楚呢。”
知微非常感同身受，毕竟他也变成了斩鬼刀，在里面不当人的滋味可真是不太好受，不过他至少还能比贡新强一点，斩鬼刀是有器灵的，多少还是可以表达一些自己的意志，还可以在一定范围内自由行动。
贡新就惨了，从头到尾就是个不能说不能动的物件。
“你既然早就知道是墨悲，为何不告诉我们？”沈琼枝笑够了，才反应过来。
贡新道：“己身嫌疑尤为洗清，我所行所言，又如何能取得诸位信任？”
云天骄想到，墨悲神尊在竺景记忆中的角色是余岚山，可是余岚山死后，他却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第一时间回到现实，如今看来十分可疑。
知微道：“墨悲神尊声称余掌门死后化为了残魂，一直守护在余丝染身边，他借着余掌门残魂之力继续逗留在记忆中，或许只是因为他想要找到贡新神尊。”
贡新点头，“不错，他总归要确认所有人的身份，保证自己的秘密不被揭穿，他一直没能找到我，这让他万分不安。”
沈琼枝道：“他一定想不到，你竟然变成了一个蒲团。”
“或许也是因为这一点，他才会故意让竺景召出来的天神，变成我的样子，又将这原本的墨悲神殿改成了我的神殿。”
云天骄到现在都有点不敢相信，她怀疑过很多人，却唯独没有对墨悲神尊生疑，那可是欢喜神啊，世间欢喜，都寄托于他身。
这样的天神，又怎么会变成吸人修为残害同僚的邪神？
“欢喜神信众庞大，香火繁盛，本就是神尊中实力较强的，若是他又吸取了克念神尊的神元，如今得是什么样的实力。”竺景忧心道。
想到哥哥的死，沈琼枝愤恨道：“管他实力如何，就算是蚍蜉撼树，我也要跟他拼了，给我哥哥报仇！”
“当务之急，还是要先从这里离开，破开此间结界。”贡新道。
云天骄冲贡新笑了笑，“贡新神尊是友非敌，我们齐心，相信一定可以顺利离开，阻止这里的结界魔化。”
竺景道：“我已经算出了阵眼位置，大家跟我来。”
看着四人快步走出神殿，贡新迟疑了一下，才迈出脚步。
这么多年他一直踽踽独行，如今，似乎也终于有了同行之人。
第142章 142 破阵 就凭他们几个小蔫菜，这……
竺景身为天柱碎片，对灵气波动的感应异常敏感，她推测的阵眼所在地，位于玄霄门主峰峰顶。
这里正是当初余丝束和柳如卿被杀死的地方，也是锡远长老被斩首之地。
当然，如今百年岁月过去，这里已经看不出死过人的迹象，也只有身负修为之人才能感觉出浓重的怨气。
“此处也是当年玄霄门护派大阵的阵眼所在地。”竺景道，她抬起头看了看天，对其他人道：“我以灵气注入阵眼之中，几位可以借我连通天地的时机，施展破阵之术，这个时候结界的魔气会被天地灵气最大程度冲淡，各路门户大开，也更加容易破除。”
“你的身体能支撑得住么？”沈琼枝很不放心。
“没关系的，破阵的关键在你们，我也只是起到一个连通作用，对我自身不会产生太大损耗。”
虽然竺景这样说，云天骄想了想，还是将斩鬼刀祭出来。
“这把刀是你用头发炼制的，应该和你的本体相通，让它为你护法，应该不会影响灵气贯穿。此间结界奇诡，你大伤未愈，不可不防。”
竺景笑得眼睛弯起，“好，多谢阿姐。”
沈琼枝在竺景入阵前拉着她的手反复叮嘱：“一旦发现有什么不对劲，一定立刻抽身，知道么？”
竺景见沈琼枝眼睛瞪得溜圆溜圆的，也跟着睁大眼，乖乖点头，“嗯嗯，知道了。”
所有人围着竺景按照乾坤八卦方位站好，此时此刻，众人还没意识到即将看到怎样震撼的场面。
只见竺景走到阵眼的位置，闭上眼开始掐诀念咒，她双臂伸展，在半空画了个大圈，最后双手在胸前结印，磅礴的灵气从她身体内漫溢出来，丝丝缕缕似浅绿色的绸缎，凝实有力，如有实质。
那灵气相比于在临深神殿的地牢里时，更为鲜亮耀眼，彼此缠绕盘踞，竟是渐渐汇聚成一根大树一般的通天巨柱，向下深扎入土地，向上伸展入苍穹。
这片废土中隐藏的怨灵和鬼魂们纷纷冒出头来，面对如此浓郁充沛的灵气，他们却没有感受到任何不适。这灵气不是天界那种靠香火之力催生出的，而是源自天地，源自于滋养万物生灵的天道之力。所以即便是妖魔鬼怪，被这股力量包裹住，也只觉得像是回归本源般温暖而有安全感。
它们自发地，不约而同地，在这股力量的温养中获得内心的平静，修为高的就地打坐，修为低的也可以靠着本能，闭上眼静静吸取着能量。
“这是……这是天柱……”
作为曾经守卫天柱的七位神尊之一，贡新是最先认出来的，他眼中充满震惊之色，那是面对天地力量的敬畏和怀念。
除了竺景，在场其他四人中就只有贡新和云天骄见过天柱，三界众生，已经太久没有见过天柱了，甚至新生代的天神中，都不知道拥有天柱的世间，是何等美好。
“结界的魔障已经很薄弱了，动手吧！”沈琼枝抬头看向天空，那层淡淡笼罩的黑气几乎已经被灵气冲淡得看不见。
“这结界是墨悲设下的，他布阵最喜欢在离火之处留死门，我来守这里。”贡新说着，已经移动到离位。
阵法中的死门，便是阵法被破除时，承受反噬最多的地方。云天骄十分错愕地回头看贡新，似乎不太敢相信，向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农神，会在这一刻主动承担起最凶险的站位。
贡新感应到云天骄在看他，回以淡然平静的视线，这一刻他不是在看云天骄，而是在看当年与他共守天柱的同僚。
往事已随烟，可他对她终究是有愧，当年众神审判中的一句“克念神尊喜欢欲梦神尊”，彻底让克念对欲梦有利的证词失效。
他无恶意，说的也都是实话，看似无辜公正，实际上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恶隐藏于私心中。
他明知道以欲梦的为人，绝对不会为了一己之私破坏天柱，可他不想招惹是非，他的独善其身，将两位昔日还算得上好友的好友推上绝路。
都说君子之交淡如水，可他这一路，也只剩下寡淡无味的白水了
“贡新神尊，有劳了。”云天骄向贡新点了下头，以示敬意。
贡新什么也没说，也只是沉默地，微微点头向云天娇回了一礼。
四人纷纷掐动法决，开始破阵，云天骄和沈琼枝的鬼灵之力，贡新和知微的天神之力，四股力量注入遍布整个玄霄门的结界之中，分别凝为两道红色和两道蓝色的蛛网，就像是在那穹顶状的天幕上分割出了密密麻麻的细碎裂痕。
看起来，那结界似乎随时都会分崩离析，可事实上，这结界就像一个巨大吞吃灵力的怪物，几乎要将四人体内的灵力抽干。
位于阵眼中的竺景看起来状态也不太好，脸色白的厉害，围绕着她旋转的斩鬼刀，似乎也感觉到威胁，转动的速度越来越快，几乎连成一道银白色的光影。
“都傻看着干什么呀，就凭他们几个小蔫菜，这结界哪能破？”这时只听一个声音振臂高呼，居然是不知何时从地底钻出来的锡远长老。
锡远见众鬼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说话，气得直吹胡子：“都看屁啊！你们不知道这结界要魔化了吗，要是今天出不去，咱们都得在这里神魂俱灭哇！还不趁着有这几个高个子顶着，一起把这大锅盖捅穿了？！”
听锡远这样说，一众懵懵懂懂的鬼灵才反应过来，纷纷向结界注入灵力。
被困在此处的鬼灵里，虽然没有灵力特别高强的，但胜在数量多，每一只鬼灵贡献出一点点微薄的灵力，便可汇聚成汪洋。
星星点点的灵力点缀在结界上，如漫天璀璨繁星，不断冲击。
云天骄当即觉得身上轻松不少，一直被抽干灵力的身体总算有了喘息之机。其他几人也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除了贡新神尊。
贡新身处阵法死门，破坏结界的力量越强大，他承受的反噬也就越厉害，此时他几乎已经没有余力再破阵，全部灵力都拿来运转于体内，护住神脉。
可是随着越来越多的被困鬼灵加入到破阵行列，贡新所承受的反噬之力已经超越了身体极限，他几乎能感觉到体内神脉开始出现裂痕，可他无法抽身离去，并非他不能，而是他不想，因为一旦那样做，就意味着功亏一篑，之前的努力全部作废。
他们五人之中，无论是谁，都没有办法再承受重头来过的损耗。这也就意味着，若是不能一鼓作气，结界无法破除，他们所有人都会被困死在结界之中，等着结界魔化后，将他们彻底吞噬。
是死他一人，还是死全部，这个选择曾经摆在欲梦面前。
当初那个叫穆戈的少年化作魔煞，她是以何种心情以身相殉的呢？是否也曾如此时的他这般，心中有所纠结，有所不平？
一道道灵力加之于结界之上，又通过结界的反噬落到他的身上，如一道道枷锁。贡新只要想，还有最后的机会抽身，可他闭了闭眼，最后还是选择守住死门，没有移动分毫。
反正他就算临阵脱逃，大家也都是死，既如此，还不如全了他一场功德。他修了一辈子的功德，到如今，才算是有机会修场真正的功德。
既已抱着必死的决心，贡新内心反倒平静了下来，他闭上眼，彻底放弃以神力护住体内神脉，将全部神力释放出去破除结界。
门户大开的瞬间，就已经是明了死志，他准备以神体强行承接结界的反噬。
然而就在身体彻底失去保护的那一刻，原本围在竺景身边的斩鬼刀忽然飞至他身边，如一层护住他周身的甲盾。
贡新猛地睁开眼，不可置信看向阵眼中的竺景，见小姑娘正努力从身体中分出一丝灵力，向他这边输送过来。与此同时，知微也同样分出一部分灵力，注入到斩鬼刀中，那斩鬼刀的灵光顿时大盛，防护的力量比先前强了几倍。
除此之外，又有两股鬼灵之力也交织成网，虽然与他本体的天神之力相互排斥，却也在他四周形成了一层防护结界，为他削减了大部分的反噬之力。
“贡新神尊，现在还没到以死相搏的地步。”云天骄向他这边喊了一句话，便无力再分心，全神贯注继续去破阵了。
贡新双眼微微睁大，眼眶发热，轻托着法器陶罐的手掌也有些发抖，诸多情绪满溢心间，最终也只化作一个无声的微笑。
“去！五谷丰登！”
他手掌用力向上一托，陶罐升上半空，顿时涨大数十倍，里面的五谷如暴雨骤降，还不及落在人的身上，便又悬停住，齐齐反向回升，如箭如茅，带着肃杀之气向结界飞去。
“快！就在这时！”锡远长老见此情景，又是一声大喊，“趁着结界这波受创，一起冲阵！！”
以锡远长老为首，无数鬼灵全力破阵，在如此强悍力量的冲击之下，那结界开始变得忽明忽暗，隐隐有崩溃的迹象，然而也许是输死搏斗间的回光返照，整个结界忽然爆发出刺目的强光，开始反击，那些被困了多年，魂体薄弱的鬼灵，竟在这一波的冲击中，直接魂飞魄散！
“不能生了退却之心！一旦心志不坚，就会被那结界吸收进去！”锡远长老给鬼灵们发出警告，双手结印，竟是身先士卒顶了上去。
“该死的，让你看看本长老的能耐！”
锡远长老一身白色的玄霄门长老袍，此时飞跃至半空，衣袍乱舞，须发皆飞，倒是真的有了那么几分仙人之姿。
他口中发出模仿鸟叫的声音，白色广袖中竟是飞出了一只火红色的凤凰兽灵，凤凰兽灵发出一声悠长的鸣叫，缓缓扇动翅膀，在半空中翩跹而过，骤然发起攻击，如离弦之箭，高速旋转着向那结界飞去。
兽灵在撞上结界的瞬间灵体溃散，同时也以凤凰之喙，在结界上钻出了一个小小的孔洞。
“就是那里！大家一起攻击那里！”锡远指挥道。
有了他的带领，其他鬼灵原本生出的退缩之意，也顿时消散干净，重整旗鼓，甚至喊起了口号，向着结界上的孔洞使出各色招数。
结界的光芒开始震颤，如夜空里的闪电。
“锡远长老！”云天骄忽然喊了一声。
锡远回头看，愣了愣，眼神似乎有一瞬间的混沌，“丝……丝束？”
“锡远长老，你替我在这里顶一下！”
锡远落回地面，表情懵懵懂懂，很迷茫不解的样子，不过他还是遵从云天骄的指令，接替了她的站位。
云天骄片飞跃而起，毫不迟疑地挥出金刚杵，向那凤凰兽灵啄出来的孔洞狠狠一砸！
铿然之声震彻天地，整个结界上空出现了一道巨大的裂痕。
下方顿时传来一片呼痛呻吟之声，云天骄向下看去，只见所有人都已经到了强弩之末，这结界若是再破不开，这里便要化作他们的神魂俱灭之地！
“刀来！”云天骄大喝一声。
斩鬼刀应声而来，飞入她手，还连接着天地灵力之气。
云天骄仰起头，左手祭金刚杵，再给那结界穹顶重重一击，右手挥斩鬼刀，狠狠一刀扎下去。
斩鬼刀的刀锋在结界上深深割下，如进了巨兽皮肉，每向下划开一寸都无比艰难。云天骄胳膊绷直，发了狠，将全部鬼□□的力量激发出来，爆喝出声，用力劈砍！
随着一声令人牙齿发酸的刺耳摩擦声，斩鬼刀在结界上劈开了一道巨大的豁口！
漫天血雾散落，如魔物被开膛破肚。
云天骄力竭堕空，被知微飞身接入怀中。
这样躺在知微怀里，看漫天红雨落的场景，有些似曾相识。只不过相比于这次，云天骄更喜欢上一次知微弄给她的那场桃花雨。
真是恍如隔世了。
周围一片寂静，各色的灵光消失，时间仿佛被定格，直到不知是谁出声，讷讷说了一句：“结界……好像破了。”
如水珠滚进热油，周围瞬间炸了锅。
那些强撑到最后的弱小鬼灵，随着结界的破除，终于心安超度，身形溃散入了轮回，而那些灵体尚存的鬼灵，则是抱在一起，或是欢呼或是哭泣。
锡远长老原本跟着其他鬼灵一起乐呵着，可是随着结界的封印力量彻底消失，他的笑容僵硬在唇角，目光渐渐恢复了清明，不再像先前那般带着孩童的痴傻疯癫。
“丝束，丝染……原来你们还没死。”
沈琼枝额头的刘海都被冷汗打湿，看起来像个落汤鸡鬼，她见锡远长老向竺景看过来，警惕地挡在她身前，“你想干什么？警告你啊，别打什么歪主意，不然灭了你！”
锡远长老的身形在一点点变得透明，这是鬼灵之力耗尽的体现。
他有些怔然地看了看竺景，又将目光移回到云天骄。
“丝束……是我对不起你爹，对不起你娘，也对不住你们姐妹两人……”
他如梦方醒，环顾四周，望着满山荒石枯树，似乎才认出自己身处何处。
“我……对不起玄霄门……怪我贪念过甚，入了魔障，一步错，步步错……”
“哎！”
随着最后一声长长的叹息，他的灵体消散。他没有求得云天骄和竺景的原谅，也没有哭泣着忏悔，就这样带着满腹无奈和感慨，带着此生最后一丝清明，不见了。
“他……这是去投胎了么？”沈琼枝看着锡远消失的地方，小声地问。
知微道：“他生前已入魔，灵体不纯，入不了轮回，灵体消散，即是彻底湮灭了。”
沈琼枝看到锡远刚才协助破阵时卖力的样子，心里感觉怪怪的，似乎没有一开始那样痛恨他，不过还是强行将一句咒骂挤出来：“活该！谁让他坏事做尽，落得这样的下场也是咎由自取！”
贡新已经在地上打坐了一会儿，他是众人之中损耗最大的，此时从他那宝贝罐子里翻出了什么灵丹妙药，一口丢进嘴里吞下去，果然面色立竿见影的好转。
“诸位，我这里有些恢复灵力的丹丸，可要服用？”
云天骄，知微，竺景和沈琼枝不约而同看向贡新手中的陶罐，又不约而同想到了之前锡远长老的脑袋被装进罐子里的样子，异口同声道：“不用了，多谢贡新神尊！”
贡新：“……”
第143章 143 劳民 我的神殿下面确实也有一……
玄霄派的结界已破，其中受困的鬼灵们便可恢复自由身。
可是云天骄他们五人当中，一个是前任鬼王，一个是现在拥有鬼王鬼丹的鬼灵，一个是破了同悲塔出来的顶级怨鬼，有他们三个在此，只要他们不发话，这些鬼灵又哪里敢动？
见一双双眼睛巴巴地向他们看过来，云天骄率先发话：“无论如何，你们如今已经不是活人，纵使生前有再大的冤屈，自有判官为你们评判，出去以后不要去别处生事，直接前往幽冥鬼蜮吧，或是继续在鬼蜮生活修炼，或是喝了孟婆汤去转世投胎，随你们选择。”
知微估摸了一下这结界中的鬼灵数量，感觉没有一千也有大几百了，正想要说什么，但是见云天骄已经发话，便又闭上了嘴巴。
鬼灵们见沈琼枝和知微似乎都对云天骄的话没有异议，敛衽跪拜过，便纷纷前去鬼蜮报道了。
知微一直关注着自己腰间挂着的鬼蜮令牌，果然没多久，令牌开始一闪一闪的亮起来。
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这是有鬼蜮之人给他传信的迹象。
云天骄自然也注意到知微的鬼蜮令牌亮了，见他迟迟不肯查看，便问：“怎么不看？”
知微只好拿起令牌，却用了消音咒，只有他自己能感知到里面的消息内容。
云天骄更加好奇了，担心是不是鬼蜮出了什么事，“到底怎么了？”
知微看了眼旁人，附耳过来：“是肖严。”
云天骄不解，“肖严？他何事找你？”
知微尴尬地咳嗽了一下，道：“一时间下去的鬼灵太多，把他的判官殿快要挤爆了，这些鬼灵又各个死了数百年，冤情累累，卷宗复杂陈旧，登记审判不过来，所以肖严特意发消息过来骂人。”
云天骄：“……”
知微补充：“骂得还挺脏的，还是不要放出来为好。”
云天骄十分惭愧地看了知微一眼，“是我考虑不周，没想到肖大人那边的工作量问题。你跟他说，等我回去了一定亲自向他赔罪。”
贡新神尊似乎又恢复了平日的风格，双眼半睁，神思游离，并未关注到这边云天骄和知微的动向。
竺景倒是注意到他眼中的忧色，开口询问：“贡新神尊在想什么？”
贡新回过神，转过头，见竺景正认真注视着他，便道出心中忧虑：“只是这墨悲布下的结界，就已经这般难对付，也不知道他现在本人的实力到底是什么样的水平。我担心若他想要作恶，只怕无人再有能力阻拦。”
沈琼枝问：“墨悲神尊现在在做什么？”
贡新神尊道：“天尊临深已死，克念神尊又陨落了，我若是墨悲，现在一定会抓紧时间，接收临深的香客，同时消化克念的神元。”
听到哥哥的神元会像食物一样被另一个人吞吃消化掉，滔天的恨意又在沈琼枝心中升腾起来，只恨不得将墨悲挫骨扬灰。
“咱们现在就去天界，和那个墨悲决一死战！”沈琼枝提议。
竺景道：“墨悲神尊城府深沉，他如今的修为深不可测，我们贸然前去，只会全军覆没。”
沈琼枝也并非完全意气用事，她分析道：“若是按照贡新神尊推测，他现在急于接收临深的香客，说明以他现在的实力，尚且不够自信对抗所有人。况且，他素来名声极好，即便不是他的香客，年节里也愿意为这位欢喜神添上一炷香。既然他已经决心收揽香客了，香众的壮大速度一定非常快，而随着香客增长，香火旺盛，他的实力也只会一日比一日更强，我们就更不能再这么等下去了！”
“沈小姐说的有道理。”贡新点头，予以认同。
沈琼枝总算看这位鼠仙农神顺眼起来。
云天骄道：“不论如何，我们先下山去看看吧，先前在济安乡，当地的平安侯就已经开始大兴墨悲神殿，我们再去别的州郡看看，是否都是如此情况，好歹也能对墨悲如今的实力有个大概的估测。”
其他人没有异议，云天骄祭出金刚杵，载着众人离开玄霄门，一路向东边飞去。
在此期间，知微的令牌还在不断亮起，不过后面知微就没有再理会了。
沈琼枝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先前一直没顾上问，此时坐在金刚杵上无事可做，便道：“竺景，有件事，其实我一直不太明白。”
竺景软软道：“嗯，琼枝你说呀。”
沈琼枝看向一旁贡新神尊，“先前大家进入你的记忆，难道不是你来安排每个人的角色么？为什么直到贡新神尊说出来，大家才知道他成了你记忆中的那个蒲团？”
听到这里，其余人也都向竺景望过来，显然心中都有这个疑惑。
竺景的疑惑其实并不比别人少，她摇摇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就连当初想把你们拉入我的记忆，也是冥冥之中有股力量指使我，让我下意识这样去做。至于你们进入我记忆后发生了什么，又变成了谁，我更是无法掌控。”
“如此看来，像是有天道之力在指引。”云天骄若有所思。
沈琼枝第一反应去看知微，因为先前他是几人当中最见多识广的，不过很快她又想起什么，将目光移向了贡新。
与这位上古神尊相比，知微也只能坐小孩那桌。
“贡新神尊，这世间当真有天道之力么？”沈琼枝问。
贡新点了点头，面色却显得有些凝重，“天道之力一直存在于传说之中，据说也只有当世间有毁天灭地的力量产生，天道之力才会出现，与之抗衡。竺景仙君乃天柱所化，受天道之力感应，也不足为奇。”
沈琼枝喃喃：“毁天灭地的力量……我当年冲破同悲塔，应该也算是个大凶之物了，都没惊动天道呢，这所谓毁天灭地的力量，得是多凶残啊！”
“不只是你，就连当年的鬼王出世，也没有今日这番情景。”贡新说着，看了知微一眼。
云天骄听沈琼枝提到同悲塔，也想到一件事，问知微：“知微，你后来又是怎么进入的同悲塔？”
知微道：“我身上有鬼王的鬼丹，所附黑豹身死后，鬼元不灭，当时不知道是被谁，将我的鬼元投入了同悲塔，现在想来，怕是墨悲担心身份败露，才将我困入同悲塔，却不知道我当时根本就没有看见他，还以为将我投入同悲塔的是锡远。”
一时间众人陷入沉默，此刻心中已经达成了共识，这所谓的毁天灭地的力量，只怕就是墨悲神尊。
吞噬其他神尊神元，这在以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云天骄叹道：“也幸亏竺景你当初选择化为男身飞升，又在外做了多年散仙，并未去天界述职。若是让墨悲知道你就是余丝染，只怕不会留你到今日。”
竺景似乎觉得氛围太过沉重，有意打趣道：“大概因为我是天柱所化吧，冥冥之中自有天助，很难杀哦。”
果然大家脸上都露出了点笑意，一时无话，乘坐金刚杵飞遁。
……
受到玄霄门结界的影响，距离玄霄门较近的城郭大多荒废，好不容易看到一座稍微繁荣些的城池，他们才停下来，扮作商贾入了城。
城池内不少庙宇都被拆除重建，他们经过其中一处，云天骄看到被胡乱丢在地上的匾额，拨开上面杂乱的碎石木块，见其上赫然写着“天尊神殿”四字。
“哎，好端端的牌子，还能用呢，即便是换了天尊，那以后的天尊殿，匾额上刻的不还是这几个字么？”贡新向来勤俭，看到这被胡乱丢弃的牌匾，有些心疼。
“嘿，一看你就是个外行人，不懂天界的规矩！”在这神殿里盯着工匠干活的行头听到贡新的话，扭过头来，一脸高深莫测地点评，“我跟你讲啊，这里面的门道可多着呐，不能就为了省几个钱，坏了大事！”
在天界蹲了数百年的贡新神尊，愣了一下，回头看那行头，很虚心地求教：“这位小哥，请问这天界……是个什么规矩？”
行头从上到下将贡新神尊打量了一遍，见对方看起来老实巴交的，便眉飞色舞地教训起来：“哎，要我说你这人看上去混的不怎么样呢，肯定是平时不怎么拜神吧？也不关注鬼神之事？”
贡新抬眼，目光依次扫过身边的天柱宝宝竺景，大凶之物沈琼枝，以及鬼王转神尊的知微，和身怀鬼王鬼丹的云天骄……
他不擅长说谎，只道：“也不能说没了解过，还是知道的……”
谁知那行头却不耐烦地挥了一下手，“你知道的那点东西，肯定不靠谱，没用的！真想长见识，还是得听我给你讲！”
贡新沉默了一瞬，好脾气道：“愿闻其详。”
行头得到了足够的情绪价值，这才愿意继续往下说：“你们没听说么，咱们天界的天尊啊，前不久陨落啦！好家伙，那天真的是……天底下所有的天尊神殿，里面的烛台香火齐齐熄灭，神像也从中间裂开了！人心惶惶啊！”
临深在位数百年，如今的百姓确实没经历过天尊陨灭的事，甚至连神尊陨灭都没赶上。克念虽然陨落，可是他在凡间历劫许久，早就没有了信众，自然也就没人关注，至于府罗神尊死的时候，也距今足有一两百年了。
行头继续道：“刚开始大家还以为这是要末世啦，天尊都没了，还不得天塌地陷啊？后来还是欢喜神墨悲神尊主动现身，安抚大家不要惊慌，天尊不幸陨落，且未留下子嗣继承天尊之位，按照这天界的规矩，会在神尊中选出一位，成为新的天尊。”
“即便如此，大家也是半信半疑的，可是过了段时间，发现每天太阳照常生起，该下雨的下雨，该打雷的打雷，日常生活也没什么影响，也就渐渐放了心，不再因为天尊陨落而害怕了。大家渐渐开始关注，究竟是哪位神尊会成为下一任天尊。”
竺景好奇：“所以你们觉得哪位神尊会成为下一任天尊呀？”
“那还用说么，当然是墨悲神尊呀？总不会选个管女人生孩子的育黎神尊吧？至于那个新升上去的青元神尊，资历太浅了……”
竟是完美忽略了贡新神尊。
沈琼枝看了贡新一眼，道：“为什么贡新神尊就不行呢？他可是农神呀！”
“贡新神尊？”行头脑袋摇得像是拨浪鼓，“不行不行。”
贡新终于被激发出了一丝胜负欲，“怎么就不行了？他可是农神，关系着天下温饱。”
行头道：“就因为贡新神尊是农神，你想想他的香客信众都是什么人？都是在庄稼地里刨食的贫苦人呀！他们能有多少香火钱？那些富贵的，又有几个去贡新神殿里磕头求拜的？还得是欢喜神，上到皇帝下到乞丐，又有谁不想求得欢喜的？”
贡新回想自己的香客，陷入沉默。
沈琼枝气不过，冷哼道：“就算你说的有那么几分道理，可是这跟你糟蹋牌匾又有什么关系？就算是墨悲神尊选为天尊了，这天尊神殿不能继续用么？好好的非要拆掉重建，浪费的都是民脂民膏！”
“当然得拆了！要选出下一任天尊，那就是还没选呢，既然没选，墨悲神尊就还是墨悲神尊，自然要建欢喜神殿啦！等墨悲神尊真的成了天尊，到时候再将这神殿拆了，改回天尊殿就是了。”
“你，你们这是劳民伤财！真当是小孩子和泥呢？一泡尿就能盖起一座沙塔？不想要了就一脚踩了？”沈琼枝气得大骂。
行头摇头晃脑地说：“你一个小丫头懂什么？这可是郡守老爷的命令，不仅是咱们郡，其他州郡县城，也都是这样做的。哪个官老爷不想讨好未来的天尊呢？尤其是如今这乱世，各方豪强都想受天尊庇佑，逐鹿天下问鼎九五！不过是拆些木头石料，花点钱而已，要是得罪了未来天尊，那才是了不得的事情！”
“呸！如今有多少人饿死的，如此铺张，不拿百姓的钱当钱，这种人还想做皇帝，做他个春秋大梦去吧！”沈琼枝看上去都要咬人了，被几个人强行拖走。
“喂喂！放开我！听那人说的什么鬼话了么，咱们进城这一路走来，碰见多少乞儿，这郡守倒好，还在这里大兴土木呢！还拆了盖，盖了拆……让我来帮他体验一下死了活，活了死好了！”
沈琼枝本就是怨鬼易怒，如今更是被激发出了浑身的怨气。
云天骄道：“算了，也不能怪那个人，他也只是个普通百姓罢了，做不得主。”
“天骄姐姐，我敢说，这里面绝对有墨悲神尊的暗中授意！他这就是为了自己的香火，不管人间死活！”
众人找了家酒楼坐下，竺景看向窗外，百姓身上的衣服十个有九个打折补丁，个个面如菜色，更有不少看上去才五六岁的孩子，成群结队沿街乞讨的。
她眼中现出悲悯之色，轻声叹道：“也难怪天道之力会出现了，这里我以前来过，是远近闻名的富庶之地了，连这里都变成了这样，更何况是那些原本就贫瘠的地方。”
小二这时拿来酒楼里的菜单。
他们一行人自然都不需要吃东西，来这里点菜，也只想拿出去接济一下外面那群要饭的孩子，可谁知接连点了七八个菜，都被告知没有了。
“那你们到底有什么呀！”沈琼枝又是气不打一处来。
小二苦笑道：“鱼和肉都卖光了，客官们怕是外地来的吧，我们这里从去年开始，荤菜就是限量供应了，要是想吃肉，得尽早来，晌午之后，可就见不到荤腥了。”
云天骄不想为难小二，便道：“那就给我们上二十个馒头吧。”
小二看几人衣着不俗，又是外地人不了解行情，不想给自己惹麻烦，赶紧提醒道：“馒头倒是有，不过可不是白面馒头，都是掺了包谷面和高粱面的。”
云天骄几世惨死，却都是大富大贵的命，对这些全然不了解行情。
还是贡新神尊开口，问：“吃起来会不会划嗓子？”
小二道：“那倒不会！只是口感上和白面馒头没法比。”
“那就好，来二十个吧，我们带走。”
小二接了知微递过来的钱，乐颠颠往后厨去了，他也是很久没见过出手这么大方的食客了。能一口气买上二十个馒头的，在当地都算是富户！
一桌人在等馒头，一时间都没人说话。
直到云天骄率先打破沉默，“得尽快阻止墨悲，不然只怕很快就会出现易子而食的人间惨剧。”
知微的鬼蜮令牌消停了很久，这会儿又亮起来。
他没心情听肖严骂人，便干脆将令牌封印住。
酒楼的馒头都是一早就蒸好的，没多久二十个馒头端上来。
云天骄他们带着馒头出去，在附近蹲守的小乞丐们一窝蜂地冲出来，那眼神一个个都像是恶狠了的狼崽子。
“哎呀别抢别抢，就是给你们买的，抢什么呀！哎呀，喂！你这小屁孩，怎么还咬人呢！”
沈琼枝本是自告奋勇去分馒头的，不料却被急着抢夺馒头的小乞丐咬了一口，气得直跺脚。
“这些小屁孩，疯了吧，不知好歹！”
贡新看着那些小乞丐抱着馒头四散奔逃，似乎陷入某段久远的，不忍回首的记忆中。
他几乎是自言自语地说：“人被逼至绝境，与野兽无异。”
云天骄这时发现，自己挂在腰间的鬼蜮令牌也亮了起来。
知微见状微微蹙眉，他觉得肖严就算有再大的怨气，也不至于因为接不通他的令牌，而去骚扰云天骄。
“怕是鬼蜮真的出了什么事。”
云天骄立刻查阅令牌的消息，神色一变。
“怎么了？”
云天骄看向知微：“游微将军被抓走了，鬼蜮的人说，动手的像是一位天神。”
知微与云天骄对视一瞬，两人立刻想到了一处。
知微：“游微擅建造。”
云天骄：“是墨悲抓了游微，他想要用最快的时间，为自己建造尽可能多的神殿！”
对游微将军的建筑才能，云天骄印象深刻，想当初她为了抬举知微，也是拜托了游微将军，仅仅三个月时间，就为知微建造了一千座神殿，让他顺利拿到登仙大会的参赛资格。
沈琼枝急道：“不行，务必要阻止墨悲！若真的让他得逞，吸取了如此多的香火之力，只怕天底下再也没有人能对付的了他了。”
知微摇头，“以我对游微将军的了解，他绝对不会屈服于墨悲。”
云天骄心中一惊，“倘若游微将军抵死不从，岂不是凶多吉少？”
知微思量片刻，道：“我们先去天界的墨悲神殿看看，游微将军虽不好战，实力却不容小觑。眼下墨悲要忙的事有很多，只怕做不到时时刻刻盯着游微将军，势必先找地方将他囚禁起来。而这天底下能关得住游微的地方，也没有几处。”
众人不敢再耽搁，立刻动身前往天界。
竺景在路上忽然开口道：“姐姐，你是不是和那位育黎神尊交情很好？”
云天骄一愣，“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竺景显得忧心忡忡，“那位女天神一直和墨悲神尊待在一起，不知道她现在状况如何。”
其实自从得知墨悲神尊的真实面目，云天骄心中就一直惦记着育黎，她甚至暗自祈祷，育黎可以不要那么快察觉到墨悲的异样，这样她在墨悲身边才能平安。
但她也听得出，竺景这句话的弦外之音——
她是担心育黎再次背叛他们，成为墨悲神尊的帮凶。
“吉人自有天相，育黎神尊会没事的。”云天骄既是在安抚竺景，也是在安慰自己。
金刚杵的速度被催到了极致，他们这次返回天界，只用了不到一天的时间。
可是当众人再次回到天界，却全都大吃一惊。
距离上次离开这里，才过去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而如今天界已经不是他们离开时的那个天界了。
原本充盈的灵气荡然无存，被无处不在的魔气取代。整个天界被笼罩在一层雾蒙蒙的黑雾中，俨然成了魔窟。
而在所有魔气四溢的源头处，魔气最为浓重的地方，正是墨悲的神殿。
众人来不及犹豫，向着墨悲神殿飞去，进入神殿后，发现这神殿下面居然也有一座地牢。
云天骄对贡新道：“原来天神们都流行在自己的神殿下面建地牢么，临深殿中有一个，囚禁的是竺景，如今这墨悲神殿里竟然也有一处。这总不会是所有神尊的标配吧？”
贡新神尊顿了一下，才道：“我的神殿下面确实也有一座地宫。”
众人回头看他，数道视线忽然变得犀利无比。
贡新急忙解释：“不过我的地宫是粮仓，里面放的都是各种谷物粮食的种子！”
这的确很符合贡新神尊的风格……
四人收回视线，这才走进墨悲的神殿地牢。
相比于临深殿内的精巧机关，墨悲神殿的地牢此时竟然四敞大开，全然没有禁制，看起来，墨悲似乎已经完全不在乎是否会被人发现了。
云天骄心情越来越沉重，他们刚刚经过了育黎的神殿，里面空无一人。确切地说，这整个天界，都看不到一个人影，就连那些仙娥仙侍也都不见踪影。
走进地牢深处，里面果然囚禁着一个人，正是游微将军。
第144章 144 鼠疫 还农神呢，明明就是一只……
游微将军闭着眼，头歪垂向一旁，不知是死是活，他双手被锁链捆缚着吊在半空，看上去身上没有一块好肉，显然被折磨得不轻。
“游微将军！”云天骄唤了一声，想要以术法将游微解救下来，却被布在游微周围的禁制弹了回去。
这响动惊醒了游微，他睁开眼，见到众人微微愣了一下，倒是不显得太过惊讶。
相比于痛苦和恐惧，他更多的却是一种疲惫的表情，几乎微不可闻地叹了声，喃喃道：“既然你们来了，想必是外面已经闹得不成样子了……”
云天骄再次尝试破除禁制，这回知微和沈琼枝也加入帮忙，可是无论他们费多少力气，那些咒术打在禁制上，就如同泥牛入海，全然无用。
“你们不要在这里耗费力气了，他的禁制，没那么容易破除的，还是快点去阻止他！”游微似是忽然想起什么，焦急地催促起来。
云天骄问：“阻止什么？”
游微目光落在贡新神尊身上，说出的话却令所有人心惊肉跳：“他要在人间发动鼠疫，以此抹黑鼠仙出身的贡新神尊，搬倒他，接收他的信众。”
“谁？墨悲神尊么？”竺景问。
游微点了点头。
“发动鼠疫……”云天骄简直不可置信，“他这是疯了么？！”
沈琼枝简直叹为观止：“这人也未免太过贪婪了，单是天尊临深的香客天底下就有多少，他如今已经接收个七七八八，即便如此竟还不满足，主意还打到了贡新身上！”
知微看了游微一眼，“游微将军，你留在此处太过危险，不知道墨悲什么时候就会回来，我们还是先将你救出去。”
游微苦笑着摇头，“没用的，这禁制的布置手法十分复杂，这天底下恐怕除了他，也就只有熙悦一人能解，劳烦几位替我向鬼蜮通传一声。”
“将军夫人？她竟会解墨悲神尊的禁制？”云天骄总觉得这事听起来怪异，侧头去看知微。
知微若有所思，见游微将军不愿再多解释，便道：“既如此，那我们就按照游微将军的意思办吧，我已传消息回鬼蜮，相信游微夫人很快就会收到消息，我们先去找墨悲。”
贡新也赞成道：“鼠疫一旦爆发，人间恐将化作炼狱，事不宜迟。”
鼠疫事关贡新的名望和信众，他如此着急也是情有可原，众人不敢再耽搁，只是在离开之前，云天骄问游微：“游微将军，您可知道这天界的其他人去了哪里？怎么这偌大的天界，空得像座鬼城？”
游微再次闭上眼，疲惫道：“都跑了吧……没来得及跑的，怕是被他‘吃’了。”
待云天骄等人离开，过了良久，游微才重新睁开眼，他好像一下苍老了很多，眼中透着一种难以言说的伤痛。
他自言自语，声音微不可闻：“你只是恨我，只要折磨我就好了，为何……为何要犯下如此深重的罪孽？这又是何必……”
……
从天界出来时，沈琼枝还心有余悸，“吃了……你们说，游微将军说的吃了，是什么意思？”
知微淡淡道：“应该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你们有没有注意到，游微将军从始至终，都没有提过墨悲神尊的名字，而是一直用‘他’来指代？”云天骄问。
沈琼枝不以为意，“这有什么，如今谁还愿意提起那个怪物的名字？换了我被折磨成那样，怕是连提起他的名字都会觉得恶心。”
竺景道：“我是觉得有些奇怪的，游微将军一直不肯说名字，所以刚开始我都不确定他说的是墨悲，还特意问了一下。”
云天骄问知微：“知微，你知道游微将军和夫人的身份背景么？他们以前，可与天界有关？”
知微摇了摇头，“游微将军和夫人在鬼蜮居住了很久，早在我来到鬼蜮之前就在了，他们的身份背景无人知晓，就连判官的命簿上也没有记载，我只知道，游微将军是鬼灵，而他的夫人熙悦，似乎是一位堕神。”
“堕神？”云天骄皱眉，“是和珠妙一样么？”
当年天界为了促成联姻，强行将神女珠妙转换为鬼灵，嫁给阎烈。
知微却摇头道：“不一样，鬼后珠妙是由神贬为凡人，死后化为鬼灵。而熙悦……至今应该依旧保持着神体，只不过是修鬼道。”
“竟然还能这样，这天底下的修行之道，还真的是千奇百怪。”沈琼枝不禁感叹。
竺景道：“其实也不稀奇，既然鬼灵能修神道，修出神元，那反过来，天神也可修鬼道，修出鬼丹。”
云天骄回想起一件事，当初她让游微将军为知微建造神殿，游微将军还拜托她替熙悦索要墨悲神尊的亲笔福笺，
“游微将军的夫人……似乎还是墨悲神尊的香客，就连衣服上的绣纹，都是紫色鸢尾花的图案。”
“竟然将墨悲神尊的信物绣在衣服上！”竺景很惊讶，“那说明这位将军夫人是很虔诚的墨悲信徒了。”
“这就奇了，她是堕神，又是墨悲神尊的信徒，又会解墨悲设下的禁制……游微夫人不会和墨悲有一腿吧？”沈琼枝开始不负责任地猜测，她本是随口一说的，可是越想越觉得这推理很靠谱。
“游微将军夫妇的过往似乎和墨悲神尊有些关系，可事情尚未查明，还是不要传这样的谣言。”云天骄看向沈琼枝，略显严厉，“琼枝，不可妄加败坏女子清誉，人言可畏，你忘了小安么？”
沈琼枝吐了吐舌头，“天骄姐姐，我错了，是我鲁莽了。”
……
众人再次降落回凡间，却发现在几个村镇里，鼠疫已经有了蔓延趋势，十家有九户挂起了白幡，四处可闻恸哭之声。
云天骄他们一行五人扮作药商，四处行医救人，却也是杯水车薪。
就算他们将这个村子的人全都治好，又能如何？这天底下又有多少村镇，若这鼠疫是墨悲有意发动，他们这样一个一个去救，救人的速度还没有新感染者死的速度快。
“哎？前面那些人是要做什么去，看上去气势汹汹的。”刚从一户农户家中出来，沈琼枝看到一行十几个村民，手里拿着锤子斧头等农具，浩浩荡荡地向村口方向走去。
“若是没记错的话，我记得咱们来的时候，在村口那里看到一座农神殿。”云天骄道。
竺景默默看了贡新神尊一眼，只见贡新神尊神色凝重，抱着陶罐的手，指关节都有些发白。
“他们是去砸神殿的。”贡新声音还算平静，像是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贡新神尊是鼠仙出身的消息，怕是已经被墨悲传播出去了。”云天骄道。
沈琼枝觉得很是莫名其妙，“为什么贡新是鼠仙，这些人就将鼠疫的责任怪罪到他的头上？”
贡新道：“昨天我听见他们说，这场鼠疫是因为我的纵容，才爆发的。”
竺景忧心忡忡道：“我也听到了，还有人说是因为贡新神尊想要与墨悲神尊竞争天尊之位，才弄出了这场鼠疫，为的就是让更多的信众去供奉他。”
沈琼枝气得都说不出话了，“这些人真是……什么谣言都信！贡新神尊是农神，又不是医神，弄出鼠疫怎么就能笃定人们都去拜他，不去拜别人？他若想要信众，发动旱灾都比鼠疫强！”
几人此时已经跟着那些村民来到村口，沈琼枝将她刚才的话又原封不动讲给村民们听，可是村民根本不予理会。
“小姑娘，你行医治病，是我们村的恩人，可是我们村中事务，你就不要干预了。”带头的村民正是村长家的二儿子，他身上披麻戴孝，家里的父亲母亲和大哥，都在不久之前死于鼠疫。
“不是我想干预你们，可你们也得用脑子思考啊！你们想止住鼠疫，砸农神殿有什么用呢？万一将农神得罪了，明年的收成都受到影响，岂不是雪上加霜？”
“呵呵，还明年，我们能不能活过今年都不好说呢！”另一个村民汉子红着眼道，手里的锄头狠狠一挥，砍在了农神殿的门槛上。
“还农神呢，明明就是一只耗子精，让他当农神，算是我们瞎了眼！”
“就是，这样的农神，谁爱拜谁拜，我是一根香都不会再给他供了！”
沈琼枝还想拦，却被贡新神尊出声阻止。
贡新远没有沈琼枝那般激动，神色平和地走上前，对村民们说：“如今天界尚未选出新任农神，各位虽不满于这位鼠仙出身的农神，但他为了香火，总归还会好好管理庄家作物，不至于让你们颗粒无收。可若是将这神殿推了，农神的力量就无法覆盖这片土地了，还望各位三思而行。”
见他行事稳重，态度平和，那些村民们的语气也和缓下来。
“这位先生，您看我们这村子，人都要死绝了，家家户户地里埋的都是死去的亲人。这故乡变成了伤心地，谁还愿意待下去？”
云天骄听出了这些人的话外之音，“怎么，诸位是想背井离乡，去往别处？”
“是啊，我们想去州郡主城！”这说话的人眼中难得流露出一丝光彩，像是在憧憬着什么美好之事，“听说咱们江州主城，建了最大的墨悲神殿，墨悲神尊即将显露真身，庇佑我们不受鼠疫滋扰，我们砸了这贡新神殿，便准备举家前往主城了！”
第145章 145 欢喜 你欢喜么？欢喜么？……
即便没有贡新和知微那样了解民间疾苦，云天骄也有最起码的常识，闹瘟疫的时候，最忌讳人群集中，特别是一州主城，更不会轻易接收从疫区来的流民。
“你们这样前去江州主城，可知道那边是否愿意接收你们？”她对村民说。
村民们回答得毫不迟疑，“自然是愿意的，这可是墨悲神尊降下的神旨！”
“就是的，只要我们带上足够的香火，诚心诚意供奉墨悲神尊，就一定会得到他的庇护！”
这时已经有几人开始动手砸神殿了，知微看着那些人，忽然问：“砸这农神殿，想必也是墨悲的神旨吧？”
“这是自然！就是墨悲神尊揭露了这耗子精的真面目！让我们尽可能多地毁掉他的神殿，这样才能让他的法力流失，不会继续放纵亲族为祸人间！”
沈琼枝听不下去了，“你们是疯了吧？那么多人都去江州主城，还要去墨悲的神殿烧香求拜，只要有一个人感染了鼠疫，那不是都要被传染了么？而且你们这一窝蜂都跑去了，吃什么？喝什么？总不能靠吃香灰活着吧？”
“你懂什么，有墨悲神尊呢，他可是未来的天尊！他总有办法的。”
村里的神殿，本就没有多大的规模，不过是一间土房子，立上几根柱子，再加个顶，几乎没用多久，就被这些村民干脆利落地荡平了。
“贡新神尊，你都不拦一下的么？”竺景见贡新神尊就那样袖手旁观看着，仿佛在看与自己无关的事，不禁小声问。
“拦下这一座又有何用？拦不下这天下香客的离弃之心。”贡新微微叹了一声，摊开双手，给竺景看，“竺景仙君，你看。”
竺景这才注意到，贡新的手掌内正有灵力向外溢散，他身上的修为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
“贡新神尊，你这是……”
贡新苦笑一声，点了点头，“想必此时此刻，这天底下正有无数农神殿被毁被砸，我的香火也断得差不多了。”
“那你岂不是会……”竺景没忍心将那“陨灭”两个字说出来。
贡新反而没那么惊慌，安抚竺景道：“无妨，就算这天下香火尽数断绝，我身上的修为和法力也足够消耗上十天半个月的了。”
沈琼枝听见这话，无语道：“就十天半个月了，还无妨？贡新神尊，您这心可是真够大的了。”
云天骄见村民们已经离开，各自回家张罗着启程，根本听不进去他们的话，便对众人道：“咱们也得尽快去江州主城，只要揭穿了墨悲的真面目，扭转天下香客对贡新神尊的认知，一切就有转机。”
知微点头，道：“我倒想看看，这天底下最大的墨悲神殿，究竟是什么样的。”
……
江州本就经济发达，自古以来就是鱼米之乡。江州主城人口繁多，生活富庶，云天骄他们也早就有所耳闻。
只是即便有心理准备，真的到了江州主城，他们还是狠狠被震惊到了。
如果说外面那些被鼠疫侵袭的村镇是人间炼狱，那么如今的江州主城，简直就是人间天堂，不仅物资丰饶，似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而且完全不见瘟疫困扰的迹象。
当地的人家几乎夜不闭户，面对源源不断涌入城中的流民，也都是送吃送穿，笑脸相迎，像是在欢迎自家远道而来的亲戚，上至官宦富绅，下至贩夫走卒，几乎人人脸上都是一片欢喜和乐的表情，街边也随处可见乐队鼓奏，吹拉弹唱，堪比过年。
“几位一路赶来真是太辛苦了，累了吧？饿了吧？来我家休息休息吧！我们家中供有墨悲神尊的神像，刚好可以过来烧几炷香，求拜求拜！”
云天骄他们也扮作了流民，才刚入城不久就被一户人家拉住嘘寒问暖，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酒家招揽生意。
“多谢了多谢了，我们听说这里建造了天底下最大的墨悲神殿，想先过去求拜，不知这神殿该如何走啊？”或许是因为这一行人中，就属贡新长得最为老实亲和，总是被优先选中搭话。
那家人被拒绝，倒也不恼火，脸上依然带着欢欢喜喜的笑容，“哎呦，要去墨悲神殿呀，这还要问路么？”
“哈哈哈他居然问墨悲神殿该如何走呢？太好笑了吧？”
“是啊，好好笑。”
路过的人都不约而同的大笑起来，似乎遇到了什么天大的喜事一样。
贡新直接被笑懵了，与此同时，感觉有人戳了戳他的胳膊，他回过头，只见沈琼枝眼睛正直勾勾看着某处，“贡新神尊，不用问了，你看。”
除了贡新神尊，云天骄等人也顺着沈琼枝的目光看过去，只见远处城镇地平线与天际交接之处，屹立着一个庞然大物，晴朗的日头下，投下来的巨大影子，几乎遮住小半个城池。
那正是一座巍峨的神殿，规模之宏伟气派，远在当年云迟国都城的天尊神殿之上！
“这……是人力所能建成的么？”竺景看得目瞪口呆。
云天骄望着那神殿，眉头越皱越紧，“这是耗费了多少人力财力，又是用了多少时日才能建成？”
一旁的本地人却是露出与有荣焉的表情，“这是我们江州郡守亲自督工，耗时一个月完成的！”
“据说为了尽快缩短工期，死了不少人呢！”
“是啊，我家的男人就是为了建造这座神殿死的。”
云天骄心中一惊，回头望向说话之人，见是个三十多岁妇人模样的女子。
女子身上并没有披麻戴孝，只在头顶簪了一朵小小的白花，提起丈夫的死，不但丝毫悲伤表情都没有，脸上竟还堆着欢欢喜喜的笑容。
她的目光从女人的脸上移开，又转向街上其他人，只见人人都是欢喜神情，仿佛沉浸在幸福之中。
这太诡异了，太不正常了。
其他人这时也看出来这座城的不对劲。
“这些人都中邪了吧？”沈琼枝自己就是个鬼，此时却感觉比见了鬼还惊悚，忍不住搓了搓胳膊。
这时还有个俏丽的卖花女跑过来，将一朵花从篮子里拿出来塞给沈琼枝，歪着头笑嘻嘻问：“姐妹，送你一枝花，你欢喜么？欢喜么？”
“欢喜你个大头啊！”沈琼枝将卖花女孩推开。
卖花女孩又顺势跑到其他人那里送花去了。
这些人是跟在云天骄他们一行人身后进城的，看穿着听口音，也都是江州一代的流民，只不过和云天骄他们不同，在接到卖花女送的花以后，他们竟然也开开心心的跟着笑起来，脸上的愁容一扫而空，似乎忘却了一切苦痛。
“你欢喜么？欢喜么？”卖花女的声音再次响起。
“欢喜！欢喜！我欢喜得不得了！”流民们大声回应着。
卖花女欢笑着，又去往更远的一拨人那边，继续送花，大声问：“你欢喜么？欢喜么？”
“欢喜，欢喜得很！”
这是一座欢喜城，整座城池都笼罩在欢喜神的庇佑下，沉浸在欢喜之中。
流民们很快就被本地人拉入各自家门，熟悉干净，换上颜色亮丽质地上乘的新衣。
云天骄忍不住阴谋论，“这些人被拉进去以后，该不会再也出不来了吧？”
然而事实证明她想多了，在欢喜城，怎么会有不欢喜的事发生呢？
那些被填饱肚子，换好衣服，调整好精神的流民，不多时又纷纷出来，手里拿着香烛，有说有笑地向着墨悲神殿的方向去了，显然是准备去给欢喜神上香的。
众人跟着这些人，也随着人流往墨悲神殿的方向走，不多时便走入了墨悲神殿笼罩的阴影之中。
一线之隔，从光明到暗影，晒不到太阳的阴影里，体感温度骤降，变得有些冷飕飕的。
知微私下里瞥了一眼，道：“这里阴气好重。”
越是靠近墨悲神殿，人群便越是拥挤，云天骄被挤得不耐烦，索性变成黑猫，爬上知微肩头，越过挤挤挨挨的人头向前张望，见前方有一道巨大的拱门，正是墨悲神殿的第一道大门。
黑压压的人群，正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向着拱门方向移动。
“我总觉得，这场景有点眼熟。”云天骄对知微说，“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知微沉默片刻，说了三个字：“黄泉路。”
云天骄后知后觉，“没错，我说这么眼熟呢，这简直就像生魂走在黄泉路上，前往鬼蜮报道！”
“真邪，这地方看着比同悲塔还要邪，咱们要不要摇点人过来啊？”沈琼枝问。
竺景摇头道：“没用的，对墨悲神尊来说，神尊以下修为的天神，或是同等修为以下的妖魔鬼怪，一个人和一万个人没有任何区别，都是他随便弹一下手指就灰飞烟灭的存在。”
贡新也道：“是的，总归都是送死，没必要再多牵累无辜。”
“贡新神尊，我倒是有一事不解。”知微道。
贡新：“知微天神请问。”
因为知微一直没有正式受到天界的神尊之位册封，所以即便他如今的真实修为已在神尊之上，贡新却还是非常严谨地不对其做神尊称呼，而是直接称为天神。
知微对此倒也习惯了。
“我不解，墨悲神尊将如此多的人吸引来，难道只是为了他们的香火？如果只是为了香火，无论他们在什么地方，都可以对他进行供奉，何苦一定要聚集在这一城之中。”
贡新沉吟片刻，才道：“我与墨悲神尊共事多年，却不了解他的真实实力，只是从玄霄门的结界来看，他似乎极其擅长布阵。”
“所以你觉得这整个江州主城，已经被布置成了一个阵法？”沈琼枝问。
贡新点头，道：“我也只是猜测。”
竺景不解：“那他布置这个阵法，目的是什么？”
众人心下俱是一惊。
沈琼枝忽然想到什么，声音都颤了，“还记得游微将军最后跟我们说的话么？他说天界那些天神，八成都是被墨悲‘吃’了……”
知微道：“既然他有能力吞噬其他天神的神元，那么神元吞尽了，就该吞噬普通人了。”
沈琼枝问：“所以这个阵法是为了吞人？？可普通人有什么好吞噬的？总不会是直接吃人肉吧？”
“是生魂。”竺景解释，“凡人生魂也有很强的能量，虽然和神元没法比，但是胜在数量多，这天底下所有凡人的生魂加起来，能量远超所有天神的神元能量。”
云天骄越听越觉得匪夷所思，“他总不会是想把这世间一切生灵都吞掉吧？”
知微嘲讽道：“所以才称得上是毁天灭地的力量，惊动天道之力。”
众人说话间，已经随着人流经过了拱门，来到墨悲神殿的殿前广场。
这绝对是云天骄见过的最大规模的神殿广场，足够装得下数十个云迟皇城的点香台。
然而就算是如此大的广场，此时也是人头攒动，摩肩接踵，足有上万人。
拱门缓缓关合，最后发出一声轰然巨响，犹如蜘蛛张开的巨网，缓缓收编。
然而除了云天骄他们五个，周围人群却对此毫无察觉，依旧洋溢着欢喜的笑容，向着神殿的方向张望，他们中间还有不少人，身上还挂着紫色鸢尾花。
“墨悲神尊要现身了么？”
“哎呀，好期待呀，我还从来没见过真神现身呢！”
“有了墨悲神尊的庇佑，我们就什么也不怕了！”
一些特别虔诚的香客，甚至当场就地跪倒，开始对着神殿的方向磕头，一遍遍高呼“墨悲神尊”“墨悲神尊”。
有了这些人的带动，更多的人跪倒。
最后知微他们这一伙人就像鹤立鸡群，成了十分显眼的存在。
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不满的视线，竺景小声问：“要不，咱们也跪下？”
“哼！”沈琼枝不服，“让我给杀兄仇人跪下，想都别想！”然而下一瞬，她就果断蹲了下去，胳膊抱着膝盖仰起头看竺景：“我蹲下！”
竺景：“……”
不过这也是个办法，众人全都有样学样地蹲了下去。
就在这时，随着一束耀目天光从天而落，两道身影现于神殿上方，其中一人正是墨悲，而在他身旁并肩而立的，竟是育黎。
第146章 146 育黎 小安……是个懦夫……
两位神尊现世，正在跪拜磕头的信徒们安静下来。
墨悲还是云天骄以前熟悉的模样，漂亮的少年唇红齿白，朝气蓬勃，一身花团锦簇的翠绿神袍，手提球形琉璃灯，两边肩膀一边垂下一根小辫子，剩余头发束成一束垂在身后，腰间挂着紫色鸢尾，一看便让人心生欢喜，完全无法将他与作恶两字联系到一起。
而育黎一身白袍，头发高高绾成云髻，手持桃花纹油纸伞，照旧是那副温婉悲悯的神色，身上也没有受伤的迹象，与墨悲并肩而立，两人关系看起来似乎十分融洽。
几句冠冕堂皇的安抚后，墨悲神尊便开始宣讲那套鼠疫是因贡新神尊纵容亲族所致的说辞，听得下面香客群情激愤。而育黎也时不时帮腔，为墨悲神尊佐证，并号召人们停止对贡新的供奉——
“当务之急，还要诸位谨记，不要再为那个贡新妖神供奉香火，见农神殿，便要拆殿毁匾，尽快以欢喜神殿取而代之！如此，方可令鼠疫尽快止歇。”
香客们齐声举拳应和：“拆农神殿！以欢喜神殿取而代之！拆农神殿！以欢喜神殿取而代之！”
云天骄眉头紧皱，“育黎神尊这是怎么了？虽然她可能不知道墨悲才是锡远长老供奉之神，但如今这番举动，也不似她往日作风。”
“切，还能是怎么了，八成是见墨悲神尊如今实力强大，选择站队他那边了呗！”沈琼枝道。
云天骄回头看沈琼枝，疑惑：“琼枝，你怎么跪下了？”
明明刚才她还说，不可能给杀兄仇人下跪的。
沈琼枝愣了愣，后知后觉低头看了眼自己跪在地上的膝盖，也有些茫然：“是啊，怎么就跪下了呢……可能是刚才蹲的太久，腿麻了吧。”
“鬼灵也会腿麻么？”竺景疑惑。
贡新看向竺景，“竺景仙君，您好像也是跪着的，难道也是因为腿麻了？”
竺景眼睛微微睁大，似乎十分惊讶，“咦？对呀，我是什么时候跪下的？”
“贡新神尊，你还说竺景呢，你看看你自己。”沈琼枝朝贡新努了努嘴，此时贡新也已经双膝着地，然而就在沈琼枝说这话的时候，她的头又不自禁地低了下去，越来越像做叩拜的姿势。
知微沉声道：“先前我们预估有错，墨悲将这整个江州主城布置成阵，并不是为了吸取生魂力量，而是为了催生信仰之力！我们正在被这里的阵法，逐渐规训为墨悲的香客。”
“可我怎么觉得，墨悲神尊没有我们想的那样坏呢，也许是我们哪里搞错，误会了他。”竺景跪在地上，眼睛看向神殿上方的墨悲真身，目光里渐渐带上崇拜之意，“他可是欢喜神呢，是给人间带来欢喜的，又怎么会作恶？”
沈琼枝这时已经没了声音，她的额头完全着地，做出标准的叩拜，一拜之后又二拜，三拜，看起来已经像个虔诚的墨悲信徒了。
云天骄与知微贡新交换眼神，都在各自的眼中看出忧色。
沈琼枝的道行算是几人中最浅的，她受到阵法的影响最为严重，而贡新本该是所有人中修为最深厚的，奈何因为鼠疫谣言所累，短时间内流失了太多的香客，毁损了太多神殿，神元根基动摇得厉害，也很快受到影响。
不过就是几句话的时间，竺景和贡新，也相继变得和沈琼枝一样，望向墨悲的眼神变得热切，三人跟随着其他香客一起呼喊，叩拜，流泪，嘴里一遍遍重复：“求墨悲神尊庇佑，求墨悲神尊庇佑。”
云天骄看得毛骨悚然，见知微还尚存清醒认知，便道：“我们得马上离开这里！”
知微不停运转神力，强行与那股影响他神志的力量抗衡，不过也显得十分吃力，额头上生出细密冷汗，一边膝盖不受控制地跪在了地上。
“殿下……”知微看向云天骄的目光中有疑惑，“殿下似乎……没有受到影响？”
云天骄愣了愣，也终于意识到什么，“对啊，我完全没有被操控的感觉，可是论修为实力，我在你之下，按理说应该比你更容易受到阵法操控。”
她低头，想看自己的膝盖是不是也无意识地跪在了地上，结果只看到两只毛茸茸的猫爪。
此时她还维持着黑猫的形态。
云天骄忽然灵光一现，对知微道：“当年我借助于这只黑猫的躯壳养魂，如今也算是半个猫妖，是不是这阵法只对人类的影响大，对动物的影响小？”
知微紧咬牙关，可双膝还是不可控制地跪在了地上，头也慢慢伏低下去。
云天骄看得心急，忙跃上他肩头，用爪子不停拍打他的头，“喂，知微，你和我一样，在玄霄门时也是借助于一只黑豹的身体养魂，后来被打入同悲塔修炼多年，也算半个豹妖了，你试试变回豹身，说不定就会摆脱这里阵法的影响！”
知微的眼睛泛红，瞳孔渐渐失焦，只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脑袋上一下下拍打着，弄得他十分烦躁。他正想把那碍事的一团东西从身上弄下去，却在耳畔听见有人对他说：“仓寒！变黑豹！我要你变成黑豹！”
这是……欲梦的声音……
可是欲梦怎么会和他说话？又为什么会让他变成黑豹？
欲梦是谁？他……又是谁呢？
意识越来越混沌，知微的脑子像是被人灌注了铅条，又沉又钝，什么都想不明白，只有一个声音如空谷回响：求墨悲神尊庇佑，求墨悲神尊庇佑！
他在那一声声咒念中沉沦，屈服，额头叩向地面，可最后，却被另一个简单又直白的念头阻住了动作——欲梦的话一定要听。
不论发生什么，欲梦的话一定要听！
这世间再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那是比他的生命还要重要的存在。
云天骄眼睁睁看着知微拜倒下去，却在最后一刻化身成黑豹的形态。她心中一喜，忙从知微身上跳下来，一双猫瞳炯炯有神地看着黑豹。
黑豹的眼睛缓缓睁开，与云天骄对视。
“好点了吗？”云天骄问。
知微点了点头，“果然如殿下所说，变成动物后，不会再受到阵法的影响。不愧是墨悲，这源源不绝的香客，他们身上所产生的狂热信仰之力，可要比他们的生魂之力厉害得多。”
云天骄看一旁另外三人，对知微道：“咱们得想办法破了这里的阵法。”
两人保持着动物形态在人群中移动，想要尽快找到破阵之处，按理说这一猫一豹在如此拥挤的人堆里穿梭，应该很快引起骚动，可这些香客似乎一无所觉，只用近乎痴迷的目光望着墨悲神尊，不停地叩拜祷祝，像一群没有灵魂没有思想的傀儡人。
墨悲十分满意于这里的香火之力，他闭上眼，摊开双臂，享受这里香客们带给他的源源不绝的力量，脸上餍足的表情暴露了单纯笑容下的贪念和欲望。
忽然他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冷色，不过也只是一瞬，便又欢欢喜喜地笑起来。
“育黎，这里来了不听话的小家伙，你说该怎么办呀？”
育黎冷淡的眼睛望向人群，很快便发现了云天骄和知微，她毫不犹豫抬手甩出油纸伞，纸伞在空中划过半圈，掠过粉色的光影，旋转着飞向云天骄所在位置。
高速旋转下的伞面边缘锋利如刀刃，冲着黑猫的身体腰斩而来。
黑豹见状，及时扑了过来，将那纸伞在半空拦截住。可那纸伞原本在黑豹扑掉之前就已经收了去势，突然分化为一模一样的九把纸伞，将黑豹团团围在当中，做困兽之阵。
原来，育黎的目标一开始就不是云天骄。
“知微！”云天骄向其中一把纸伞冲过去，她知道，这样的阵型，只要破坏掉一把纸伞，就可以破阵，帮助知微解困。
可是育黎长袖一甩，却将整个阵法骤然抬高，将黑豹拉至半空，令云天骄扑空。
云天骄将金刚杵祭出，紧随而至，再次瞄准一把纸伞，准备破阵。
“哪里来的小飞虫，顽皮。”墨悲笑眯眯地随便弹了一下手指，金刚杵便如遭重创，轰然一声发出震动天地的巨响，直坠向地面。
云天骄与金刚杵心意相通，这一下自然遭到严重反噬，喉间一甜，呕出一大口血，她眼看着金刚杵即将砸向底下的凡人香客，拼尽全力将金刚杵缩小收了回来，这样一来，更是伤上加伤，一时间倒在地上无法动弹。
知微见云天骄受伤，一双豹眼瞬间变得通红。他早在接触到育黎那把纸伞时便察觉到，对方的修为已经大涨，远不是十几天之前的水平，莫说是他，就算他与云天骄再加上贡新，三人联手，如今恐怕也不是对手。
但是惊怒之下，他还是变回人形强行破阵。育黎所布正是困兽之阵，而一旦知微回归人身，便力量大减，让知微得以脱身。
知微落回地面将重伤的云天骄抱起来，紧接着便感觉到来自墨悲阵法的影响，膝盖再次无法控制地跪了下去，他不敢继续维持人形，只能再次变回黑豹的样子。
育黎追着又布下纸伞困兽阵，这次却是将一猫一豹全都困住了。
“墨悲神尊，该如何处置他们？”育黎面无表情地问。
墨悲单手摸了摸下巴，似乎十分纠结，“按理说，若是他们能像其他三个那样，乖乖成为我的香客，倒也能留他们性命，以他们的修为，所能提供的香火之力可比那些没用的凡人强多了。可惜呀，他们不听话，还变成两头畜生在这里给我捣乱。”
育黎在墨悲碎碎念时，表情没有显露出任何波澜，就好像她只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执行者，无论墨悲让她做什么，她都会去做，全无自己的喜恶和判断。
“哎，算了吧，既然如此，就把他们投入香炉里，烧了吧。”墨悲最终无奈地摆摆手，做出了决定。
育黎令行禁止，手上一抬，便将九伞困兽之阵引向殿前的巨大香炉。
云天骄便在此时突然大喝一声：“小安！”
育黎动作一顿，那张如同封了层面具的脸，难得有了一丝裂痕。
云天骄见状，立刻又补了一句：“育黎，你就是那个创办了济安堂，为天下可怜女子提供庇护之所的小安，对吧！”
随着云天骄点出育黎的身份，育黎身上似乎有一道看不见的轻纱，缓缓掀开了。
这一幕云天骄也亲身经历过，想当初育黎为了保护她，正是用神力遮盖住她的容貌，让那些天界熟识的人都无法认出她。
遮掩真容的法力除去后，育黎展露出了一张与育黎极其相似，却又有所不同的脸。那张脸眼下有一颗泪痣，轮廓纤弱温柔，眉目间却自带一股刚毅之气，和他们曾在济安堂里看到的那樽小安的石像一模一样！
育黎表情讷讷地，嘴巴也艰难地翕动，似乎身体不受她的掌控，只凭强烈的意念，才说出接下来这句话：“你们……怎么知道……小安？”
云天骄道：“不只是我们知道，这世间还有很多人记得你，供奉你，怀念你。可是，你自己怎么却将小安丢掉了呢？”
两行眼泪从育黎的眼中流下，她的情绪剧烈地波动，不受控制地哽咽起来，“可是……小安，小安……是个懦夫。她愧对济安堂的姐妹，以死逃避，将她们丢下了。”
“怎么会呢？你受流言所害，不得不以死明志。你死之后，济安堂的女子们唇亡齿寒团结一心，拿起了武器保护自己，将那些曾经欺负你们的人全都驱逐干净。至今几百年过去，济安堂变作济安乡，收留无数乱世中流离失所的女子。你的功德至今绵延，为何有愧？应该愧疚的，是那些造谣生事，图谋不轨的人！”
墨悲听着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干脆整理了一下神袍凌空坐下来，两手撑住下巴，云天骄说话时他就看云天骄，育黎说话的时候就看育黎，脑袋转过来转过去，清澈的眼睛眨巴眨巴，像个懵懂爱热闹的小孩。
可是很快他就听得不耐烦了，见育黎越发动容，便随手一扯，如同傀儡师操控傀儡。
育黎身体瞬间变得僵硬绷直，各处关节扭曲成古怪的角度，露出无比痛苦的表情。
云天骄这时终于看清楚，育黎周身竟是连接着成千上万根细细的银丝。银丝的终端尽数握在墨悲手中，只要他轻轻勾动手指，便可以随心操控育黎。
这一场景无比熟悉，云天骄望着那密密麻麻的银丝，忽然睁大眼睛，脱口而出：“傀儡新娘！登仙大会里傀儡新娘的秘境，是你布置的！”
墨悲笑吟吟地望过来，冲云天骄眨眨眼，似乎在鼓励她继续将后面的话说完。
云天骄满脸的不可置信，“所以沈琼枝……是你杀死的？她不是被临深奸`杀，是被你……”
“哎呀打住打住！”墨悲忙道，“你别冤枉人呀，欲梦神尊。我至今可还是处子之身，你别败坏我名节哦！”
紧接着，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轻笑一声，“我嘛，只是将那个愚蠢的临深带入了秘境，趁他心魔发作，让沈小姐安抚了一下他。不过你猜对了一半，后面打扫现场的活，的确是我干的呢。”
“是你……是你吸干了沈琼枝……”
墨悲没有否认，只是不无遗憾地啧了一声，“沈家千金是我吸食的第一个凡人，那时候没有经验，只顾着吸取血肉精气，却没想到，生魂才是好东西。沈小姐拥有极贵的命格，早知如此，当初就该吞了她的生魂呀。不过嘛，现在让我选，我连生魂也不吞了，想办法让她变成我的香客，为我供奉为我祷祝，提供源源不绝的信仰之力，这才是最划算的买卖呢。”
第147章 147 弑父 我偏叫好人去死，坏人长……
墨悲解释了这么多，渐渐觉得无趣，他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然后随手一挥，连接在育黎身上的万道银丝便又向更深处扎去，进入到她的皮肉，骨骼，神脉，经络……
育黎再次发出痛苦的闷哼声，仰起头，僵硬地张开四肢。
墨悲以银丝为媒，随意便可将神力输入给育黎，令她修为大涨，又可以在转瞬间将她体内的神力抽干，堂堂一届神尊，竟如此被他玩弄于股掌，可见他此时的修为已经凌驾他们之上几个层级。
“育黎神尊，劳烦你把他们两个丢进香炉，烧成灰。”墨悲轻飘飘地下令。
育黎的体内再次被注入磅礴的神力，让她足以有能力同时压制住云天骄和知微两人。
这就是欢喜神的手段，他将强大的力量给予她，却无法让她保护想要保护的人，如同一柄被打磨趁手的屠刀，只为成就墨悲神尊想要看到的一场好戏。
育黎仰面看着天空，忽然回忆起那个久远的，曾被她刻意遗忘的一生。
她闺名安黎，只因眼底一颗痣，被人造谣命硬克夫，婚嫁困难。然而事实真相是，她是家中独女，那媒婆想吃绝户，将她嫁给自己的侄子，却也知道那废物侄子高攀不起，便故意败坏她名声，让十里八村门当户对的人家不敢再求娶。
所有人都以为她会妥协，可她直接用祖业建立起济安堂，不仅断绝了那些觊觎她家业的卑鄙之人的妄念，还让更多女子除了嫁人，多了另一条生路。
济安堂有了声色以后，她所庇护的那些女子成了别人眼中可望不可得的生育资源，他们想搞掉济安堂，而想要搞掉济安堂，就要先毁了她，他们成功了，她被造谣与男人私通，连带着济安堂的女子也被败坏名节。千夫所指，万人唾骂，她走投无路，只能以死明志。
可当年的安黎，无论是否胆怯了，退缩了，逃避了，却从未真正意义上受人摆布过！她从没有遂了那些人的心愿！
然而她一朝飞升成神，却反而处处受人掣肘。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成神的，也忘了自己是谁，只在有了意识以后，便浑浑噩噩到天界报道，负责登记的天官问她叫什么，她也只记得自己的名字里有个“黎”字。
那时还是太子的元肆负责管理天神任职，随意看了眼她，便道：“你是个女神，刚好现在有个掌管生育的神位空缺，不如以后你就去做生育之神吧，名号为育黎。”
一辈子没有结婚的她，一辈子为了不让女子沦为生育工具而不惜以死抗争的她，最后却成了生育女神，还用“育”做了名号。
当她恢复了记忆后，只觉得这一切又讽刺又可笑，她生怕别人知道她就是那个建立了济安堂的安黎，将自己的真容遮盖，也抹去了自己的一切记录，只安安心心做起了生育女神。
大概是真容遮得久了，连安黎的性情也跟着蒙了尘，在满是男身神的天界，她的话无足轻重，她的存在可有可无。日复一日之下，她变得谨小慎微，按照大家所认为的生育之神应有的模样，将自己一刀刀刻画成柔婉温顺的样子……
甚至连她在天界唯一能感受到的那束光，欲梦神尊，也因她的怯懦而泯灭。
可她明明不该是这样的啊！
曾经的安黎，虽活得悲惨，却是肆意的，自由的。
育黎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双手掐诀，如那登仙大会秘境里的傀儡新娘，一步一步，按照墨悲的心意，将云天骄和知微两人困住，再燃起一道火诀，将两人投入到香炉之中。身不由己的她，被旁人操纵的她，失去了自我的她，终于在那滚滚火焰的映照下，忍不住撕心裂肺呼喊出声！
神女仰天长啸，自毁神元，墨悲所赋予她的用以毁灭他人的强大力量，此时都借着神元自爆的冲击力，彻底爆发开，一举冲毁了笼罩在欢喜城之上的阵法。
神殿广场上如行尸走肉般只知道跪拜磕头的香客们终于停下了动作，眼中恢复了清明，他们面面相觑，似乎不明白自己身在何处。
育黎神袍翻飞，绾成的高髻散开，长发肆意随风舞动，她胸口处的神元爆发出灼热的亮光，让她悬在半空的身体灿若烈阳。
墨悲也受到了这股强大力量的反噬，从半空跌落下来，狼狈地摔在了地上。
“育黎！你疯了吧！”他吐掉嘴里的血沫，匪夷所思地跳起来咒骂。
他无法理解，明明只要接受他的操纵，他就可以让她好好活下去，成为他的帮手，坐享天界的荣华权柄，可她偏偏要自寻死路，何其愚蠢！她该不会以为，只是这样就能杀了他吧？
然而育黎并没有继续用神元自爆的力量对墨悲展开攻击，只是穷尽周身神力，让自己的声音成为了天音，令世人皆可聆听——
“邪神墨悲！你弑杀亲父，为掩盖真相，多年来惑乱临深心神，以致他生出心魔，一错再错，不仅杀父篡位，还以天柱强行突破修为，最终导致天柱毁坏！你为了快速增长修为，修炼邪术，蛊惑修道之人，吞噬凡人之魂，又生生将克念神尊的神元吸干！你为了登上天尊之位，不仅将临深的天尊神殿据为己有，还鼓动各地郡守封王为你筑殿烧香，不惜劳民伤财。”
育黎的声音如同天降梵音，回荡于天地之间，钻入每一个凡人的耳朵。
墨悲气急败坏，手中琉璃灯掷出，狠狠击向育黎。
然而五彩琉璃灯在触碰到育黎的身体瞬间，便从当中径直穿过。
原来育黎的身体早已随着神元自爆而化为齑粉，此时飘在半空，只是一个残存的虚影罢了。
一届神尊的神元自爆，其产生的力量可与魔煞同归于尽，随着墨悲那盏琉璃灯击穿身体残留的虚影，那代表育黎神元的亿万光屑向着更远的地方飘散开，每一粒光尘，都携带着育黎的厉声喝问。
“墨悲！你为了夺取贡新香火，不惜制造鼠疫嫁祸，导致世间瘟疫泛滥，饿殍遍野。你还违背天道，以迷阵蛊惑凡人，操控他们成为你的狂热信徒，盗骗香火！你如此丧尽天良，为祸世间，与恶魔邪祟无异，哪里还配称为天神？”
墨悲一开始还尝试着阻止育黎的声音蔓延，可是直到育黎将他所有的罪行暴露殆尽，他也没能成功。最后他索性不急了，只立定在墨悲神殿之上，眼睛黑沉沉的，像两泓冰冷的深渊，唇边噙着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容。
“没关系，你把我的秘密告诉了别人，那我就把知道我秘密的人都杀了。都杀了，就不会有人知道了……”
墨悲的琉璃灯球升入高空，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四分为八……就这样数量越来越多，悬于高空，如漫天星辰高挂。
这天底下大多数凡人终其一生，恐怕也难见这样壮丽的神迹，一个个目瞪口呆，仰望着空中那密密麻麻的琉璃灯盏。
贡新沈琼枝和竺景三人，在育黎破开墨悲的阵法后，便恢复了神志，此时人群中也唯有他们明白，眼下的处境何等凶险。
“竺景仙君，沈小姐，助我布置防护结界！”
贡新话音方落，那悬在空中的琉璃灯便一瞬间燃起火焰，化身为一个个火球，它们拖着长长焰尾砸向地面，犹如陨石雨。
云天骄和知微从火笼中挣脱时，看到的正是这可怖的天灾降世的一幕。
一星金闪闪的光屑轻柔地落在她的掌心，温暖又亲近。
云天骄眼眶发酸，唤了一声：“育黎……”
光屑闪了闪，似乎有点不开心。
眼泪顺着云天骄的面颊滑落，她看着那光屑，立刻笑着改口：“说错了，是安黎。”
光屑雀跃地闪动两下，似乎很开心的样子，不过很快就彻底熄灭，消失不见了。
“安黎……”
安黎安黎，安福天下黎民，当初她的父母为她取下这样的名字时，该是寄予怎样美好的愿景呢，他们又怎会预料到，他们视为掌珠的女儿，日后会遭受怎样不公的对待。
云天骄攥紧了手，却抓了个空。
这天地之间，再也没有那个手撑花纸伞，向世人露出温婉笑容的育黎神尊了。
“殿下，我们快点去帮贡新神尊，他的结界怕是要撑不住了。”
知微的声音将云天骄的注意力拉回来，她望向贡新所在方位，此时他那个圆滚滚的陶罐子里，正源源不绝向外播撒着五谷。
五谷交织成网，罩在神殿广场的上空，庇佑凡人不被从天而落的火球砸中。然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的防护结界每扩大一寸，墨悲制造的火球便成倍增加。
云天骄和知微赶紧过去帮忙，可即便五人合力，还是无法保证护住所有人，无数香客被火球砸中，要么砸死，要么烧死，哀嚎之声此起彼伏，放眼天地，竟无一处生路。
有那些一家携口来的，男人为了救妻子，母亲为了救孩子，不惜用自己的命换取对方的命，到最后妻离子散，骨肉分离，活着的人比死了的还要痛苦。当然也有那种为了活命，关键时刻将至亲至爱之人当做肉盾推出去，顺利躲到贡新的结界之中，看着亲人烧焦的身体，面露庆幸之色。
高高在上的欢喜神，欣赏着这人间百态，似乎觉得有趣，高兴地拍起手来。
“看吧，世人善恶与否，与他们能不能活下去，并无关联。谁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我偏叫好人去死，坏人长命！”
墨悲大声对底下的凡人喊道：“喂！你们只要杀一个人，我就让你们免于火球之刑，平安离开这里！”
云天骄狠狠瞪向墨悲：“墨悲，你丧心病狂，就不怕遭天谴么！”
“遭天谴？”墨悲做思考状，然后恍然大悟般打了个响指，嘻嘻笑道：“我不就是天谴么？”
沈琼枝恨得牙痒痒，她本来就与墨悲有血仇，如今知道自己的死竟然也与他有关，更是恨不得将墨悲拆吃入腹，大骂道：“你这人是有什么毛病？受过多大刺激啊？你小时候肯定很缺爱吧，你爹是不是天天揍你？不然也不能把亲爹都给杀了！”
墨悲总是挂在脸上的笑容不见了，神情忽然变得很狰狞：“你胡说八道！我杀的不是我父亲！那只是个畜生罢了，我杀的，是个畜生。”
他盛怒之下将一道法决打向沈琼枝，“臭丫头去死吧，当初就该让你神魂俱灭！”
云天骄和竺景俱是一惊，顾不上帮助贡新维持结界，收回力量同时为沈琼枝加持防护。
墨悲的法决击打在三人合力支撑起来的防护结界上，却没有带来预想中的冲击力。
云天骄眼睛一眯，冷笑道：“他的力量削弱了！趁这个时机！”
墨悲也是一惊，后知后觉，想到是育黎的那番话起了作用，此刻他的香客正大幅度减少，相应的，他的神力也在迅速减弱。
“可恶，都怪育黎这个臭女人！”墨悲看起来还是那样孩子气，含嗔带怒，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干了什么，只怕还是很难对这样一个少年生出恶感。
随着云天骄一声号令，五人齐齐冲向墨悲，将他包围，墨悲不得不收回琉璃灯，专心应对。
“喂喂，五个打一个，好不公平！”
天上不再掉火球，凡人香客们尖叫着逃出神殿。
墨悲与五人过了几招，渐渐觉得不支，他知道现在情形正是对自己最不利的，便决定不再硬碰硬，先离开这里，再从长计议。
于是他忽然将琉璃灯一挥，熊熊大火瞬间点燃了欢喜神殿主楼，火势迅速向四周蔓延，追向那些凡人香客，拦住他们的去路。
云天骄她们为了救人，不得不分神先去救火，墨悲便趁此机会逃之夭夭。
江州主城内巍峨的欢喜神殿，便这样被付之一炬，一夜之间化为了灰烬。
整个城池都被黑烟笼罩，随风而起，未燃尽的黑色木屑和纸渣飞了漫天。
白天还沉浸在一片欢喜中的欢喜城，被彻底打回了原形，显露出真实的模样。本地人穷困潦倒，住在破屋中，眼神麻木，流民们在街头风餐露宿，有人受伤，有人重病，还要被当地的官差驱逐。
欢喜城变成了绝望城，不见欢笑，只闻哭声。
云天骄和知微他们再次扮作药商，沿街分发药材，治病救人。这一忙就到深夜，她忽然感觉到天上飘来一物，抬头看去，只见一把撑开的油纸伞，正徐徐向她这里落下。
这是育黎的法器，只是原本伞面上的粉色桃花不见了，只变成了一把白色的素伞。
云天骄轻握住伞柄，将纸伞合起来，抱在怀中。
按理说，主人陨落的法器，就会与主人断开联系，成为无主之物，即便有器灵，也很难再有自主的意识，直到迎来下一位主人。
可是这把纸伞被云天骄收好后片刻，又轻轻从她怀中挣开，重新张开伞面，如张开羽翼，飞入了空中。
“育黎……”
云天骄忍不住轻唤了一声。
然而纸伞却没有回应她，头也不回地飞入高空，隐入夜色，似乎它来找云天骄，也只是跟她告个别而已，并不是为自己寻觅新主。
它只是来告诉她，它，即将远行，去一个自己要去的地方。
第148章 148 誓言 那鬼丹是我的，你怎忍心……
没有墨悲从中作梗，江州的鼠疫很快得以平息。
欢喜神殿内的香客们从墨悲放的大火中死里逃生，都对云天骄等人感恩戴德，特别是对贡新，江州郡守带头率数千之众，向贡新叩首赔罪，并保证一定尽快恢复各地被毁的农神殿。
贡新却道：“修建神殿的事情不必急，眼下正是春忙，大家尽快耕地播种才是要紧。”说着打开手中陶罐，将数十万种子倾倒而出，在郡守衙署院内堆成山一样高,
他对郡守道：“鼠疫过后，百姓手中粮种多遭疫病污染，烦请将这些干净种子分发各户，好好播种，明年必获丰收。”
郡守连称谨记神嘱，他身后的百姓们也跟着附和，再次山呼叩拜。
贡新对众人道：“其实你们也不必感谢我，我所作所为，都是遵从上古神尊欲梦之意，你们若是想感谢，就去感谢欲梦吧。”
欲梦神尊？
什么时候又多出来一个欲梦神尊？怎么没听说过呀？
不过既然是上古神尊，总归在古籍中应该是有记载的吧？
郡守连夜命衙署中的典籍官翻阅古书，还真的找到了有关欲梦神尊的记载，得知这是香火习俗尚未盛行时，天界的一位女战神，甚至据传闻，因为欲梦修为天界最高，当时的天尊元肆，一度有意将天尊之位传给她。
只是后来这位神尊不知为何，竟是销声匿迹了，连个相关的记载都没有。
可正史没有记载，野史却流传出来不少，经过典籍官员的分析考证，推断著名戏文《斩天柱》中，那位将天柱斩断的天神，便是这位欲梦神尊。戏本中说，很久以前天上的神仙们是不需要靠香火之力提升修为的，他们可以从天柱中吸取天地造化之灵气，是以那个时候天神对凡人爱理不理，直到天柱被欲梦斩断。
有关欲梦的记载本来就极少，自然就没有人知道欲梦当年斩断天柱的缘由。
不过不论如何，这位欲梦神尊能在凡间遭难时，指引贡新神尊前来救人，一定也是个大好的神仙。
于是江州一带的凡人，比照古籍中有关欲梦的只言片语，为她重新立起了神像神牌，当做护身符一样供在家中，只求家乡不再受到瘟疫饥荒困扰。
后面这些事，云天骄等人自然是不知道的，他们离开江州，决定去云迟国故都，因为他们推测，墨悲此次名声受损，香客流失惨重，一定会去自己香火最旺盛之地，卷土重来。
前往云迟国故都的途中，云天骄才有空闲问贡新：“贡新神尊，你为何要对那江州郡守说，是欲梦授意你去救人？”
还不等贡新回答，沈琼枝抢先一步道：“他可不只是跟那个江州郡守说哦，这几天咱们治病救人，我听见贡新神尊和他救过的每一个人都这样说呢。”
云天骄更是惊讶了，竺景也转过头来，好奇地看向贡新。
贡新坐在金刚杵上，一脸忧愁地望着前方，“我只是觉得，墨悲惯会颠倒黑白，他若是下定决心要抹黑我，就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与其将那些功德记在我头上，倒不如换个人，这样也不算浪费。”
云天骄觉得贡新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安慰道：“贡新神尊未免太过悲观，如今墨悲的真面目已经被育黎揭穿，想要翻转局势没那么容易。”
提到育黎，五人陷入沉默，气氛变得伤痛起来。
育黎为了助他们脱困，不惜自毁神元，死得实在太过惨烈。然而最为可悲的是，他们所有人都是在她香消玉殒的这一天，才知道她真正的名字，了解真正的她。
育黎本为安黎，如果可以，多想再以安黎的身份，与她重新相识相知。
最后还是他们之中向来沉默寡言的贡新打破了沉默，对云天骄道：“想不到当年七位看守天柱的神尊，如今就只剩下你我和墨悲了。”
云天骄笑了笑，“其实欲梦也已经死了，贡新神尊，我如今以鬼灵之身，和欲梦不再是同一个人了。”
贡新却难得笑了笑，“不，你还是你。不论身份变了几次，无论是身体还是鬼灵，你终究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欲梦神尊，从来都没变过。”
……
有了江州主城的教训，这次一行人抵达云迟国故都后没有立刻入城，生怕再中了墨悲的什么阵法。
他们决定先在距都城有段距离的郊野落脚，探查清楚附近情况，第二日再入城中寻找墨悲。
五人商量后，未免再经历江州时全员受困的处境，决定分为两队，云天骄和知微一队，剩余三人一队，两队分头调查。
云天骄和知微向西而去，她发现知微似乎从离开江州之后，就一直神色冷淡，很少说话，也尽量回避她的视线。
其他人在时，她不好多问，此时只有两人独处，便轻轻拉了拉知微的衣袖，问：“你怎么了？”
知微还是那副不卑不亢的表情，“没怎么，殿下。”
云天骄挑了挑眉，佯怒道：“不是说过了，今后都不会再对我说谎。”
知微一愣，终于有些无奈地转过头来看她，只是漆黑的眼睛依然压抑着恼怒之意。
“殿下不知道我怎么了？”
云天骄装糊涂：“我若是知道，也就不会问了。”
知微拉住云天骄的手，狠狠一攥，捏得云天骄生疼，还不及云天骄将手抽回去，知微便将她一把拉入怀中，紧紧抱住。
云天骄感觉自己就要被知微勒死了，伸手去推他，他却将唇抵在她的额上，闷闷的声音自两人接触的部位传来——
“若是育黎神尊没有自爆神元，当时你我二人困于火笼之中，殿下打算如何？”
云天骄眼睫微微颤了一下，不再挣扎，只故作轻松语气道：“我能如何，那种情况，也只有等死了。其实想想，和你死在一起，也挺好——”
“骗子。”
这两个字，知微说得很轻，声音几乎微不可闻，却还是让云天骄的狡辩戛然而止。
知微忽然将她推开了些，捏住她右手的手腕，将她的手举起来，发狠地说：“你当时已经做好了自爆鬼丹的打算，对吧？就是用的这只手，法决掐了一半。”
云天骄眨眨眼，一脸无辜地看着知微。
知微眸色却越来越沉，他几乎是咬牙切齿道：“那鬼丹是我给你的，是我的，下次再让我发现你动了这个心思，用哪只手掐诀，我就把你哪只手的手指头撅折了，记住了么？”
云天骄似乎被吓住了，盯着知微那双恶狠狠的眼睛，半天没吭声，最后终于绷不住，噗嗤笑出来。
“怎么，你觉得我不敢么！”知微更恼了。
云天骄诚实地点点头，“嗯，我觉得你不敢。”
知微：“……”
是啊，无论几世轮转，他向来对她言听计从，捧在手里怕摔到，含在嘴里怕化了，又怎么舍得伤害她一根头发。
知微憋了半天也没再能憋出一句狠话，最终只能负气地又狠狠将人搂进了怀里，带着些孩子气地说：“那鬼丹是我的，你怎忍心毁去？”
云天骄感觉到脸颊处的湿意，心里微微一抽，知道那是知微的泪，她也笑不出来了，抬手回抱住知微，道：“你送我的东西，我自然不忍毁去，可那种情况，我不先你一步，自爆神元的怕就是你了。”
知微道：“我的一切都是你的，我愿意为你舍去任何东西，包括生命。”
“可你已经为我死了太多次了。”云天骄眼中也有泪意，她抬起头看着知微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对他道：“即便再深的恩情，也该还完了。”
“只是恩情么？”知微低声喃喃，“殿下觉得，只是恩情么？”
云天骄没有说话，但她的心很疼，在知微的一声声质问下，疼得她想把心掏出来。
知微忽然重重吻了下来，似乎不知该如何诉说心中的爱意。两人死里逃生一回，此时他的后怕，他的无助，他的委屈，都化作唇齿间的缠绵。
“我爱你。”
追逐三世，知微终于鼓起勇气，说出如此直白的三个字。
“我爱你，所以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我不是为了报恩，你的恩情我还完了，我知道。我只是爱你，爱你胜过一切！”
在欢喜神殿的阵法中，就是这样一个源自于他生命意义的念头，才让他勉强抵抗住墨悲的蛊惑。
他一直觉得自己卑微如蝼蚁，配不上高高在上的神女，可他怕下一次再遇到绝境，就再也没有机会将这令他羞耻的三个字说出口了。
“我知道的，知微，其实我知道的。”眼泪从云天骄脸颊上滑落，她抬手捧住知微的脸，亦如捧起当年那个绝境中无望的少年。“只是知微，难道你就没有想过，我也同样爱你么？”
知微整个身体一僵。
云天骄生怕这个傻子会错意，或是听不清楚，重复道：“我爱你，我也同样爱你，所以你待我如何，我亦待你如何。我为了救你，为了让你活下去，知微，也愿意为了你舍去我的命。我不想再看到你死在我的面前，你明白么？你明白么？！”
说到最后，云天骄近乎是厉声喝问，结果又被知微用吻堵住了嘴。
云天骄却用力将知微推开，不依不饶道：“所以你要答应我，知微，再也，再也，再也不要为了我死，不要死在我面前。”
知微垂眸看着她，眼里汹涌的浪涛渐渐平息，化为柔情的一泓清泉，“好，我答应。”
第149章 149 故都 二小姐，我都说过了，你……
沈琼枝贡新和竺景三人，一路探查许久，也没见这京城附近有什么异样。沈琼枝觉得有些无聊，看到前方有个村子，便对另外两人道：“咱们去那村子里转转吧，找个当地人打探一下口风，问问他们最近京城附近有没有什么古怪，总比这样两眼抓瞎乱找的强。”
贡新和竺景都觉得她的话十分在理，于是三人进入村子，碰巧看到村民们在村中心的广场上集聚，似乎在听什么人讲话。
三人也凑了过去，只见人群正当中立着一道修长人影，并非凡人，而是天神。
“青元仙尊！”沈琼枝最先认出来那张脸，“这不是当初那个被天骄姐姐捧起来的小白脸天神么？”
沈琼枝死的时候，青元还只是仙君，所以她并不知道后面青元被临深破格提拔为神尊，成了预备顶替贡新的风雨神。只不过青元这个神尊，无论是在天界还是在凡间，似乎认可度都不高。
他获封神尊后的第一座神殿，也因为魔煞现世而不了了之，在那之后，又是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失去了踪迹，以至于人们都快将他这个神尊给忘了。
此时青元在人群中所讲内容，正是有关育黎神尊天音中所言。青元解释，这一切原本就是育黎神尊和贡新神尊联手陷害，贡新神尊为了夺取天尊之位，想要将墨悲的名声彻底败坏，这才编造了种种恶行，强加于墨悲身上。
总之这番说辞完全是颠倒黑白，将所有罪责统统推给贡新，而墨悲则是被洗得干干净净，无辜又可怜。
沈琼枝听得一阵阵气血上涌，拨开人群冲进去，恨不能给那青元一个大耳光，然而有人比她动作更快，竺景已经先一步抽出斩鬼刀冲了上去，罩着青元面门就是一个纵劈。
村民们被吓跑，而斩鬼刀在即将接触到青元发顶时，青元整个人却忽然凭空消失，让竺景劈了个空。
竺景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她做竺景仙君多年，隐姓埋名，努力修炼，为的就是有朝一日揭穿青元的真实嘴脸，只可惜后面发生的事太多，她再也没能寻到机会复仇，如今宿敌相见，她便再也无法控制心中杀意。
“这是青元的分`身。”贡新走到青元消失之处查看，得出结论。
竺景道：“我猜他应该弄了不止这一个分身，为的就是在各处村镇中游走，扭曲颠倒育黎神尊临死前留给世人的天音示警，为墨悲挽回口碑。”
贡新点头道：“不错，尽快扭转流言，挽回香客，墨悲失去的神力会以最快的速度恢复。”
沈琼枝烦躁：“那咱们该怎么办，京城附近的村镇何其繁多，至少有百十来个！更何况，天神行踪一日千里，他的分`身可能不只是遍布京畿之地，总不能为了阻止他胡说八道，一个一个找过去呀！”
竺景却镇定道：“不需要一个个找过去，只要找到他的真身，将人杀掉就好了。”
沈琼枝微微瞪大眼睛，只觉得竺景顶着一张如此无害的脸，放出这么狠的话，十分让人意外，觉得她简直更可爱了。
“既然青元能分身，我们也可以，我们以分身寻分身，待找到青元的真身再以传音之术互通消息，一起集合应对。”贡新神尊迅速想出应对之策。
沈琼枝不懂分身之术，还是贡新神尊现场教学。她在术法上似乎天分极高，等她熟练掌握了，便跃跃欲试起来，“那咱们三个就比一比，看看谁最先找到！先说好，赢的人可以向输的人提一个要求哦！”
于是三人分头行动，一时间寻了一个村庄又一个村庄，所遇青元分`身，竟不下几十个。
……
云天骄和知微收到贡新神尊传来的消息，知道青元神尊正在用分身，在民间广为颠倒是非黑白，努力为墨悲扭转声望。
索性两人在城外实在看不出什么异端，便决定趁夜进城，虽说这样做有些冒险，好在他们还有三个同伴在城外，真的出了什么事，也方便接应，比在江州主城那次稳妥了很多。
这里是云迟国的故都，也是云天骄此生从小长到大的地方，相比于玄霄门，这里更容易让她触景生情。
想当初云天齐在位的时候，虽然为人不着调，但是京城还是一派繁华盛景，再看如今，破败之相尽显，连主城门的门楼砖都是破损的，一看就是经历过战火之后，未来得及修缮。
自从沈珩桢身死，这京城里皇位上的人换了又换，如今在位的，据说是个沈家旁了不知多少辈的旁支，靠着沈丞相当年的威望，和与沈家沾上的那一点微薄的血脉关系，勉强维持住各方势力平衡，暂时成了名义上的天下共主。
云天骄一进城就察觉出不对劲了，眼下已是宵禁时刻，然而街上却依然有很多行人，其中尤其多的，竟是身披甲胄腰带兵器的禁军。
这些禁军正一条街一条街地张贴着皇榜，无论是主街道还是小巷子都不放过，并且每贴一处，都要高声呼喝，号召附近的居民商贩来看，也不管人家有没有熄灯睡下。
云天骄和知微对视一眼，来到最近的张贴处，仔细看那皇榜上写了什么，原来竟是和青元所散播内容大同小异，都是在给墨悲澄清，同时将所有罪名推给贡新神尊。
不得不说，即便朝代更迭频繁，皇榜公文在京畿之地的公信力还是极强的，百姓们看了皇榜，不少人对育黎神尊的示警产生质疑，相应的也更愿意信任那位他们祖祖辈辈供奉的欢喜神。
“这皇榜是刚刚发出来的，你说墨悲此刻会不会就在皇宫里？”云天骄看向知微。
知微道：“可能性极大。”
云天骄拿不定主意，要不要立刻进宫堵墨悲，她现在对墨悲心生忌惮。
知微看出她的犹疑，道：“眼下每一刻都是墨悲实力最弱的时候，随着青元在外替他‘澄清’，越来越多的香客会回心转意，他的神力也会逐步恢复，拖得越久越不好对付。”
云天骄望向皇宫方向，那依然是云迟国开国皇帝修建的皇宫，是她曾经生活了十九年的地方，然而此时却像个巨兽般匍匐于夜色中，让她心中不安。
“你说得对。”云天骄终于下定决心，“与墨悲一战，越快越好。”
于是两人当即潜入皇宫。
当初皇帝起居的长阳宫，如今已经改了名，牌匾上写着“昭晖殿”。改朝换代，即便继续使用前朝宫殿，也会将殿名更改，这无可厚非，云天骄也不觉得如何，只是路过自己曾经居住的寝宫时，她却愣住了。
那高高悬挂的牌匾上，居然写的还是“长乐殿”三个字。
“长公主殿下意外么？”一道悦耳的少年音自身后响起。
云天骄和知微十分有默契地同时行动，一个以金刚杵击出去，一个掐诀结成防护结界。
墨悲只是伸出食指绕了个圈，便轻松卸了金刚杵之力，不过也仅此而已，他似乎觉得有些可笑地瞥了眼知微布下的防护结界，没有主动发难。
云天骄心中大骇，他们上次和墨悲交手时，这人因为育黎的天音示警，修为流失得飞快，即便依然有能力一对二和他们抗衡，也绝不该如此轻松自如。
然而墨悲却无视了二人眼中的震惊，他抬眼望了望长乐殿的牌匾，继续自说自话：“这里朝代更迭数次，所有殿宇都换了名字，可是唯独殿下的故居依然延用旧名，殿下可知是何缘由？”
……
这是竺景碰到的第三十七个属于青元的分`身了，她又懊恼又疲惫，与贡新和沈琼枝互通了消息，得知他们二人也依然没找到青元的真身。
竺景离开这个村子，启程前往下一个村镇。月色依然清冷，皎皎如玉，对三界翻天覆地的变化一无所知，今日之月，与数百年前之月，似乎也并无区别。
自从飞升，竺景总是独来独往，这几日与大家结伴而行，她便渐渐习惯了有同伴在身侧的日子，重新形单影只地走在路上，竟有些不太适应了。
杂草轻擦着脚踝，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竺景身后背着斩鬼刀，这是阿姐特意留给她让她防身用的。她太久没有以女身模样独行，恍惚间，竟好像又回到了宗门覆灭后，她一个人行走江湖的日子。
“二小姐。”
身后忽然有人轻轻唤了一声，亦如当年重逢场景。
竺景停下脚步，慢慢转过身，看到青元惊喜的表情。
“真的是二小姐！我还以为我认错了人……”青元一句话尚未说完，迎面感觉冷飕飕的刀风袭来，吓得他急忙躲避。
青元本就在修炼上天赋平平，当年若不是死缠烂打黏上了余丝染，只怕连元婴期都到不了就老死了。后来他又靠着锡远长老的一根仙草飞升，成神后被云天骄看中，靠砸香火将他一路从尊者抬举成了仙尊。做了仙尊，他继续讨好香客，后来又巴结上临深，被破格提拔为神尊。
可以说他这一路几乎从未倚靠过自己的本事，所以对上余丝染的全力出击，竟然也有些招架不住。
“二小姐，你听我说，当年之事另有隐情，并非我有意背叛你！”青元一路东躲西藏，好几次险些被斩鬼刀砍中。
竺景却不听他废话，一路猛砍，只一心将青元大卸八块。
“二小姐，你知道的，我在入宗门之前是靠阴阳八卦测字为生，我曾为你批过命，知道你是必死之人，所以当时我们回去给掌门和夫人报仇的时候，我心想，反正你是必死之人，那么我借助于你的一条命，换取一个飞升机会，也无可厚非，对吧？”
竺景终于不再是面无表情了，她震惊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这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卑鄙无耻之人，因而将斩鬼刀挥得更加大力。
青元狼狈逃窜，两人一个跑一个追，很快便进入到一片三面环山的谷地之中。
青元停住了脚步，不再跑了，他缓缓转过身来，看向竺景，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二小姐，我都说过了，你是必死之人，你怎么还不明白呢？”
第150章 150 碎片 我这灯不太亮了，我一直……
竺景注意到脚下亮起阵法符文，几乎覆盖了整片谷地。
可她没有动，也没有想要转身逃跑，在明知道自己中计的情况下，脸上表情依然平静。
她的反应太过镇定，以至于青元自己先心慌起来，收敛起计谋得逞的得意之色。
“此阵乃墨悲神尊亲自布下，是为了你量身定制的，二小姐，你可还满意？”青元唯恐迟则生变，一边说一边掐诀，开始催动法阵。
随着法阵亮光大盛，竺景的身体像是被彻底固定在了地面上，动弹不得，满地白色光纹像活过来一样，同时涌向她的身体，让她变得像是一根发光的光柱。
青元的眼睛也被映亮了，他带着一丝贪婪望向竺景，喃喃感叹：“原来这就是天柱，原来这就是天柱……”
他手上掐诀的速度越来越快，开始从竺景的身体中飞快吸取灵力，源源不绝的天地灵力冲洗着身上的神脉，让他感觉到从未有过的轻松和满足。
“灵力，这才是真正的天地灵力，比什么香火之力都要更有效，这才是天神应该享有的……”
面对青元的索取，竺景却没有任何反抗，甚至刚刚她若是拼死一搏，或许还是有机会逃走的，可她没有。
她此时在周身的灵光中抬头仰望星空，天上银河灿烂，星罗遍布，她心想，这应该是她最后一次看见如此美丽的星空了。
竺景收回了视线，目光落在青元身上，双手翻动，掌心朝天，体内灵力忽然暴增，如洪如海，横冲直撞奔向青元。
青元原本在稳步吸收着灵力，眼看着自己的修为一层层突破，力量越来越强，他甚至觉得，等他将这根天柱彻底炼化，就算墨悲又能拿他如何？日后他才是这三界之中的最强存在！
然而，灵力输入忽然暴涨，他的神脉渐渐承受不住，只是须臾之间，他的整个神体都要被撑爆，体内神元闪烁起危险的光。
“你要干什么，想要像杀死那些玄霄门弟子那般，也用灵力将我撑爆么？”青元气急败坏地问。
“那些不是玄霄门弟子。”竺景淡淡道，“他们是玄霄门的叛徒，我只手刃叛徒。”
竺景这一生都受到某种力量的指引，她被临深控制住时，只要她想，也可以用自爆灵力的方式杀死临深，可是她不能，因为她冥冥中知道，那还不是她应该死的时候。
可是此时此刻，面对青元，她知道是时候了，所以她毫无保留，用耗尽生命的方法，汹涌释放着体内灵力。
青元狞笑，“你以为在目睹过那些人的死以后，我会毫无准备，就这样任由你摆布，步他们后尘么？二小姐，你好单纯啊。”
说话间，青元强忍着被灵力撑破神脉的痛处，从袖中拿出一面八角阵牌，这是一种可以将阵法微缩刻印其中，随身携带的法器。此时青元无比庆幸，他选择和墨悲神尊站在一起，从他手中得到这样的宝物。
墨悲神尊派他来对付竺景时，就预料到竺景会用自爆的方法与青元同归于尽，所以将这个交给青元，一旦竺景发难，就启用这个八角阵牌，这上面的法阵可以将两人的神脉短时间连通，这样青元就可以将自己身体无法承受的灵力，转移到墨悲身上。
而如今墨悲修为深不可测，完全可以在短时间内容纳竺景自爆释放出的灵力。
也正是因为有了这张底牌，青元才会有恃无恐。
青元艰难地催动法决，往八角阵牌内注入灵力，然而他等了又等，等了又等，却始终不见阵牌上的法阵启动。
而随着源源不绝的灵力继续涌入体内，身体几乎到了承受极限，他开始怕了，脸上浮现出惊慌之色：“怎么回事，阵法怎么还没启动？不是说会将我和墨悲神尊的神脉相连么？难道是我记错了催动的法决？”
“你中计了。”竺景冷淡地说，“墨悲如今早就不是神，已经吸收不了天地灵力。”
“你胡说！”青元眼珠暴凸，似乎是因为竺景这样说了，事情才这样向下发展了，“闭嘴闭嘴闭嘴！”
然而竺景却不遂他的愿，偏偏要继续说下去，“墨悲知道我是天柱所化，可生天地之力，而这力量克制他，却能让他的敌人灵力提升，这样的隐患他绝对不允许存在，所以才设计用你来和我同归于尽。青元，你不妨想想，以墨悲的贪婪，但凡我的力量能够为他所用，还轮得到你来么？”
青元脸色渐渐苍白，一方面是信了竺景的话，一方面也的确是到了强弩之末，他感觉自己随时随地都会神脉碎裂，神元也闪烁得越来越快。
他怕了，扑通跪倒在地，膝行着来到竺景面前，“二小姐，丝染，看在当初我救过你的份上，饶了我这一次吧，放过我，你将灵力收回去，我也将你从这阵法中放走，我，我甚至还可以帮你们一起对抗墨悲！”
竺景此时整个人几乎已经看不出人形，浓郁的天地灵力被墨悲的符文紧紧束缚着，将她一层层包裹，上通苍穹，下入大地，与其说她此时是一个少女，不如说她已经回归天柱本体，只隐隐约约露出一张脸，水汪汪的眸子里映着青元那张摇尾乞怜的脸。
“绝无可能，如果我放了你，你一定会临阵倒戈墨悲。我不会给姐姐他们留下你这样的叛徒做队友，也不会让墨悲在与姐姐决一死战时，还留有一个底牌，我要让她全心全意对付那个魔头，没有任何后顾之忧。至于你我之间的私仇……”
然而青元没有听完竺景最后这句话，他此时就像一个被充满了灵力的球，随着一声惨叫，他在一阵刺眼的强光中爆裂开，神体碎为粉尘，神元也爆开，转瞬间被浓郁的天地灵力吞噬掉。
黄粱一梦破碎，青元终究还是和那些背叛过玄霄门的门人一样，落得个相同的死法。
“……到今天，也终于可以了结了。”竺景将这句话说完，唯一还能看出来的眼睛也被光柱彻底覆盖。
片刻后，斩鬼刀从光柱中飞出，满载天地灵力，飞向云迟故都皇宫的方向。
而那根立于深谷中的光柱，忽然爆发出一阵夺目光芒，随即剧烈震颤起来，带动大地震动，山峦摇晃，最终突然爆裂开，散为漫天光屑，如万星坠落。
……
沈琼枝和贡新赶到山谷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原本被山峦遮蔽了月光的漆黑山谷亮若白昼，天上，地上，树林里，草丛中，甚至连不远处的湖面上，都有灵动的白色光屑在闪耀，美得如同奇境。
沈琼枝呆呆地看着，问贡新：“这些是什么？怎么这么亮？”
贡新沉默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沈琼枝气不打一处来，忽然觉得贡新神尊抱着陶罐站在那里的模样，看起来很不顺眼。
“竺景呢？”她四处找，穿进林子里找，趴地上找，窜上山头找，跳进湖里找，却都没有见到竺景的踪影。
“竺景呢？贡新神尊，竺景呢？”
天柱爆裂之力，方圆千里都有所感应，更何况他们刚刚就在附近，眼睁睁看见伫立在天地之间的那道光柱，在一阵强光之后碎成星屑，贡新看见了，沈琼枝当然也看见了。
尽管他们全力向这边赶来，却还是晚了一步。
贡新俯身查看地上残存的阵法痕迹，道：“沈小姐，此地被墨悲布置成了特殊阵法，竺景仙君应是中计，被强行催发出体内的天柱之力，超过承受极限，陨落了。”
“你胡说什么，我在找竺景，你跟我提天柱做什么？”
沈琼枝还要去找人，贡新提高声音，大喝一声：“沈小姐，竺景仙君就是天柱碎片所化，她已经陨落了。”
沈琼枝尖叫出声，浑身冒出黑色怨气，鬼相毕露，她恶狠狠地盯着贡新，像是恨不能把他生吞活剥一般：“你胡说！你这老鼠精在胡说八道！”
贡新长长叹了一口气，“沈小姐，若是竺景仙君还在，一定不希望你像现在这样。如今大敌当前，无论心中如何悲伤，还望克制。”
沈琼枝委屈地哭起来，一开始是小声啜泣，最后变成嚎啕大哭，“竺景怎么会死呢，竺景怎么会死呢？她是天柱所化，你们当初不是都说，天柱很厉害的么，可以养活你们整个天庭的神仙……”
“竺景仙君只是天柱碎片所化。”贡新纠正。
“天柱碎片，天柱碎片……”沈琼枝无意识地跟着重复，忽然想到什么，收住了哭声，她睁大眼睛，抬起头看，又低下头看，望着散落四周的数万光点，忽然大喜，“这些不都是天柱碎片么？对啊，这些都是天柱碎片，那我将它们全都收集起来，不就可以将竺景找回来了？！贡新神尊，你说是吧？”
贡新神尊愣了愣，“虽然理论上可行，可如果想要天柱碎片化人，总归是很大一块才行，如今这些……”
已经不能算是碎片了，是碎渣啊。
后面的话贡新神尊没有继续说下去，他实在不忍心打击沈琼枝这刚刚燃起来的希望。
沈琼枝眼中熠熠生光，已经开始随手收集光点，每一个光点都那般细小微弱，当光芒散去，尘埃落到手中，甚至不用特殊法术都看不到。可沈琼枝却宝贝似的，珍而重之合拢手心，拿出一个乾坤袋，将那如若无物的一点微尘送进去，然后再去收集第二个光点。
不过很快她又想起什么，在贡新的注视下，化手为鬼爪，抓进自己的内腹。
贡新大惊，就连向来睁不开的眼睛也瞪圆了：“沈小姐这是做什么？！”
沈琼枝秀眉微蹙，似乎忍受着极大的痛苦，竟是生生将自己的鬼丹掏了出来，递给贡新。
“贡新神尊，我要去寻竺景，我怕耽搁了，就真的再也找不回她了。可我也知道现在情况危急，天骄姐姐需要我的帮助，你替我将这鬼丹交给她，让她炼化为己用，我觉得比我留在她身边更有帮助。毕竟我脾气不好，说不定还会闯祸。”
眼看着沈琼枝丢下自己的鬼丹，就要飘飘然地去追那天柱碎屑去了，贡新急道：“鬼灵失去鬼丹，坚持不了太久的！”
然而沈琼枝却不当一回事地说：“知道，等你们将墨悲解决了以后再来找我就好了，我相信有知微和天骄姐姐在，一定能想办法给我续命的。”
“可是……这天柱的碎屑，早已散开了，你又如何去追？”
失去了鬼丹的沈琼枝整个人都变得半透明，看着像是就差了一口气，就会随时魂飞魄散。
她在半空中飘来飘去地收集碎屑，忙得不亦乐乎，听贡新如此问，才抽空回头冲他笑了笑，“没关系啊，哪怕散入天际，散入土地，散入水里，只要我一个渣一个渣的去捡，总能将人捡回来的。”
……
长乐殿外，墨悲负手而立，抬头看着写有“长乐殿”三字的匾额，继续对云天骄道：“这些人继续使用长乐殿的名字，是因为我出面提醒了他们，让他们感念于你这位云迟国长公主的牺牲，这才没让魔煞诞生，肆虐人间。”
墨悲说到这里，不由唏嘘了一声，回头看云天骄，“不觉得很讽刺么？你刚为了救他们而死的时候，他们对你感恩戴德，扶灵痛哭之人排满长街，可是这才多久，就将你忘了个干净，倘若不是忌惮我，连你的寝宫名字都不愿意保留。”
据此，墨悲得出结论：“所以天神为何要善待凡人？他们除了能够提供香火，毫无用处，也不配得到我们的庇佑。”
正当墨悲在这里长篇大论地发表感慨，地面忽然隐隐一阵颤动，东边的夜空被什么蓦地照亮。
云天骄心脏跟着狠狠一颤，猛地回过头去，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从进入这座皇宫之后就一直藏于心中的不安感，此时越发强烈。
她下意识抓住知微的手。
墨悲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终于不在故作老成，玩着自己垂在胸前的小辫子，灿烂一笑，“不知道谁家放了个大爆竹，还挺亮的。”
便在这时，嗖嗖破空之声由远及近，云天骄刚开始还以为这又是墨悲放的什么暗器，可是循着声音望去，她看清向自己飞来的竟是斩鬼刀。
墨悲也注意到斩鬼刀，可他似乎对这把刀多有忌惮，竟没有出手抢夺，冷眼看着云天骄将刀接到了手里。
而当云天骄握住斩鬼刀时，感受到上面蓬勃的灵力，眼睛瞬间就红了，她以刀尖指向墨悲，藏不住眼中杀意，颤声质问：“你对竺景……做了什么？！”
墨悲笑得眉眼弯弯，“你猜呀？”
他将自己的法器琉璃灯点亮，举到面前给云天骄看，“你看，我这灯不太亮了，我一直想给它换个灯芯，你那个小妹妹整个拿来用，有点大，碎成一小块一小块才正好，所以咱们叙旧别耽搁太久，我还要去捡碎片做灯芯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