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 17 章

    池琅一入睡,谢沉渊就离开了。


    他以神魂直接化身,落在少年们扎寨不远处的空地。


    很快,身后传来脚步声。


    谢沉渊转身,看见白日里和小生魂交谈的那个云家后辈。


    云清让。


    他独自一人前来,动作不见惊慌,姿势看似从容,却隐隐带着防备。


    谢沉渊掀开眼皮打量他一眼,就笃定道:“你能看见心餍。”


    云清让心头一紧,没想到自己最大的秘密一见面就被掀开。


    但他没有否认的意思。


    对面的男人身带化神期威压,突出的眉骨下凤眼不怒自威,一身贵气韧而松,挺拔地站在那里,已经摆明了自己的身份。


    实际上听见杜文琢转述的三日后送他们离开,他心里就冒出过这一猜测。


    仙尊说的看见不可能是普通的看见。


    云清让嘴角微微发涩,不需要开启灵瞳的视野,也能猜到自己会看见什么。


    今天杜文琢带回来池前辈,他本来以为是什么装神弄鬼的东西,却在看见的第一眼惊在当场,险些失态。


    一团神魂炽白如光,一团神魂漆黑如墨。


    比他见过最洁白的神魂和最肮脏的心餍都更加极致。


    却叠在一处。


    谢沉渊低冷的声音打断他的回忆:“你怀疑我是心餍?”


    云清让:“……”


    化神魇祸,仙尊闭关,不怪他有这样的联想。


    冷汗刚下来,谢沉渊看他一眼:“用不着惊慌,你的灵瞳确实是非常罕见的天赋,但我并非从未见过。”


    他就这么带过怀疑那句,也丝毫没有自证的意思。


    下一句,云清让听见他问:“你今日交代情况含糊带过了许多细节,池家人为何没有入照夜卫?”


    云清让没料到话题跳跃这么大,但这件事没什么不能说的。


    他答道:“池家幼子出生时逢乱丢失,如今掌家那位池嵘是他的兄长,多年找寻终于有了线索,直接驳了谢宗主的调令,去找弟弟了。”


    谢沉渊垂眸,半晌:“明日他再问你其他话,大可以说得清楚一些。”


    云清让应是,谢沉渊没看他,继续问:“你怎么混过照夜卫考核的?”


    云清让:“……”


    没人告诉他这位的风格如此直接啊。


    他老老实实:“我自知资质不佳,但因为灵瞳的天赋,设法伪装了一二,没想到竟然蒙混过去。”


    照夜卫考核的资质标准,无人知道为何。


    虽一门三家的优秀子弟不少得以入选,但修为佼佼者落选也不在少数,谢宗主又常常从散修甚至凡人中带人回来,比如杜文琢。


    只有云清让隐约摸到了一点规律,照夜卫中人,无一例外,神魂皆为纯白之色。


    至于他,白中染了浅灰,自然是需要混进去。


    谢沉渊这下抬眼看了他一下:“无需妄自菲薄,和资质无关。我方才说过,你这样的天赋,我并非第一次见。”


    什么意思?云清让有些疑惑。


    谢沉渊却没过多解释,直接抬手要来云清让的佩剑。


    云清让不敢不给,哪怕他还没有打消关于心餍的怀疑。


    他第一日就假借负伤,剑上的鸢灯印砍的心餍不多,比其他人都要黯淡。


    谢沉渊伸手拂过,原本黯淡的鸢灯印像是察觉到他的气息,又更黯淡许多。


    同时,云清让敏锐地察觉到谢沉渊的气息变弱了一些。


    就像……受到了压制。


    怎么会呢?他们先前试验过,在阙忘之墟上,鸢灯印斩杀心餍越多,越亮,对心餍的压制就越强。可为什么感受到仙尊的气息会变暗,而且也形成了压制。


    谢沉渊看了一会,却像是想明白了什么。


    他抬眼问:“谢宗主送你们进来,唯一的目的就是找我?”


    云清让从他对舅舅的称呼中体会到一丝不对:“是。”


    谢沉渊把剑丢还给他:“接下来两日扎营不动,不要再碰心餍了。至于你能掩饰神魂颜色的天赋,帮我一个忙。”


    ……


    云清让带着疑惑来,带着更多的疑惑回去,糊里糊涂准备结束这一天。


    “哦对了。”


    仙尊都要走了,突然转身。


    云清让连忙洗耳恭听。


    对面那人丢下一句:“明日不要坐在他对面了。”


    云清让:“???”


    .


    池琅两眼一瞪,盯着骨头,脑子里的想法呼啸而过。


    然后他才后知后觉,想起来脏东西还在里面。


    连忙闭上眼,生怕想法从眼睛里露出来。


    诶,不对……好像不在了?


    晶润的骨头线条流畅,盈着润泽的光芒,乍一看没什么不同。


    ——但池琅这些天培养的直觉告诉他,脏东西离开了。


    池琅看一眼骨头,悄悄坐起来,又看一眼,鬼鬼祟祟地伸手摸上去。


    丝毫没有受到阻碍。


    池琅一喜,先趁机摸了骨头一遍,从肋骨一路顺着手臂摸到指尖。


    然后他掏出一枚珠子,敲了敲,贴到嘴边小声问:“糖片?”


    等了一小会,珠子亮起来,里面传来哗啦啦啦纸片抖动的声音。


    池琅松了口气,自从被脏东西抓住,他就给糖片打了暗号,让它自己跑开。还好之前做出来的留音珠放了一颗在身上。


    他生怕脏东西回来,赶紧一串给糖片交代了:“糖片我没事,现在回到了新基地,骨头也在,你就好好找地方躲着,我明天还会去那的。”


    想起刚刚的灵感,他又有点兴奋:“说不定过几天我就弄死脏东西回去接你啦!”


    挂了留音珠,池琅坐在床边,抱起软乎乎的抱枕,晃荡脚。


    床边的骨头晶润透亮,没有脏东西怎么看怎么顺眼。


    他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站起来,在山洞里逛了一圈,从架子后面摸出来一只炭笔。


    还好,还在。


    他当鬼火的时候烧的,想着如果变回人的可以用。这不就用上了,床褥也是。


    池琅鬼鬼祟祟地跑到充当床的石台后面,对着石面比比划划,试图把鸢灯印的轮廓勾出来。


    倒不是现在就急着画上去,而是通过画的方式辅助回忆。


    但脏东西看得紧,三个人又都坐得离他太远,他回忆了半天,居然什么也没回忆出来,七零八落勾了几个线条,一点和灵力共鸣的意思都没有。


    池琅泄气地把草稿抹掉,去暖池边洗了手。


    他坐回到床边,支起脸看着骨头发呆。


    脏东西说三日后送少年们出去,依他看绝对是没安好心。


    也就是说,他最少只剩下明日和后日两天时间了。


    明天不管怎么样,先确定脏东西的状态,然后尽可能看到并且记住鸢灯印的样子。


    他还记得那些少年要去找仙尊,如果他最终要和少年们拆伙,自己学会画那个印就很重要。


    如果可以的话,还要和他们拉近关系,这样迫不得已反水加入他们也更容易被接受。


    唉,可是他们怎么都坐得离他那么远啊!


    ……


    池琅发愁地戳戳骨头,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在上面顺着。


    这样摸了一会,他又觉得鬼火很好,可以两根焰舌托脸,剩下的把自己缠到骨头上。


    心里的计划要一条一条去做,每一条都不太容易。


    池琅有点想念作为火苗缠在骨头上,那种安宁平静的感觉了。


    他坐在床边看了一会,突然做贼似地四下打量,然后猛地蹦起来。


    少年张开双臂,刷地一声环抱住骨头。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虔诚地许愿——


    骨头保佑我,计划顺利,带着你一起去接糖片!


    暖泉水声滴答,风轻轻在山洞回旋。


    池琅睁开眼,突然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他缓缓地抬起头,和骨头黑洞洞的眼眶对了个正着。


    池琅:“……”


    脏东西怎么回来了!


    被抓到现场的心虚停在少年脸上,乌溜溜的黑眼珠都吓飞了。


    谢沉渊低眸看他,感觉那不老实的手还在他背后挠了一下。


    完了。


    池琅蜷了蜷手,不得不相信这个天崩局面是真的。


    他在山洞里又是画画又是洗手,转悠半天,还发了好长时间呆,专挑脏东西回来的时候,抱了下骨头。


    手白洗了。


    这是第一个念头。


    幸好刚刚许愿没有许出声。


    这是第二个念头。


    然后池琅觉得自己这下死定了。


    脏东西脾气差得可以,心眼又小,不会以为他在动手脚准备暗算他吧。


    虽然他确实在动手动脚,并且准备暗算他。


    池琅:“……”


    他硬着头皮,装作无事发生地低头,若无其事像和医生护士打招呼那样:“回来了呀?”


    脏东西:“嗯。”


    池琅:“???”


    脏东西透过骨头的眼窝看了他一眼。


    池琅感觉背上被轻轻拍了一下,等了一会,脏东西把他的手拿下来:“为何还不睡?”


    啊?哦。


    池琅呆呆愣愣地躺回床上。


    脏东西伸手在他头上点了一下:“你要好好休息。”


    他怎么可能睡着——


    ——池琅就睡着了。


    没空想他的计划,也没空想,刚刚背上,那是拍了一下,不是抱了他一下吧。


    谢沉渊起身,收回手上的灵力。


    他居高临下看了会沉睡的少年,嘴角几不可察勾起。


    然后手指一搓,变出一大团鬼头花,送到池琅嘴边喂了进去。


    看着睡梦里少年皱起眉头,他轻轻一弹池琅的额头:“再吃两天。”


    剩下的花便变作灵液直接化了进去。


    做完这些,谢沉渊心头大好。


    吱嘎吱嘎的骨架起身,几百年未动过的身体沉重僵硬。


    他绕着小生魂的基地转了一圈,在石床后发现了被抹掉的炭笔痕迹,骨头侧身歪头看了半天,没看明白画的是什么。


    从地上捡起一颗滚落的珠子,想了想,放回池琅枕头边。


    他又走到架子边上,短了一截的炭笔挪了位置,旁边的陶盆原本空荡荡,现在里面插了几株刚移进去的蘑菇,五彩斑斓的,一看就有毒。


    谢沉渊回头看了小生魂一眼。


    匪夷所思,自己一直跟在他身边,是什么时候采的,还藏起来。


    他伸手抚向自己的右眼,一团黑漆漆的粘稠若隐若现。


    谢沉渊终于知道,自己醒时为何觉得不到时候,而封印需要一月去巩固也不过是幻觉。


    不到时候,永远不会到时候。


    鸢灯印源源不断地将心餍从外面送进来,却又在心餍势弱时削弱他的力量,此消彼长。


    有人想把他永远关在这里……


    谢沉渊记不清了,但他记得,最开始是他想找个地方躺下,画地为牢,任几百年风沙把他消磨成这样。


    而现在,谢沉渊看那几株五彩斑斓的蘑菇,他想出去了。


    谢沉渊抬手,透过白骨看向石床上安睡的小生魂。


    只需要虚弱几天,等他……哼,谢沉渊矜持地一勾唇角,一副骨头就把小生魂迷得神魂颠倒,他做人时的皮囊,那才是三界公认的真绝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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