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完 哔哔哔哔哔哔哔
回上章峰需要至少半日, 初绮索性停在山脚下的空旷处。
周遭无人,她拔出天衍剑,将断裂的缺口缓缓合拢。
裂缝处流过轻盈的微光,两截剑互相对彼此生出细根, 紧紧交织在一起。
一股暴风激荡开来, 草木哗哗倾倒。
天衍剑嗖的蹿上天, 轻快地盘旋两圈, 落回初绮手中。
它完整如新,好似从没断过。
初绮掂了掂剑柄, 一戳脚边石头, 碎了。
一戳身旁树干,断了。
好像也没区别啊。
剑的极限在哪里?
有没有人和她打一架试试。
天边急匆匆飞来一群剑修。
游兆峰大师兄看见她, 松了口气:“我当是什么动静,原来是你。”
初绮转过身, 落向他的目光很微妙。
让他想起新弟子第一次学剑时,看试剑木的眼神。
“……”游兆峰大师兄后退一步。
初绮收回目光,算了, 不小心戳死游兆的宝贝大徒儿, 自己还能过平静的日子吗?
传讯令亮起,大渊献峰主召她相见。
护山大阵阵眼就在大渊献峰主身上。她日夜坐在归元宗太极道场下的地宫密室中。
初绮到时,她正闭目打坐, 面前的光晕中含着一个微缩的中州, 无数比针尖还小的人各行其事。
大渊献峰主抬首, 取出一段暗紫色的长绫,不祥的气息隐隐逸散开来。
初绮愣了愣:“我师尊让您转交我的?您知道她身在何处?”
大渊献峰主没想到她一下就猜到。
她眼神微动,并未回答。
叶停鸢去迎战魔尊前夜,第一次主动来找大渊献, 让她将此物转交给初绮。
上章峰主寻找九幽胎一年,并非毫无收获。这片长绫九幽胎曾经的遗褪所制,与魔尊同根同源,能令修士免于被魔气吞蚀。
大渊献得知后,只问上章一句:“给了初绮,你自己怎么办?”
上章:“你还会关心我?少假惺惺了。”
年少时她们一度非常亲近,任何人都无法插足。后来,上章见到她就冷嘲热讽。
大概从她修习枯木逢春化生决开始。
大渊献:“我在与你说正事。如今初绮身在归寂城,生死不明,能不能回来都未可知。你留给她,不如自己留给自己。有此物傍身,你与魔尊对战,就多了三分胜算。”
上章饮了口酒,不耐烦道:“逼逼赖赖说一大堆,我能打不过魔尊?”
大渊献皱眉:“我在同你说正事。”
叶停鸢起身,掸掸衣衫,扭头道:“我和你不一样,你有满山的徒子徒孙,而我只有一个徒儿。”
收回思绪,大渊献看向初绮。
少年人的脸庞还未完全褪去懵懂的锐气,她能明白这馈赠有多离奇吗?
叶停鸢不知道初绮是否还活着,却依然把自己保命的底牌留给她。
真是愚顽不化。
当上章剑域被魔尊吞噬的消息传开后,大渊献更觉得上章不可理喻。
平时也没见她多关照初绮。
“去吧。”大渊献重新阖上眼。
初绮握着长绫,走出地面。
清晨的阳光刺入眼中,柳藏舟正站在槐树下等候。
他扭头望向她时,脸上露出一种微妙的神色。
“怎么你一副不对劲的模样?”初绮问。
“怎么你一副不对劲的模样。”柳藏舟反问。
初绮低下头,看一队蚂蚁举着米粒搬家,连蚂蚁都知道要跑了。
柳藏舟走近,给她看掌心中一对白玉同心佩,将一半系在她的腰间,淡绿丝绦垂下,轻轻晃动。
初绮抬眼,柳藏舟眉梢微动:“不喜欢?”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接二连三收礼。”她说。
柳藏舟笑道:“你不清楚?”
远处,游兆峰主御剑而来:“初师侄,你准备动身了?你……”
初绮扭头:“峰主也来送我礼物?”
游兆:“??”
初绮:“我此去可是生死未卜,我以为峰主多少会意思一下。”
游兆峰主:“……”
面对这种话,他的手不由自主掏出来一袋上品灵石:“拿去当盘缠。”
初绮笑道:“这多不好意思。”
游兆:“……赶紧滚!”
据最新的线报,魔尊三日前出现在澜州。他如今陷入半醒半梦的状态,应当还未离开。
澜州千结门与归元宗之间有传送阵,游兆与几位长老打开阵眼,送二人直达。
眼看着阵中光芒逐渐消退,游兆长舒一口气。
终于走了,今后得让初绮滚远一点,免得被讹钱。
希望有今后吧。
突然,天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大地震动。
游兆尚未稳住身形,大弟子便跑进来:“师尊!魔尊突袭大阵!”
游兆一惊。
初绮!快滚回来啊!
…
…
爆炸声轰响,群岭震动。
笼罩着千结门青山的大阵上,赫然有几个窟窿,数道灰烟穿过,直上天际。
云间不断有修士坠落,如流星砸在地上。
初绮和柳藏舟睁眼,就看到这般景象。
守卫在传送阵旁的千结门弟子看见二人身形,大失所望:“怎么只有两人!禹州不是要派修士来支援吗?”
初绮还没回话,周遭再次亮起,有一道气力袭来,她整个人嘭一声被挤飞出去。
这回,一大群修士出现在阵中,为首的竟是扶山长老。
他脸色青白,捂着腰,刚才谁挤他?!
千结门弟子激动道:“是扶山长老?我们有救了!”
扶山扫了眼满目疮痍的千结门,肃着脸:“战况如何?”
千结门弟子面色悲戚:“魔尊还是攻破了护山阵,留化身在此。门主已逝,门中长老正奋力抵抗!”
她指向半空中的浓黑乌云,如粗壮的龙卷风,看不清里面的迹象,紫色闪电噼啪作响。
初绮也眯着眼看过去,道境的她可以看见风眼处有一团魔气,一人单挑六位道境修士,好不威风。周遭魔修与修士们混战在一起,隐隐占据上风。
柳藏舟附耳低声道:“扶山长老的状态不算好。”
初绮瞥了一眼,她看不出来,但阿舟是医修,能看清对方灵能运行的轨迹。
“初绮?”扶山终于注意到她,惊异道,“你竟然还活着?”
初绮:“……见过扶山长老。”
怎么每个人看见她都说这句话。
吴君野走出扶山身侧,惊喜道:“你还活着!会战试炼后师尊还叫我用命悬一线找过你,可是红线却……我还以为你死了。”
那是因为归寂城禁灵,命悬一线当然找不到。
扶山沉默片刻:“归元宗只派了你二人来?”
初绮点头。
扶山按着心口,重重咳了咳,吐出一口血。
弟子们赶忙取出灵丹让他服下。
半空中,那位魔尊化身早注意到这边来支援的人。
阴冷的视线一一拂过所有人,并未在初绮身上停留。
显然,他根本没把初绮放在眼里。
魔尊的化身也是魔尊的一部分神识具现,虽然实力不如本尊,但也远超道境修士。
他认得初绮,那个在云州城中怀疑过他的女剑修,被他轻易就送去了归寂城,活着随意赏给手下们,做傀儡,做炉鼎,还是祭炼神魂,都不值得他费心考虑。
谁知她侥幸抢走万魂幡,还逃出来了。
有点骗子的能耐,最多能糊弄他那群蠢如猪的手下。若非她伪装成魔尊,早就被抽筋扒皮个一万遍了。
不过是一只大意放走,没踩死的蟑螂。
如今十四州都尽在他掌中,还会在意一个被抢走的万魂幡不成?
思及此处,魔尊笑得点兴奋。
比起当剑修,她更适合当魔修。
等下给她换个丹田玩玩。
他化身留在此处的真正目标,是解决扶山。
若初绮稍有理智,便知来应战,不过是蚍蜉撼树。
狂野的魔气破开浓云,直取扶山首级!
扶山长老拔剑相迎,剑气与魔气对撼,顿时天崩地裂。余威席卷八方,正魔两道无不被波及。
吴君野取剑来挡,被魔气逼退数步。这可比初绮打她的力道大多了。
初绮先是差点被魔气掀飞出去,扶山被冲散的剑气依然凛冽,像天上下刀子般往她身上捅。
腰间那一半玉佩漾开温润微光,所过之处,细小的刮伤瞬息愈合。
初绮回首,柳藏舟指尖的青竹翠光正缓缓没入他所佩的另一半白玉之中。
初绮:“省点灵气。”
柳藏舟:“试试效果。”
“尔等先退。”扶山挡在众人面前,眉头深深皱起,望着半空中的,长叹一口气:“若有游兆与我合力,何至于此!”
初绮:“其实……”
吴君野猛地拉住她的手臂,“你和我一起走,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在她眼中,初绮绝无可能胜过师尊扶山。
她在上章峰主剑域中醉得不省人事,而魔尊,却吞噬上章整个剑域!
仅此一条,魔尊强悍便远非初绮可比。
吴君野与在场大多数人一样,不知道初绮已经迈入道境。
至于她修复天衍剑,更无人得知。
尽管初绮在个人战中夺得第一,但当魔尊踏破十四州时,她未在任何一处战场现身。
后来众人再提起她,都说她是正魔两道开战后,第一个遭难的倒霉人,是魔劫降临的第一声惊雷。
这两个月来,对抗魔尊的中坚战力,唯道境修士而已。
因此,除了柳藏舟含笑投向她的目光,其他人都满怀期待望着扶山与千结门其余道境长老。
如今扶山和魔尊打得正激烈,魔尊的心境还停留在焚烧风陵州,屠遍澜州的自负中,浑然不觉这个女剑修披上过眼云烟,偷偷接近了。
而初绮的眼神就像烈火中淬过的烙铁,紧紧贴着魔尊。
她环绕着他飞行,一圈圈,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一个微小的破绽暴露在她眼中。
初绮没有贸然拔剑。
周遭还有不少迎战的修士,如蜂潮般环绕着魔尊,不断出击。
她保留着剑鞘,害怕像扶山长老那般误伤别人。
她对准那个空隙,抬剑,戳——
魔尊猛地侧翻!
但他很快又找回重心,这须臾的偏差间,他至少挨了五十道法术劈头盖脸砸下。
他怒目逡巡在众人间。
就在此时,躲在人堆里的初绮又一戳。
剑风袭来,魔尊踉跄两步。
他显然意识到什么,然而第三击顷刻袭来——
魔尊仰面栽倒!
被相似的剑风连续击中三次,魔尊明显意识到这是同一个人。
与群修鏖战良久,连扶山长老都未能撼动他的防御。
此刻竟被接连三击命中,这怎么可能?
他脸上挂着三条血痕,只剩错愕,到底是谁?!
魔尊略一沉吟,挥出旋风般的暴动魔气。长老们在猛烈的攻击下接连被逼退,扶山又吐出一口血。
但不论出击有多猛烈,他一次又一次,被这个剑修更快,更精准地戳翻在地。
而且,她仿佛在戏耍他,最开始戳他的脸,后来只戳他屁股。
这种比魔修还狡诈的攻法,令他心生厌恶。
他布下的天罗地网,在她诡异的偷袭下,成了漏洞百出的筛子。
他眯起眼寻找,却根本找不到那剑修的痕迹。
魔尊冷嗤一声,取出一只铜绿铃铛,轻轻抖动。
荧绿色的香粉弥漫,初绮猛地后撤,她在烬幽城就中过一次招!
然而这香粉比她想象中的更难躲避,而魔尊也远比她想象中的眼尖。
眨眼间,阴冷的气力拽住她的披风!
初绮目光一凛,丝毫没犹豫,迎着暴动的魔气,反手给他一剑!
凛然剑意势如破竹,卷起的风在魔尊脸上又添一道血痕。
但初绮也宣告了自己的存在,在一片哗然和众人茫然的怀疑中,她索性摘下披风,与魔尊面对面。
围攻魔尊的人皆被她吓一跳。
扶山等人瞧见初绮,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她为何出现在此处。
魔尊冷冷道:“我的万魂幡,玩得还开心么?”
“……当心!”
惊呼声中,魔尊体内已爆出更浓稠的魔气,化作一道道吞噬一切的幽暗长鞭,疾速向她卷来。
而魔尊的化身却正在向后退去,如同一片缓慢平移的轻烟。
初绮丝毫不给给他喘息的机会,未曾出鞘的天衍剑抬起,整个人冲入涌动的魔气。
“你不要命了!”
初绮无视周遭人精彩纷呈的目光。
劝阻她“你自寻死路”的言语从她左耳进,右耳出。
死不死,她自会分辨。
但魔尊今日休想从她剑下溜走!
黑压压的,稠密如茧的魔气完全包裹住她。
她目不能视,腐蚀的剧痛遍及周身。
在这绝对的黑暗中,初绮将全部力量聚于一点,魔尊的防御竟如同沙墙般,被她剑鞘一寸寸戳进去。
直到此刻,魔尊才感受到她这一剑的恐怖威力。
在虞晦和她的仅有的一次交锋中,初绮并未用全力,甚至没使过剑。
为什么,她仅仅是初窥道境剑修,就如此强悍?
上章的“醉梦平生”有七式,扶山的“静看一千年”有十八变招,初绮所修的《天衍剑法》有九剑。
纵然活过数十万载如走马观花,魔尊也见过其他使用《天衍剑法》的修士。
包含起手式的前三式猛烈,中间三式灵巧轻盈如水流风转,后三式沉重坚韧如大地。
与她这一戳,完全不同。
是因为别人一整套剑招的威力,被她凝聚在仅仅一招上吗?
而最令魔尊颤栗的,是初绮仅仅在交手的短暂时间里,就完美找出了他的纰漏。
让他感觉……她有点太了解他了。
甚至让他生出一种被自己本体扼住咽喉的错愕。
可惜,她有点太莽撞了。
魔尊扬起唇角。
在他身体被贯穿的那一刻,魔气收拢,将初绮彻底吸入!
扶山的剑慢了一步。
仅仅是千分之一眨眼的时间,也算一步。他的剑本就不是以快而闻名,如今又身负重伤。
初绮被吞噬的那一幕,与回忆中叶停鸢被吞噬的一刹那重合。
都是杀死化身,都是再无踪迹。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滔天魔气已随初绮的身影骤然消失!
扶山的剑垂下,颓然跪倒在地上,震惊,茫然,懊悔,说不清的情绪化作一口腥甜,涌上喉咙。
吴君野颤抖着扶起他:“师尊……”
原地唯余淋漓的鲜血,以及魔尊空洞的化身。
这幅皮囊迅速褪去魔相、显露真容。
那竟是鸣阙的躯壳。
化身死去,魔气回归本体。
可本体又在何处?
残破的大阵,焦黑的宫阙,大地上嗤嗤冒着魔气。
一种淡淡的绝望无声蔓延在所有人心间。
当然,不包括柳藏舟。
他双目紧闭,指尖灵气奔涌,流入白玉佩中。
那玉佩宛如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贪婪地吞没着涌入的一切。
扶山一眼就看出那是什么。
生死同契玉。
一人陨落,双玉皆碎,是为同契。
柳藏舟正是利用这一点,他的灵气能无论距离,无视阻隔,直达另一半中。
而今,他的玉佩完好如初。这便意味着,初绮定然无恙。
柳藏舟蓦地睁眼,与扶山对视。
“归元宗!”
与此同时,中州唯一的宗门,归元宗。
护山大阵正承受着前所未有的猛烈轰击,每一次撞击都地动山摇。
阵中所有生灵,无论镇守的修士,还是躲避战乱的凡人,皆屏息战栗,将全部希望寄托于这层摇摇欲坠的薄云之上。
五位阵修长老与大渊献峰主心神相连,共成一阵,于太极论道场下寂然不动。
动荡中,一道裂缝愈来愈明显。
转瞬又被弥合。
这正是以医修为阵眼的玄妙所在。
再猛烈的冲击,也能被顷刻弥合。
但阵破之日,也是大渊献陨落之时。
此刻,半空中忽然飞来一道黑紫色流星。
魔尊仰头望去,深深皱起眉头。
这是他化身死亡后魔气所凝结。
他伸手欲接,然而紫星却在缓缓减速。
紧接着,一道磅礴剑气悍然炸开黑星,初绮的身影从中踉跄滚出。
她单手紧捂胸口,剧烈咳嗽着,每一声都带出缕缕逸散的黑气。
方才她被魔气裹挟,极速飞遁带来的晕眩与恶心尚未退去,令她眼前发黑。
飞得太快了。
她晕流星。
魔尊的目光陡然凝实,锁定在她身上。
黑星炸裂,虽令他化身的神识未能及时归位,但已足够让他洞悉一个事实——眼前之人,不可小觑。
她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被他吞噬后,还能从封印中挣脱,并清醒着走出来的人。
她身上有隔绝他魔气的法器?
她是医修?
而初绮提着剑,缓缓抬起头,与魔尊对视。
果然魔尊与回生大殿中的雕塑一模一样。
虞晦的脸,又不完全是虞晦的脸。
他神情冷漠,血色双瞳令人如坠冰窟。
细察之下,魔尊的气质其实并不阴邪堕落。
那是一种无关善恶的,原始的,如同天灾般的无情。
就像猛虎生来就要咬杀麋鹿。
她与他不约而同,放缓了呼吸,用目光试探着彼此。
远在地底的大渊献峰主猛然睁开眼,冲旁人大喊:“山门口,速去驰援!”
归元宗四方镇守的四十八位道境长老们,不约而同冲向魔尊。
四十八人,各显神通。
一时间初绮脚下五光十色,如春来万朵花瞬间绽放。
海中魔修见此情形,当即抛却了潜踪匿影的指令,齐刷刷自波涛间腾身跃起!
但初绮没有去看。
她仍全神贯注盯着对面。
初绮不仅不惧怕,心中甚至涌出一股兴奋,让她浑身每一寸肌肤发麻,让她热血沸腾。
在她这一生中,很少有这种体验,她从没遇到过难以战胜的敌人。她不在乎对方从何而来,是善是恶,道德与否。只要能与她一战。
能逼她出第二剑。
就是她的对手!
魔尊抓住她这一丝微小的魂游天外,猛地在她肩上斩开一道缺口。
看着他逐渐占据上风,初绮眼中几乎溢出泪水:“你……”
“我终于找到你了!”
魔尊:“?”
初绮:“你,就是能让我使出第二剑的人吧!”
魔尊不明白初绮为何发出这种感叹,他冷笑三声:“区区小儿,受死!”
下一刻,她猛地拔开白玉的剑鞘。
明月般的天衍剑寒星环绕,纯白的剑穗在风中摇曳。
昂扬的剑意激荡开来,攻守之势陡然逆转!
初绮纵身袭来,魔尊的每一寸前进,每一次吞噬的招式,都如同放缓了数倍,清晰真切地印入她眼中。
她灵巧地落在他身前二尺,静静等候着魔尊跳入她预想的位置。
然后,循着千千万万次练习形成的本能记忆,运起剑灵,抬起天衍剑,向前一戳!
剑尖传来一股粘稠滞涩的触感,仿佛刺入了某种坚韧的胶质之中。
魔尊的瞳孔微微扩大。
他咬紧牙关,挥出的魔气是最后徒劳的挣扎。
随后,剑尖带着压倒性的力量,缓慢、平稳,如注定的宿命般,无可抗拒地没入他的腹部。
他血色的双瞳倒映着初绮,竟同样滋生出一股兴奋。
初绮与他面对面,不过咫尺。
“……初绮?”魔尊忽然笑了笑,“有缘再见。”
他身躯一颤,一缕紫烟自口中悄然逸出,旋即散入天地,了无痕迹。
被紫气差点喷在脸上的初绮差点呕出来,好臭。
怎么嘴里放屁!
她还是被暗算了!
——嘭!
剧烈的爆炸,万籁俱寂,初绮的听觉被瞬间剥夺。
天地沉入纯粹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然而,就在幽暗深处,却有一点紫色幽光隐隐搏动,如一枚跳动的心脏。
九幽胎!
初绮毫不犹豫,探手便抓!剧痛如火焰般舔舐掌心,皮肤发出焦响。
但腰间玉佩及时涌出温润灵气,所过之处,焦痕褪去,新肌复生。
一缕阳光率先刺破黑暗。
随即,万千缕光线,如同九天飞瀑布,奔涌而入,彻底驱散漫漫长夜。
初绮顿觉一阵眩晕,眼前景物模糊扭曲。她向前一步,左脚踩了右脚。
这熟悉的醉酒感觉。
“师尊!!”
剑域猛地收拢。
叶停鸢浮在不远处,她双目紧闭,周身魔气环绕,仍未从梦中清醒,却听见了初绮的呐喊。
初绮甩甩脑袋,甩掉这种迷离的感觉,持剑张望。
魔尊呢?
躲去哪里了!
“出来!”初绮浑身紧绷,扬声大喊,“你休想逃跑!”
短暂的寂静。
旋即,四面八方的正道修士爆发出海啸般的欢呼与掌声。
一位初出茅庐的天才,一位一年前尚寂寂无名的剑修,在沉寂数千日夜后,竟横空出世,一剑斩落苏醒的魔尊!
应是天道垂怜,不忍生灵涂炭,故遣她手持天命之剑而来。
而目睹魔尊身躯爆散成漫天血雾,消散于天的魔修们,无不心神俱裂。
他们至高无上的尊者,竟在瞬息间灰飞烟灭!
初绮方才距离魔尊太近,还处在失聪中。
她对着空气一顿乱戳,提防着魔尊突然现身。
游兆峰主赶来,惊疑不定:“你在做什么?”
初绮眉头紧锁,蓄势待发,眼珠左右来回飘动:“魔尊呢?你看见了?”
游兆:“??魔尊不是被你戳死了?”
初绮一愣:“魔尊那么厉害,怎么可能被我一剑戳死?你是不是喝醉了?刚才路过我师尊的剑域了?”
游兆沉默片刻,用一种茫然的目光望着她,不知道是崇拜还是迷惑。
“那你手中的九幽胎是怎么回事?”
初绮目光缓缓移到手中:“……”
哦,好像真的是九幽胎。
等等。
不是,有点离奇了。
她不会真一剑戳死了魔尊吧??
堂堂魔尊,这么弱的吗?!?
“你们冷静一点!魔尊一定在耍我们!”初绮笃定道,“他死的时候跟我说今后再见!”
游兆沉吟片刻:“今天往后再过几万年见的意思。”
初绮眯眼:“胡说,我怎么可能这么强!”
游兆和她对视:“……”
他沉默,然后在心底里骂得很凶。
初绮感受到他无声的控诉,犹豫道:“就一剑??”
游兆抹了一把脸。
是啊,就一剑。
还好当初没收初绮为徒,他的心脏还是承受不了这种绝世天才的打击。
大阵中陆陆续续有修士冲出,与海上的魔修们打在一起。
师尊也缓缓苏醒,意识归位后,飘来游兆身侧,拍拍他肩膀:“习惯就好。”
初绮:“……”
她是不是被这两人针对了。
但看见阔别已久的师尊,她心底里突然涌出一股委屈。
叶停鸢看见初绮眼角溢出的泪花,一时间手脚都不知道放哪了,她可从没见过初绮哭啊!
“师尊……”初绮迎着海风,落下一滴泪水。
叶停鸢心软了,叹道:“你不要担心为师……”
初绮吸了吸鼻子:“我没担心。”
叶停鸢瞬间板起脸:“……”那你快闭嘴吧!!
此时,大渊献峰主也从地底密室中赶来,看见初绮落泪,顿时捂着心口,怜爱道:“怎的落泪了?”
叶停鸢赶紧后撤。
游兆峰主见状,跟在她身后落荒而逃。
大渊献峰主尚不明所以,但她深知这是个博取初绮好感的机会。若能将这位刚出炉的天下第一,拐到自己门下……
她握住初绮的肩头,轻柔道:“若有委屈,但说无妨。纵使你师尊不关照你,你永远可以同我讲,大渊献峰永远向你敞开大门。”
初绮握紧她的手:“峰主。”
大渊献笑道:“哎!”
初绮哽咽道:“魔尊怎么就死了?”
大渊献峰主:“……?”
初绮:“为什么,魔尊为什么如此轻易地死了,他不是很强吗?装得吗!”
大渊献嘴角僵硬。
你说他是装的还是真的?
初绮越说越悲愤:“我只不过想被逼出第二剑,这点小小的愿望也不能实现?我怎么一剑就戳翻了所有人?为什么,难道全天下人都这么弱吗!”
大渊献:“……”
好了她懂了。
她想抽出自己的手,然而初绮力气太大,她努力了几次都没抽出来,只能僵着脸继续听。
初绮哀痛不已,几乎仰天长叹:“他死了,我怎么办?我第二式去哪里找?我怎么就无敌了……我是真不想天下无敌啊!”
大渊献扭头望向上章,左眼写着“求求你救我”,右眼写着“快把你徒儿带走”。
上章抱臂漠然看着她,一声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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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初绮一剑戳死魔尊,大获全胜的消息传遍十四州。
弟子们忙着收复旧山河,长老们都来拜见初绮。一时间,归元宗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
初绮也不清楚他们为何要执意拜见她。
尤其是扶山长老,几乎每天都要跑过来问她,今天见吗?今天见吗?今天剑吗?
初绮以为他在骂她。
师尊说,扶山长老想请教她剑法,几乎已经到了程门立雪的程度。
初绮说,没得剑。
师尊还说,以她如今的名声和修为,可以另开峰头,做峰主了。
初绮果断拒绝了,当峰主操心的事太多了,每年还要去开山大会收徒。当徒儿多好,只用操心自己的道途。
她实在太操心她的道途了。
因为她走投无路了啊!
自打战胜魔尊起,初绮就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低谷。
她整日不出门,不说话,做什么都有气无力,一开口先叹气。
唯独见柳藏舟时,还打起两分精神,但她日日萎靡不振的模样,让他实在担心。
直到叶停鸢修养好,和扶山、游兆一起与她去见师祖。
仓鼠老太从牌位中钻出来,扫视着初绮,开口就是一句:“哟,这是被魔尊吸走了神魂吗?”
初绮垂头丧气将九幽胎递给她。
剑尊呵呵笑了笑:“怎么这幅模样,你都天下无敌了,不开心点?”
叶停鸢:“……别说了。”
游兆:“……求求您,不要提了。”
扶山:“请您赶快换个话题吧!”
初绮也知道自己的抱怨杀伤力很强,那天战胜魔尊,她实在情难自抑。
后来她再不提了。
剑尊静静看着她,片刻,道:“修道之途便是如此,彼时认定的山巅,往往并非真正的终点。”
初绮怔怔望着手中天衍剑。
其实,她最开始只想练出完整的《天衍剑法》。
她日夜精进,力求心中完美的第一式。
然而她就练不出第二式了,不论如何,她都出不了第二剑。
她以为可以在实战中逼一逼自己。
然而她直到天下无敌,都没办法挥出她想象中的第二式。
这正常吗?
剑尊好似看穿了她的疑惑,笑道:“纵然你此生只出过一剑,但若此剑已臻至完美,再无增减的余地。那么这一剑本身,便是你已走完的、最圆满的道。”
说完,剑尊的拐杖戳了戳桌面,捏着九幽胎,纵身一跃,跳入牌位中。
“师祖——”
初绮惊呼抬头,眼前却已空无一物,只剩那声呼唤在寂静中回荡。
剑尊的身影,仿佛从未存在过。
堂中空寂,阳光晒进来,将空气中的尘埃染成金色。
初绮望着牌位,深吸一口气,郑重行了礼。
叶停鸢不清楚剑尊同初绮说了什么,自从那天起,初绮的状态的确一日好过一日。
十四州的灵气在缓慢地复苏,魔修被一点点铲除,时间如白驹过隙。
柳藏舟说给她寻到了令凡人延年益寿丹药。于是二人悄悄回了趟云州,去见初绮的爹娘。
从家里出来后,他们在云州的大街上漫步。
路过钟楼下,阿舟问她,没拿到会战试炼的魁首,会不会有遗憾?
初绮说,那再过两年,她提议重开会战试炼就好了。
但即便重开,估计没人敢和她抢魁首。
战胜魔尊,天下无敌后,世间一切荣誉仿佛都似锦上添花。有与没有,都可以。其实她本就不在乎那些,可偏偏她在乎的事情,却没有结果。
再后来,千铃和鸣阙重塑身躯,二人登门道谢。
初绮看着鸣阙,突然觉得一切都天翻地覆了。
虽然剑尊告诉她,她已经走完了她的道。
但是否她走得太快了一点?
年少时期的剑修梦,以另外一种方式实现,她总感觉没有落在实处。
欠了一点。
是否人生就该稍稍有一点缺憾?就像她永远也不可能完整打出一整套剑招?
庭院中,初绮倚在门栏,望着千铃和鸣阙切磋,二人剑招变幻不休,但从头至尾,有始有终。
鸣阙小胜一局,扭头看向兴奋鼓掌的初绮,沉默片刻,道:“其实,我一直很羡慕你。”
初绮不爱看他这幅丧气模样,故意幽幽道:“这种苦日子,我什么时候能过到头……”
鸣阙果然翻白眼:“你这种天才不懂我们的苦!”
初绮笑了笑:“其实我也羡慕你们。”
“我们有什么好羡慕的?”
初绮打了个哈欠,回避了这个话题:“算了,我已经做了完美的剑修,是时候无欲无求了。”
再后来,纵使外界很少有人看见初绮,她依然没能被人遗忘。
归元宗新来的弟子们,如一茬茬的春草,争破了头都想拜入初绮门下,然而至今没有一个人成功。
没有人再见过她出剑。
她似乎回归了一种凡人的,平淡的生活。
一日三餐一顿不落,天一黑就睡觉,第二天起床,去大渊献峰找柳藏舟玩。
路上要避免被冒冒失失的年轻修士们撞进她怀里,然后哭哭啼啼拽着她的衣角道:“真君救了我,我何以为报?”
初绮第一次被碰瓷,还紧张地带人去见柳藏舟医治。
结果那人被阿舟黑着脸赶出大渊献峰。
第二次,第三次……初绮都习惯了。
她最近有了新的乐趣。
就是蹲在灵渠边,看阿舟洗练药材。
他修长的手指浸在水中,甚是好看。而且被她直愣愣盯得久了,还会皱着眉让她去屋子里拿东西,实际就是脸红了把她支开,别以为她没看见。
初绮从阴干草药的架子上取下一根狗尾草。
真好笑,一根狗尾草也要让她拿。
初绮捏在手中摇摇晃晃,偷偷走到阿舟身后,用狗尾草去挠他的耳垂。
柳藏舟浑身一僵,扑通一声脆响,药材掉进灵渠里,溅起的水花打湿他下摆。
“初绮。”他扭头斜睨着她。
初绮立刻保证:“我再也不敢了!!”
柳藏舟垂下眼,继续洗练药材。
初绮看着他,悄咪咪将狗尾草浸入灵渠中,撩起水花溅阿舟的脸。
“……”
柳藏舟被她逗笑了,拔下一根狗尾草,与她在灵渠里互相甩水,溅得彼此满身。
叶停鸢来找两人时,就看到这幅场景。
……没救了。
都道境了,怎么还如此幼稚!
她叹了口气:“初绮!”
二人立刻停下。
柳藏舟抱拳:“上章峰主。”
初绮面色尴尬:“师尊……你怎么走路都没声的!不是,找我什么事?”
叶停鸢深吸一口气:“马上就是开山大会了。你有没有兴趣收徒?虽然我知道你不收,但按规矩我还得问你一声。”
“我知道你知道我不收,但按规矩我还得回答一声。”
初绮面无表情指着自己,语气毫无波澜:“我吗?我怎么指点?我终其一生也没法施展一整套剑招。”
叶停鸢笑了笑:“是啊。”
师尊走了。
一时间,唯有灵渠的水哗啦啦流过,在空荡荡的心间回响。
就在她逐渐陷入沉默时,柳藏舟忽然扭头道:“你这几天不是天天施展么?”
“?”
初绮愣了愣,尚未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柳藏舟重复:“你这几日来找我玩,不是天天都在施展你完整的剑招吗?”
初绮听清了,但没听懂。
她随着柳藏舟的目光,低头看向手中的……
狗尾草?!
初绮:“我、我只是拿着它玩啊!”
“可你每次冲着我来的第一下,不就是你惯用的抬剑戳么?”
初绮脑中轰然炸响,想起很多年前,她问叶停鸢:“我该如何破道境,到心境?”
叶停鸢:“自创一整套只属于你的剑法。”
初绮直接摆手:“算了,我连打都打不出来,更别提自创了。”
可是,可是,到现在她仍在怀疑。
她的“抬剑戳”真的源于《天衍剑法》吗?
……有没有一种可能,她从拿到《天衍剑法》,在缺少师尊的指点下自行悟道起,就已经像心境修士一样,在自创剑法了?
她和阿舟玩闹时,一招一式皆源自下意识的冲动。
不去想着打败谁,不去想对方的弱点。
如此自然而然,不假思索,行云流水般,就从狗尾草中,从心中溢出来了。
这也算剑招吗?
但谁规定,剑招不可以是这样呢?
难道一定要在生死对决中,逼迫自己,才能磨砺剑式,开悟得道呢?
溪水从她脚下川流而过。
初绮望着碧蓝天空中轻盈的白云,轻轻“啊”了一声。
这是无比平凡的一日。
和人生中大多悄无声息流过日子一样,没有轰轰烈烈的对决,本不会被记住。
但就是在这平凡的一日——
放下剑后,世间第一剑修,终于打出她人生中第一套完整的剑招——
作者有话说:【完】
【终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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