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知洲忽然把少女眼底明亮的月光和窗外的虫鸣声一同收入玻璃罐中珍藏。
乐缇看着他,不知他为何出神,更没有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只是略带困惑地偏头:“你要借我的眼睛看月亮?怎么借?”
贺知洲垂眸专注地望着她。
半晌,唇角轻轻一扬:“说你笨,你还真就一点不客气。”
“……”
他目光太过坦然。
明明对视过无数次,乐缇却罕见地觉得有些无所适从。
少年深邃的桃花眼里仿佛盛着一片深海,涌动着难以分辨的波澜。
她蹙眉,有些不悦道:“我到底哪笨了?天天这么说我!”
“好,不笨。你最聪明。”
“不行。”乐缇更觉不对劲,“你这话听起来更像在阴阳怪气我。”
贺知洲好笑道:“怎么夸你也不行,这么难伺候?”
“因为你一点也不认真。”乐缇抿唇。
贺知洲却微微一怔,随即语气淡了下来:“是吗?可我觉得没有人比我更认真了。”
“?”
等等。
这对话是怎么回事?
乐缇觉得她最近和贺知洲的沟通似乎出现了问题,他老是说些让她听不懂的话,云里雾里的。
“贺知洲,你最近真的好奇怪!”
“哪里奇怪。”
“说不上来,好像少女思春期。”乐缇看着他,认真地眨眨眼,“我只见过颜茹失恋时这样,整天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贺知洲:“……”
“可能是我的错觉吧。”乐缇很快抛开这个话题,“对了,你饿不饿?想吃营多捞面吗?”
贺知洲又沉默两秒:“你饿了直说。”
“对,我饿了!”乐缇理直气壮,“你给我煮!”
贺知洲轻抬眉稍,“也就你敢这么使唤我。”
“所以你煮吗?”
贺知洲弯了下唇角,拖长尾音,像是无奈:“好,给你煮。”
贺知洲转身走进厨房,从橱柜拿出剩下的营多捞面,利落地拆开一包,烧水准备煮面。
乐缇走到岛台边坐下,随手打开台面上的蓝牙音响。第一首莫文蔚的《阴天》就是她喜欢的歌,她又连续切了几首,发现全都是自己的心头好。
“咦?”她惊讶,“怎么全是我爱听的?”
贺知洲头也没回,“你不是也说了吗?”
“什么?”
“我是你的私生饭。”
“…………”乐缇噗嗤一声笑出来,“那你可还挺狂热的,还偷偷听我喜欢的歌单。”
贺知洲拆开包装袋,动作顿了一秒,垂着眼,很轻地说了句:“是啊。”
乐缇托着腮看他煮面的背影,忽然想到什么,开口问:“贺知洲,你还记得以前有一次我那个弟弟来我家里,把你送我的手办弄坏的事情吗?”
“嗯,记得。”
“我就是很好奇,你当时跟他说了什么?”
明明那个弟弟是个被宠坏的性格,也不知道贺知洲说了什么居然让他不哭也不闹了。
贺知洲等水烧开的间隙,很快回忆了下那天的场景——
那天他刚回来,顺手给乐缇带了最爱的芒果糯米糍,是蒋惠芳给他开的门。刚放下东西,就看见乐缇的房门敞着,里面传来男孩刺耳的哭声,听得人心烦。
贺知洲下意识蹙眉,知道是乐缇那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弟弟来了。
他明白自己没什么立场去讨厌这个孩子,却控制不住。
他讨厌所有让乐缇不开心的人和事。
甚至不需要理由。
也不在乎前因后果。
他只知道,他看见乐缇不高兴了。
当时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原地,眼里被泪水盈满,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
那一瞬间,他的心也跟着沉到了谷底。
他走过去,轻轻将她牵出卧室,她低着头,倔强地用手背擦着眼泪。
贺知洲听着男孩愈发大声的哭喊,强压着情绪,转向邹岚:“阿姨,让我试试哄他吧。”
邹岚这才想起乐缇,转身出去安慰她。
房门被合上。
贺知洲瞥了一眼地上断了机械臂的明日香手办,扯了扯嘴角,看向那男孩:“小孩,为什么弄坏乐缇的东西?故意的?”
“故意的又怎么样。”男孩撇撇嘴,极为不屑的模样,显然在家里被宠坏了,又嚷嚷起来,“不就是一个明日香手办而已,我家里多的是!这个是最垃圾的!我爸爸给我买过更贵的!”
贺知洲冷笑:“我管你爸买什么。现在出去,跟乐缇道歉。”
“凭什么?”
“凭什么?做错事就得给我道歉。”
贺知洲脸上的情绪淡到几乎没有,和平日里那副样子判若两人,冷冷道:“你道不道歉?”
男孩仍然坚持:“我就不!”
贺知洲最后一点耐心耗尽。
他又看了眼断了一只手臂的明日香手办,眼神平静却又意味深长:“你是不是也想变成独臂侠?”
男孩愣了几秒,对上他冰冷认真的眼神,这才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张嘴就要哭喊妈妈。
贺知洲淡淡看着他:“你哭一声试试?”
“……”
男孩立马捂住唇,用力摇摇头。
…
贺知洲三言两语转述了当时的情形。
乐缇听得怔住,难以置信:“什么?断臂侠?你真这么吓唬他了?”
“嗯。”
“太好笑了,”乐缇忍不住笑出声:“我就说他后面怎么突然变得那么老实。”
面很快煮好了。
贺知洲捞出面条拌好,拿出一只法式田园风的瓷盘盛好。
这只瓷盘还是乐缇从家里拿过来的。
他这里甚至还有她的专属餐具。
贺知洲又洗了一遍餐具,摆好放在她面前,最后又从冰箱里拿了一罐苏打水打开递给她,才在她面前拉开椅子坐下。
“吃吧。”
乐缇闻了闻,脸上露出满足的神情,非常捧场地说了句“好香”,然后埋头吃面。
贺知洲问:“晚上没吃饭?”
“你怎么知道。”
“外婆问我们是不是在外面吃过了。”
“……”乐缇想到外婆,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慢慢咽下一口面,“……就是今天我妈打电话来,我就有点烦,下周是她的生日,她让我去曲水玩。”
贺知洲若有所思:“你想去吗?”
“……”乐缇没第一时间应。
“我记得你暑假给我发过几张礼物的图片问我意见。”他抬眼,“不是送给邹阿姨的?”
乐缇顿时有一种被看穿的窘迫。
沉默片刻,她才撇撇嘴:“你怎么知道是我要送给我妈妈的?我好像没跟你说过。”
“艾灸盒、丝巾、美容仪、护肤品,再明显不过。”贺知洲挑眉,“你挑的都是你妈妈需要的,既然礼物都买好了,不去一趟不是很可惜吗?”
“好吧。”乐缇垂着眼,“你说得有点道理……我再考虑看看。”
“嗯。”
…
吃完面,乐缇主动提出要洗碗,却被贺知洲“赶”出厨房,贺知洲语气懒散道:“麻烦破坏大王别进我的厨房。”
“你什么意思啊?”乐缇不满道,“我会洗碗的好吗!”
“所以呢?”贺知洲瞥她一眼,“会洗碗很了不起吗?”
“……?”
“不用你洗,出去。”
“哦。”她没再坚持,乖乖坐回原位。
也许是夜晚让人多思,乐缇难得流露出不确定:“贺知洲,我跟你说这些事,你会嫌我烦吗?”
贺知洲蹙了下眉,刚打开水龙头又伸手关上,忽然说:“你刚才给我发消息的时候我还在洗澡。”
乐缇睁大眼睛:“?”
“我特地擦干手回的你。”贺知洲平淡反问,“你说我会不会烦你?”
“……”
乐缇忽然说不出话。
几秒后,她拿起冰镇苏打水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轻声说:“好吧。”
贺知洲转身继续洗碗。
望着他的背影,乐缇脑海里涌起小时候的许多回忆。
小时候,贺知洲总是在她和别的小朋友吵架的时候无条件站在她这边。
——明明她也有错的。
可他就是那样毫无道理地偏袒她。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
即便上一秒两人还在斗嘴置气,只要听到别人说她半句不是,他总会第一个站出来。
时光悄然流淌,他们就像并肩生长的两棵小树,渐渐结出青涩而稚嫩的果实。
彼此青春里每个节点都有对方的身影。
他们互相陪伴着,从还冒着鼻涕泡开始,就这样到了现在。
乐缇也看着贺知洲从小男孩一下子长大,肩膀变宽了,个子比她高出许多,眉眼也愈发深邃利落。
她心里却泛起一丝说不清的怅惘。
时间就好像失控了的相机,不停地在按快门,记录下他们之间所有珍贵美好的瞬间,却从不真的为某一时刻停下。
他们就这样昼夜不停地奔向每一个明天。
也许某一天就猝不及防地说了再见。
乐缇突然感慨说:“贺知洲!你果然是我世界上最好的朋友!”
贺知洲身形一顿,“是吗?”
乐缇觉得他的反应有些平淡了。
——难道是title不够?
“世界上最好的朋友”,这个分量还不够重吗?
贺知洲洗好碗放进消毒柜,回头看她,淡淡道:“吃饱了吗?”
乐缇不明所以地点头,“饱了。”
“那就早点回去睡觉吧,明天还要上学。”贺知洲轻轻扯了下唇,补上她赋予的称呼,“……好朋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