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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期盼

    凌曜在指挥席上,面色冷峻地听取着各部门的损伤报告,和维修进度,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目光时不时扫过放在一旁的那本残破的《首席科学官日志》,和密封在容器里的金属碎屑。

    线索指向了“守秘人”和“深渊之歌”,但这二者都如同迷雾,需要时间破解。

    云疏则被送回医疗室,进行必要的检查和恢复。

    他靠在床头,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破碎星环的冒险,和那冰冷能量脉冲的冲击,让他的身体再次逼近极限。

    但他此刻的精神却异常集中,个人终端上显示着,对那枚七彩金属碎屑的初步分析数据,以及从日志中扫描下来的,尚未被完全破译的古老文字。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微弱,断断续续,却带着特定加密韵律的信号,如同穿越了无尽遥远距离,和强烈干扰的哀鸣,艰难地穿透了重重屏蔽,精准地传递到了云疏的微型超距通讯器上。

    一个伪装成普通怀表的通讯器。

    云疏的心脏猛地一缩!

    指尖瞬间冰凉。

    他几乎是颤抖着取出怀表,快速输入一层层解密指令。

    【……国内……晶噬……全面爆发……第七、第九农业星……已……已失联……死亡……每日数以万计……医疗系统……崩溃……元首……病危……速归……或……寄回……希望……曦岚……盼……】

    信息到此戛然而止,仿佛发信者已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钝刀,狠狠剐在云疏的心上!

    全面爆发……失联……每日数以万计……医疗系统崩溃……元首病危……

    虽然早有预料,但当噩耗真的以如此残酷的方式,呈现在眼前时,那巨大的悲痛和绝望,依旧如同黑洞般瞬间吞噬了他!

    他仿佛能看到故土之上,哀鸿遍野,蓝色的晶体,如同死亡的瘟疫般疯狂蔓延,吞噬着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他的同胞、他的学生、他誓死守护的一切,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崩坏,消亡!

    “呃……”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云疏死死捂住嘴,剧烈地咳嗽起来。

    这一次,咳出的不再是零星晶屑,而是触目惊心的,大团的,带着蓝色结晶的鲜血,溅落在雪白的床单上,如同绽放的绝望之花。

    监测仪瞬间发出刺耳的警报!

    医疗官和机器人立刻冲了进来,看到他这副模样,大惊失色,连忙进行紧急处理。

    云疏却仿佛感觉不到身体的痛苦,他只是死死攥着那枚怀表,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眼前阵阵发黑,耳边嗡嗡作响,只剩下那段文字在不断回荡。

    速归……或寄回希望……

    回去?

    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和处境,根本不可能突破帝国的封锁回到曦岚。

    即便回去了,又能做什么?陪着他们一起死吗?

    寄回希望?希望在哪里?

    那残缺的“净源”设计图?那枚不知用途的金属碎屑?那本语焉不详的日志和虚无缥缈的“深渊之歌”?

    巨大的无力感和焦灼感,几乎要将他撕裂!

    就在这时,医疗室的滑门猛地打开,凌曜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显然接到了医疗警报,脸色阴沉地大步走进来。

    目光落在云疏咳出的那摊鲜血,和惨白如纸的脸上,眉头狠狠拧起。

    凌曜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无比。

    他一步上前,不由分说,一把夺过那只怀表。

    云疏下意识地想抢回来,却因为虚弱和激动,身体一软,差点从床上栽下去,被旁边的医疗机器人扶住。

    凌曜无视他的反应,目光冰冷地审视着那块怀表。

    以他的见识,自然一眼就看出这绝非普通物件,尤其是其内部极其精密的超距通讯结构。

    “看来,我的囚徒还有些不为人知的小秘密。”

    凌曜的声音冷得能掉下冰渣,他尝试破解表盖,却发现其加密等级极高,强行破解只会导致自毁。

    他抬起眼,目光如实质般钉在云疏脸上:“曦岚出事了?”

    他不是在询问,而是在肯定。

    若非惊天动地的变故,绝不会动用这种等级的通讯,更不会让云疏出现如此剧烈的反应。

    云疏剧烈地喘息着,胸口起伏不定,他看着凌曜,那双总是清澈平静的眼眸,此刻充满了血丝和深不见底的痛苦。

    他知道瞒不过去,也没有力气再隐瞒。

    他艰难地,一字一顿地,将信息内容说了出来,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碾磨出来。

    带着血沫和绝望:“……晶噬症……全面爆发……元首病危……他们……让我……回去……或者……寄回希望……”

    说完,他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瘫软下去,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只剩下细微而痛苦的喘息。

    医疗室内一片死寂。

    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云疏压抑的呼吸声。

    凌曜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手中的怀表仿佛有千钧重。

    他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曦岚的崩溃、晶噬症的扩散可能对帝国边境造成的威胁、云疏此刻的价值、那本日志和碎屑、以及……眼前这个人那几乎被彻底击垮的绝望。

    帝国的利益告诉他,此刻应该趁势施压,彻底掌控云疏,榨取他所有的价值,甚至可以利用曦岚的危机来逼迫他就范。

    但是……

    看着云疏那副咳血不止,生机仿佛都在随之流逝的脆弱模样,看着他眼中那深沉的,几乎化为实质的痛苦,凌曜发现那些冷酷的计算似乎卡壳了。

    他想起观测厅里云疏那句“对得起他们给我的期待,对得起我自己苟延残喘的生命”,想起他在数据海中拼死挣扎的模样,想起他面对未知危险时那双依旧冷静专注的眼睛。

    这个人的坚韧和执着,远超他的想象。

    纯粹的压迫,或许并不能得到最好的结果。

    良久,凌曜极其生硬地开口,打破了死寂:“回去?你以为你现在这副样子,能穿过帝国防线和那片即将彻底死亡的星域?”

    他将怀表扔回云疏身边,语气依旧刻薄:“至于希望——”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本日志和金属碎屑,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就在眼前。但它不会自己从天上掉下来。”

    “想救你的曦岚,就给我收起这副要死要活的样子!”凌曜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激励,“用你的脑子,而不是你的眼泪和血!尽快破解日志,分析碎屑,找到‘深渊之歌’的线索!”

    “这才是你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也是他们真正需要的‘希望’!”

    他的话像鞭子一样抽在云疏的心上,刺痛,却也将他从那几乎溺毙的绝望中猛地拽了出来一丝。

    云涣散的目光重新一点点凝聚起来。

    是的,哭喊和绝望毫无用处。

    他在这里,在帝国的星舰上,距离曦岚万千光年,唯一能做的,就是抓住眼前这残缺的线索,拼尽一切去解读它,找到那一线生机!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喉咙口的腥甜,用手背擦去唇边的血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凌曜看着他眼中重新燃起的,那微弱却顽强的火苗,冷哼一声,对医疗官下令:“给他用最好的止血剂和神经稳定剂。别让他死在数据解析前。”

    说完,他转身大步离开,没有再多看云疏一眼。

    但在滑门关闭的瞬间,他对着门外候命的副官,极其快速地低声补充了一句:“加大情报收集力度,我要知道曦岚星域目前的详细情况,尤其是晶噬症的变异数据和传播模型。”

    “是,元帅。”

    医疗室内,云疏在药物的帮助下,缓缓坐起身。

    他拿起那本残破的日志和那枚微小的碎屑,目光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定和冰冷。

    他没有退路了。

    第52章 触碰

    自那日咳血之后,云疏的身体状况在强效药物的支撑下,勉强稳定,但精神却仿佛被抽走了一部分核心。

    他依旧整日待在医疗室,改造出的临时分析间里,面前同时亮着三块光屏,试图从浩如烟海又残缺不全的信息中,拼凑出希望。

    然而,进展微乎其微,故土不断加剧的灾难景象,更如同梦魇,日夜啃噬着他的心智。

    他的沉默日益深重,像一层无形的茧,将他与外界隔绝。

    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整个人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仿佛风中残烛,只剩下一丝执念在强行维系着不灭。

    送来的营养剂常常原封不动地放至冰凉,他似乎彻底失去了对自身存在的关注,只沉浸在那片无望的数据海洋里。

    凌曜来过几次,每次都是例行公事般地询问进展,得到的永远是云疏平静无波,却死气沉沉的简短回应。

    这种近乎自毁式的沉寂,比任何激烈的情绪,都更让凌曜感到一种,莫名的烦躁和窒闷。

    他习惯了云疏的锐利,冷静,甚至带刺的反击,此刻这具仿佛只剩下空壳的躯体,和那双空洞的眼睛,让他感到极其不适,甚至,一丝难以言喻的焦灼。

    这日傍晚,凌曜处理完紧急军务,再次来到分析间。

    舱室内光线调得很暗,只有光屏散发着幽幽冷光,映照着云疏愈发单薄的侧影。

    他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指尖悬在键盘上,目光却涣散地落在虚空处,没有丝毫焦距,仿佛灵魂早已逃离了,这具备受折磨的□□,飞回了那片正在被蓝色死亡吞噬的故土。

    旁边放置的营养剂,依旧满着,早已失去温度。

    凌曜的脚步在门口顿住。

    一种强烈而陌生的冲动攫住了他,不是斥责,不是命令,而是一种想要打破这片死寂,将那人从绝望深渊里,强行拽出来的冲动。

    他挥手让守卫退远,独自走了进去,脚步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云疏似乎完全没有察觉他的到来,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直到凌曜高大的阴影,完全笼罩了他。

    他缓缓地,有些迟钝地抬起头,看向凌曜。

    那双曾经清澈锐利的眼眸,此刻像是蒙上了厚厚的尘埃,只剩下疲惫和一片荒芜的空洞。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如往常一样称呼“元帅”,却最终什么声音也没发出,只是又缓缓垂下了眼睫,像是连这点力气都已耗尽。

    这副彻底放弃挣扎,任由自身沉沦的模样,像一根尖刺,猛地扎进了凌曜心底某个,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软角落。

    一股无名火,混合着一种更复杂的情绪,汹涌而上。

    他没有说话,而是猛地伸出手,不是拿起营养剂,而是直接探向云疏的额头!

    微凉的手背,贴上那异常滚烫的皮肤,凌曜的眉头瞬间狠狠拧紧!

    “你在发烧!”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意,更像是某种担忧的变相宣泄,“连自己的身体都管理不好,还谈什么寻找希望?!”

    云疏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触碰,惊得微微一颤,下意识地想偏头躲开,却被凌曜另一只手,不由分说地固定住了下巴。

    那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强势。

    “我没……”云疏的声音干涩沙哑,几乎难以辨认。

    “闭嘴。”凌曜冷声打断他,目光扫过那管冰冷的营养剂,又看向云疏苍白干裂的嘴唇,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挣扎,和一种近乎破釜沉舟的决断。

    他猛地拿过那管营养剂,用牙拧开盖子,然后,做了一个让云疏彻底僵住,也让暗中观察的守卫瞬间屏息的动作。

    他仰头自己喝了一口那冰凉的液体,随即俯下身,在云疏因震惊而微微睁大的,空洞的眼眸注视下,精准地攫取了他那双因干燥而微裂的唇!

    “唔……!”

    云疏的瞳孔骤然收缩,大脑一片空白!

    冰冷的,带着怪异甜腻味的营养剂,被渡入口中,紧随其后的,是凌曜那双唇霸道而灼热的触感!

    那触感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甚至有些粗暴,仿佛不是在喂药,而是在进行一场标记和掠夺,带着怒火,带着焦躁,带着一种连凌曜自己都无法解读的,汹涌澎湃的冲动!

    这个吻毫无温柔可言,充满了侵略性和一种发泄般的意味。

    凌曜的手臂如同铁箍般,环住云疏纤细的腰背,将他固定在自己怀里,防止他因虚弱而滑落,也杜绝了他任何逃离的可能。

    云疏完全僵住了,身体紧绷得像一块石头。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凌曜滚烫的呼吸喷在自己脸上,能尝到那营养剂令人作呕的味道后,属于凌曜的,更加清晰而具有侵略性的气息。

    震惊、屈辱、茫然、还有一丝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战栗,如同电流般窜过四肢百骸!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几秒钟后,凌曜才猛地松开了他,向后退了一步,呼吸略显急促,胸口微微起伏。

    他的嘴唇上还沾染着一丝水光,脸色紧绷得厉害,眼神复杂地看向云疏,那其中翻涌着未散的冲动,一丝懊恼,以及更深的,难以言喻的情绪。

    云疏剧烈地咳嗽起来,脸颊因缺氧和突如其来的刺激,泛起一阵不正常的潮红,眼角也被逼出了生理性的泪水。

    他用手背狠狠擦着自己的嘴唇,仿佛想要擦掉那令人震惊的触感和气息,眼神里充满了混乱和不敢置信。

    “……你……”

    他声音颤抖,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凌曜别开视线,下颌线绷得紧紧的,语气却极力维持着一贯的冷硬和刻薄,仿佛刚才那个逾矩的举动,只是最寻常不过的喂药方式:“不想被呛死就乖乖喝下去。还是说,你更喜欢用鼻饲管?”

    他拿起那管被喝掉一小半的营养剂,粗鲁地塞进云疏手里,动作看似强硬,指尖却几不可查地微微颤抖了一下。

    “别再让我看到这东西原封不动地放在这里。”凌曜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胁,却又仿佛裹挟着一丝别的什么,“你的命,你的脑子,现在都属于我。没有我的允许,你没资格放弃。”

    说完,他不再看云疏那副震惊失措,脸色红白交错的的模样,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分析间,背影甚至带着一丝罕见的仓促和僵硬。

    滑门重重合拢。

    分析间内,只剩下云疏一个人,剧烈的心跳声在耳边轰鸣,几乎要撞破胸腔。

    他呆呆地坐在那里,手里攥着那管冰冷的营养剂,嘴唇上那灼热而霸道的触感,仿佛依旧残留着,带着凌曜的气息,带着那令人窒息的,混乱而强大的力量。

    屈辱感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茫然和心悸。

    刚才那个……算什么?

    惩罚?羞辱?

    还是……一种极其笨拙,扭曲,却又无比真实的关心?

    凌曜最后那句话在他耳边回荡——

    “你的命,你的脑子,现在都属于我。没有我的允许,你没资格放弃。”

    依旧是那副霸道专横、令人讨厌的口吻,却在此刻,奇异地注入了一丝力量,将他从那片无尽的绝望泥潭中,猛地拉扯出来了一点。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营养剂,又下意识地用手指,碰了碰自己依旧发烫的嘴唇,脸颊上的热度久久不退。

    心意,在这样一个粗暴,逾矩,甚至堪称荒唐的触碰下,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深潭,骤然掀起了滔天巨浪。

    云疏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缓缓睁开时,眼中的空洞和死寂,似乎被那突如其来的波澜驱散了些许。

    他拧开营养剂的盖子,仰头,将剩下的冰冷液体一点点喝了下去。

    味道依旧令人作呕。

    第53章 回归

    凌曜站在主星图前,目光锐利如鹰隼,手指快速划过不断更新的数据流,最终死死锁定了一个坐标。

    一个位于“深渊之歌”星域边缘,能量签名与所有线索,完美契合的微弱信号源。

    “就是这里。”他的声音低沉而确定,带着一丝长期紧绷后的释然,“‘守秘人’的藏宝地,或者说……坟墓。”

    云疏站在他身侧稍后的位置,闻言呼吸微微一窒。

    苍白的脸上,因连日不眠不休的推算而更显憔悴,唯有那双眼睛,在听到这个消息时,骤然迸发出灼热的光芒,那是对濒死之人看到一线生机的极致渴望。

    他能感觉到,体内那些冰冷的晶体,似乎也因这个发现,而产生了细微的共鸣与悸动。

    “立刻规划最优航线,保持最高隐蔽等级,出发。”

    凌曜的命令简洁冰冷,不容置疑。

    星舰引擎低沉轰鸣,悄然滑出小行星带,驶向那片连星图,都未曾详细标注的禁忌空域。

    航行过程出乎意料地顺利,甚至顺利得有些诡异。

    他们没有再遭遇任何伏击或异常能量干扰,仿佛有一条无形的道路为他们悄然铺开,直通终点。

    最终,呈现在他们眼前的,并非想象中的星球或空间站,而是一艘破损程度比“希望之星”号,更甚的梭形飞船残骸。

    它静静地悬浮在星尘之间,通体覆盖着厚厚的宇宙冰尘,船体上有一个巨大的,仿佛被某种利爪撕裂的破口,边缘闪烁着微弱的,奇异的能量流光。

    “净源”装置的信号源,正从那个破口深处传来,清晰而诱人。

    一种难以言喻的预感,攫住了凌曜的心神。

    太顺利了,顺利得像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

    但他没有时间犹豫,曦岚等不起,云疏更等不起。

    他亲自带领最精锐的“黑曜石”小队,乘坐加强防护的突击艇,驶向了那艘死寂的飞船。

    云疏坚持同行,他的感知是找到装置的关键。

    飞船内部比外部,看起来更加破败死寂,到处是凝固的冰棱和漂浮的杂物。

    然而,在云疏的指引下,他们避开了所有潜在的危险能量残留,一路深入核心区域。

    最终,在一间保存相对完好的圆形舱室内,他们看到了它。

    那并非想象中庞大复杂的机器,而是一个仅有一人高,造型极其简洁流畅,通体由某种未知的乳白色材质构成的装置。

    它静静地悬浮在舱室中央的一个能量基座上,表面光滑如镜,散发着柔和而纯净的微光,与周围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

    一种令人心旷神怡,仿佛能净化一切污秽的能量场,以它为中心缓缓荡漾开来。

    云疏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肺部的灼痛和晶噬的刺痛感,在这光芒照耀下,都减轻了少许。

    这就是“净源”!

    无需任何鉴定,那种源自生命本能的吸引和安抚感,已然说明了它的真实性。

    凌曜的副官下意识地上前,想要取下装置。

    “别动!”凌曜猛地喝止,眼神锐利地扫过装置基座下方,那些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能量导线,“有自毁机关,强行移动会触发。”

    他的目光落在云疏身上:“你能解除吗?”

    云疏强压下心中的激动,上前几步,仔细观察。

    他的手指虚悬在装置表面,感知着其中流淌的,复杂却蕴含着某种生命韵律的能量回路。

    片刻后,他点了点头:“可以……但需要时间,而且不能受到任何干扰。”

    “给你时间。”凌曜毫不犹豫,转身命令道,“所有人退出舱室,守住所有入口,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包括帝国最高指令!”

    “元帅?!”副官震惊地看向他,这道命令几乎等同于抗命!

    “执行命令!”凌曜的声音冰冷如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丝决绝。

    队员们迅速退了出去,舱室内只剩下凌曜和云疏,以及那座散发着柔和光芒的“净源”装置。

    云疏深吸一口气,集中全部精神,开始尝试与装置进行能量对接和破解。

    他的指尖流淌出微弱的精神力,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小心翼翼地融入装置的能量流中。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云疏的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脸色愈发苍白,每一次能量对接的成功与失败,都牵动着他的神经。

    凌曜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如同一尊沉默的守护神,目光从未离开过云疏和装置,周身气场紧绷,警惕着任何可能出现的意外。

    终于,伴随着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天籁般的嗡鸣,“净源”装置表面的光芒柔和地闪烁了几下,基座下的能量导线悄然断开,那层保护性的能量场缓缓收敛。

    成功了!

    云疏脱力般地向后踉跄一步,被凌曜及时伸手扶住。

    他靠在凌曜坚实的手臂上,喘息着,看着那悬浮的,毫无防备的“净源”,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激动和希望。

    “拿到了……真的拿到了……”他喃喃自语,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凌曜扶稳他,深深地看着那台装置,又看向怀中虚弱不堪,却因希望而焕发出别样光彩的云疏,眼中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感。

    挣扎、权衡、决断……最终都化为一片深沉的、不容动摇的坚定。

    他松开了扶着云疏的手,走上前,用一种特殊力场发生器,小心翼翼地将“净源”装置收起,密封在一个手提箱大小的特制容器中。

    然后,他转过身,将那个关乎无数人生死的容器,递到了云疏面前。

    云疏愣住了,怔怔地看着凌曜,又看看那近在咫尺的容器,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拿着。”凌曜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温柔的力度,“带着它,回曦岚去。”

    云疏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震惊和不解:“……元帅?这……这是帝国的……”

    他下意识地以为这是凌曜的任务目标,是帝国志在必得的东西。

    “现在,它是你的了。”凌曜打断他,目光灼灼地盯着他,那眼神仿佛要将他刻进灵魂深处,“也是曦岚的。”

    他抬手,不容分说地将容器塞进云疏怀里,然后按住他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声音压抑着汹涌的情感:“听着,云疏,我没时间跟你解释。帝国的人很快就会发现这里,发现‘净源’不见了。你必须立刻离开,带着它,用你最快的速度,回曦岚去!”

    云疏彻底懵了,心脏狂跳:“那你呢?!你怎么办?!”

    他无法想象凌曜私放他离开,并交出如此重要之物,会面临怎样的后果。

    “我自有安排。”凌曜的语气恢复了一丝惯有的冷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这不是请求,这是命令。你的任务,就是活下去,带着它回去,救你想救的人。”

    他深深地看着云疏苍白震惊的脸,仿佛要将他最后的模样牢牢记住。

    那一刻,所有冰冷的算计,帝国的利益,身份的隔阂都被抛诸脑后。

    他清楚地明白,自己对这个来自敌国的,病弱的却又无比坚韧的天才,早已产生了远超掌控和利用的情感。

    这种情感来得汹涌而陌生,不容他分析,不容他抗拒。

    此刻,他唯一的念头,就是让他活下去,让他得到他拼尽一切追寻的希望。

    至于自己……无关紧要。

    他猛地俯下身,在云疏因震惊而微张的唇上,印下了一个短暂却无比炽热,带着决别意味的吻。

    这个吻不再像上次那样带着愤怒和粗暴,而是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愫。

    有不舍,有决绝,有一种近乎野蛮的占有和守护。

    “活下去。”

    他在云疏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留下最后三个字,如同最沉重的烙印。

    说完,他猛地转身,不再看云疏一眼。

    对着通讯器厉声道:“‘黑曜石’01小队!立刻护送云疏先生和他的‘物品’前往七号预设撤离点!启动‘幽灵’协议,不惜一切代价,确保他安全抵达曦岚边境!”

    “元帅!”通讯器那头传来部下惊愕的声音。

    “执行命令!”

    凌曜的声音冰冷如铁,带着最终的权威。

    两名“黑曜石”队员立刻冲了进来,他们显然早已接到指令,一言不发,却坚定地一左一右,扶住还在震惊中的云疏,半强制地带着他,和那个装有“净源”的容器,快速向舱室外撤离。

    “凌曜!”云疏猛地回头,看向那个决绝的背影,声音撕裂般沙哑,眼中充满了混乱震惊,和不曾预料的心痛。

    凌曜没有回头,只是背对着他,挥了挥手,示意他快走。

    通道门在他眼前缓缓关闭,隔绝了那个越来越远的,冰冷而孤傲的背影。

    云疏被迅速带往机库,登上一艘早已准备就绪的高速隐形突击舰。

    引擎轰鸣,战舰如同离弦之箭,悄无声息地滑出“深渊之歌”残骸,向着曦岚的方向,全力跃迁!

    就在突击舰离开后不久,数艘帝国最新式的,隶属于最高议会直属监察部队的战舰,从四面八方跃迁而出,将“铁幕”号及其所在的残骸区域,团团包围!

    广播里传来冰冷而无情的指令:“凌曜元帅,鉴于你涉嫌叛国、私通敌寇、窃取帝国最高机密资产,现奉最高议会命令,解除你一切职务及权力!立刻投降,接受审查!”

    凌曜独自站在空旷的舱室内,面对着观测窗外那密密麻麻的帝国战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元帅常服,肩章上的帝国鹰徽依旧冰冷耀眼。

    他知道,从他将“净源”交给云疏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选择了这条不归路。

    但他不后悔。

    脑海中闪过云疏最后那双震惊而复杂的眼睛,凌曜的嘴角,几不可查地,极其轻微地勾了一下,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释然和

    至少,他活下去了。

    至少,那缕微弱的晨曦,或许能照亮那片被阴霾笼罩的土地。

    而他,将独自面对这冰冷的囚笼,为他换来的希望,承担一切后果。

    帝国的战舰缓缓逼近,冰冷的炮口,锁定了“铁幕”号。

    “所有人,准备战斗。”

    第54章 归途

    高速隐形突击舰,在寂寥的星际尘埃间疯狂跃迁。

    舰舱内光线柔和,却弥漫着一种近乎凝固的沉重。

    云疏紧紧抱着那个银白色的特制容器,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抱着的是整个曦岚摇摇欲坠的未来,也是那个人,以难以想象的代价换来的生机。

    他的身体依旧虚弱,每一次跃迁带来的轻微时空错乱感,都让他胃里翻江倒海,晶噬的刺痛,也因情绪的剧烈波动,而隐隐加剧。

    但他浑然不觉,所有的感官和思绪都被巨大的震惊,茫然和一种不断滋长的担忧所占据。

    凌曜……

    那个名字在心头滚过,带来一阵剧烈的悸痛。

    他最后那个决绝的背影,那个炽热而短暂,带着决别意味的吻,那句低沉而沉重的“活下去”……

    每一个画面,每一个细节,都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印刻在他的脑海,反复灼烧着他的神经。

    为什么?

    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将帝国志在必得的“净源”给他,私放他离开,独自面对帝国的怒火。

    这根本不是那个冷酷,理智,一切以帝国利益为上的凌曜元帅会做出的选择!

    除非……

    一个他不敢深想,却又无法抑制地疯狂滋长的念头,如同藤蔓般缠绕住他的心脏。

    除非,对凌曜而言,有比帝国利益更重要的东西。

    而这个“东西”……是他。

    这个认知带来的不是喜悦,而是排山倒海般的恐慌和沉重。

    他宁愿凌曜是出于某种冰冷的算计,某种帝国内部的权力博弈,甚至是对他价值的某种扭曲的珍惜,而不是这种,这种他无法承受,也无法回应的,近乎牺牲的……

    他猛地闭上眼,试图驱散脑中纷乱的思绪,却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险些呕吐出来。

    “云疏先生,您还好吗?”

    一名负责护送他的“黑曜石”士兵注意到他的异常,出声询问。

    他们的态度恭敬却疏离,严格遵守着命令,只负责护送,绝不透露任何多余信息。

    云疏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喉咙口的恶心感,抬起头,看向那名士兵。

    对方头盔下的面罩反射着冷光,看不清表情。

    “凌元帅……他之后会怎么样?”

    云疏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他知道问这些士兵可能毫无意义,但他无法不问。

    那名士兵沉默了一下,随即公事公办地回答:“抱歉,云疏先生,我们只奉命护送您和物品安全抵达目的地。元帅的部署,非我等可知。”

    滴水不漏。

    另一名士兵则补充道:“请您保存体力,我们正在以最快速度航行,但抵达曦岚边境仍需时间。”

    云疏的心沉了下去。

    他从他们紧绷的姿态和刻板的回答中,嗅到了某种不祥的预兆。

    凌曜的安排,恐怕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凶险。

    接下来的航程,在压抑的沉默中度过。

    云疏不再试图询问,只是更紧地抱住了怀中的容器,目光投向舷窗外飞速流过的,陌生的星域。

    他的心,却早已飞回了,那个被帝国战舰包围的残骸空域,飞到了那个独自面对千军万马的男人身边。

    每一次跃迁引擎的冷却间隔,都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他竖起的耳朵捕捉着一切细微的通讯杂音,希望能听到一丝关于那片空域的消息,哪怕只是帝国频道里无关紧要的只言片语。

    但什么都没有,只有无尽的,令人心慌的寂静。

    终于,在经过数次提心吊胆的跃迁和航道规避后,突击舰的导航系统发出了提示:“即将进入曦岚联邦宣称星域。检测到曦岚边境巡逻舰队信号。”

    云疏的心猛地一提,既有一种回到故土的酸楚,又有一种更深的不安。

    凌曜的士兵要离开了。

    突击舰缓缓降低速度,与一支小规模的,看起来疲惫不堪的曦岚巡逻舰队,取得了联系。

    验证过程简单,却充满警惕,显然曦岚的边境防线,也已绷紧到了极限。

    “云疏先生,我们已抵达指定交接点。”一名“黑曜石”士兵站起身,语气依旧平静无波,“请您携带物品,换乘曦兰方的接引艇。我们的任务已完成。”

    云疏抱着容器站起身,看着眼前这两位一路沉默护送他的帝国精锐。

    他张了张嘴,想再说些什么,想问他们回去后是否会受到牵连,想让他们给凌曜带一句话,哪怕只是一句“保重”。

    但最终,千言万语都堵在喉咙里,只化作一句干涩的:“……多谢。”

    两名士兵只是向他行了一个标准的帝国军礼,没有多余的话语,也没有任何表情流露。

    他们看着他登上曦岚,那艘显得颇为简陋的接引艇,然后毫不迟疑地,转身返回突击舰。

    几乎是接引艇刚刚脱离的瞬间,那艘帝国突击舰便猛地调转方向,引擎爆发出最大功率的蓝焰,如同逃离般,以惊人的速度再次跃入超空间,消失在茫茫星海之中。

    他们走得如此匆忙,如此决绝,仿佛多停留一秒都会带来灭顶之灾。

    云疏站在接引艇狭窄的舱室内,望着帝国战舰消失的方向,心中那根紧绷的弦,仿佛骤然断裂,留下无尽的空荡和冰冷的恐惧。

    凌曜……你到底怎么样了?

    接引艇缓缓驶向曦岚的巡逻舰。

    当舱门打开,看到前来迎接的,穿着熟悉军装却面带菜色,眼神疲惫的同胞军官时,云疏才真切地感受到,他回来了。

    回到了这片饱受苦难,亟待拯救的土地。

    “云疏首席!真的是您!”那名军官看到他,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激动,和一丝希望的光芒,“元首阁下和全国民众都在盼着您回来!”

    云疏压下翻涌的情绪,用力点了点头,将怀中的容器示意的更明显一些:“带我去见元首,立刻!我有紧要东西!”

    没有寒暄,没有休息,云疏直接被带往曦岚首都星。

    沿途所见的景象,让他的心一次次沉入谷底。

    空间站冷清得可怕,往日的繁忙被一种死寂取代。

    运输舰数量锐减,且大多破旧不堪。

    甚至能看到一些小型飞船的残骸,漂浮在航道上,无人清理。

    通讯频道里充斥着各种求援,物资短缺,疫情报告的消息,混乱而绝望。

    降落在首都空港,气氛更加压抑。

    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属于晶噬症的冰冷气息。

    来接他的不再是盛大的队伍,只有寥寥数名高级官员和医疗顾问,人人脸上都带着浓重的忧色和疲惫。

    “云疏先生,您终于回来了!”一位老官员握住他的手,声音哽咽,“元首……元首他情况很不好,一直在昏迷中撑着,说要等您回来……”

    云疏的心狠狠一揪:“带我去见他!还有,立刻召集所有还能工作的,生物架构委员会成员和顶尖医疗团队!我们有希望了!”

    他没有时间去悲伤,去担忧远方那个人。

    凌曜用近乎自毁的方式,为他争取来的时间和希望,他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浪费。

    在元首的病榻前,看着那位曾经睿智矍铄的老人,如今枯槁如柴,昏迷不醒,皮肤下隐隐透出蓝色结晶的模样,云疏的眼睛瞬间红了。

    他强忍着悲痛,打开容器,展示了那台散发着柔和纯净光芒的“净源”装置。

    微弱的光芒,照亮了昏暗的病房,那纯净的能量场,让周围所有人都精神一振,仿佛久旱逢甘霖!

    “这是……?”

    医疗顾问震惊地看着那装置。

    “ ‘净源’ 。”云疏的声音坚定而有力,“能抑制,甚至逆转晶噬症的希望。”

    没有时间详细解释来历,他立刻投入了工作。

    接下来的日子,云疏如同一个被上紧了发条的机器,开始了不眠不休的疯狂运转。

    他以元首特许的最高权限,接管了曦岚几乎所有的科研和医疗资源,将首都最大的地下避难所,改造成了临时研究中心。

    解析“净源”的工作原理是第一步。

    这装置的技术远超曦岚乃至帝国的现有水平,其能量运行模式古老而精妙。

    云疏几乎是不吃不喝不睡,整日整夜地泡在实验室里,与一群同样拼命的科学家们一起,用最精细的仪器去探测,用最复杂的模型去模拟,试图理解并复制那种,纯净的净化能量。

    过程极其艰难。

    多次尝试复制的能量场,不是不稳定,就是效果微弱,甚至有一次差点引发能量反噬,炸毁了半个实验室。

    云疏的身体一次次逼近极限,咳血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但他只是擦掉血迹,注射一针强效药剂,便再次扑到数据海前。

    除了技术难题,还有资源的极端匮乏。

    能源,稀有材料,甚至维持研究人员基本生存的食物,和药物都捉襟见肘。

    云疏不得不分出精力,参与资源调配,与各个陷入恐慌和混乱的星球沟通,强行压下各地的骚乱,将仅有的资源向研究中心倾斜。

    压力如同山一般压在他的肩上。

    他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脸色苍白得透明,唯有那双眼睛,因为极度的专注,和一种近乎偏执的信念,燃烧着骇人的光芒。

    只有在极度疲惫,偶尔得以趴在数据台上小憩片刻的间隙,或者在深夜独自凝视着,那台安静运转的“净源”原型机时,那份被强行压抑的,对远方的牵挂才会悄然浮现。

    凌曜……

    他现在在哪里?

    是否安全?

    帝国会如何对待他?

    那些冰冷的战舰……他最后看到的那个决绝背影……

    每一次想起,心脏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窒息般的疼痛,混合着巨大的愧疚和担忧,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曾试图通过极其隐秘的渠道,想打听一点关于帝国元帅凌曜的消息,但所有的信息都石沉大海。

    帝国方面对此事的封锁,严密得吓人,仿佛凌曜这个人从未存在过一般。

    这种死寂,比任何坏消息都更让人不安。

    他只能将这份蚀骨的牵挂,深深埋入心底,转化为更加疯狂工作的动力。

    他必须成功。

    不仅仅是为了曦岚亿万国民,不仅仅是为了对得起元首和所有人的期盼。

    更是为了,不辜负那个男人以自由和未来为代价,为他换来的这缕微弱,却珍贵的晨曦。

    “凌曜……”在一次因过度疲劳而险些晕倒,被助手强行灌下营养剂后,云疏靠着冰冷的墙壁,望着实验室天花板上闪烁的指示灯,无意识地喃喃低语,“等着我……等我解决了这里……我一定……”

    一定什么?

    他能做什么?

    以曦岚之力对抗庞大的帝国?

    去营救一位被帝国亲自逮捕的元帅?

    他知道这想法何等渺茫,甚至可笑。

    但这个念头,却成了支撑他在无尽疲惫和绝望中,一次次爬起来,继续前行的,最深处的执念。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眼眶的酸涩,重新挺直了几乎要散架的脊背,目光再次投向那些复杂的数据流。

    第55章 希望

    首都地下深处,被改造为核心研究中心的避难所内,时间失去了意义,只有仪器永不间断的嗡鸣,和数据流奔腾的微光。

    云疏仿佛一具被抽空了所有生气的躯壳,瘫倒在主控台前的椅子上,脸色是一种近乎死亡的灰白,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

    他的右手还无意识地搭在键盘上,指尖冰冷。

    旁边散落着,空了的营养剂包装和强效提神针剂。

    在他面前,巨大的主光屏上,一个复杂的能量矩阵模型,正在缓缓自主运行,优化,最终稳定下来。

    旁边跳出一行绿色的,曦岚文字标注的提示:【“晨曦”能量场模型优化完成,稳定性99.98%,可进行大规模复制部署】。

    成功了。

    历经无数个不眠不休的昼夜,耗尽了他生命最后一丝灯油,几乎是以燃烧灵魂为代价,他终于解析了“净源”的核心奥秘,并非完全复制,而是找到了适合曦岚现有科技水平,进行大规模生产和部署的简化版——“晨曦”能量场发生器。

    虽然效果不如原版“净源”那般,强大逆天,但足以有效抑制晶噬晶体的活性,阻断其蔓延,并为已患者带来显著的缓解和生机!

    这足以将曦岚从灭亡的边缘拉回来!

    周围的科研人员早已疲惫不堪,此刻看到那行绿色的提示,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近乎癫狂的,带着哭腔的欢呼和拥抱!

    许多人直接虚脱地瘫倒在地,失声痛哭。

    希望,真正的希望,终于降临这片饱受磨难的土地。

    然而,带来这一切希望的人,却无法感受到这份喜悦了。

    云疏在按下最终确认键的瞬间,意识便彻底被黑暗吞噬,身体软软地滑倒。

    “老师!”

    “云疏首席!”

    林晓和几名医疗人员,红着眼睛冲上前,手忙脚乱地将他抬上急救床。

    生命监测仪上的数据触目惊心,几乎每一条都在报警。

    “快!送重症监护单元!最高规格维持治疗!”

    云疏这一睡,便是整整三天三夜。

    他仿佛沉入了最深的海底,四周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寂静。

    偶尔会有破碎的光影掠过——是肆虐的蓝色晶体,是同胞绝望的眼神,是元首枯槁的面容。

    但最终,所有这些光影都会汇聚成同一个画面:那个冰冷的,决绝的,消失在关闭的舱门后的背影。

    凌曜……

    这个名字像一根刺,深深扎在他意识的最深处,即使在最深的昏迷中,也带来绵密不绝的痛楚。

    当他终于艰难地掀开,仿佛有千斤重的眼皮时,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医疗舱天花板,以及林晓那张布满担忧和惊喜交杂的,憔悴的脸。

    “老师!您醒了!太好了!”

    林晓的声音带着哭腔,连忙端来温水,小心地喂他喝下。

    温水润过干灼的喉咙,带来一丝真实的活感。

    云疏极其缓慢地转动眼球,看向林晓,声音微弱得如同气音:“……‘晨曦’……”

    “成功了!老师!成功了!”林晓激动地语无伦次,“模型已经下发到所有还能开工的工厂,第一批‘晨曦’发生器已经开始在重灾区部署了!效果很好!真的很好!晶噬症的增长速度被明显抑制了!很多重症患者的情况都稳定下来了!元首也醒了!虽然还很虚弱,但他知道消息后,精神好了很多!”

    一个个好消息传入耳中,像温暖的溪流,缓缓注入云疏几乎枯竭的心田。

    曦岚……有救了。

    他缓缓闭上眼睛,一滴泪水无声地从眼角滑落,没入鬓角。

    这是欣慰的泪,也是耗尽一切后的虚脱。

    但下一秒,他猛地重新睁开眼,眼中那短暂的柔和,迅速被一种更加锐利,更加急迫的光芒所取代!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因为虚弱而重重跌了回去,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

    “老师!您别动!您需要休息!”

    林晓慌忙按住他。

    “凌曜……”云疏死死抓住林晓的手,指甲几乎掐进他的肉里,声音嘶哑却带着惊人的力度,“帝国……凌曜的消息……有没有?”

    林晓的脸色瞬间黯淡下来,眼神有些躲闪:“老师,您刚醒,先别想这些……”

    “告诉我!”云疏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

    那双深陷的眼睛紧紧盯着林晓,里面燃烧着令人心惊的火焰。

    林晓被他看得无所遁形,只得低下头,声音艰涩:“我们……我们尝试了所有可能的渠道……帝国对此事的封锁严密到了极点……没有任何官方消息泄露。但是……有一些非法的星际信息贩子那里流传着一些……碎片化的传闻……”

    “说!”云疏的心脏狂跳起来,不祥的预感如同冰水浇头。

    “他们说……凌曜元帅被以叛国罪、窃取帝国最高机密罪逮捕……目前被秘密关押在……帝国最高安全等级的军事监狱——‘塔耳塔洛斯’……”林晓的声音越来越低,“据说……那里是……有去无回的地方……”

    ‘塔耳塔洛斯’!

    这个名字像一道惊雷,狠狠劈在云疏的脑海!

    他想起了那本日志,想起了那些关于禁忌之地的描述!

    凌曜竟然被关在了那里?!

    叛国罪……窃取帝国最高机密……这些罪名足以让他死上一百次!

    帝国绝不会轻饶他!

    那个男人,为了他,竟然将自己置于如此万劫不复的境地!

    巨大的愧疚,心痛和恐慌,如同海啸般瞬间将云吞没!

    他猛地咳出一口鲜血,眼前阵阵发黑,却强行用意志力撑住。

    “不行……不行……”他喃喃自语,身体因激动和虚弱而剧烈颤抖,“他不能死……不能在那里……”

    一个疯狂的,不计后果的念头,如同野火般在他心中疯狂滋生。

    他要去救他!必须去!

    “老师!您冷静点!”林晓看出他的意图,吓得脸色发白,“您现在的身体根本不可能!而且那是帝国核心腹地!是‘塔耳塔洛斯’!我们没有任何力量能……”

    “我们有‘晨曦’!”云疏猛地打断他,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偏执的锐光,“这就是我们的力量!我们的筹码!”

    他紧紧抓住林晓的肩膀,声音急促却异常清晰:“林晓,你听我说!帝国高层并非铁板一块!‘净源’或者说‘晨曦’的技术,对他们同样具有致命的吸引力!特别是……如果他们知道,这项技术可能关系到‘浊核’的终极秘密!”

    他的大脑在极度虚弱和激动下,反而进入了一种异常清醒和高速运转的状态。

    “我们不能强攻,但我们能制造混乱!制造一个他们不得不关注的焦点!”云疏的目光投向远处,仿佛穿透了层层墙壁,看到了帝国的疆域。

    “我们可以……将一部分‘晨曦’的核心能量频率,伪装成某种与‘浊核’相关的异常能量信号,在帝国某个重要但不至于引发全面战争的边境区域释放出去!动静一定要大,要看起来像某种古老的遗迹被意外激活,或者像某个未知势力在试验危险技术!”

    林晓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被这个大胆到疯狂的计划惊呆了。

    “帝国,特别是那些对‘浊核’秘密有野心的势力,比如凌曜之前提过的‘旧贵族派系’,一定会被吸引!他们会派出精锐力量前去调查甚至争夺!”云疏的语速越来越快,脸色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塔耳塔洛斯’的守备力量必然会被抽调!这就是机会!”

    “可是老师……这太冒险了!万一失控……”

    林晓声音颤抖。

    “没有万一!”云疏的眼神无比坚定,“这是唯一的机会!林晓,我需要你帮我!帮我计算能量频率,模拟信号释放点,避开帝国主力防线,选择最能引起他们内部势力猜忌和争夺的地点!还有,帮我准备一艘最快的、能进行伪装的飞船,一套能让我看起来像个普通星际能源商人的身份,以及……一小队最忠诚、最精锐的志愿者。”

    他看着林晓,眼中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绝:“这不是命令,是请求。帮我这一次。”

    林晓看着老师那副虚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倒下,眼中却燃烧着,足以焚尽一切阻碍的火焰的模样,所有劝阻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知道,他拦不住老师。从老师醒来第一时间问起凌元帅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

    他红着眼眶,重重点头:“……好!我帮您!”

    接下来的几天,云疏不顾医疗团队的强烈反对,强行进行恢复性训练和药物维持。

    他一边批阅着关于“晨曦”部署的各项报告,确保曦岚的复苏进程不被耽误,一边与林晓以及少数几个绝对忠诚的核心人员,秘密制定着那个代号为“归曜”的疯狂计划。

    林晓不愧是他的得意门生,利用对帝国能源网络和各方势力范围的深入了解,精确计算出了几个最理想的信号释放点。

    他们最终选择了一个位于帝国边缘,资源丰富,多个贵族势力盘根错节,且驻军相对薄弱的星域作为目标。

    云疏则凭借对“净源”能量的深刻理解,亲自调试了一个小型的,一次性的信号发射装置,它能模拟出那种古老而诱人的能量波动,足以以假乱真。

    一切准备就绪。

    云疏换上了一套不起眼的深色航行服,遮掩住过分消瘦的身形,苍白的脸色,被特殊的化妆品稍作修饰,但眼底的疲惫和虚弱却难以完全掩盖。

    他看起来就像一个长期奔波,身体不佳的小商人。

    一支由十名最精锐,绝对忠诚的前曦岚特种部队成员组成的小队,宣誓效忠,他们将护送云疏前往目标星域。

    临行前,云疏去见了元首最后一面。

    老人依旧虚弱,但眼神已有了光彩。

    他没有多问,只是紧紧握住云疏的手,浑浊的眼中充满了担忧和了然:“孩子……一定要……活着回来。曦岚……需要你。”

    “我会的。”云疏郑重承诺,深深一躬。

    他没有告诉元首全部真相,只说需要离开一段时间,去处理一些“未尽事宜”。

    登上那艘经过伪装的,性能却极其出色的高速飞船“星梭号”,云疏最后看了一眼,正在缓缓恢复生机的曦岚首都星,毅然下令:“出发。”

    飞船引擎启动,悄无声息地滑入星海,驶向那个强大而危险的帝国,驶向那个吞噬了他牵挂之人的深渊。

    航程中,云疏大部分时间都在休息和调整,努力恢复体力,脑海中反复推演着计划的每一个细节,预想着所有可能出现的意外和应对方案。

    对凌曜的担忧,像永不熄灭的火焰,灼烧着他的心,也给予了他无穷的勇气和力量。

    经过数次谨慎的跃迁和航道规避,“星梭号”终于抵达了目标星域外围。

    “释放信号装置。”

    云疏站在舰桥,声音冷静地下达命令。

    一枚不起眼的探测器被弹射出去,飞向预定坐标。

    随后,按照设定程序,猛地爆发出一阵强烈而奇特的能量波动,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

    几乎是瞬间,帝国边境监测网络就被触动了!

    警报声在各个监测站响起!

    “检测到未知高能量反应!特征码……无法识别!与档案中‘浊核’衍生物能量有7%相似度!”

    “来源:K-77小行星带深处!”

    “能量等级持续攀升!疑似某种古代装置或高级能源技术被激活!”

    消息如同野火般迅速传开,立刻引起了帝国各方势力的高度关注!

    特别是那些一直觊觎“浊核”力量的势力,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纷纷派出侦察舰和特种部队,蜂拥而至!

    短短数小时内,原本平静的K-77星域变得暗流涌动,甚至发生了多起不同势力侦察舰之间的,短暂交火和相互干扰!

    帝国的边境守备军,被这突如其来的混乱,弄得焦头烂额,不得不从附近区域,甚至更远的地方抽调力量,前来维持秩序和调查真相。

    “计划第一步成功。”林晓的声音从加密频道传来,带着紧张和兴奋,“监测显示,‘塔耳塔洛斯’外围的巡逻舰队有调动迹象!至少有兩支分舰队被紧急调往K-77区域!”

    云疏的心脏猛地一紧。

    机会来了!

    “ ‘星梭号’ ,按照第二方案,向‘塔耳塔洛斯’方向隐蔽前进!”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的激动和不安,目光投向那片象征着帝国最高囚笼的星域,眼神坚定如铁。

    凌曜,等我。

    第56章 联手

    帝国最高等级的黑牢,深埋于地下千米,隔绝一切光与声,只有永恒不变的,冰冷的空气循环系统低鸣。

    这里关押的,都是足以动摇帝国根基的重犯,或者,像凌曜这样,昨日还是权倾朝野的元帅,今日便成了权力倾轧下的阶下囚。

    云疏站在最后一道合金闸门前,身体冷得像是要融入这片无处不在的黑暗。

    一路潜入至此,几乎耗尽了他凭借意志力,强撑起的最后一丝气力。

    晶噬症的剧痛早已麻木,转化为一种弥漫全身的,深入骨髓的冰冷和虚脱。

    脸上唯一一点血色,也早在突破外围森严守卫,破解层层生物锁和能量屏障时,褪得干干净净。

    他穿着偷来的,并不合身的帝国技术官制服,宽大的袖口下,手指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

    但他站得很直,那双总是清澈锐利的眼睛,此刻在苍白面容的映衬下,亮得惊人,如同寒夜中不肯熄灭的星辰。

    “权限认证通过。探视时间:十分钟。”

    冰冷的电子音响起,厚重的闸门无声滑开,露出里面更加逼仄,完全由能量力场封锁的囚室。

    囚室内只有一张硬榻,一个简易清洁单元,再无他物。

    凌曜就坐在硬榻上,背对着门口,身形依旧挺拔,却换上了粗糙的囚服,手腕脚踝上,戴着抑制能量和力量的沉重镣铐。

    即使沦为阶下囚,他周身那股迫人的气势,并未完全消散,只是被强行压抑着,如同沉睡的火山,更显危险。

    听到开门声,他并未回头,只是极淡地冷哼了一声。

    声音沙哑,却依旧带着惯有的嘲讽:“又是谁来审?还是那位连‘塔耳塔洛斯’基础能量模型都看不懂的议会特使?”

    云疏的心脏像是被那只冰冷的手攥紧,又酸又疼。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翻涌的血腥味,迈步走了进去。

    能量力场在他身后无声闭合。

    “凌曜。”

    他开口,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在这死寂的囚室里,清晰可闻。

    那个背影猛地一僵。

    下一刻,凌曜倏然转身!

    镣铐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的脸上有受过刑讯的细微痕迹,下颌线绷得极紧,但那双眼睛,在看到云疏的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震惊,随即被滔天的怒火,和一种更深沉的,几乎无法掩饰的惊惧所取代!

    “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低吼出声,猛地站起身,动作之大牵扯到身上的暗伤,让他眉头蹙了一下。

    但目光却像烙铁一样,死死钉在云疏身上,“谁让你来的?!你的身体……你怎么敢……”

    他的声音因为极度愤怒,和别样的情绪,而有些失控,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云疏被他眼中那几乎要将他焚烧殆尽的怒火,震得后退了半步,但随即稳住了。

    他迎着凌曜的目光,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稳:“……时间不多。我知道一条……废弃的维护通道,可以绕过第三、第七警戒区……外面有接应……跟我走。”

    他说得简洁,却每一个字,都耗费着巨大的精力,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凌曜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上前一步,沉重的镣铐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能量力场的光映在他眼底,翻涌着复杂难明的风暴。

    “走?去哪里?曦岚?带着我这个帝国头号重犯?云疏,你的脑子是不是被晶噬啃光了?!”

    他的话语刻薄如刀,仿佛想用最伤人的方式逼退他。

    “总有……办法。”云疏固执地看着他,呼吸愈发急促,“留下来……只有死路一条。议会……不会放过你。”

    “那是我的事!”凌曜低吼,再次逼近,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云疏能清晰地看到凌曜眼底的红血丝,以及那怒火之下,被精心掩藏的,更深的东西。

    “我不需要你一个病秧子来救!给我滚!滚回你的曦岚去!”

    “凌曜!”云疏也急了,一股血气直冲喉头,让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摇摇欲坠。

    他用手背捂住嘴,指缝间渗出刺目的鲜红。

    “你……你以为我想管你吗?!若不是……若不是……”

    若不是什么?

    若不是看到他被押走时那决绝的背影?

    若不是想到他可能面临的结局?

    若不是……心底那说不清道不明,却撕心裂肺的恐慌?

    他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凌曜突然动了。

    那只戴着镣铐的手,以一种近乎粗暴的力道,猛地抓住了他捂嘴的手腕!

    另一只手则狠狠扣住他的后颈,将他整个人向前一带!

    云疏惊愕地睁大眼睛,尚未反应过来,凌曜的脸便在眼前无限放大——

    一个带着血腥味和绝望气息的吻,重重地压了下来!

    那不是温柔的触碰,而是如同野兽般的撕咬和掠夺,充满了无法宣泄的愤怒,恐惧,以及某种被压抑到极致,终于破笼而出的,滚烫而绝望的情感。

    镣铐冰冷的金属,硌在云疏的脸颊和颈侧,凌曜的牙齿磕破了他的嘴唇,浓重的铁锈味,在两人唇齿间蔓延开来。

    云疏整个人都僵住了,大脑一片空白。

    身体的虚弱和剧痛,在这一刻仿佛被屏蔽,只剩下唇上那近乎疼痛的触感,和凌曜身上传来的,混合着血腥与冷冽气息的,剧烈的心跳声。

    这个吻短暂而激烈,如同暴风雨般骤然落下,又骤然停止。

    凌曜猛地松开了他,向后退了一步,胸口剧烈起伏,眼神幽深得如同噬人的漩涡,里面翻滚着太多,云疏无法读懂的情绪。

    他的嘴唇上也沾着血,不知是云疏的,还是他自己之前受刑时留下的。

    “滚。”凌曜的声音低沉沙哑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带着决绝的意味,“我的事,不用你管。曦岚首席架构师,不该出现在帝国黑牢里。别让我……成了你的拖累。”

    最后那句话,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刺入云疏的心脏。

    他明白了。

    凌曜不是不想走,是不能走。

    跟他走,不仅他自己逃不掉,还会将云疏彻底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甚至可能给曦岚带来灭顶之灾。

    他宁愿独自留在这黑牢里,面对未知的命运,也不愿牵连他。

    这一刻,云疏清楚地看到了凌曜冰冷强硬外表下,那从未示人的,笨拙却决绝的守护。

    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看着凌曜转过身,重新坐回硬榻上,背对着他,姿态依旧挺直,却透出一股彻底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孤寂。

    能量力场无声开启,时间到了。

    云疏站在原地,看了那背影最后一眼,唇上还残留着那份灼痛而血腥的触感。

    他没有再说一个字,只是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过身,一步一步,拖着仿佛有千斤重的身躯,走出了囚室。

    厚重的闸门在他身后缓缓闭合,彻底隔绝了那个男人的身影。

    走在冰冷昏暗的通道里,云疏的身体冷得发抖,但胸腔里却有一股无法言说的火焰,被那个绝望的吻和凌曜最后的话语点燃。

    他不能走。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凌曜死。

    既然无法将他从这黑暗的牢笼中救出,那么,就唯有打破这牢笼本身!

    回到临时藏身的,位于地下废弃管网中的狭窄据点时,云疏几乎已经虚脱。

    等在这里的林晓,看到他惨白的脸色和唇上的伤口,吓得魂飞魄散。

    “老师!”

    “我没事……”云疏摆摆手,靠在冰冷的管壁上喘息,“林晓,启动‘萤火’最高紧急协议,联系‘星尘’……不,直接联系……‘影梭’。”

    林晓猛地一愣:“‘影梭’?老师,那是您最后……”

    “执行命令!”云疏打断他,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斩钉截铁,那双因疲惫和病痛,而微微失焦的眼睛里,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另外,把我之前分析出的,关于议会成员所有见不得光的秘密,和军事部署弱点,全部整理出来。”

    他要知道,凌曜绝不会没有后手。

    那位帝国元帅,怎么可能真的任人宰割?

    他一定还藏着力量,只是需要一个时机,一个方向。

    而他,云疏,曦岚的首席架构师,将为他提供这个时机和方向!

    既然帝国高层不仁,以莫须有的罪名清洗功臣,那这帝国,换一片天又如何?!

    三个小时后,通过曦岚最高级别的隐秘通讯渠道,一份绝密信息和一个坐标,被发送到了一个处于静默状态许久,直接听命于凌曜个人的秘密频道。

    信息内容直指议会发动清洗的真正原因,并非所谓的叛国,而是凌曜触及了议会与“塔耳塔洛斯”深处某个禁忌存在的秘密交易,并附上了议会核心成员各自的致命弱点,帝都星防御体系的实时漏洞分析,以及一份如何利用旧贵族与议会矛盾的详细策略。

    坐标,则指向帝都星外围小行星带的一个隐蔽据点——

    凌曜私下培养的,那支只听他号令的精英特种部队,“夜刃”的潜伏之地。

    几乎在信息发出的同时,云疏剧烈地咳嗽起来。

    这一次,他咳出的鲜血中,蓝色的晶体碎屑已经清晰可见。

    晶噬症的终末阶段,正以无可挽回的速度吞噬着他。

    但他毫不在意,只是擦去血迹,目光投向虚拟星图上那个开始移动的,代表着“夜刃”舰队的光点。

    与此同时,黑牢深处。

    凌曜手腕上那副看似普通的沉重镣铐内部,一个极其微小的指示灯闪烁了一下。

    他闭着的眼睛倏然睁开,一道冰冷而锐利的光芒一闪而逝。

    他收到了。

    那个病秧子……果然从来都不会让他“失望”。

    甚至,比他想象的做得更狠,更绝,更漂亮。

    既然如此……

    凌曜缓缓站起身,镣铐在他身上仿佛失去了重量。

    他走到能量力场前,看着外面闻声而来的守卫,嘴角勾起一丝冰冷而狂傲的弧度。

    “告诉议会那些老不死,”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令人心悸的压迫感,穿透了力场,“游戏,该换我来定了。”

    下一刻,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从黑牢上层传来!

    整个地下结构剧烈震动!

    “夜刃”的行动,开始了!

    而在地面之上,帝国议会大厦此刻已陷入一片混乱。

    灯光莫名闪烁,通讯全面中断,所有自动防御系统莫名宕机,机密文件被无情地公之于众,那些高高在上的议员们最肮脏的交易和秘密,如同病毒般在帝国网络中疯狂传播!

    阴影中,云疏坐在光屏前,脸色苍白如纸,手指却在虚拟键盘上快得只剩残影,如同优雅而致命的幽灵舞者,轻而易举地搅动着整个帝国的风云。

    剧烈的咳嗽不时打断他的操作,但他只是随手擦去血迹,目光依旧专注冷静。

    他在为凌曜的“夜刃”清扫障碍,制造混乱,指明方向。

    强强联合,从不是并肩作战一种形式。

    他于阴影之中运筹帷幄,算无遗策;他于阳光之下摧枯拉朽,锋芒毕露。

    他为他破开迷雾,他为他荡平前路。

    这场针对帝国最高权力的颠覆之战,在这一刻,正式打响。

    第57章 疯狂

    帝国的心脏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疯狂。

    地表之上,帝都星的夜空,被持续不断的爆炸焰火,和纵横交错的能量光束撕裂。

    往日象征着秩序与威严的议会大厦,及周边核心区域,此刻已沦为最激烈的战场。

    “夜刃”特种部队,这支只效忠于凌曜个人的幽灵军团,以其精湛的战术配合,和悍不畏死的作风,正以惊人的速度,撕开帝国守军的防线。

    凌曜一马当先。

    他早已卸除了那身耻辱的囚服和镣铐,换上了熟悉的玄色作战服,外面随意套着从敌人尸体上剥下的轻型装甲。

    他手中握着一把高频粒子震荡军刀,另一只手偶尔抬起,用夺来的能量手枪精准点射。

    他的动作简洁高效,充满爆炸性的力量,每一次挥刀都带起一蓬刺目的血花,每一步突进都踏着敌人倒下的尸体。

    他仿佛一柄终于出鞘的绝世凶刃,要将这些时日积压的怒火与屈辱,尽数倾泻。

    “左翼清除!”

    “第三防御节点压制完成!”

    “能源中枢已控制!”

    通讯频道里,“夜刃”队员冰冷而高效的汇报声,不绝于耳。

    凌曜面色冷硬,目光如鹰隼般锐利,不断下达新的指令,调整进攻方向。

    他的战斗直觉恐怖得惊人,总能精准地找到守军防线的薄弱处,给予致命一击。

    议会匆忙集结起来的忠诚派军队,在这支虎狼之师,和凌曜本人可怕的战场统治力面前,节节败退。

    然而,真正让议会感到恐惧和绝望的,并非仅仅是“夜刃”的强悍。

    是整个帝都星防御体系的全面瘫痪和失控。

    是通讯网络的中断与混乱指令的肆意传播。

    是那些本应保护他们的自动防御炮塔,突然调转枪口,向着守军倾泻火力。

    是议会成员们隐藏最深的,足以让他们身败名裂万劫不复的秘密,如同被无形之手操控,精准地,大批量地在帝国所有尚能运行的公共信息平台上,疯狂传播!

    财务黑幕、权力交易、与神秘势力“塔耳塔洛斯”的禁忌勾结……一桩桩,一件件,被赤裸裸地摊开在所有帝国公民眼前。

    恐慌在民众中蔓延,质疑和愤怒的声音如同野火燎原。

    议会辛苦维持的正义假面,被彻底撕碎,人心向背,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塌。

    “是他……一定是他!”议会地下紧急避难点,一名满头大汗的议员,看着光屏上不断滚动的自己的罪证,歇斯底里地尖叫,“是曦岚那个架构师!只有他能做到这种事!”

    “防火墙呢?!我们的技术官都是废物吗?!快阻止他!”

    另一名议员对着通讯器咆哮,然而回应他的,只有滋滋的电流杂音。

    阴影之中,云疏如同一个无声的幽灵,他的指尖在虚拟键盘上飞舞,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燃烧着冰冷的,近乎疯狂的火焰。

    剧烈的咳嗽袭击了他,让他不得不停下来,伏在操作台上,瘦削的肩膀剧烈颤抖,每一次都仿佛要将五脏六腑咳出来。

    殷红的血点,溅落在冰冷的金属台面和键盘上,其中那些细微的,闪烁着不祥蓝光的晶体碎屑,越发清晰。

    “老师!药!”林晓第一时间,将一支淡蓝色的舒缓药剂,递到云疏唇边,眼中满是焦急与心痛。

    这已是“晨曦”试验室能提供的,目前效果最好的抑制剂,能稍微缓解晶噬症发作时的剧痛和衰竭速度,但根本无法逆转病情。

    云疏看也没看,张口含住药剂,微微仰头咽下。

    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暂时压下了那撕心裂肺的痒痛。

    他甚至连嘴角的血迹,都来不及擦,目光又立刻回到了那,无数块闪烁着代码和数据流的光屏上。

    “老师,您的身体……”林晓的声音带着哭腔,“‘影梭’传来的数据流太庞大了,您不能再这样高强度……”

    “闭嘴。”云疏的声音嘶哑却异常冷静,“C7区,议会私军试图重建通讯节点,干扰它。D3区,有三辆重型装甲单位正在向凌曜的主攻方向移动,标记它们的能源核心弱点,发送给‘夜刃’突击组。”

    他的大脑就像一台超负荷运转的精密仪器,同时处理着海量信息,计算着每一步棋。

    他瓦解着议会的抵抗,引导着“夜刃”的兵锋,同时还要分神应对,帝国网络安全部队残余力量发起的,越来越疯狂的反扑。

    他们之间没有任何直接通讯。

    一个在明,浴血搏杀;一个在暗,运筹帷幄。

    但配合却默契得仿佛共用同一个大脑。

    凌曜的每一次突击,总能恰到好处地,打在敌人最难受的点上;

    云疏的每一次信息支援,总能在凌曜最需要的时候,精准送达。

    这是一种无需言说的信任,是建立在过往无数次交锋与合作中形成的,对彼此能力极限的深刻认知。

    强强联合,本该如此。

    ……

    地下废弃管网据点。

    时间在高度紧张中不知过去了多久。

    外面的爆炸声和震动,似乎暂时平息了一些,预示着某个区域的战斗,暂时告一段落,或者转移了焦点。

    云疏刚刚成功拦截了一次,议会技术官试图恢复首都星护盾系统的努力,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袭来,他几乎脱力地靠在椅背上,呼吸微弱。

    “老师,‘晨曦’最新研制的特效药样本送到了!”

    林晓拿着一支密封的,散发着柔和绿光的药剂冲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希望,“实验室那边说,虽然还不能根治,但能极大延缓晶体对内脏的侵蚀,修复部分受损组织!”

    云疏疲惫地抬起眼,点了点头。

    林晓小心翼翼地,将药剂注入云疏手臂的静脉。

    一股温和的暖流缓缓融入身体,那无时无刻不在啃噬骨髓的冰冷和剧痛,似乎真的减轻了一些。

    但他依然能感觉到生命力,在缓慢却坚定地流逝,身体的虚弱程度并未有根本好转,仿佛一盏油灯,即使添了油,灯芯也已燃烧到了尽头,随时可能熄灭。

    “好多了。”云疏轻轻吐出一口气,试图让林晓安心,“继续监控议会元老院的避难所信号,他们很可能……咳……试图向‘塔耳塔洛斯’求援。”

    他的话音未落,据点深处一个极其隐蔽的,物理隔绝的备用服务器阵列,突然发出了尖锐的警报声!

    云疏神色猛地一凛!

    那个服务器里存储着,他从议会内部网络深层扒出来的,最核心也最危险的原始数据,涉及“塔耳塔洛斯”的真正秘密,以及攫取者与议会某些成员的关联证据!

    他原本打算在局势稳定后亲自分析。

    “有人触动了物理隔离警报!不是网络入侵!”

    林晓惊骇道。

    几乎在同一时间,据点入口处传来一声闷响,和守卫发出的短促惨叫!

    云疏强撑着站起身,抓起旁边放着的一把小型能量手枪。

    林晓立刻挡在他身前。

    阴影蠕动,几个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滑了进来。

    他们穿着不同于帝国制式的暗灰色贴身护甲,动作协调得不可思议,速度快到只剩下一片模糊的残影。

    他们的面部被全覆盖式的头盔遮挡,只有眼部的位置闪烁着冰冷的,非人的红光。

    攫取者!

    他们竟然在这个最混乱的时刻,精准地找到了这里!

    他们的目标显而易见——那些绝不能公开的核心数据!

    “保护数据!”云疏厉声道,同时举枪射击。

    能量光束打在攫取者的护甲上,溅起刺眼的火花,却似乎无法造成有效伤害。

    林晓和据点内仅剩的两名曦岚护卫,也同时开火,试图阻挡他们的脚步。

    但攫取者的战斗力远超想象。

    他们轻易地闪避着能量束,手中的奇形武器,射出高速旋转的切割盘。

    一名曦岚护卫瞬间被切割盘,削去了半个脑袋,另一名则被震荡波击中,整个人倒飞出去,撞在管壁上,筋骨断裂,眼看活不成了。

    林晓拼命射击,却被一名攫取者轻易近身,武器被击飞,脖子被死死掐住,提离了地面。

    云疏眼神一冷,不顾一切地冲上前,试图解救林晓。

    但另一名攫取者,已经如同瞬移般出现在了,那个发出警报的服务器前,手臂弹出某种接口,直接刺入了服务器的物理保护壳!

    “不!”云疏睚眦欲裂。

    那里面的东西若是落入攫取者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他猛地调转枪口,对着那名正在下载数据的攫取者,连续射击!

    能量束集中攻击其手臂接口,和头部传感器。

    攫取者的动作被打断了一下,它猛地转过头,冰冷的红眼锁定了云疏。

    它放弃了继续下载,而是直接手臂发力,竟要将整个服务器核心硬盘,强行扯出!

    云疏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扑了过去,用自己脆弱的身躯,死死抱住了那块即将被夺走的硬盘!

    同时,他按下了手腕上一个隐秘的指令器——服务器内部瞬间过载,迸发出刺眼的电火花,强行烧毁了大部分存储单元!

    “找死!”

    那名攫取者发出一种扭曲变调的电子音,另一只手臂弹出的利刃,毫不犹豫地刺向了云疏的后心!

    第58章 阈值

    “老师!”

    被掐住脖子的林晓发出绝望的嘶吼。

    云疏只觉得后背一凉,随即是难以想象的剧痛,席卷了全身。

    他能感觉到冰冷的金属穿透了他的身体,生命随着鲜血疯狂流逝。

    但他抱着硬盘的手臂却没有丝毫松动,甚至用最后的力量,将一块备用的,体积更小的加密硬盘,从烧毁的服务器残骸中拔出,死死攥在手心。

    那名攫取者似乎没料到,这个看起来下一秒就要死掉的人类,会有如此力量,动作迟疑了一瞬。

    就在这时,据点外传来了密集的脚步声,和爆能枪的轰鸣!

    是附近活动的“夜刃”小队,被这里的动静,吸引了过来!

    攫取者们见状,不再恋战。

    那名攻击云疏的攫取者猛地抽回利刃,带出一蓬血雨。

    另一名扔下林晓,几名攫取者如同来时一样,迅速融入阴影,消失得无影无踪。

    “老师!”林晓连滚爬爬地冲到云疏身边,看着他背后那个可怕的伤口,和迅速蔓延开的鲜血。

    眼泪瞬间涌了出来,手忙脚乱地试图用手捂住伤口,却根本无法阻止生命的流逝。

    云疏的脸色白得透明,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那双总是闪烁着智慧光芒的眼睛,失去了焦距,慢慢涣散。

    他沾满鲜血的手,颤抖着,极其缓慢地,将那块紧紧攥着的,染血的加密硬盘,塞进了林晓的手里。

    “保……管……好……”

    他吐出几乎听不清的几个字,眼睛缓缓闭上,头无力地垂向一边。

    “老师!坚持住!坚持住啊!”

    林晓抱着他逐渐冰冷的身体,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

    地面之上的战斗,已进入白热化的最后阶段。

    凌曜率领的“夜刃”主力,已经攻破了议会大厦的最后防线。

    大厅内,负隅顽抗的议会卫队成员尸体狼藉,还活着的少数人也已失去斗志,弃械投降。

    凌曜踏过废墟和血泊,一步步走向那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力的议长席。

    他的作战服上沾满了硝烟和血污,脸上也有几道擦伤,但身姿依旧挺拔如松,目光锐利如刀,周身散发着令人不敢直视的凛冽杀气和威严。

    就在这时,他的私人加密频道传来一条来自林晓的,带着绝望哭腔的讯息:“元帅!老师他……攫取者偷袭……为了保护数据……重伤……快不行了!求您救救他!!”

    这条讯息如同最冰冷的尖刺,瞬间刺穿了凌曜所有的冷静和肃杀!

    他的脚步猛地顿住,脸上的血色,在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

    云疏重伤?

    快不行了?

    那个总是苍白着脸,咳嗽着,却能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最惊人话语,能用最纤细的手指搅动帝国风云的病秧子,要死了?

    一股从未有过的,近乎恐慌的冰冷,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那感觉甚至超过了昔日身陷黑牢,面对死亡威胁时的程度!

    他猛地转身,甚至来不及对身后的部下交代一句,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疯了一般冲出议会大厦。

    朝着林讯息中提供的坐标疾驰而去!

    什么权力,什么胜利,在这一刻都变得无足轻重!

    他不能死!

    那个总是坏他好事,又总在他绝境时伸出援手,让他恨得牙痒痒又……无法割舍的家伙,绝对不能就这样死掉!

    当凌曜浑身浴血,带着一身硝烟味冲进地下据点时,看到的景象,让他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云疏毫无生气地躺在林晓怀里,脸色白得像纸,唇边下巴沾满了凝固和未干的血迹,身下的地面已被染成暗红。

    他的呼吸微弱到,几乎看不见胸膛起伏,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停止。

    “云疏!”凌曜的声音嘶哑破碎,他几乎是扑过去的,一把从林晓怀里抢过那具冰冷轻飘飘的身体。

    手指颤抖地探向他的颈动脉。

    那跳动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军医!随行军医!”凌曜对着频道疯狂咆哮,声音里是从未有过的失态和恐惧,“立刻过来!最快速度!他要是死了,我要你们全部陪葬!”

    随行的“夜刃”军医团队,从未见过元帅如此模样,吓得魂飞魄散,立刻以最高效率展开急救。

    止血、强心剂、生命维持系统……所有手段都用上了。

    凌曜死死盯着云疏毫无血色的脸,看着他因为痛苦,即使昏迷中也微微蹙起的眉头,看着他唇边那抹刺目的鲜红。

    那个在黑牢里带着血腥味的,绝望的吻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他想起在黑牢里,这个不要命的家伙,拖着濒死的身体跑来,说要带他走时,自己那几乎要爆炸的愤怒,和隐藏在愤怒下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慌与悸动。

    还有那个吻,那不仅仅是绝望下的发泄,更是他内心深处,连自己都未曾明晰的笨拙而激烈的确认。

    他一直以为,他们是对手,是偶尔合作的陌路人,是彼此利用又彼此忌惮的存在。

    他习惯了云疏的存在,习惯了他的智慧,习惯了他的搅局,甚至习惯了他那碍眼的病弱。

    直到此刻,感受到怀中生命正在飞速消逝,凌曜才如同被惊雷劈中般骤然醒悟——

    这个人,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嵌入了他的生命,成为了他冰冷算计的世界里,唯一不可控,不可失,无法替代的存在!

    他不是他的拖累。

    他是他的底线,是他的逆鳞,是他所有野心和蓝图里,未曾明言却至关重要的那一块拼图!

    “云疏……”凌曜紧紧握着云疏冰冷的手,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它,声音低沉沙哑。

    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和祈求,“撑住……我不准你死……听到没有?这是命令!你若是敢死……我……”

    他哽住了,发现自己竟然找不到任何可以威胁他的话语。

    权势、财富、甚至曦岚的存亡,在这一刻,似乎都无法成为留住这个人的筹码。

    他只能徒劳地,一遍遍地重复:“我不准……我不准……”

    在凌曜堪称恐怖的威压,和军医团队拼尽全力的抢救下,云疏那缕游丝般的气息,竟然真的艰难地维系住了。

    但他依旧深度昏迷,生命体征极其微弱,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接下来的几天,帝国经历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凌曜以铁血手腕,迅速镇压了所有残余抵抗,清洗了议会核心成员及其死忠势力,以无可争议的武力和控制力,接管了帝国最高权力。

    他对外公布了大批议会的罪证,尤其是与“塔耳塔洛斯”深处未知存在的禁忌交易,将自己塑造成了拨乱反正,拯救帝国于危难的英雄。

    旧的秩序被彻底打破,新的权力结构,在血与火中快速建立。

    凌曜元帅,成为了帝国实际上的最高统治者——“执政官”。

    但只有最核心的“夜刃”成员发现,他们那位向来冷酷果决,仿佛没有任何事情,能动摇其意志的新任执政官,变得有些不同。

    他会在处理繁忙政务,下达一道道冷酷命令的间隙,突然陷入沉默,目光投向医疗室的方向。

    他会因为医疗官关于云疏病情一丝一毫的恶化迹象,而雷霆震怒,也会因为一点点微弱的好转迹象,而稍稍缓和那冻死人的低气压。

    他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帝国最高等级的医疗中心外间,处理公务,夜里就睡在旁边的休息室。

    仿佛只有靠近那里,感受到那个微弱却顽强的生命气息依然存在,他才能维持住表面的冷静。

    一周后,帝都星的混乱初步平息,大局已定。

    医疗室内,云疏的生命体征,终于在无数次濒临崩溃的边缘被拉了回来,虽然依旧极其虚弱,但至少暂时脱离了最危险的阶段。

    只是他依旧昏迷不醒,苍白的脸上带着呼吸器,各种维生管线连接着他瘦削的身体。

    凌曜轻轻推开医疗室的门,挥手让医护人员退下。

    他走到医疗舱边,静静地凝视着云疏沉睡的容颜。

    卸去了平日里的清冷锐利,和运筹帷幄的锋芒,此刻的他看起来异常脆弱,仿佛一碰即碎。

    凌曜伸出手,极其小心翼翼地,用指腹轻轻擦去云疏唇角一点未干的血迹。

    动作是从未有过的轻柔。

    “你总是这样……”他低声自语,声音沙哑,“把自己弄得半死不活……来逼我……”

    医疗舱里的云疏自然无法回应。

    凌曜俯下身,额头轻轻抵在冰冷的医疗舱罩上,闭上眼。

    外面是刚刚被他用鲜血和烈火夺取的帝国权柄,里面是他险些彻底失去的,无法言说的重要之人。

    这个帝国,若没有这个人在暗影中与他并肩,那这至高权位,又有何意义?

    帝国最高医疗中心的顶层,与其说是病房,不如说是一座悬浮于云端的宁静殿堂。

    巨大的落地窗外,帝都星重新恢复秩序的天空,澄澈如洗,阳光透过特殊材质的玻璃,变得温暖而柔和,洒满房间每一个角落。

    空气中有淡淡的,令人心旷神怡的清香,由最尖端的环境调节系统,维持着最适宜疗愈的湿度和温度。

    云疏就是在这样一片,宁谧温暖的光晕中,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花了好几秒才适应了光线,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视野慢慢聚焦。

    第59章 审视

    映入眼帘的,是奢华到极致的房间装饰,以及周围无声运转着的,代表着帝国最高科技水平的医疗设备。

    各种柔和的指示灯静静闪烁,细微的嗡鸣声几乎低不可闻。

    他身上盖着的丝被,轻薄柔软得如同云朵,身下的医疗床,根据人体工学自动调节着,最舒适的角度。

    他尝试动了一下手指,一股强烈的虚弱感和隐隐的钝痛,从四肢百骸传来,尤其是后背心口的位置,提醒着他昏迷前那致命的一击。

    但除此之外,并没有难以忍受的剧痛,晶噬症那熟悉的,啃噬般的痛苦,似乎也被某种力量很好地压制了下去。

    “老师!您醒了?!”

    一直守在旁边的林晓第一时间发现了动静,激动得差点跳起来,声音都带了哭腔,连忙按下了床头的呼叫铃。

    几乎是瞬间,一队穿着白色镶金边制服,堪称帝国医学界泰斗的专家团队,悄无声息地迅速涌入,开始为云疏进行全面的检查。

    他们的动作恭敬,专业高效,带着一种近乎小心翼翼的谨慎。

    云疏没有说话,只是配合着检查,目光平静地扫过这些平日里,只在新闻里看到的,只为帝国最顶层权贵服务的医学权威。

    他的大脑已经开始重新运转,分析着眼前的处境。

    “云疏先生,您感觉如何?有任何不适请务必告诉我们。”

    为首的老专家语气无比谦和。

    “还好。”云疏的声音嘶哑干涩,几乎微不可闻。

    立刻有医护人员用湿润的棉签,细致地替他润泽嘴唇,并小心翼翼地将吸管递到他唇边,喂他喝了几口温度恰到好处的清水。

    一番细致的检查后,专家团队似乎松了口气。

    “生命体征稳定,伤口愈合情况超出预期,晶噬症也暂时被新型抑制剂压制。真是奇迹……云疏先生,请您安心静养,有任何需要,我们随时待命。”

    专家们恭敬地行礼后退了出去,房间里又恢复了安静,只剩下林晓红着眼睛,激动地看着他。

    “我睡了多久?”

    云疏轻声问,声音依旧微弱。

    “快、快半个月了……”林晓哽咽道,“您吓死我了……是凌曜元帅,不,是执政官阁下动用了最高权限,调集了帝国所有的医疗资源……那些药,还有治疗舱,都是最好的……”

    云疏静静地听着,目光再次投向窗外。

    凌曜……他已经成功了吗?

    正想着,房间的门被无声推开。

    凌曜走了进来。

    他换下了那身染血的作战服,穿着一身剪裁考究的黑色执政官常服,肩章流苏金色璀璨,衬得他身姿越发挺拔威严。

    他的脸上已经看不出连日征战的疲惫,只有属于上位者的,深不见底的冷冽,和掌控一切的强大气场。

    只是,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在触及到医疗床上那个苍白虚弱的身影时,不易察觉地柔和了一瞬,随即又被更为复杂的情绪覆盖。

    他挥手让林晓先出去,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凌曜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云疏,目光在他依旧没什么血色的脸上停留了片刻,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开口,依旧是那副熟悉的,带着刺的语调:

    “看来是死不了了。真是祸害遗千年。”

    云疏闻言,非但没有生气,眼底反而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笑意。

    他能听出那刻薄话语下,隐藏着的别样情绪。

    他艰难地动了动唇,声音轻缓:“托你的福……执政官阁下。”

    凌曜似乎被这个称呼噎了一下,冷哼一声,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长腿交叠,姿态看似随意,却无形中散发着压迫感。

    “知道自己是个麻烦,下次就别再干这种蠢事。为了块破硬盘,命都不要了?曦岚首席架构师的命,什么时候这么不值钱了?”

    他的话很难听,但云疏却注意到,在他说话的同时,他极其自然地将手边一个控制面板拉过来,看似随意地操作了几下。

    云疏立刻感觉到,医疗床的角度微微调整,变得更加舒适,周围环境的光线也稍稍调暗了一些,更适合刚醒来的病人。

    这种无声的,细枝末节的照顾,与他口中吐出的毒舌话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云疏没有力气跟他争辩,只是轻轻阖了下眼,算是回应。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云疏就在这帝国最高规格的“牢笼”里静养。

    凌曜几乎每天都会来,每次来的时间不定,有时是处理公务间隙的短短几分钟,有时则会待上小半个时辰。

    他来的目的似乎永远只有一个——

    用各种方式表达他的“不满”和“嫌弃”。

    “脸色这么难看,帝国的营养师是废物吗?”

    “咳得这么厉害,‘晨曦’研制出的那点药看来也不怎么样。”

    “听说你今天又试图处理数据?脑子被攫取者打坏了?安心当你的病人,别给我添乱。”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然而,伴随着这些毒舌攻击的,是帝国库房里最珍贵的药材,被源源不断地送来,最好的厨师根据他的口味和身体情况,精心调配三餐,所有他可能需要的,用于舒缓精神或方便生活的尖端设备,只要他流露出一点点意向,甚至不需要他开口,第二天必定会出现在他的房间里。

    他从不问云疏“你需要什么”,但他放在云疏身边伺候的人,却总能精准地满足云疏的一切需求,甚至包括一些他自己都未曾留意到的细微之处。

    这种嘴硬心软,近乎笨拙的关怀方式,让云疏在无奈之余,心底深处某个冰封的角落,似乎在悄然融化。

    他的身体在帝国顶级资源,和“晨曦”特效药的双重作用下,恢复得很快。

    虽然依旧清瘦虚弱,走久了需要休息,咳嗽也不能完全止住,但至少不再是那副,随时会油尽灯枯的模样。

    脸上也渐渐恢复了一些血色,只是比起常人,仍显得过于苍白。

    一个月后,云疏已经可以下床自由活动一段时间。

    他站在落地窗前,望着窗外恢弘的帝国首都景象。

    这里的一切,都带着凌曜如今浓重的印记——高效冷酷,秩序井然,充满了强大的力量感。

    但他知道,这里不属于他。

    这天傍晚,凌曜照例过来。

    云疏正坐在窗边的软榻上,看着夕阳将云层染成金红。

    “执政官阁下,”云疏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地开口,“我的身体已经无大碍。是时候该回曦岚了。”

    他身后的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凌曜的脚步停住了。

    他盯着云疏的背影,那双总是锐利逼人的眼睛里,有什么情绪剧烈地翻涌了一下,像是猝不及防被刺了一下,但很快又被强行压下。

    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凌曜才走到他身边,语气听不出什么波澜。

    依旧带着惯有的嘲讽:“曦岚那个小地方,就那么好?值得你这么归心似箭?”他顿了顿,又硬邦邦地加了一句,“帝国的医疗资源,难道还比不上你们曦岚?”

    云疏缓缓转过头,看向他。

    夕阳的光线勾勒着凌曜棱角分明的侧脸,他看起来一如既往的强硬,但云疏却从他微微绷紧的下颌线,和那双刻意避开他视线的眼睛里,捕捉到了一丝极快闪过的不舍和烦躁。

    “曦岚很好。”云疏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那里是我的家。还有很多事,需要我回去处理。”

    他没有说出口的是,他继续留在这里,以什么身份?

    帝国执政官的前政敌?

    还是……一个依赖他权势养病的暧昧存在?

    无论哪种,都不是他想要的。

    曦岚需要他,他也需要曦岚那片相对自由和熟悉的土壤,去继续他的研究和守护。

    凌曜死死地盯着他,似乎想从他平静的脸上,找出一点动摇的痕迹。

    但他失败了。

    云疏的眼神清澈而坚定,和他决定只身闯入黑牢救他时一样,和他决定不惜一切搅动风云助他时一样。

    他了解他。

    一旦决定了,就不会更改。

    一股无名的火气和一种空落落的失望交织在胸腔里,让凌曜很想做点什么,说点什么强硬的话把他留下。

    但他最终只是猛地转过身,背对着云疏,冷硬的丢下一句:

    “随你的便。腿长在你自己身上,难道我还能拦着你不成?”

    他的声音听起来,甚至比平时更加冷硬和不近人情。

    “明天……我会让飞行艇准备好。”他又补充了一句,语气生硬。

    说完,几乎是立刻大步流星地离开了房间,门在他身后被关得发出一声闷响。

    云疏看着他那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久久无言。

    第二天,一切准备就绪。

    一艘性能卓越,印有曦岚标志的小型飞行艇,静静停在起降坪上。

    凌曜并没有亲自来送行。

    前来送别的是凌曜的一位副官,态度恭敬无比:“云疏先生,执政官阁下军务繁忙,无法亲至,特命我为您送行。阁下吩咐,您有任何需要,曦岚若有任何困难,帝国的大门永远为您敞开。这是阁下的私人通讯编码,请您务必收好。”

    副官递过来一个密封的信函。

    云疏接过,微微颔首:“多谢。也替我转告执政官阁下,保重。”

    他在林晓的搀扶下,登上了飞行艇。

    舱门缓缓关闭,隔绝了帝国首都的景象。

    飞行艇升空,驶向浩瀚的星海。

    云疏坐在舷窗边,看着那颗逐渐远去的,被凌曜牢牢掌控的帝国心脏星球,手中轻轻握着那枚记录了凌曜私人通讯编码的信函。

    他的心情有些复杂。

    他知道凌曜的不舍,也明白他的骄傲和别扭。

    那种嘴硬心软的关怀,那种无声的纵容和保护,和他记忆中那个冷酷,强硬,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帝国元帅,似乎有了越来越多的不同。

    那个黑牢里绝望而血腥的吻,那些昏迷中隐约感受到的,紧握着他的手和压抑的低语,这一个月来笨拙却细致的照顾,以及最后那近乎负气般的告别。

    这一切,如同细密的丝线,缠绕在他心头。

    他开始重新思考他们之间的关系。

    真的只是曾经的对手,不得已的合作者,或者互相利用,又互相忌惮的陌路人吗?

    似乎,早已不是了。

    那是什么?

    云疏轻轻咳嗽了几声,目光望向窗外无垠的星空。

    第60章 不期

    回到曦岚,云疏仿佛重新汇入河流的鱼,尽管身体依旧带着病弱的桎梏,但精神却找到了坚实的锚点。

    他没有时间沉湎于个人的虚弱,或纷乱的心绪,帝国的动荡虽暂告段落,但曦岚国内因晶噬症蔓延,而引发的恐慌和衰败,才是迫在眉睫的危机。

    他重新坐镇“晨曦”实验室,苍白的脸庞,在各类光屏幽幽蓝光的映照下,更显透明,却也透着一股钢铁般的意志。

    咳嗽声,依旧不时打破实验室的寂静,但他握着数据板的手指,稳定而迅速,眼神专注而锐利。

    “第三区隔离点的舒缓药剂配给必须加倍,优先供应儿童和重度患者。”

    “新发现的晶化抑制因子与‘塔耳塔洛斯’原始能量样本的共振频率还需要重新校准,误差必须控制在万分之零点五以下。”

    “联系所有还能运作的医疗单元,启动远程诊疗网络,我们需要最一线的临床数据反馈。”

    一道道指令清晰地下达,整个曦岚的医疗和研究体系,围绕着云疏高效地运转起来。

    他几乎是透支着刚刚恢复少许的精力,日以继夜地分析数据,调整方案,调配资源。

    林晓和其他助手们,既敬佩又担忧,只能尽可能地帮他分担,并确保他按时用药休息。

    只是在偶尔的间隙,当深夜实验室只剩下仪器低鸣,或是看着窗外曦岚远不如帝国繁华,却别具宁静之美的星空时,云疏的思绪会不受控制地飘远。

    他会想起那个冰冷与血腥交织的黑牢,想起那个粗暴而绝望的吻,想起帝国医疗中心里,那些笨拙又细密的关怀,想起那人离开时硬邦邦的背影。

    凌曜。

    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总会漾起细微却持久的涟漪。

    他知道,那个人如今已是掌控庞大帝国的执政官,日理万机,身处权力之巅,与他所在的这个边陲小国,已是两个世界。

    或许,那一个月的照料,那些别别扭扭的关心,已是他们之间最后的交集。

    此生,大概不会再见了。

    这个念头偶尔会带来一丝难以言喻的微涩,但很快又会被汹涌而来的责任感,和紧迫感压下。

    他有必须守护的国度,有必须拯救的子民,个人的那点心思,在宏大的苦难面前,显得微不足道。

    就在云疏几乎要将那点,不合时宜的思念彻底深埋,全心投入这场看似希望渺茫,却必须坚持的战斗时。

    一个惊人的消息如同炸雷般,传遍了曦岚高层,也传到了他的耳中。

    ——帝国执政官凌曜,亲率一支规模可观的帝国医疗舰队及精锐护卫,已抵达曦岚星域之外,请求入境。

    官方通告称,此行是出于“人道主义关怀及邻邦互助”,旨在协助曦岚应对晶噬症危机。

    消息传来时,云疏正在主持一个关键的数据分析会议。

    他愣了片刻,手中的电子笔掉落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会议室里的其他人也全都惊呆了,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帝国?

    那个刚刚经历血火洗礼,向来以强势冷酷著称的新任执政官?

    会主动,无私地来帮助他们这个的小国?

    怀疑、警惕、惊喜、茫然……各种情绪在众人脸上交织。

    唯有云疏,在最初的震惊过后,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而汹涌的情绪瞬间攫住了他。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加速跳动起来,一股暖流冲破了他这些时日以来,刻意维持的冷静外壳。

    是他……他竟然来了。

    没有片刻犹豫,云疏迅速压下翻腾的心绪,恢复了平时的冷静:“立刻批准入境请求,最高规格接待。通知所有部门,全力配合帝国医疗团队的工作。林晓,随我去空港迎接。”

    他的声音平稳,只有最熟悉他的人,才能从他比平时稍快的语速,和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微光中,窥见一丝不同。

    曦岚的主空港,所有舰船被清空,地面人员列队肃立,气氛庄重而略带紧张。

    当那艘线条冷硬,喷涂着帝国玄色鹰徽的巨大旗舰,在数艘护卫舰的簇拥下,缓缓驶入泊位时,带来的压迫感是毋庸置疑的。

    舱门开启,舷梯落下。

    凌曜的身影出现在舱门口。

    他依旧穿着那身,象征至高权力的黑色执政官制服,披风在微风中轻轻拂动,肩章与勋章在曦岚的阳光下,闪烁着冷硬的光芒。

    他的面容冷峻,目光如鹰隼般扫过迎接的队伍,周身散发着久居上位的威严,和一种与生俱来的,令人不敢直视的强势气场。

    他的目光在人群中,精准地锁定了云疏。

    四目相对的一刹那,时间仿佛有片刻的凝滞。

    云疏穿着曦岚首席架构师的深色制服,站在迎接队伍的最前方,身形依旧清瘦单薄,脸色在曦岚的光线下,显得愈发苍白,但背脊挺得笔直,眼神清澈而平静。

    凌曜一步步走下舷梯,靴跟敲击地面发出沉稳的声响,最终停在云疏面前。

    他比云疏高出半个头,垂眸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熟悉的,带着些许嘲弄的弧度,开口,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却一如既往地不中听:

    “看来离了帝国,你这病秧子也没把自己照顾得多好。脸色比之前更难看,曦岚的伙食就这么差?”

    这话一出,曦岚这边的高官们脸色,都微微变了变,有些尴尬和不安。

    这帝国执政官,一来就如此咄咄逼人?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他们那位向来清冷自持,不容冒犯的首席架构师,非但没有动怒,眼底反而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笑意。

    他甚至微微弯了下唇角,语气平和地回应:“比不上帝国资源丰富。有劳执政官阁下亲自前来过问。”

    凌曜哼了一声,似乎对他的反应不太满意,又挑不出错处。

    他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将云疏从头到脚扫了一遍,像是在确认什么,然后才移开视线。

    看向曦岚的其他人,语气公事公办:“带路吧。时间紧迫,我需要立刻了解晶噬症在贵国的具体情况,和你们现有的应对方案。”

    接下来的日子,帝国最高水平的医疗团队,和大量珍贵的医疗物资,迅速且高效地融入了曦岚的救治体系。

    凌曜带来的不仅仅是人和物资,更有帝国生物科技领域的一些前沿研究成果,和针对晶噬症的最新分析数据,这些对“晨曦”实验室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

    凌曜本人并未过多干涉曦岚的内政,他的重心完全放在了晶噬症的救治上。

    他经常会出现在“晨曦”实验室,或是各个隔离医疗点。

    所到之处,气压都会莫名低几度,他那张毒舌的嘴也从来没闲过。

    “这种低效的过滤系统早就该淘汰了,帝国十年前就不用了。”

    “你们的医护人员培训手册需要全部更新,里面的错误多得惊人。”

    “数据建模速度太慢,计算资源匮乏到这种地步,难怪进展迟缓。”

    他总是能一针见血地,指出各种问题和不足,语气苛刻,毫不留情。

    曦岚的官员和研究人员一开始都战战兢兢,倍感压力,甚至有些怨气。

    但很快,他们发现,这位执政官虽然嘴毒,指出的问题却无一不是切中要害。

    而且,在他批评之后,紧随其后的往往是帝国团队直接提供的,更先进的设备,更完善的培训方案,以及更强大的算力支持。

    他是在用最不讨喜的方式,做着最实在的事情。

    而更让他们惊讶的是,他们的云疏首席,对执政官这些毫不客气的指责,表现出了惊人的包容,甚至可以说是纵容。

    云疏从不反驳,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会点点头,认真记下要点。

    然后平静地安排人手,去对接和落实帝国提供的帮助。

    有时凌曜说得过于尖锐,连旁边的人都听不下去了,云疏却只是微微抬眼看他一下,那眼神里没有恼怒,反而有一种,了然和不易察觉的无奈。

    甚至有一次,凌曜挑剔完实验室的能源供应不稳定后,云疏很自然地接了一句:“确实如此。所以执政官阁下带来的那套便携式高能反应堆,什么时候可以完成安装调试?”

    凌曜被噎了一下,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对副官道:“没听到吗?明天之前必须搞定!”

    副官憋着笑赶紧领命而去。

    云疏嘴角弯起一个微小的弧度,继续低头看手中的数据板。

    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在两人之间流转。

    一个毫不客气地指出问题并提供解决方案,一个坦然接受并高效利用。

    他们甚至不需要过多的交流,就能明白对方的意图和需求。

    夜深人静时,云疏站在实验室的观测台上,看着楼下广场上帝国医疗队设立的临时治疗单元,依旧灯火通明,忙碌不息。

    夜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带来一丝凉意。

    一件还带着体温的,厚实的执政官披风突然从天而降,将他整个人裹住,挡住了风寒。

    云疏微微一怔,回过头。

    凌曜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脸上依旧是那副不耐烦的表情:“站着吹风,是嫌自己病得不够重?”

    他的语气很冲,但为他披上衣服的动作,却带着不容错辨的粗鲁的关怀。

    云疏拢了拢带着对方气息和体温的披风,一股暖意从肩头蔓延至心口。

    他没有道谢,只是轻声问:“帝国的增援物资,下一批什么时候到?”

    “三天后。”凌曜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看着下方的灯火,眉头微锁,“情况比报上来的更严重。你们拖延得太久了。”

    “嗯。”云疏没有否认,“所以,多谢。”

    凌曜侧过头,看着他被月光勾勒得格外柔和的侧脸,和那双映着下方灯火,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那些到了嘴边的刻薄话,忽然就有些说不出口了。

    他沉默了片刻,只是硬邦邦地说了句:“……专心做你的事。其他的,有我。”

    说完,他像是受不了这种略显沉闷的气氛,转身大步离开了。

    云疏站在原地,没有回头,只是将身上的披风裹得更紧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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