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辉依旧温柔地洒落,晚风轻拂,却吹不散阳台上,骤然升温,又骤然凝滞的空气。
那个带着清茶与烟火气息的吻,余温犹在唇畔,云疏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有些失序的心跳声,以及凌曜近在咫尺的,同样不太平稳的呼吸。
他微微睁着眼,看着凌曜深邃眼眸中,自己小小的倒影,那里面盛满了未曾有过的,几乎要将他溺毙的专注,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挣扎。
凌曜的额头依旧抵着他的,握着他手腕的力道,没有丝毫放松,反而微微收紧,仿佛怕他下一刻就会消失。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翻涌的激烈情绪,被强行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近乎沉重的无奈。
“云疏。”
他开口,声音比平时更加低哑,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
云疏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应声,心中却隐约预感到了什么。
“帝国那边……积压了大量事务。”凌曜的声音很沉,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艰难地挤出来,“我不能离开太久。”
他顿了顿,目光紧紧锁着云疏的眼睛,像是要将他此刻的每一丝反应,都刻入心底:“我必须回去了。”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云疏眼底那抹因方才那个吻而泛起的微光,轻轻闪烁了一下,如同风中残烛,却没有熄灭。
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凌曜是帝国的执政官,他的根基,他的责任,他刚刚夺取并需要稳固的权力,都在那片更加广阔而复杂的星域。
曦岚的危机,只是他行程中意外的一站,而非终点。
心中不可避免地,泛起一丝空落落的怅惘,如同潮水般细细密密地蔓延开来。
这几个月并肩作战的日夜,方才市井街头的漫步,厨房里氤氲的烟火气,还有这个星空下的吻……
一切美好得如同偷来的时光,终究到了归还的时刻。
他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掩盖了所有情绪,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声音平静得听不出波澜:“嗯。我知道。”
他的平静,反而让凌曜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他宁愿云疏表现出一点不舍,一点抱怨,甚至像以前那样冷静地分析利弊。
而不是这样,仿佛早已料到,坦然接受。
一种强烈的,几乎要冲破所有理智的冲动,攫住了凌曜。
他握着云疏手腕的手指收紧,语气变得急切而强硬,带着他特有的,不容置疑的霸道:
“跟我一起走。”
这不是询问,更像是命令,却又奇异地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云疏猛地抬起头,愕然地看着他。
凌曜的目光灼热,紧紧盯着他:“曦岚的危机已经缓解,后续的维持和治疗方案都已成熟,‘晨曦’实验室足以应对。你不需要再像之前那样耗尽心力和身体。”他的话语变得流畅起来,似乎早已在心中盘算了无数遍,“帝国有最顶尖的医疗资源,可以更好地控制你的晶噬症。那里……也需要你。”
最后一句,他说得有些含糊,但眼神中的意味却清晰无比。
云疏的心跳骤然加速。
跟他去帝国?
以什么身份?帝国的敌人?
曦岚的叛徒?
还是一个……依附于执政官的、身份暧昧的存在?
理智告诉他这绝非明智之举。
曦岚虽初步稳定,但百废待兴,他作为首席架构师,责任重大。
帝国政局初定,暗流汹涌,他一个异国人,尤其是曾与凌曜为敌,甚至间接导致议会倒台的人,身处其中,无异于置身漩涡中心,步步惊心。
可是……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阳台之外。
夜色下的曦岚首都,灯火比往日明亮了许多,依稀能听到远处传来的,细微却充满生机的生活声响。
孩子们的笑声,商贩隐约的叫卖,车辆驶过的声音……这一切,都是他们共同努力守护下来的成果。
他的国家,正在慢慢好起来。
它需要的是休养生息,是平稳发展,而不是他这样一个,随时可能引爆国际争端,甚至带来不必要的关注和危险的因素,继续留在权力中心。
或许,离开一段时间,对曦岚,对他自己,都是一种保护。
而且……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凌曜脸上。
这个男人,强大,冷酷,嘴硬心软,别扭又霸道。
他刚刚吻了他,现在又要求他跟他走。
那里有未知的风险,有复杂的局势,但,也有这个人。
那个会在他濒死时失态咆哮,会笨拙地用毒舌掩饰关怀,会默默为他准备好一切需要,会在星空下温柔吻他的人。
云疏沉默了许久久。
夜风吹动他的发丝,他的侧脸在星光下显得安静而剔透。
凌曜没有催促,只是屏息等待着,那双总是锐利逼人的眼睛里,竟难得地流露出了一丝紧张的痕迹。
他从未如此不确定过,从未如此害怕被拒绝。
终于,云疏缓缓抬起头,清澈的目光看向凌曜,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好。”他轻声说,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我跟你去。”
凌曜眼中瞬间迸发出难以置信的,几乎可以说是狂喜的光芒,但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
云疏又补充道:“但我需要一些时间安排曦岚的事务。而且,我只是……请假暂离。”
他强调了“请假”二字,表明他并非抛弃自己的国家和职责。
“随你!”凌曜立刻道,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急迫和轻松,“你想请多久就请多久!帝国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只要他肯去,什么条件他都能答应。
云疏看着他几乎有些失态的样子,唇角微微弯起一个极淡的,却真实的笑意。
接下来的几天,云疏以惊人的效率交接了工作。
他将“晨曦”实验室和国内晶噬症后续事宜,全权委托给几位得力助手和林晓,又亲自向元首汇报并请了长假。
元首虽然不舍且担忧,但看着云疏坚定的眼神,又想到帝国执政官亲自前来援助,并明确表示对云疏的重视,最终只能叹息着批准,并再三叮嘱他务必保重身体,曦岚永远是他的后盾。
离开的那天,没有盛大的送行仪式,只有少数高层和实验室核心成员前来送别。
云疏依旧穿着那件深色外套,身形清瘦,面色苍白,却站得笔直。
他与众人一一告别,语气平静,眼神温和却坚定。
凌曜站在不远处的旗舰舷梯旁,耐心地等待着,没有丝毫不耐。
他的目光始终落在云疏身上,带着一种无声的,却足以让所有帝国随行人员,心惊胆战的专注和保护欲。
当云疏走上舷梯,站在凌曜身边时,凌曜极其自然地伸出手,虚扶了一下他的后腰,是一个保护的姿态,也是一个宣告所有权的姿态。
旗舰舱门缓缓关闭,隔绝了曦岚的景象。
重返帝国,一切仿佛依旧,却又截然不同。
云疏被凌曜直接安排住进了执政官宫殿内,距离凌曜的办公和生活区域最近,安保等级最高,也最舒适安静的一套居所。
一切用度皆比照最高规格,甚至远超帝国某些资深元老。
凌曜对此没有任何解释,但他的行动说明了一切。
帝国上下,从高层权贵到普通官员,再到宫殿内的侍从护卫,所有人都震惊地,迅速地接收并明确了一个铁一般的事实——
这位来自曦岚,看似病弱的首席架构师云疏,是执政官凌曜阁下最为重视,绝对不容任何人怠慢,甚至丝毫忤逆的存在。
曾经有一位自恃资历的老贵族,在一次宴会上,因对曦岚的援助政策略有微词,言语间隐隐暗指云疏是“拖累”和“别有用心”,话未说完,就被凌曜当场冰冷地打断。
凌曜甚至没有提高声调,只是用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盯着那位老贵族,缓缓地,一字一句地问道:“你在质疑我的决定?还是在质疑我的人?”
整个宴会厅瞬间鸦雀无声,温度骤降。
那位老贵族当场吓得面色惨白,冷汗涔涔,几乎站立不稳,连忙颤声告罪。
第二天,该贵族家族便因为被查出陈年旧账,而势力大损,彻底边缘化。
自此,再无人敢对云疏有半分不敬。
所有人见到他,无论内心如何想,表面上无一不是毕恭毕敬,尊称一声“云疏先生”。
他的任何需求,都会在第一时间被以最高效率满足。
他所到之处,遇到的都是小心翼翼,甚至略带恐惧的恭敬。
凌曜依旧毒舌,对着云疏挑剔曦岚的种种不好,抱怨他身体太弱,嫌他处理数据太慢,即使云疏的速度已经远超帝国大部分专家。
但他所有的行动,却都在无声地诉说着,极致的维护和纵容。
他会在会议中途突然想起什么,立刻下令将新发现的对晶噬症有抑制效果的稀有矿石,以最快速度送去给云疏研究。
他会因为云疏偶尔多咳了几声,而将整个医疗团队骂得狗血淋头。
他会在深夜结束冗长的公务后,习惯性地走到云疏的居所外,确认里面的灯光已经熄灭,才会离开。
云疏置身于这巨大的,冰冷的,却又被凌曜用强权硬生生为他开辟出的,绝对安全的堡垒之中,心情复杂。
他知道凌曜的方式霸道甚至专横,但他无法否认,这种不容置疑的庇护,让他这个异国人在这权力漩涡中心,得到了一片难得的,可以安心喘息的空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