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 5 章

    不用重来了。


    谢沉渊面无表情盯着火苗把铁板锤完,确保他重新淬了火,兴冲冲顶着彻底完工的铁板跑去洞口。


    这下消停了吧。


    照夜仙尊又一次闭上眼,完全没考虑在补锤几下和重新开始之间,他为什么没直接把火苗和他的锤子一起扔出去。


    要是扔出去就好了。


    有些火苗存心让他不安生。


    没过一会,谢沉渊第三次睁开眼,冷冷地想,事不过三。


    他垂眸看着凑到跟前叽叽喳喳又吵又闹的小火苗,眼神冷恹恹的。


    真吵。


    该扔出去。


    唉,事不过三。


    池琅把地板门装上,多余的藤蔓盘在外面,刚有了点安全感,一闲下来,立刻托着脸飘到骨头前。


    昨天才没了旧家就扒拉出它来建新家,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捡回来,早上盘过,现在刚给战时基地装了个门,池琅累得不行,又第三次忍不住来看它。


    但没办法,它可真好看啊!


    骨头维持着先前半躺的姿势,靠在卧室的石台边,因为被池琅匆匆撇下去打铁,手臂垂在身侧,修长的指骨自然放松,整具骨架蒙了层淡淡水汽,如同隔雾观湖,更加漂亮了。


    池琅飘在骨头胸前,迟疑了一下,没直接摸上去。


    骨头沾了点水汽不妨事,暖泉中自带灵气,晾一会就干,对骨头还有些好处,但他现在凑上去,火焰再一淬,效果就说不好了,容易给骨头炼脆。


    于是池琅维持着一拳左右的距离,不远不近,恰好足以欣赏。


    火苗的注意力放在骨头线条流畅的肋骨、肱骨、尺桡骨上,视线在胸口和手臂亮晶晶地扫来扫去,压根没注意头顶黑洞洞的眼窝在看自己。


    谢沉渊面无表情看着不知天高地厚的生魂。


    睡着时听见的吵闹声,原来不是说话,是烧得噼里啪啦。


    这并没有让谢沉渊心里升起错怪的意思,因为他警告过火苗离自己远一点。


    而现在,虽没说话,火苗眼睛里的“好漂亮啊”有如实质,一个个的字块不断往外飘,也吵到谢沉渊眼睛了,他指尖轻动,觉得趁这生魂往自己身上钻之前,还是早扔出去的好。


    却在他动手之前,火苗好像突然倦了,焰尖一歪,慢吞吞掉到地上,飞快地睡着了。


    谢沉渊面无表情看了一会,微动的指头松开。


    魂力残损的生魂,滥用灵力,等他再吵,扔出去不迟。


    他的视线从火苗上收回,阖上眼,不再理会。


    .


    池琅从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好像是打铁太累,居然看着看着骨头掉地上睡着了。


    这种疲倦以前也有过,但是……火苗困惑又奇异地抻抻焰舌,感觉周身上下暖融融的。


    从上辈子到这辈子从来没觉得这么舒坦过,以他的体验很难找到恰当的比喻,就像身体偶尔好起来时,可以在医生的监督下稍微久晒一下太阳的感觉。


    池琅转过身,本能觉得和睡在骨头身边有关系。


    其实没什么关联的联想,但池琅就是一骨碌蹦起来,扑到骨头的鼻骨上,眼睛亮晶晶地使劲蹭蹭:“好骨头。”


    然后他想起什么似的,又一骨碌飘到新铸的地板门前,顶起来看了看天色,见才刚下午,松了口气。


    谢沉渊睁开眼,胆大妄为的小东西。


    跑得倒快。


    想了想,还是没动指头.


    凑到眼皮底下的时候没抓住机会,现在动手不是显得他堂堂仙尊小肚鸡肠。


    池琅睡了一觉,精神多了,把糖片叫过来,对着上面的备忘把排在第一第二的挖土挖蒿草划掉,决定先把打探情报的优先级提上来。


    让一群少年拥着一个不明所以的仙尊在外面晃荡,终归不太安全。而且要是和书里写的一样,那个什么仙尊想要把这整片荒野翻过来也不是太难。


    想到这里,池琅摇摇火苗,嘟嘟囔囔:“……坏东西。”


    突然,后背一道视线扫过来似的,池琅悚然一惊,克制着缓缓一回头,又什么也没看见。


    山洞空空荡荡,只有糖片骨头和他搭的架子。


    但联系起先前那幻听似的轻轻一个“滚”字,池琅过不去了。他这次没四下乱找,只是定在原处强装忘事,懵懵地环顾左右,像是突然不记得自己要干嘛了。


    实际上他分出一朵小火苗到处烧了个遍。


    最后,还是一无所获。


    池琅喃喃飘到骨头旁边寻求安慰:“自己吓自己……”


    骨头上蒙着的那层雾纱褪去,水洗一般愈发透亮,全身骨骼拱卫着线条清晰立体的颅骨,身形俊秀颀长,黑洞洞的眼窝都显得如有神一般。


    池琅一边和眼窝对视,一边情不自禁地伸出火苗朝掌骨摸了上去。


    按理说一片黑看不出什么,但池琅就是感觉骨头的眼神仿佛看了下来,像是鼓励他似的。


    于是他团起来,将自己整个窝进去,从这个角度仰视,骨头变得更漂亮了。


    池琅的眼神亮晶晶,觉得把骨头捡回来真是正确的选择。


    他一看见这么漂亮的骨头,就有使不完的劲,以前他看见“吃了兴奋剂一样”的说法会好奇是什么样,现在想想应该就是这样了吧。


    池琅抬起一根火苗,隔空虚虚勾勒出骨头的轮廓,略带痴迷:“闹鬼也没事,要是家里真藏了脏东西,我就带着你和糖片跑路,大不了再建个新家。”


    说着他腾地跳起来,干劲十足,打算交代骨头好好看家他要出门了。


    谢沉渊微愠低头,他威慑地看了小火苗好一会,这生魂居然不为所动,得寸进尺,直接滚进他手里来了。


    从这个视角看,浅红的小火燃烧得很安静,伸出火苗够他,脸上有点酡红的迷恋,简直像是求抱抱似的。


    笑话,他怎么可能会抱他。


    小生魂念念有词说着他漂亮,把他捡回来,他没理会,睡觉而已,在哪都一样。


    痴迷的视线一直绕在他身侧时,念其安静,他也没计较,和处理从前那些痴缠他的人相比,已是十分大度。


    现在……谢沉渊视线在哔剥哔剥往上蹿着的火苗上停了一会,开始怀疑自己最初那个“滚”字,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东西到底听进去几分。


    但他懒得废那些口舌,果然还是直接扔出去吧。


    也在这时,他突然听见火苗说话。


    小东西语气醉醺醺的,话里的内容也颠来倒去,难以理解。


    什么“闹鬼”,什么“脏东西”……等会。


    谢沉渊面无表情地盯住火苗,良久酝酿一分回味过来的危险:“……”


    听了零分。


    于是等池琅猛地跳起来,抱着骨头的颅骨吧唧一口,他等到的,恰恰是同步在他耳边响起的一道声音。


    池琅:“骨头,我要出去一会,你好好看家哦。”


    声音:“谁是脏东西?”


    相比干脆的单字,短句语调咬得四平八稳,低哑的音色并不陌生,那种恹恹的味道,从烦躁上升到冰冷的质问。


    谁是脏东西?


    池琅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你、你你你是脏东西!


    但这声音从漂亮骨头上传来,池琅不由对它多了几分耐心。脏东西应该不会说话吧?


    他半是怕半是期盼地抬头看去——


    小火苗像一张火饼巴在骨头的颧骨边,视线稍微上移,和眼窝里流出的冰冷对上。


    谢沉渊定定地看他。


    池琅瑟缩了一下:“……是你在说话吗?”


    他一边试探着伸出火苗。骨头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但那种天然的冰冷危险,好像说错一个字,就能随手让他灰飞烟灭。那种危险感,来自于小动物本能一般对于实力差距的感应。


    池琅抖抖索索地摸了一下,又摸一下,却没回答问题。


    看向他的视线瞬间收紧,又冷了几分。


    池琅:“!!!”


    “没、没有脏东西,”他一边缩回火苗,一边斟酌着回答,“是我弄错——”了。


    最后一个字音像熄灭的火一样憋在嗓子眼里,化作一阵烟似的无声尖叫。


    池琅骇得浑身乱迸火星子,在一瞬间分明看见——


    骨头眼窝里的冰冷不是他的错觉,一团漆黑的粘稠卧在那里。


    !


    脏、脏东西!


    会说话不怕火的脏东西。


    “咕咚”一声,池琅炸成一团火球球,一边收敛自己的光亮一边把不该说的话咽了回去。


    谢沉渊看着说到一半的小生魂:“嗯?”


    没有嗯了!说完了!


    池琅战战兢兢地撒开手,从后面招来糖片,往洞口的方向退去:“我、我要出门了……”


    谢沉渊稍微抬了下手,池琅语速飞速加快:“这个山洞宽敞又干净,我的骨头漂亮又乖巧,你、你想留多久都行。”


    “都行”二字一丢下,他就被人拎着水追一样,咻地一声蹿出,迅疾得常人根本追不上。


    但若谢沉渊的反应比不上他,那才是笑话。


    池琅当机立断丢骨头携糖片冲到门前,刚一顶起地板门,突然感觉气机降临,一道白色的雾气伴着灵光猛地在眼前升起。


    又是结界!


    这关头,他根本不可能停下,忙运起周身灵力,不熟练地裹着糖片直直冲过去。


    池琅以为会很难,都做好了被弹回来或者负伤的准备,暗暗绷着一口气,火苗圆墩墩拖着尾巴像炮弹一样,变成了气势汹汹的火球。


    但事实上,他连戳破一层泡泡膜的感觉都没有,一个猛冲的踉跄,池琅就发现自己已经在外面了。


    那雾气就好像是真的雾气,无形无感。


    他第一时间检查糖片有没有跟上,检查完,徐徐打出一个:


    ?


    山洞里,谢沉渊疑惑垂眸,轻捻指尖。


    无需确认,他能感应到结界成功设下了。


    但小生魂也确实跑掉了,这点他却没有感应。


    化神修士的灵力造物上有印记,与自己神魂相连,就像笼罩在这片战场周围的那道结界,谢沉渊初醒时忘记了好多事情,却立刻能从感应上获得信息。


    他设下的结界,一道残损的生魂居然能直直穿过去。


    就好像主人家亲手给了道钥匙,和他说,进出不用特意告知。


    古怪。


    谢沉渊扫了眼洞壁留下的架子和上面失了光源不再亮晶晶的宝石珠子。


    而且胆大包天。


    竟不等他扔出去,胆敢自己跑了。


    又低头摩挲了一下手指,看着指节空缺的一块,谢沉渊神色莫名。


    良久,闭眼压制识海里的心餍暴动。


    总归是跑不到哪儿去。


    大不了,抓回来再扔出去就是了。


    .


    十里地外,池琅上气不接下气地停下来。


    终于觉得跑得够远,他小心翼翼将糖片招过来掏了掏,掏出一节小小的指骨抱在怀里。


    幸好,千钧一发之际他勾到了一根指骨。


    还是这么光润好看的指骨。


    火星子眼睛委委屈屈地融化,池琅嘀嘀咕咕:


    “全都给它了,我就拿一截手指,又没人会知道,它不会在意的,一截手指而已。”


    活像偷捡了姑娘手帕的登徒子,不,比那过分多了,这可是实打实把手指偷回来了。


    指骨上没长眼睛,但池琅总觉得它轻飘飘看了自己一眼。


    那一眼的意味说不上来,就好像诧异中略带一言难尽。


    池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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