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番外

    第61章 卿卿如月 二


    “生命力旺盛。”


    海底的神明如是评价。


    他实在太过于庞大, 光是一只眼睛的眼瞳就已经占据了宋卿视野所及的空间,可以想见他的本体该有多庞大。


    或许环绕深海盘旋也不一定。


    “嗷、嗷~~”


    鲛人幼崽看见海底的神明立即高兴的叫, 像是在喊父亲。


    宋卿感觉到幼崽由衷的亲近和喜欢, 像是来源于血脉深处的、自然的亲切。??


    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比喻?


    血缘亲情?像父亲一样的亲切?


    宋卿懵住。


    鲛人幼崽非常喜欢海底的神明,经常拍打蛋壳欢欣鼓舞,胖胖短短的鲛尾啪嗒啪嗒敲打蛋壳。


    海底的神明偶尔会睁开眼来看看它, 更多时候是在沉睡。


    宋卿知道他不是真的在沉睡,而是将注意力分化成千丝万缕投放到海洋和陆地,观察着物种的灭亡和起源,然后筛选掌控进化方向。


    于神明而言,鲛人幼崽不具备观察价值, 因为与它相关的物种早就灭绝了。


    它不该存活,早应死亡。


    它不是鲛人。


    鲛人历史中, 鲛人平均寿数是两百岁, 而幼崽活过几次物种大清洗,它在蛋壳里睡了几亿年。


    幼崽与鲛人族长得相像,却不是鲛人这个物种,可能是鲛人的祖先。


    蛋壳里金红色的液体是海底神明的一滴血液, 如宋卿所料,出于好奇、怜悯或一时兴起, 总而言之, 海底神明的一滴血液救活了幼崽。


    而这正是鲛人幼崽格外亲近海底神明的原因,他们有了一丝相联的血缘关系。


    几乎所有卵生生物都不可能自行孵化出来,所以鲛人幼崽的生命力再活泼旺盛也不可能主动打破蛋壳出生。


    宋卿不清楚鲛人幼崽还缺乏什么, 但是知道不出生的话,它迟早会死在蛋壳里。


    唯一能帮助鲛人幼崽的,只有海底神明。


    偶然一日,海底神明观察鲛人幼崽,用了一段很漫长的时间,漫长到他终于有所松动:“你能活多久?”


    呼~~


    宋卿松了口气,因为他知道当海底神明说出这句话就代表他起了好奇心,同时代表鲛人幼崽具有被观察的价值。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就有幽蓝色光芒覆盖蛋壳,光芒渗透进蛋壳里,照耀在幼崽的身上,宋卿感同身受,感觉很舒服、很疲惫,他们开始昏昏欲睡。


    就像是饿了很久终于吃饱,胀得胃难受,可是四肢无力,睡意袭来。


    他和幼崽陷入了沉睡,每隔一段时间醒来就吸收幽蓝色光芒,然后再陷入沉睡。


    有一次,宋卿保持清醒,听到海底神明说:“鲛以七情、六欲为食。”


    ……


    忽然间茅塞顿开,幽蓝色光芒就是七情六欲,也是能让鲛人幼崽破壳的主要力量。


    海底的神明似乎不惊讶,他是否曾见过鲛人幼崽真正归属的种族?


    “嗷~~~”


    “哈~~~”


    鲛人幼崽举着拳头打哈欠,砸吧砸吧嘴,喝光蛋壳里的液体,然后抱着鲛尾玩,过了会又玩珍珠串,而海底神明始终冷静地观察。


    鲛人幼崽玩腻了尾巴和珍珠,于是扑到蛋壳上用力拍打,‘噼啪’,蛋壳出现裂缝,幼崽毫无所觉,还是快乐的拍打着蛋壳,直到裂缝扩大,用力过猛直接摔了出去。


    噗——嗷?


    幼崽脸着地,由于营养过剩,全身都是肉,胖嘟嘟的,尾巴蹬半天才翻过身,屁股摔坐在地,猛烈的摇头打喷嚏:“噗!噗!噗!”


    吐掉满嘴的泥,鲛人幼崽甩着尾巴仰头看海底的神明,傻乎乎的长大嘴巴,因为它终于见到眼瞳的头颅了!


    ——只有头颅,因为躯体埋在深海的岩石里。


    然而头颅已经足够巨大,可惜幼崽长期见到眼瞳,它把眼瞳当父亲了,于是甩着又胖又短的鲛尾像条菜青虫似的,一拱一拱往上游,见到金黄色的眼瞳就长开双手扑过去,拥抱。


    “嗷嗷!”


    ……蠢得无可救药。


    宋卿面无表情,不想承认眼前的鲛人幼崽很有可能就是他本人。


    必然不是,肯定基因突变过。


    海底的神明似乎将幼崽当成全新的实验体来观察,他纵容着幼崽,为此给予它两百年的时间。


    恰好是两百年。


    石碑里,鲛人历史在即将灭绝时忽然多了两百年时间,而在这两百年时间,他们的文明达到顶峰,频繁靠近陆地和人类。


    原因就是幼崽。


    那时候,徐琮璋想说但又故意隐瞒下来的真相。


    鲛人多出来的两百年时间是为了方便海底神明更好的养育鲛人幼崽,文明巅峰——海底城和石碑都是为了鲛人幼崽而建筑。


    鲛人靠近人类是为了收集七情六欲,提供鲛人幼崽能量,让他得以更好的成长。


    它受到神明的优待,依靠神明的鲜血、七情六欲蕴养长大,一整个辉煌的物种都在神明的注视下养育着它。


    石碑是幼崽的家,它的居住地,落在海底城最高的地方,俯瞰整个物种与其社会统治,地位超然,凌驾于一切王权与族权之上。


    它高高坐在神明的肩膀玩耍而不知其慷慨。


    宋卿捂住脸,这是什么苏破天的设定?


    上亿物种,唯独他是神明的特例。


    简直了,什么少女漫热血金手指都不如这个设定苏!!


    所以,


    宋卿透过海铁树王座上鲛人幼崽的眼和躯体,凝望神明由远及近,逐步靠近。


    他看见一张无比熟悉的面孔,金黄色的眼瞳,脸颊两侧分别是红色的图纹,图纹只蔓延到下颔,说明神明的观察只进行到一半。


    叮铃、叮铃。


    铃铛碰撞和银饰敲击声响清脆无比,却不是出自神明佩戴的首饰,而来自于鲛人幼崽。


    幼崽很喜欢,于是石碑顶布满银饰和铃铛。


    神明来到他面前,倾身抱起幼崽,指尖凝固一滴血,他将血喂给幼崽。


    “嗷!嗷!”


    幼崽现在还不会说话,只能发出无意义的音节表达它的兴奋,它抓住神明垂下来的一缕长发,顽皮的爬来爬去。


    神明垂眸看它,像是纵容,又像不以为意。


    ——他是徐琮璋。


    成年版、他不熟悉的冷情的徐琮璋。


    宋卿终于相信海底神明说过的那些话,原来不是贵乱。


    海底神明没有欺骗他,那么徐少年又是怎么回事?


    徐少年和海底神明真正的关系是什么?


    宋卿带着疑问沉于黑暗,等他醒来时,鲛人幼崽已经成长为一个比月光还漂亮的少年


    镜像·真实。


    ……


    我是给予你血缘的父亲,


    我是养育你长大的兄长,


    我是与你肌肤相亲的丈夫。


    ……


    我是你永生的伴侣。


    第62章 卿卿如月 三


    叮铃。


    手腕和鲛尾处佩戴圆润的珍珠串, 鲛绡用银饰铃铛压衣摆,举手摆尾, 经常叮铃铛铃的响。


    宋卿因此经常想起徐琮璋, 他总是佩戴银饰,而神明从不佩戴任何饰品,来去悄无声息, 明显的差别让他轻易区分出神明和徐琮璋的不同。


    他们是不同的个体。


    但徐少年在哪里?


    鲛人偷偷离开深海石碑,游到浅海层附近,看见月光和阳光,忍不住心生欢喜。


    在一个月夜里,他破开海面, 躺在黑色的礁石凝望天空。


    深青色的天空,皎洁的月亮, 月光洒落海面, 像铺了一层银白色的珍珠。海风微凉,波澜轻轻起伏,海浪像在哼唱温柔的安眠曲。


    那是鲛人和宋卿都从未见过的自然美景,仿佛连时空都在此刻凝滞, 舍不得带走海面月夜。


    青碧色的鲛尾扬起一串水花,忽又落下拍打海面, 击碎温柔的月光, 鲛人双眼亮晶晶的,在礁石上滚来滚去。


    浅海层,月光光束凝聚的点, 凝结出一只幽蓝色的蝴蝶。


    蝴蝶铺展开翅膀,向上、冲破海面,出现在鲛人的面前,然后碎成光点,带来神明的命令。


    “回来。”


    冷淡,平静,又藏着对一切了如指掌的控制,鲛人的行踪始终在神明的监控下。


    鲛人俯身冲进海底,摇着鲛尾,速度飞快地回到深海石碑顶层,看见背手而站的神明,于是欢快地跑过去,又在靠近时堪堪刹住脚。


    “父亲!”


    是的,鲛人喊神明为‘父亲’。


    血缘相近产生孺慕和亲切,鲛人以为神明是养育他的‘父亲’。


    宋卿感到尴尬,他想起神明当初说过的‘父亲’、‘兄长’和‘丈夫’。


    难以想象神明后来怎么成为鲛人的‘丈夫’,明明没有产生感情的契机。


    于鲛人而言,天生就没有过于热烈的情感。


    他们靠物种的七情六欲而生,却不具备产生情感的能力。


    于神明而言,鲛人是值得观察的物种,和昆虫、爬虫类相比并不具有多大的价值。


    所以,宋卿想不通。


    神明侧身,脸颊的图纹已经蔓延到脖子,他对物种的观察进程又进了一步。


    “过来。”


    鲛人靠近,仰头,主动靠近。


    神明的指尖抵住他的额头,片刻后说:“状态稳定。”


    他指的是鲛人的健康状态。


    叮铃。


    鲛人微倾着脑袋,固定住头发的银饰敲击碰撞,眼里全是毫无保留的信任。


    “我能活多久?”他好奇地问,“我为什么要喝血?”


    鲛人是极其漂亮的物种,毋庸置疑。


    抵住额头的手指下滑,落在鲛人的嘴唇,神明说:“张开。”


    鲛人眯起眼睛将手指含进嘴里,熟练的咬破指腹,喝下一滴血:“我可以像正常的鲛人那样吗?”


    神明收回手:“什么才算正常?”


    “不用喝血,不吃恶欲。”


    “你会死。”


    “其他鲛人不会。”


    神明只是冷静地注视他,鲛人无奈的转移话题:“我能去陆地吗?”


    “等你成年。”


    “要等多久?”


    “等到你第二次退鳞的时候。”


    “好久。”


    还有两年。


    宋卿默念。


    鲛人去陆地正好趁他心意,因为徐少年是古苗疆传说里的巫神祖,而古苗疆在陆地。


    宋卿想去陆地寻找徐少年,彻底弄清他和神明的关系。


    宋卿兀自盘算,因此错过神明送给鲛人的礼物,等他回神时差点被鲛人过于欢快的心情吓到——怎么回事?难道神明送给他一房间的珍珠吗?


    好奇之下,借助鲛人的眼睛向前看去,同时听到神明说:“他会陪你。”


    哦,玩伴吗?


    什么玩伴会让曾经的自己高兴成这样——!!!


    这谁?


    徐徐徐徐少年?!


    =O=


    宋卿震惊得宛如遭遇山崩海啸+地震,简直不敢置信刚才还想去陆地寻找‘巫神祖’的徐少年,现在此刻竟然就出现他在的面前?!


    眼前闭阖双目,一动不动宛如牵线木偶的人确实是徐少年没错。除了身上干干净净,不像他认识的那样总佩戴一堆叮铃铛铃的银饰,没有哪处不是徐少年!


    他才是——


    徐琮璋?


    他们最初就是这么认识的?


    认识得可真早,别是前世今生的缘分哦=v=


    鲛人绕着徐少年转了好几圈,心情欢快,还有着令宋卿愕然的饥饿,他听到曾经的自己对神明说:“他很像父亲,但气息不太一样。我想吃了他。”


    ……


    鲛人不是在开玩笑,他真的对徐琮璋产生食欲,生理饥饿的那种,没有其他奇怪的隐喻,单纯的想要生吃掉他。


    凶、凶残。


    宋卿懵逼,他没想过自己和徐少年以前居然还能连成食物链。


    神明说:“他是盛装七情六欲的容器,你饿了可以找他。”


    盛装七情六欲的容器?


    开玩笑的吧。


    宋卿笑不出来,心情沉重,关于徐琮璋和神明之间的联系,他设想过很多可能,包括他们本体相同却产生不同意识的猜测。


    唯独没料到是‘容器’。


    连物种都不是,不具有生命,只是用来盛装鲛人食物的容器。


    一件冰冷的容器,艳丽、妖冶,拥有与神明相似的面孔。


    可笑又荒谬。


    宋卿的心脏感到刺痛,明明此刻只是一缕附着在过去的自己身上的意识,但他真切的感觉到心疼,难过得差点窒息。


    “其他鲛人和人类好像有亲人,兄弟姐妹——他比我大吗?他要照顾我,那就是我的‘兄长’?”鲛人说:“他很像人类,睁开眼睛吧。”


    徐少年睁开眼睛。


    猩红色的眼瞳像宝石,干净、瑰丽,从无到有,从空茫到逐渐清晰,里面出现了鲛人的身影。


    宋卿看到了自己。


    熟悉的面孔,他和徐琮璋。


    宋卿看见自己弯起眉眼,俯身向前,双手亲昵地拥抱着徐少年的肩膀,然后亲吻他的嘴唇——以这个方式吃掉容器里的食物。


    躯壳冰凉,没有生命该有的温度。


    他终于明白徐琮璋的体温为什么始终偏低。


    “?!”


    不对,触感怎么那么真实?


    宋卿猛地睁开眼,瞪着近在咫尺的徐少年,有种视角发生天翻地覆变化的错觉。


    啊——不,不是错觉,视角真的改变了。


    不是以前那样躲在鲛人的身体,以一种狭窄扭曲的广角偷觑这个世界,而是正常人的视角。


    “徐琮璋?”宋卿小声的喊。


    徐少年冰凉的凝视他,不语。


    哇哦——


    现在换成他掌控鲛人的身体,那原来的自己去了哪里?


    算了,不重要。


    宋卿松开手,盯着徐少年看,眼角余光瞥见神明看过来的目光产生微妙的波动,心口一缩,赶紧扮出鲛人平时没心没肺的模样。


    “他是我的?”


    神明颔首,观察半晌没发现异常,留下‘容器’并意味深长地说:“他因你而生,你随时能决定他的命运。”


    宋卿胡乱点头应和,硬着头皮应对神明,好在神明没有待太久就离开。


    等神明一走,宋卿急忙冲到徐琮璋的面前捧起他的脸:“徐琮璋,你记得我吗?”


    徐琮璋无动于衷地看着他。


    宋卿眨了眨眼:“不记得、不认识?”


    徐琮璋没动作。


    好吧,不认识。


    “你会说话吗?”宋卿抿唇,对着徐琮璋露出一个轻浅的笑:“我是宋卿。初次见面,”


    他想了想,摘下固定头发的银饰,放在徐少年的掌心:“礼物。”


    徐琮璋的眼瞳动了下,垂下来,看见掌心冰凉的银饰,接着眼瞳往上抬,继续注视宋卿。


    宋卿替他将银饰别在头发上,说:“固定头发,还有装饰用。我记得你喜欢银饰。”


    他喜欢珍珠,徐琮璋喜欢银饰。


    因为这点难得相似的固执,宋卿一直相信徐琮璋的无害。


    “我要怎么喊你?”宋卿想了想,最后说:“等你会说话了再告诉我,没有名字的话,就自己取一个名字。”


    “好不好?”


    猩红色的眼瞳里倒映着绝色鲛人认真的询问,在他尚未明确自己身为‘容器’的定位时,就已经被视为独立的物种,得到尊重而平等的询问,甚至拥有了获取名字的权利。


    于是,‘容器’活了


    徐琮璋作为‘容器’而被创造出来,实则还承担着照顾、陪伴鲛人幼崽的任务。


    然而鲛人换了一个灵魂,或者说换成宋卿的意识,因此反过来照顾什么都不懂的徐琮璋。


    宋卿早有照顾未成年的心得,每天自以为正常的叮嘱和关心,还亲自教导学习。


    徐琮璋的学习速度飞快,短短的时间里他就学会了鲛人的文字,而且通过猎食物种恶欲而学会了陆地的语言,脑袋里藏着比宋卿还丰富的知识。


    既然学会文字,那就该取名字了。


    宋卿问他:“你要取什么名字?”


    “徐琮璋。”徐少年说:“就叫这个名字。”


    “。”


    宋卿惊讶于命运的巧合,原来那么早就叫这个名字了吗?


    他抬头看着徐少年的眼睛刚想说话,忽然记起徐琮璋睁开眼睛时,他脱口而出喊过名字,难道是那时候就记下来了?


    徐琮璋说:“你替我取的名字,我很喜欢。”


    真的是因为他的缘故。


    “琮璋两个字都是玉石的意思,如切如嗟,确实很好。”


    宋卿有些恍惚,他看到徐琮璋佩戴的银饰逐渐增多、样式越来越精致,走路时常‘叮铃’响,越来越像他认识的徐少年。


    然而刚开始的徐琮璋没有佩戴任何首饰、银饰,身上干干净净,来去悄无声息,冰冷、没有生气,像尊精致的雕像。


    宋卿是因为觉得银饰敲击碰撞声很热闹,戴在徐琮璋身上会让他多一点生气,显得活泼,经常送他银饰。


    他在无意识地影响、改造徐少年,或许是因为更熟悉、亲近原来的徐琮璋,又或许是因为想要努力一点驱走徐琮璋非人类的标签。


    “徐琮璋,你喜欢银饰吗?”


    “喜欢。”


    “出于本心吗?”


    “卿卿喜欢,我就会喜欢。”


    宋卿默然。


    因为他脱口而出的‘徐琮璋’,所以徐少年取名徐琮璋。


    因为他赠送的银饰,所以徐少年对佩戴银饰情有独钟。


    ……


    这不是巧合。


    就像一个莫比乌斯环,在某个阶段里的宋卿和过去的自己、徐琮璋以及神明形成一个闭合的莫比乌斯环。


    未来的宋卿控制着过去的自己,遇见徐琮璋和神明,于是影响了徐琮璋的未来。


    而徐琮璋因此认识未来的宋卿,宋卿则反过来影响过去。


    海底石碑是一个原点,徐琮璋也是一个原点,可惜宋卿不知道中间的过程。


    要是知道或许能做出改变,然而现在无论他做出什么都会成为煽动飓风的蝴蝶翅膀。


    宋卿心里隐隐不安,他觉得自己陷入了未知的谜团。


    “徐琮璋,物种的恶欲对你有没有影响?”


    徐琮璋侧头,身后是柔和明亮的光,面孔在阴影处,而轮廓是光影交接的地方,宋卿听见他说:“不知道。”


    宋卿谨慎地询问:“你和神明——海底的神明是什么关系?”


    神明说徐琮璋是盛装物种恶欲的‘容器’,宋卿单方面以为他就是被制造出来的傀儡。


    可是傀儡似乎更木讷、蠢笨,而徐琮璋聪明,自我意识更清晰,不同于真正的傀儡。


    宋卿死死地盯着徐琮璋,但后者恰巧背光,看不清表情,只依稀觉得徐琮璋好像是笑了。


    “他将我分离出来。”


    镜像·真实。


    我喜欢银饰。


    我叫徐琮璋。


    我因他而生。


    第63章 卿卿如月 四


    鲛人一共会经历两次褪鳞期, 第二次褪鳞期到来还会刺激鲛人进入情热期。


    “……”


    什么破设定!!


    成年期会发-情,不小心闯进十四层石碑会发-情, 现在连褪鳞期也会发-情, 鲛人就是这么银乱的物种吗?


    T-T


    卑微宋卿,再次祈求下次投胎能更换物种。


    然而来不及了,第一次褪鳞期几乎把没有心理准备的宋卿折磨得差点死掉, 他没想到鲛人的褪鳞期居然持续了一个月!!


    期间,鲛人需要将自己的鳞片硬生生磨掉,如果磨不掉就需要上手拔除,通常会将鲛尾弄得鲜血淋漓,过程中还没有任何麻醉手法, 必须清醒的承受自己施加在自己身上的疼痛。


    等到鳞片全部掉光就是等待它们长出来的时候,此时又得经历一波更难以忍受的疼痛和麻痒, 就像伤口结疤总忍不住想去抠一样。


    一旦抠了, 就会留下伤疤。


    鲛人的鲛尾就会凸掉一片,巨丑。


    鲛人宁死也不能接受自己长着光秃秃的丑陋的鲛尾,宋卿自然不例外。


    宋卿为防止自己抠掉鳞片,在第一次褪鳞期时, 他用铁链将自己锁在石碑第二十层的海铁树王座,偌大的座椅就像宽大的床, 足以容纳三四个成年人。


    粗大的铁链捆住双手, 但没有捆住鲛尾的活动。


    宋卿扯了扯锁链,觉得挺安全,于是他叮嘱徐琮璋不要管他。


    “不管我发生什么, 你都不要上来。”想了想,宋卿又说:“一个月的时间,不要来见我。”


    徐琮璋立在他面前,居高临下的望着宋卿。


    眼前的鲛人还带着人类的一点习性,跪坐在暗黑色的海铁树王座,双手手腕被锁链捆住,宽大的鲛绡衣摆有点歪斜,露出了锁骨和往下的风景,白玉似的,而他本人却对此毫无所觉。


    无辜地仰着脑袋说:“褪鳞期好像很难受,鲛尾会变丑。徐琮璋,你记得不要偷看。”


    兀自烦恼着鲛尾变丑的模样,身上佩戴着的珍珠流苏被摘下来,珍惜的放到一旁,然后又仰起头来冲他露出浅浅的笑:“徐琮璋,一个月后见。”


    叮铃。


    银饰敲击碰撞声响,徐琮璋恰好转身走了,一时让人分不清到底是石碑顶的铃铛声响,还是徐琮璋步伐匆匆时带动的响声。


    澄澈的海水像云层般漂浮在高高的石碑顶,许多长得虽古怪但漂亮的深海鱼类慢吞吞地漂游,石碑内部全是清新明亮的颜色。


    珊瑚红、海水蓝,贝壳白、海藻绿……海洋里的颜色和陆地一样丰富,而且静悄悄的,有种岁月静好的安宁。


    宋卿仰躺在宽大的海铁树王座,鲛尾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摇摆,享受着这份安宁。


    经过几千年的海水冲洗,原来海底城并非完全没有改变,至少色彩变得暗淡了些,比不了现在的活力生气。


    徐少年他说海底的神明将他分离出来,这个说法有点意思。


    可以盛装七情六欲的‘容器’被分离出来,不是七情六欲,而是‘容器’。


    宋卿闭上双眼,心想,真巧。


    蛊虫吃恶欲,鲛人也吃恶欲,偏偏徐少年是盛装恶欲的容器


    砰!


    沉重的喘息和冲破喉咙又被强行压制住的痛呼同时在空旷的二十层扩散,乌黑色的海铁树王座,鲜血沿着王座渗透下来。


    视线往上,青碧色的鲛尾失去往日的光华,变得黯淡,沾上鲜血,被撞击、剥除下来的鳞片凌乱地散落在王座和地面,而鲛人看上去奄奄一息。


    胸口有着微弱的起伏,表明他还活着。


    鲛绡在挣扎中敞开,露出白如象牙的皮肤,修长的手指抓住海铁树,紧绷的线条在诉说他此刻强自忍耐的痛苦。


    背部微微弓起,线条紧绷着,肩胛骨微突,长发别着的银饰乱了位置,发根一滴冷汗落下来,顺着脖子滴落海铁树表面。


    宋卿侧身,抬起脸来,脸上布满细密的汗珠,眼睛里有迷茫、疼痛和忍耐,脸颊沾了一滴血,应该是拔除鳞片时溅到脸上。


    那滴血落下来,而嘴唇比血色还殷红。


    白是象牙白,红是胭脂色,而身上躺着黑色的海铁树,三种最浓烈、也是最简单的颜色对比,产生极致的视觉冲击。


    幽蓝色的蝴蝶停在最高的一根海铁树的隐蔽处,俯视下方的绝色鲛人,在此时此刻散发出来的致命吸引力。


    陆地。


    名为乞罗的山脉深处,一颗古老而巨大的树矗立在最高的大山,日出的光芒似乎全被它夺走。


    徐琮璋坐在树干,身影被藏在茂密的树叶中,但是以山脉为中轴直线,两边陆地的范围全部被他在他的监控之中。


    一个月的时间里,他的注意力全放在监视和掌控陆地物种,但也在宋卿那里留下一只蝴蝶。此时,那些被外放出去的注意力收了回来,心神集中在海铁树王座上的鲛人。


    被褪鳞的痛苦折磨的鲛人,似乎勾起了徐琮璋的恶欲。


    爱着色境,惑动于形貌色美而生欲,令人狂醉,生死根本。


    叮铃。


    银饰先是一声铃响,接着似狂风吹来,便是骤雨不歇的颤动。


    徐琮璋一动不动,端坐在树干上,像一尊冰冷的雕像,他闭上眼,听到人声嘈杂,由远及近。


    藏在泥土地里的昆虫探出头,看到脚掌跨过的人群,他们枯瘦疲惫,跋山涉水,自平原迁徙到深山寻求避难所。


    徐琮璋睁开眼,等待这群人的到来


    乞罗寨是古苗疆文明发展的起源地,自从地震和洪流爆发,古苗疆遗族就搬出寨子,而残留的神庙遗迹和祭祀之地的青铜台遗迹,被保护作考古研究所用。


    经过一段时间的文字破解,人们已能窥见古苗疆历史的边角。


    古苗疆先祖为避战祸,躲进深山,于一日晌午见到在古老巨木休憩的神明。


    风吹,铃声响,树叶婆娑。


    幽蓝色的蝴蝶尾翼自神明眉间掠过。


    作者有话要说:  哇哦,有人猜出来徐少年和神明的关系了!


    PS:镜像有几次提示了的。


    第64章 卿卿如月 五


    褪鳞期提早一日结束, 宋卿起身,解开身上的锁链, 离开石碑顶的时候看了眼海铁树王座隐蔽角落里的幽蓝色蝴蝶。


    那只蝴蝶似乎在沉睡, 它没发现宋卿离开了。


    因为宋卿已经沉睡了很多天,而盯视他的徐琮璋应该正忙于其他事情,暂时放弃监视他。


    宋卿避开鲛人族, 悄无声息地来到海底城中心的圆台,爬上圆台往下看,底下黑漆漆,没有金色的眼瞳。


    神明在沉睡。


    宋卿爬了进去,落在湿润的空地, 里面很干燥,因为神明一呼一吸间便将周边的海水吸纳干净。


    眼前的生物呈长条状, 似龙似蛇, 覆盖鳞片,见头不见尾,海底城就建立在他的头顶,占地面积仅在头顶的部分。


    可以想见其本体到底有多恐怖。


    宋卿站定, 望着眼前的神明好半晌,没有什么动作, 然后就离开了。


    他一走, 神明睁开眼睛,眼瞳冰冷无物,一会后, 合上双目。


    宋卿穿过海底城,城内的鲛人见到他,无论男女老幼都会弯腰鞠躬,因神明的眷顾,他们非常尊敬他。


    宋卿拦下一对鲛人兄妹并问:“你们要去陆地?”


    雄性鲛人点头:“我们常去的海域最近没什么船经过,需要换个地方。”


    鲛人本来从不靠近海面,为抚养宋卿,也是为了解决灭族的危机,他们根据神明的指示以人类的恶欲为食,因此而与人类关系恶劣。


    宋卿盯着他问:“你们的鲛尾会变成腿吗?”


    “人类的腿?不会。”


    “听过鲛珠吗?”


    “那是什么?”


    宋卿沉默片刻,摇头:“没什么。”


    他回到石碑顶,盯着漂浮的海水出神。


    石碑在未来会成为鲛人记录历史的地方,而十层以下刻画各种雕像,鲛人和不同物种的交尾,其中还有人鱼。


    石碑的内容记载有三点很特殊。


    一是现在没有人鱼,壁画里关于人鱼的部分只有一处描述。


    二是没有鲛珠。


    三是鲛尾,鲛人没有变化出双腿的能力。


    所以壁画第十层以下,鲛人交尾过程全都是以鲛尾的形式,而第十层却出现了腿。


    他还记得到了第十层后,徐琮璋说了句:“原来是这里。”


    现在想来,那句话的意思是指诱导宋卿进入情热期是在第十层,只有第十层。


    宋卿听到微弱的铃铛声,偏头看过去,见到徐琮璋正缓步过来,他面容沉静,却越来越像个活人,只是深沉的心思不像未来那样懂得掩藏。


    “褪鳞期结束了?”徐琮璋蹲在他面前,伸出手,掌心出现透明水晶状的东西并说:“治疗伤口,保养鲛鳞。”


    应该是蛊虫,保养用的。


    如果敷在皮肤上,宋卿不会感兴趣,但偏偏是鲛鳞!


    他心动了。


    “怎么用?”


    “外敷就好。”


    “先收起来。”


    宋卿盘起鲛尾,两手撑着下巴垂眸和徐琮璋对视:“你去陆地了。”


    语气笃定,显然是有证据。


    徐琮璋眼睛微弯:“是啊。”


    “去做什么?”


    “收集恶欲。”


    徐琮璋说完就吻住宋卿的嘴唇,后者想后退,但是他更快一步按住宋卿的脖子,然后借着喂食恶欲吻上萦绕在心口很久的嘴唇。


    吞食恶欲带来的饱腹感令宋卿舒服得眯起眼睛,一时忘记推开徐琮璋。


    徐琮璋浅尝辄止,退开后说道:“卿卿的鲛尾更漂亮了。”


    ——比想象中更让他失控。


    “真的?”本想教导徐少年不可以随便亲吻,一听夸赞鲛尾,宋卿就开心了。他面无表情地说:“还好,感觉有点没长好。”


    一般般S-S~~


    他可是硬生生拔下自己鳞片的鲛!


    新长出鳞片的时候特别痒,死活忍住没抠!


    就这样,才有现在漂亮、华丽、圆润和光滑的鲛尾!


    徐琮璋:“又漂亮又华丽,没有鲛比你更好看。”


    ——很容易快乐啊。


    徐琮璋靠近宋卿:“卿卿想看蝴蝶吗?”?


    宋卿一怔,盯着近在咫尺的徐琮璋,下意识点头。


    徐琮璋勾起唇角笑了,指尖凝结出幽蓝色的蝴蝶,放在宋卿的掌心:“好不好看?”


    “……好看。”


    宋卿眨了下眼睛,有些难以置信。


    蝴蝶是徐琮璋掌控蛊虫的证据,那是他的能力表现出来的形态,然而作为一个‘容器’,他应该什么都不会。


    相较于徐琮璋,此刻的‘宋卿’应该更亲近神明,他不怕自己告诉神明吗?


    徐琮璋当下凝结出更多幽蓝色的蝴蝶,透明的、散发着光芒的蝴蝶围绕在宋卿的身边,翩翩飞舞,或碎成光点,美轮美奂。


    在蝴蝶的包围下,徐琮璋只望着宋卿。


    良久,蝴蝶消失,宋卿说:“我想睡觉,你陪我好不好?”


    徐琮璋点头,然后躺在了他的身边,拥着宋卿的肩膀,姿势亲昵。


    宋卿闭上眼睛,放空思绪,安然入睡


    距离第一次褪鳞期已经过去将近两年,宋卿迎来第二次褪鳞期,即将步入成年。


    沉睡了两年的神明出现在石碑顶,带来了人鱼。


    美丽的少女恭敬地站在神明的身侧,一见到宋卿便掩不住欣喜,笑起来的模样格外熟悉。


    ——人鱼滕萝。


    宋卿望着神明询问:“送给我的吗?”


    神明:“陪你度过褪鳞期,还有情热期。”


    徐琮璋忽然抬头,与神明对视。


    下一刻,掩藏不住的杀意直冲人鱼滕萝而去,要不是神明挡了下来,估计人鱼会被割断喉咙。


    即便如此,人鱼的脸颊还是留下深刻的伤痕。


    滴答。


    鲜血滴落在地面。


    神明的威压陡然迫降,海水压力似千斤重狠狠砸在徐琮璋的后背,将他砸得弯腰弓背,迫使他露出谦卑的姿态。


    “他不听话,毁了吧。”


    这句话是对着宋卿说的,看似征求意见,其实已经对徐琮璋心生不满。


    宋卿向前一步,挡在徐琮璋的身前,双手背在身后握着他的手并向神明说:“徐琮璋就够了,不需要——”他看了眼滕萝,然后摇头:“不需要人鱼。”


    人鱼蓦地抬头,表情颇为伤心,面对徐琮璋时,秒变嫉妒和憎恶。


    “徐琮璋?”神明说:“容器不该有名字。”


    宋卿:“一个代号而已。”


    神明:“你在纵容他,让他变得贪婪。”


    宋卿:“我给得起才纵容,给不起……他再贪婪也没用。”


    神明静静地注视宋卿,无形的压迫转移到他身上,好在他现在还对宋卿持有一点观察的兴趣,于是说道:“人鱼留下,她能帮你。”


    宋卿只能点头,低声说:“好。”


    话音一落,神明就消失了,留下人鱼。


    人鱼见自己被留下来,高兴地要扑到宋卿身上,结果被徐琮璋掐住脖子拖行一段时间并掼入地砖,还未回神之际就见到近在咫尺的猩红色眼瞳。


    恍如野兽,凶残而恐怖,连面孔都扭曲了。


    “滚出去!”


    徐琮璋恶狠狠地警告。


    人鱼却从他凶残的表面读出了——‘嫉妒’,他在嫉妒她,嫉妒她同是神明为宋卿准备的物种,嫉妒有人要抢走他在宋卿身边独一无二的地位。


    人鱼泪眼婆娑,下半张脸却露出猖狂的笑:“宋卿!宋卿!他想杀我,我害怕!”


    掐住脖子的手猛地用力,几乎扼断她的喉咙。


    “徐琮璋,别杀她。”


    脖子上的手一松,人鱼笑容猖獗,她赢了。


    她冲徐琮璋小声而得意地说:“你是容器,我是伴侣,就像人类的女人之于男人。”


    但是下一刻,她脸上的笑容僵硬住,并由此而生不详的预感,因为她看见徐琮璋露出蔑视和嘲讽的目光,不似刚才的疯狂。


    这是什么眼神?


    蔑视?嘲讽?


    一个作为盛装食物的容器,比得过作为伴侣的她?


    宋卿走了过来,将徐琮璋拉走,低头问人鱼:“你有没有事?”


    人鱼立即表现得很柔弱,温声细语地说:“脖子疼。”


    望着人鱼柔弱的模样,宋卿只想到滕萝的凶残,他想了想就提出真诚的建议:“你去外面住,没事不要来石碑。”


    徐琮璋很讨厌人鱼,他每次见到人鱼都想杀,之前滕萝就被恐吓了很多次,所以与其哪天不小心真被杀了,不如现在别往他们跟前凑。


    面对宋卿真诚的建议,人鱼傻掉,而徐琮璋笑意盈然。


    最终,人鱼在宋卿和徐琮璋的目送下不甘愿地离开石碑。


    徐琮璋从后伸出胳膊横抱住宋卿,下巴搭在他的肩膀说道:“只要我,好不好?”


    宋卿冷漠拒绝:“我想单独度过情热期。”


    徐琮璋低笑,没有反驳,只紧紧搂着他,心里出现了偏执的独占欲


    因色-欲而产生偏执心,因嫉妒而产生独占欲,所谓七情六欲,归根到底就是情和欲。


    (这句连人都没有,我想象不出怎么搞黄,大概能当审核员的,想象力都丰富。)


    有过褪鳞经验的宋卿提前做好准备,但还是被来势汹汹的情热击倒。


    褪鳞期同样持续一个月,在鳞片长好后的几天时间内会出现虚弱无力的状况,恰好碰到情热期,宋卿无力抵抗,两手垂在身侧。


    鲛尾变成双腿,伏在黑色的海铁树,蜷缩、扭曲、翻转,泛起无边情态。


    (审核员看清楚,特地点明,这段就一个主角,一个。他双手空出来的,特意点明一下,双手空出来的,自-摸都没有。)


    乞罗山山脉深处。


    古苗疆的先祖,第一批巫蛊师建造起青铜台,点燃篝火,在瓮里饲养蛊虫,男女老幼围绕青铜台匍匐跪地高声祈祷。


    他们在祭祀神明,而那神明正在最高的古木上俯视他们。


    幽蓝色的蝴蝶围绕着篝火翩飞,被视为神明的化身,巫蛊师和古苗疆族人兴奋至极,割破手腕以人血饲养。


    ‘刺啦’——篝火冲窜至四五米高,腰鼓陶埙奏起迎神曲,青铜瓮里的蛊虫随着腰鼓的节奏厮杀,被鲜血迷晕理智,陷入血和生命的厮杀。


    狂乱、激烈,信仰、杀机,因掌控生命而被助长的野心,因蔑视生命而被抹去的良善,贪婪恶欲疯狂的生长,吞噬了无数生命和鲜血而疯狂的向上生长,自黑暗泥泞的深渊里长出。


    幽蓝色的蝴蝶以此为食,食尽贪婪恶欲。


    深海石碑顶。


    人鱼躲在石柱后面偷看,她直勾勾地盯着海铁树王座无力的鲛人,她踮起脚尖,偷偷走了过去,见到紧闭双眼的鲛人。


    睫毛轻抖,挂着水滴,不知是汗珠还是泪珠,眼角红痕蔓开,鬓角的头发湿了,一缕黑发黏在嘴唇边。


    人鱼探出手,指尖勾住嘴唇边的黑发,然后抽了出来。


    鲛人被惊醒,猛地睁开眼,黑瞳冷冽肃杀,看清是人鱼后,他说:“出去。”


    人鱼说:“我是您的下臣,您可以利用我。鲛人渡不过情热期会死亡,而我可以帮您。”


    闻言,宋卿笑开,面孔沾染上妖冶艳丽,他盯着人鱼问:“你是我的下臣?”


    “是。”


    “神明创造了你。”


    “他不能无中生有。”人鱼匍匐在他面前:“他可以掌控万千物种的生死存亡,唯独不能创造生命。”


    “那么,”宋卿靠近人鱼,歪着脑袋,眉眼含笑:“你和徐琮璋从哪里来?”


    人鱼眼睛都直了:“我来自于你啊,你出生的时候,我应该在的。”


    “为什么?”


    “伴生人鱼,我本应该属于您。”


    “不对,鲛人没有伴生人鱼。”


    “他们当然没有,只是一群因为您而诞生的物种。”


    “怎么说?”


    人鱼迟疑,她似乎觉得眼下的情况不太对。


    宋卿摸着人鱼的脸颊,含笑问:“不可以对我说吗?”


    美色所惑,人鱼毫不犹豫倒豆子似的全说出来:“我们是上一个纪元里的物种,现在的鲛人只是当初深海海域里被还没有出生的您影响,所以才进化成类似于鲛人的存在。”


    “对于我们来说,现在的鲛人只不过是劣质的伪冒品。”人鱼不屑的说。


    果然。


    宋卿往后挪,盯着人鱼轻声说:“多谢,现在你可以离开了。”


    “您利用我?”人鱼不敢置信,她不甘心现在离开,于是爬上海铁树王座,企图趁宋卿现在虚弱无力压制他。“真的,渡不过情热期的鲛人会死,您信我——呃!”


    宋卿冷着脸,看她被突然出现的徐琮璋掐住脖子,自二十层四十多米的高度扔了下去。


    以徐少年恐怖的占有欲和与生俱来的掌控欲,他怎么可能不时刻盯梢自己?


    所以宋卿一点也不担心人鱼,因为徐琮璋在他身边。


    徐琮璋走了进来,宋卿的视线开始模糊,他爬下海铁树王座,跌跌撞撞跑下去,拥抱住冰冷的身体,然后吻了上去。


    吃掉汹涌而来的恶欲,满足饥饿的胃部,驱走可怕的虚弱和无力感。(此段,指吃感情,不是开车隐喻,麻烦别过度!解读!)


    宋卿得以空出余力缕清关系。


    神明是高维度物种,应该高于几个已消失的纪元生物。


    宋卿来自于上一个已消失的纪元物种,他那时还在蛋壳里,被埋藏在深海深处,不知何故没有死亡,并因此影响了海底的智慧物种。


    智慧物种进化成类似于鲛人的模样,但他们远不如宋卿。


    区别点在于宋卿能随心所欲变化出人类的腿,便于陆地行走,鲛人不行。


    人鱼因宋卿而生,或许确实可以帮助鲛人度过情热期,但肯定没有她说的那么重要。


    很好!


    问题已经得到了答案,现在就剩下神明的真正目的。


    或者说,徐琮璋想要什么。


    宋卿松开徐琮璋,刚往后退了一步就发现自己动不了,眼角余光看见蝴蝶停在肩膀。


    徐琮璋咧开嘴笑:“宋卿,你知道七情六欲是什么吗?”


    ……他只了解味道。


    宋卿不语。


    “不知道?”徐琮璋抱起宋卿,一步一步往海铁树走去。“没关系,我教你。”


    他将宋卿放下来,坐在旁边,撑着下巴含笑观望,仔仔细细地看,终于不用透过蛊虫,可以近在咫尺的触碰、拥抱。


    他很高兴。


    “卿卿,你要好好学。”


    宋卿望着徐琮璋俯身下来,嘴唇动了下,没能说出口就被堵住。


    之后,再也没机会开口


    宋卿进入成年期,然后迅速衰弱。


    深海在排斥他,整个自然生态圈都在排斥他,他不属于这个纪元。


    在蛋壳里的时候,他靠神明的血活下来,出生后又以物种恶欲为食,勉强活到成年期。


    一度过成年期,肌体无法适应早就改变了的生态环境,于是开始迅速衰弱。


    他甚至不能立刻石碑,因为石碑之外的海水重压会迅速杀死他。


    神明曾出现,见他虚弱,试过救他,但任何方法都没用,宋卿还是会死亡。


    因为整个世界都在排斥他,他就必然会死亡,而神明至今还没有能力救回一个早就该灭亡的物种。


    尤其这个物种只剩下一个。


    神明说:“可惜。”


    宋卿将脸枕在手臂,闻言扯了扯唇角,没有回话。


    神明和人鱼都走了,石碑顶静悄悄又剩下他一个,铃声齐刷刷的响,却衬得气氛更空寂。


    叮铃。


    熟悉的气息逐渐靠近,停在宋卿的面前。


    宋卿睁开眼,看见带着一身寒气回来的徐琮璋,他刚从陆地回来,应该是计划进行到最重要的阶段。


    徐琮璋摊开手,掌心是一颗蓝色的珠子,珍珠大小。


    “吃了它。”


    “是什么?”


    “鲛珠。”


    从重生回来就一直在寻找的鲛珠,无数次线索断掉又重续,连鲛人族都不认识的鲛珠!


    它就在徐琮璋的掌心,寻常而平静的出现在眼前,像随处可见的廉价糖果。


    宋卿接过鲛珠,捏在手里把玩。


    徐琮璋催促他:“吃下去。”


    宋卿:“徐琮璋,你想要什么?”


    他真的很好奇,好奇心在此刻达到了顶峰,真的完全想不通。


    “不准骗我,告诉我。”


    “我告诉过你,你能猜到的。”徐琮璋拿走鲛珠,亲自喂给宋卿:“你必须自己想清楚。”


    镜像真实。


    我想要你永生。


    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括号内不会影响读者们阅读体验,但是没办法,不做阅读理解,审核员就会颅内高C。


    第65章 卿卿如月 六


    鲛珠可以延缓宋卿的衰弱, 但阻止不了世界对他的排斥。


    神明无能为力,人鱼焦虑的徘徊却发现她也没办法, 而且宋卿拒绝见她。


    宋卿再也不能离开石碑顶, 久而久之,海城的鲛人几乎忘记了他的存在。至于人鱼,也在长期见不到鲛人的情况下, 和她口中伪劣的‘鲛人’在一起,衍生出新的人鱼种族。


    唯独徐琮璋没放弃宋卿,为他准备大量的鲛珠,将时间和心力耗费在他身上,以至于延误了他原本的计划。


    宋卿坐在石碑顶的边沿, 底下是四十多米的高度,恍如万丈深渊。


    背后是成串的铃铛, 不时扬出悦耳清脆的铃声。


    听到脚步声, 宋卿就回头看,见到徐琮璋脸颊两侧竟不知何时也出现了红色图纹,这让他看起来更妖冶神秘。


    “徐琮璋,你别管我了。”


    徐琮璋顿住, 过了一会当没听见,若无其事的走过来, 半蹲在宋卿面前, 给他两颗鲛珠。


    宋卿:“因为神明的眷顾,我才多活了那么长的时间。可是,我早就应该死了的。”


    顺应物种灭亡的规则才是普通生命的命运归宿, 就像恐龙曾称霸地球,海陆空都是它们的王国,连后世的人类都达不到这个强悍种族的恐怖。


    但是,恐龙灭绝了。


    在物种灭亡规则的大清洗之下,绝对没有物种可以活下来!


    因为整个世界都在排斥这个不该存在的物种,连空气、一滴水、一粒灰尘都在企图杀死这个物种。


    这就是规则。


    这就是鲛人的宿命。


    也是宋卿的宿命。


    ——灭亡!


    “你甘心吗?”徐琮璋指着石碑底说:“下面是鲛人冢,躺着成千上万的骸骨,被海水侵蚀、腐化,变成一堆石头。”


    宋卿去过鲛人冢,为了鲛珠,人鱼滕萝说鲛珠在鲛人冢,他信了。


    可惜没找到鲛珠,反而见到大量骸骨,荒凉、凄怆,死气沉沉。


    如果能活,宋卿当然不想死。


    没有任何生命会无缘无故渴望死亡,更不可能在面对死亡时无动于衷,除非无能为力。


    与他相像的鲛人族在灭族前曾做过许多努力,最终还是不可避免的走向死亡。


    壁画里,他们平静从容地赴死,死后的鲛人冢怨恨不甘,沸反盈天。


    “我认命,也认同物种大清洗的规则。”


    宋卿不想死的,怎么可能会甘心?


    可是他在日渐衰弱、被世界抗拒排斥的情况下还是活了下去,在未来重新醒过来,以人类、以鲛人的身份,拥有家人的宠爱,连坠海都有大海的保护,还可以重新再来一遍。


    那么,在全世界都排斥他生存的环境里,是什么原因致使他得到被眷顾的幸运?


    或者说,徐琮璋曾付出什么代价才救回他?


    宋卿不敢想象,所以他告诉徐琮璋别费心思了,难得觉醒自我,不如就像神明那样掌控物种、成为万物之主,洒脱无牵挂。


    就算再次经历物种大清洗,生命全部灭绝、消失,他只要睡一觉,再醒来,又是生机勃勃的世界。


    他还能再遇见更可爱、更有趣的生命。


    “所以,你不要再费心。”宋卿撑着下巴,偏过头对着徐琮璋笑:“你多走走,有人会比我更喜欢你。”


    叮铃。


    徐琮璋倾身过来,银饰滑落、碰撞,猩红色的眼瞳充塞了宋卿的脸,沉默了很久,直到宋卿产生疑惑,他才开口:“你不喜欢我。”


    宋卿愣了下,他好像第一次听到徐琮璋那么笃定的说‘你不喜欢我’,因为以前都是反问,或者问他‘可不可以喜欢’。


    从怎么会不喜欢的疑惑、自信,到后来可不可以稍微喜欢的祈求,然而中间好像缺少了一个过渡,一个从‘他会喜欢’到‘可不可以喜欢’的认知过渡。


    ——他不喜欢我。


    但是现在徐琮璋有了这个认知。


    宋卿:“抱歉。”


    “啊,没关系。”徐琮璋神色淡淡,平静地回应他:“我喜欢你就好。”


    他抓住宋卿的手腕,又说道:“我喜欢你,所以只要抓住你,藏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就好。”


    平静得让人听不出语调的变化,还以为只不过是随口的宣言,但宋卿却能触碰到平静表层下的波涛汹涌,那股恐怖的偏执欲。


    ——不喜欢?没关系啊。留在我身边就好了。


    ——靠近的,警告。抢夺的,咬杀。


    ——绝对!绝对不会放开!!


    宋卿盯着徐琮璋,没有了心惊胆战的恐惧感,心里涌起荒谬的同情和少许不可察觉的刺痛。


    “宋卿,谁都不能伤害你。”


    徐琮璋倾身过来,捧起宋卿的脸,吻在他的额头上,小心而克制,说着绝对不会违背的承诺,而这承诺放在被世界排斥的宋卿身上又是何等狂妄、何等珍重。


    宋卿声音抖得几乎发不出来,小声得像从喉咙里挤出来:“不值得……”


    不值得啊,明明就不需要,完全不明白为什么要喜欢他到这种程度。


    徐琮璋:“卿卿比心脏还重要。”


    宋卿滑落进他怀里,伸出手,紧紧拥抱他:“你说过我可以要求你做任何事。”


    此时的徐琮璋没说过,但他不反驳,应了声。


    宋卿:“你答应我,不能死。”


    “……好。”


    时间实在太短,最后连唯一的容身之所石碑顶也在排斥宋卿,鲛珠大量耗损仍旧无法拯救他的衰弱。


    宋卿吞掉最后一颗鲛珠,毫无痛苦的迎来黑暗,死亡于他而言犹如一场沉睡。


    宋卿死亡,徐琮璋离开,神明沉睡,石碑顶除了温柔如云的海水和整排清脆的铃铛声响,空无一人,空寥冷寂。


    没有庇佑的鲛人族躲不过物种大清洗,在石碑里刻下过往历史后,从容赴死


    “好喜欢你啊。”!!


    宋卿猛地睁开眼,依旧是熟悉的温柔如云的海水和整排清脆的铃铛声,蔚蓝、珊瑚红,清新明亮,像闯进了童话王国。


    但是王国里没有徐少年。


    他消失了,不见了。


    “宋卿!”滕萝惊喜地扑过来:“你终于醒啦。”


    宋卿越过滕萝,看到在她身后的神明,成年版的徐琮璋,但他不是徐琮璋。


    “徐琮璋在哪?”


    滕萝嘟着嘴,不太乐意:“他没啦。”


    “什么没了?”


    “消失了啊。”


    滕萝指着宋卿的心口:“鲛珠在里面,你再也不会被世界排斥,你——得以永生。”她笑嘻嘻地问:“开心吗?宋卿,宋卿,你是鲛人物种唯一活下来的,你将永生,你是我们那个纪元里唯一的高维度物种。”


    宋卿一颗心不住地往下沉,他竭力冷静地询问:“徐琮璋做了什么?”


    滕萝:“做了他该做的事情。”


    宋卿猛地瞪着滕萝,眼底一片冰冷:“不要说会让人生气的话。”


    滕萝讪讪撇嘴:“好啰,我闭嘴。”


    宋卿起身,挡开滕萝扶过来的手,一步一步走到神明的面前,仰头直视他:“徐琮璋做了什么?”


    “他修改了你的寿命。”神明似乎因为徐琮璋的自我消亡而放松警惕,颇为宽容的解答疑惑:“恶欲凝聚成鲛珠,鲛珠在修改你的躯体。从最细微的基因开始改造。”


    最开始的时候,徐琮璋就没放弃过,他沉默地喂给宋卿鲛珠,悄无声息修改他的躯体。


    “徐琮璋想要我得到永生?”


    “是。”


    那就是徐琮璋的目的,而永生的途径就是将宋卿改造成高维度生命体,也就是推他成为神明。


    “他付出什么代价?”


    “消亡,代替你消亡。”


    “为什么?”


    “平衡。”


    神明说:“你是一个早该灭亡的物种,世界的物种大清洗规则排斥你,一粒灰尘就可以杀死你。即使你被改造成高维度生命体,你的本质还是鲛人这个物种。”


    “一旦你活下来,本该消亡的物种,和受你影响而诞生的类鲛人物种的进化方向都会发生更改。”


    个体影响群体,群体影响物种进化方向,一个脱离进化规则的存在,导致所有物种脱离进化轨道会造成什么结果?


    崩溃。


    体系崩溃。


    “世界不允许,我也不允许。”


    掌控是高维度生命体的本能,他们既是掌控欲,也是为了维持稳定,控制物种的进化方向循序渐进。


    宋卿轻声问:“那你为什么还在?”


    神明眉目凛然,投射过来的目光冷得能结冰。


    “巫神祖、万物之主、万物神灵,高维度生命体,一直都只有一个!”


    “所谓的高维度生命体最开始也是从物种大清洗中侥幸活下来的低维度物种,通过不断进化成为凌驾于万物,处于被世界无视的边缘地带。但是,”


    “特例只有一个!”


    “超出特例,体系就会崩溃。”


    “既然我现在代替徐琮璋成为高维度生命体,那你是什么?你为什么还在?”宋卿向前走,质问眼前神似徐琮璋的‘神明’:“你说神明是我的‘父亲’、‘兄长’、‘丈夫’,他是,的确是。但你不是,所以徐琮璋在哪里?”


    神明神色淡漠。


    滕萝震惊的张开嘴巴,试图阻止宋卿对神明的冒犯。


    在她看来,神明是至高无上的高维度生命体,而徐琮璋只不过是被舍弃掉的容器,可宋卿在说什么?


    他在说真正的高维度生命体是徐琮璋?


    那个容器才是神明?


    “宋卿,你别——”


    “你不喜欢他,为什么要问?”神明反问。


    宋卿:“我不喜欢吗?”


    如果有一个人捧着心脏送到面前,小心而讨好的问,可不可以喜欢他,然后把他的骨和血、把他的生命和他所拥有的、甚至是把世间的所有都慷慨赠予。


    他会不会喜欢?


    ……会不会喜欢?


    怎么会不喜欢?


    第66章 卿卿如月 七


    石碑顶铃音连贯, 宋卿盯着神明,一字一句地说:“我喜欢他。”


    “我喜欢徐琮璋。”


    如果有人爱他逾越生命, 将他视为宝贵的心脏那样来爱护, 千方百计要赠予他永生,他怎么会不喜欢?


    “不是感动,不是同情, 我——”


    他的所有放纵、宽容、偏爱全都给予徐琮璋,无论徐琮璋提过多过分的要求或欺瞒了他什么事情,都可以被轻飘飘的原谅。


    然而换成其他人,宋卿连让他们靠近的机会都没有。


    以前他告诉自己,放纵是因为海市蜃楼里的徐少年太可怜, 宽容是因为徐琮璋陪伴自己度过恐慌的岁月,出于同情和感激而放纵、宽容。


    那么换个人的话呢?


    假设换成滕萝?


    宋卿能不能做到对她纵容、偏爱, 甚至允许对方的拥抱和亲吻?


    不能。


    无需深思下去, 宋卿就知道不行。


    除了徐琮璋,换成任何一个人,连靠近他的安全范围都不行!


    宋卿的纵容和偏爱只给了徐琮璋,只给了他一个!


    “我明白了。”


    他不允许滕萝的靠近, 因为会不由自主竖起攻击的利刃,却允许徐琮璋对他做出很过分的事情。


    这是偏心, 是差别对待, 是他给予徐琮璋的特权。


    “徐琮璋在哪里?”


    神明说:“特例只有一个。”


    宋卿反问:“那你是什么?”


    神明:“我被分离出来。”他低头凝视宋卿,语气有了丝缓和:“主体欺骗了你,也欺骗了我, 他让我以为我才是真正的高维度生命体,而他不过是我舍弃掉的‘容器’。”


    “他利用我瞒过世界进化的规则,因为一旦暴露目的,进化规则会毫不犹豫地灭杀你。”


    所有费尽心思的策划,最终目的只有一个。


    徐少年曾经说过无数遍,但被宋卿忽略掉的——


    我喜欢你。


    谁都不能伤害你,包括我。


    只要是你的要求,我都会完成。


    你可以利用我、命令我、要求我。


    所以进化规则企图伤害宋卿,徐琮璋就将他推成神,利用一切手段改造他,让他在最短的时间内,不受任何伤害的进化成高维度生命体。


    宋卿说要鲛珠,徐琮璋就给了他鲛珠。


    宋卿说不要杀人,徐琮璋就没有杀人,哪怕他很讨厌人鱼。


    ……


    宋卿说过的每句话,徐琮璋都记在心里。


    怎么会有人那么喜欢他?喜欢到哪怕抗拒世界进化的步伐,费尽心机、策划了那么久也要他永生?


    “既然掌控万物是高维度生命体与生俱来的本能,那他为什么要放弃——”


    放弃通过掌控昆虫类物种以达到监控世界的目的,转而利用万物收集恶欲,哺养宋卿。


    “大概是因为,”神明目光中透着怜悯:“对他来说,你是超越了本能的重要存在,你是他七情六欲的根源。”


    宋卿的心脏很难受,像是被人连根拔起,却还有一丝撕裂的皮连接,于是留下久久不能痊愈的伤口,不断地流血化脓,疼得喘不过气来。


    他难受得弯腰,企图缓解难以呼吸的痛苦。


    滕萝在旁听完全程,但是智商不足,捋了半天才闹明白这过程,她惊讶于徐琮璋的心机,又焦急宋卿此刻的痛苦,想去扶他但怕被拒绝。


    于是小心翼翼地询问:“宋卿,你是不是哪里难受?”


    滴答。


    一滴水落在地面,变成乳白色的珍珠,在地上弹了几圈后滚落到滕萝的脚边。


    滕萝捡起珍珠,刚想送到最爱珍珠的鲛人面前讨他开心却发现珍珠越来越多了,像一整盒的珍珠倾盆倒下来似的,她两手都快捡不过来了。


    鲛人应该会很开心吧?


    看到珍珠的话,他就不会难过了。


    滕萝如是想着,然后两手捧满了珍珠递给宋卿看,看到了他满脸止不住的泪水,不由愣住,手足无措。


    鲛人看上去好难过,难过得好像不小心丢掉了全世界最珍爱的宝贝。


    “宋卿……”


    良久,宋卿摇头,哑着声音说:“徐琮璋答应过我,他不会死。”


    神明:“他消失了。当你进化为高维度物种的时候,世界对他来说充满杀机,一滴水、一粒灰尘就能轻而易举的杀死他。”


    角色对换了而已。


    宋卿抬头看着神明,突然说:“你不要用徐琮璋的样子跟我说话。”


    神明:“宋卿,我是被他分离出来的一半——”


    “撒谎。”宋卿打断他的话,声音很轻,但是笃定有力。


    “?”


    滕萝不解地看向神明,惊讶于他不反驳宋卿的指控。


    神明轻叹了声,消失在他们面前。


    滕萝期期艾艾地问:“宋卿,怎么回事?”


    神明突然不是神明,徐琮璋突然不是被分离出来的容器,怎么奇奇怪怪的让人想不通?


    宋卿突然往前跑,鲛尾变成双腿,掩藏在宽大的鲛绡下,速度飞快,越过成排的银铃铛,来到石碑顶的边沿往下纵跃。


    “宋卿?!”


    滕萝心惊,连忙跑过去,趴在边沿往下看却见不到身影,只能一层又一层的往下跑,可惜中间好几层的通道都被毁了。


    没有神明相助,滕萝只能绞尽脑汁慢吞吞往下爬。


    宋卿落地,起身,站立在一块竖起来的大石头上面,而石头的三分之一插-进地面,四周围是凌乱的石头块,中间则是偌大的鲛人冢。


    白骨累累,已成化石。


    宋卿只见了一眼就沿着碎石离开石碑,朝海城中央的圆台而去,爬上圆台,从中间的孔洞跳下去,落在柔软的泥土地,四周围黑漆漆,不见一丝光。


    宋卿伸出手,掌心向上,在心里幻想光明,同时想到围绕在徐琮璋身边的蝴蝶,于是掌心凝聚出碗口大的蝴蝶。


    蝴蝶是幽蓝色的,发着光,它们停在石壁上,变成发光的蛊虫,照亮四周围的黑暗。


    全身覆盖鳞片、似龙非龙的生物,站在他的面前,宋卿渺小得像是砂砾,所以他现在才感觉荒谬。


    眼前这样庞大的生物怎么可能说消亡就消亡?


    他是徐琮璋的本体,本体还在这里,怎么可能会消失?


    宋卿往前走了一步:“徐琮璋,我——”


    脚步顿住,身体僵硬,瞳孔紧缩,宋卿眼睁睁看着眼前庞大到恐怖的生物迅速地腐烂,血肉成灰,化为泥、化为沙,裸-露出白骨。


    巨大的白骨架,仿佛环绕深海的尘世巨蟒,仍旧看不见尽头,光是头骨就比石碑还要高大,仿佛是一座神奇的纪念碑。


    “……”宋卿张开嘴巴,想要喊徐琮璋,但是只能发出一个音节,像突然得了失语症。


    徐琮璋……


    徐少年……


    血肉溶化,白骨架坍塌,迅速地坍塌,失去庞大生物的一呼一吸,海水疯狂的灌入进来,瞬间就淹没了整个洞口。


    轰隆隆——


    天摇地晃,山呼海啸似的,整座海底城都在颤抖,即将崩塌。海城建筑在徐琮璋本体的头顶,本体的骨架坍塌,整座海底城都会在瞬间倾塌。


    不止是海城,万年、亿年以来,神明的本体未曾离开过深海,深海海底地表的移动、分裂和高山、丘峦等,层层覆盖在他的躯壳之上。


    如今作为支架的躯壳倒塌,整个深海地底将迎来一场难以想象的灾难。


    宋卿立在原地,茫然而疑惑地喃喃昵语:“徐琮璋,你跑到哪里去了?”


    找不到了。


    没有了。


    “宋卿——!”


    滕萝趴在圆台洞口喊他,看见宋卿不仅没有离开,还想往倒塌的白骨架深处走去,心里一惊,连忙跑进去一把拽住宋卿的胳膊就往上游。


    圆台洞口上面也不安全,因为海底城在坍塌,无数座保存了几千年的建筑分崩离析,扬起无数灰尘泥土,将澄澈的海水染成乌黑色。


    上一刻还清新明亮的海城,在这一秒变成战乱后的废墟。


    滕萝拽着宋卿拼命往上游,他们向上游,望着脚底下的海底城陷入灰尘中,望着海底石碑一寸寸倒塌,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不管是上个纪元里的鲛人还是这个纪元的类鲛人,他们统统都灭绝了。


    这个物种消失了。


    这个物种曾带来的文明,曾经证明物种存在的文明,在这一刻统统湮灭,完完全全的消失,不见踪迹。


    正如神明的存在,徐琮璋的存在,过往的痕迹连带被埋葬在深海深处。


    宋卿挣脱开滕萝的手,后者惊喊:“宋卿!海底地震会带来火山爆发,深海几百里的生物都在往上逃跑。即使你现在是高维度物种,也有一定几率会受伤!”


    宋卿甩开滕萝后,深呼吸,模样冷静,停在半空眺望底下倾覆的海城,平静地说:“我不会下去。”


    他在原地停了许久,直到海底地震,地震带来火山,海水温度剧烈上升,而整个海底城辉煌的文明、鲛人冢里的累累骸骨,全部被熔浆淹没。


    滕萝催促他,宋卿便向上游了一阵,停下,回头看,底下是岩浆的海洋,神明巨大的骸骨裸-露一半,正在逐渐下沉。


    神明没有了。


    徐琮璋的本体消亡、融化,将要化成灰烬。


    宋卿后退,然后头也不回地往上,远离身后的岩浆海洋,远离鲛人的海底城,远离神明的骸骨。


    滕萝追随其后,在远得已经看不清的情况下又莫名回头去看,见到神明的骸骨仿佛是在注视他们远去的背影。


    心中一惊,再定睛一看,骸骨已被岩浆完全淹没。


    她赶紧就追上宋卿,本还有些担心,但见他表情淡漠才松了口气。


    就说嘛,鲛人没有感情的。


    中途,他们看到一团被海水挤压变形的废铁,滕萝说:“哦,是滕妄的潜艇。”


    连潜艇都被挤压变形,遑论里面的滕妄是什么结局,估计就是爆炸了吧。


    对此,滕萝没有一丝同情


    “咳。”


    破开水面,宋卿朝岸边游过去,爬上岸,就近找了块岩石坐下,温度还是很低,但是里面密不透风,还算暖和。


    滕萝爬上岸,鱼尾变化成双腿,蹲在宋卿面前问:“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反正去哪里都可以,您再也不怕死亡,随时能覆灭物种,影响进化。”


    宋卿:“滕萝,你别跟着我。”


    “啊?为什么?”滕萝不解地问:“我是您的下臣,不追随您,我要做什么?”


    “什么都可以。”宋卿指着她的腿说:“你比其他人鱼幸运,比类鲛人也幸运,既有鱼尾,也有人类的腿,陆地和海洋都欢迎你。”


    人鱼是利己的生物,就像一个三岁孩子,既残忍又天真,善于嫉妒和破坏,不能将其视为人类来看待,更不可能强行赋予她们感情。


    “而且,徐琮璋不喜欢你。”


    滕萝皱眉:“可他已经死了啊。”


    “没有。”宋卿直视她,坚定地说道:“他答应过我不会死。”


    而且以徐琮璋的偏执病态的独占欲,怎么可能会放他离开视线范围内?


    滕萝:“但是,他连本体都被岩浆熔成灰烬了。”


    宋卿垂眸:“被丢弃掉的东西熔成灰烬有什么奇怪?”


    滕萝:“??”


    什么意思?她怎么感觉自己没智商似的。


    宋卿起身,有些疲惫的对着滕萝挥挥手,然后走了。离开时还特意说:“别跟着我,否则我会用其他方式驱赶你。”


    驱赶?


    用到这个词就是很认真、严重了,滕萝有些委屈,但确实不敢再靠近。


    宋卿回到家里的公寓,先躺在沙发上闭眼休憩,过了许久,耳朵微动,好似听到了银饰敲击的声响。猛地睁开眼,客厅里空荡荡的,而总是喜欢赤脚窝在沙发歪头看他的徐少年还是没回来。


    心里跟着空荡荡的,宋卿深呼吸,驱赶油然而生的寂寥,起身前往书房,翻找出当时存档起来的照片。


    乞罗寨青铜祭台雕刻的图纹,现在他已经能看懂图纹的意思,因此轻而易举就能翻译出来,关于巫神祖的祭祀。


    ——祭以三牲九礼。祀以婚配,婚与月下客、水中绝色。


    ……巫神祖的躯壳无法进化。


    ……可能还差祭祀。


    宋卿想起当初跟徐琮璋的谈话,对方笑着说出这些话来,他当时以为在开玩笑,但翻译过来的图纹居然差不多就是这意思。


    主动分离出来的徐少年,被舍弃掉的‘本体’,海市蜃楼里的巫神祖以及消失的神明,从一开始就全都策划好了的,却把主动权交到自己的手里。


    等于是把珍贵的生命交给宋卿,让他来决定其生死。


    “真是狡猾。”


    太狡猾了。


    徐少年,真心机叵测,而且丧心病狂。


    宋卿的额头抵着电脑桌,低声笑起来:“就不怕赌输了?”


    不怕,肯定不怕。


    徐少年本来就很疯狂。


    偏执又病态,他是个疯子。


    但他喜欢宋卿,他对宋卿很好,愿意把最好的东西都捧给他。


    所以,宋卿喜欢徐琮璋


    回来后,宋卿跟家里通了电话,又回去跟他们吃顿饭。


    父母问:“怎么没见小徐?”


    宋卿抬头:“他回乞罗山。”


    宋母去盛饭,宋父也跟着去帮忙,两人躲在厨房里交头耳语,嬉笑亲昵。宋卿单手撑着脸颊看他们,心想恩爱且慈祥的父母也是徐琮璋的安排吧。


    换一对父母不一定接受得了没有感情的宋卿。


    小时的宋卿不是罹患自闭症,他只是没有感情。


    宋卿起身,推开椅子说:“爸、妈,我回去了。”


    宋母高声回应:“怎么那么快?”


    “徐琮璋在等我,我去把他接回来。”


    “哦,那好吧。早点回来,别耽误过年。”


    “嗯。”


    宋卿抿唇笑了笑,推门出去,外面竟然下雪了。


    雪花如柳絮,飘飘洒洒,忽略温度,还是挺美的场景,要是徐琮璋在就好了。


    宋卿现在不怕冷了,但还是出于习惯地披上厚外套,裹紧衣领离开。


    简单地准备完毕,就买了下午的车票当即出发前往乞罗山。乞罗山脉蜿蜒万里,如祖龙盘于地面沉睡,而乞罗山便是山脉的心脏。


    故地重游,不胜唏嘘。


    深山寂寂,林叶飒飒,除了小动物之外再无其他热闹的人声,当初通往乞罗寨的小路已经杂草丛生,而居住着古苗疆遗民的山寨早就毁于当初的山体崩塌和洪涝灾害。


    加上泥石流隐患,山脚下居住的人家也在当地政府的帮助下搬离,而专家们搬走了那些具有研究价值的石头。除此外,他们找不到更多能证明古苗疆文明的东西,于是也离开了。


    倾塌的乞罗寨露出一点残垣,无人清理,道路全被堵塞,空荡孤寂,荒无人烟。


    宋卿穿过乞罗寨,向着已经崩塌的山体走去,青铜祭台被埋葬在泥土里,又被考古专家们挖出、运走,放在博物馆里供人瞻仰和研究。


    幽蓝色的蝴蝶在前面带路,飞过祭台,越过山体,来到更深处的一座高山,高山山顶有一颗千年古木。


    通过地底昆虫的眼睛,宋卿知道这颗千年古木的根几乎蔓延了整座山体。


    树是它,山也是它。


    葱茏树冠,遮天蔽日。


    叮铃。


    风吹过,整排银饰叮当脆响,而宋卿也看到了挂在粗壮枝干的银饰,透过银饰似乎也看见了端坐在树干上的徐少年。


    蝴蝶盘旋几圈后,停在树干。


    宋卿爬上树干,坐在徐琮璋曾经坐过的地方眺望山脉,发现远处山峦的云层还比他现在所在的位置还低。


    他捂着心脏的地方,看山峦聚起层云,又看风吹散了云层,想着徐琮璋是不是也常坐在这里看云层开了又散。


    叮铃铛铃。


    有人拨弄银饰,铃声的节奏瞬间就被打乱,宋卿低头看,见到树下出现一个青年。


    青年抬头,相貌和宋卿一样。


    宋卿:“……我让你不要顶着徐琮璋的样貌,结果你就顶着我的?”


    “你们两个最好看。”青年就是之前成年版的徐琮璋,他说:“你怎么找到这里?”


    “很容易猜到。”宋卿抑制不住好奇心,于是问他:“你到底是什么?”


    “我是神明,是世界意识,是进化规则,具体我也不知道。”他说:“自我有意识起,我就生存在高维度生命体的心脏里,我们共用一个心脏。”


    宋卿:“你们是共生关系?”


    “不是。准确来说是寄生,我寄生在高维度生命体的心脏里,逐渐衍生出自我意识。”他继续说:“不过你口中的徐琮璋最初也是依赖进化规则躲过物种大清洗,并借此进化成高维度生命体。”


    世界意识,或者说是进化规则很好地解释了徐琮璋为什么可以在最早的纪元里躲过物种清洗,并处于规则的边缘地带不断进化、永生。


    宋卿俯视他:“徐琮璋假装自己被分离出来就是为了欺骗你,一是为了我,瞒过你的进化规则。二是摆脱你,因为你们既是寄生关系,也是竞争关系。”


    他是进化规则,而徐琮璋则意图掌控物种进化的规则,所以主动分离,让出本体是为了欺骗、麻痹眼前的世界意识。


    万物之主只有一个,眼前的世界意识竞争失败,所以他现在仍旧只是世界意识,不能插手物种的活动和进化轨迹,更不可能掌控物种。


    世界意识?进化规则?


    算了,还是称之为神明吧。


    神明和徐琮璋是寄生关系,因双方都想掌控万物而发展成竞争关系。


    徐琮璋将自己分离出来,让出本体给神明,后者放松警惕,结果就是现在万物之主给了宋卿,连带本体也毁于岩浆里。


    神明失败。


    “他很狡猾,心机重,外表天真无害,但是满口谎言,骗完我又来骗你。”


    神明的眼里蒙上一层阴郁,这让宋卿觉得奇怪,毕竟对方顶着一张自己的脸。


    “但是他真的喜欢我。”宋卿轻声说:“我是他七情六欲的根源。”


    这句话是钥匙。


    神明说过,徐琮璋也暗示过。


    “因为他把主权交给了我,把命给了我。”


    徐琮璋说过,他和神明的主权在于宋卿。


    因为现在只有宋卿能救回徐琮璋,所以主权在他手里。


    抛弃本体,舍弃一半被寄生的心脏的徐琮璋,把剩下的心脏埋在了陆地。


    舍弃海洋,选择陆地。


    将心脏埋在了一棵古老的大树底下,那棵大树无声无息地占据了整座高山,并且还在向下,根系掠夺了高山、泥土地、山川与河流。


    舍弃海底神明的身份,发展成为陆地人类的信仰,以山脉为躯壳,以山峦为心脏,以古木为灵魂,以昆虫为眼睛,亲手造就出来的神明——巫神祖!


    如果说徐琮璋是最出色的猎手,毫无疑问他确实是。


    强大的控制欲,恐怖的执行能力以及无人能及的算计,最可怕的是耐心,在漫长的时间里逐步铺垫,耐心等待,连自己的命都能成为棋子。


    九死一生时,就是等待收获成果的时候。


    神明问:“你知道了,还要选他?”


    “当然。”


    不选他,还能选谁?


    漫长的生命里,要是没有徐少年该有多孤独。


    ……徐少年该不会连这点也算进去了吧?


    算了,反正心眼没他多。


    宋卿叹气。


    他得承认徐少年不是白的,他只是白切黑。


    神明负气蹲在古木一旁,头顶是一串串的银饰,叮叮当当响得格外清脆。


    面对固执的宋卿和非常不友好的徐琮璋,他也只是怼个一两句,或者时不时挑拨一下,倒是没阻拦的心。


    毕竟,永生很孤独。


    太阳落到山头,天边被染成橙红色,而大地深山则铺上一层淡淡的玫瑰色,自然之景大气而壮观,那种美通常直击灵魂。


    日落后,夜幕垂下,青空如洗,月亮高挂,周围星点稀疏似点缀。月光白纱披在群山峻岭间,而昆虫、夜间动物纷纷离开巢穴。


    万籁俱静,反而衬出别样的热闹,生机勃勃。


    宋卿凝结出无数的幽蓝色蝴蝶,它们成千上万只,如群星汇聚成银河,穿过银饰铃铛、穿过树叶,在古木之上,青空之下,盘旋起舞。


    银饰敲击碰撞的声响就像是祭祀神明时的迎神曲,蝴蝶舞动就像祭祀时的祈神舞。


    月华如水,夜风轻拂,树叶婆娑,幽蓝色光点亲吻着古老的大树。


    宋卿嫌凝结得太慢,蹙眉割破手腕,鲜血滴落而幻化成幽蓝色的蝴蝶,大大小小的蝴蝶在呼唤着山峦沉睡里的万物之主。


    祭以三牲九礼,那是别人要做的事情。


    祀以婚配,这是徐琮璋不要脸。


    真正的祭祀其实是宋卿自愿让出主权,与他共生。


    蝴蝶盘旋一阵之后,自上而下俯身进入古木的树干,化为一束幽蓝色光芒顺着树干、根-茎,进入山体中央,蕴养山脉的心脏。


    前仆后继涌入,而山体内部就像是人的脏腑,盘根错节的树根犹如血管,向着心脏输入能量。


    砰。


    砰、砰。


    ……


    山体似乎活了过来,心脏博跳的频率和声音越来越清晰。


    山脉轻微震动,深山所有树木娑娑响动,似乎在颤抖,似恐惧、又似敬畏,因神明的苏醒。


    远处城镇里的人家感到震动,不由恐慌:“是不是地震了?”


    “有震感——停了。”


    “没事,我们这里从不发生地震。”


    “朋友圈刷了,有点震感,好像是乞罗山脉颤动。”


    “那没事。”


    小区一栋高楼某户人家,父母未归,家里仅有的七岁小孩趴在窗前看远处的山体,他见到山巅的树木萦绕着幽蓝色的光,像是童话王国里神奇的大树。


    “哇~~”


    咔哒。


    门打开,父母回来了。


    女人走过来:“宝宝,你在看什么?”


    小孩:“妈妈,山顶在发光,有一棵大树,神奇的大树。”


    女人:“今天看什么故事?”


    小孩:“一棵会发光的树。”


    女人:“哈哈哈……宝宝真乖,洗手来吃饭啦。”


    小孩:“嗯!”


    另一个地方的小区高层,某个用天文望远镜观察星星的发烧友看见发光的大树,于是转换方向观察大树。


    她看到大树的背面,没有见到宋卿,只看见发光的蝴蝶,可惜不过一会,那些蝴蝶就消失了。


    “会发光的蝴蝶?酷啊!”


    这厢,古老的大树旁。


    铃声静止,月亮被乌云挡住,蝴蝶消失,黑暗笼罩,地表微微松动,一只手猛地冲破泥土,五指成抓扣住地面。


    徐琮璋从地底爬出来,以意想不到的方式,一点都不酷并且狼狈又惊悚的爬出来,顶着脸颊的图纹和满身泥土,似从沼泽地里历经艰辛爬上来摘取月亮花的骷髅。


    乌云散去,月光重回山峦。


    徐少年仰起脸,冲着树干上的宋卿笑得天真无害。


    “卿卿,我回来了。”


    啊,知道了。


    看上去真窘迫,让人没办法发火。


    宋卿倚靠树干,垂下眼眸,有些脱力地说:“洗干净点。”


    镜像。


    从此以后,你我共生。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


    有番外。


    其实正文原定字数20万字的,没控制好,超了。


    下下篇感情流会控制好的。


    下篇文,剧情向,求预收QaQ


    《我自深渊来》


    绅士败类攻(江蘅)X体面流氓受(李瓒)。


    东城区发生一起恶性碎尸案,该区分局素有‘养老院’之称,按惯例又要转交总局支队。


    支队里沸反盈天,谁都不乐意再接‘养老’分局的烂摊子。


    与此同时,本地电台爆料东城区分局尸位素餐、狗占马槽的不作为行为,致民意沸然。


    上级苛责,民众不满,夹在中间的分局水深火热。


    ‘养老院’大队长李瓒:躺平,等死。


    一段时间过后,市局上下发现‘养老院’似乎拘了头雄狮。


    ————


    李瓒是个体面的流氓,直到他遇见比他更体面、更败类的江蘅,终于甘拜下风。


    我曾落深渊,今在人间,意气风发。


    第67章 番外·趋光


    大多数物种都具有趋光的本能, 然而更多时候,世界是在黑暗和洪水里度过漫长的进化期。


    直到陆地出现, 适应陆地的物种进化出脊椎和强劲的腿。


    神明很少去陆地, 他的本体太庞大,而且物种全部在他的掌握监控里,连带寄生在半片心脏的世界意识也对他没办法。


    他就在高温的海水里沉睡, 又在某一天醒来。


    睁开眼的时候,一个新物种在他的躯壳上建立国度,并繁衍生息。


    他们容貌昳丽,长着鲛尾,在海洋里生存, 而与陆地的各大高智慧物种形成互不相干的关系。


    神明偶尔会变成一个少年,坐在海城中央观察鲛人, 有时又会去陆地, 深入其他物种的社会观察。


    偶然为之的怜悯或施舍,可能会陡然间将某个物种的文明提前几千年,因此他经常被奉为神明。


    无聊时就闭眼休憩,在无尽的黑暗和寂静中沉睡, 可能醒来时,头顶的物种已经换了。


    某日。


    他不记得是哪一日, 总之海水蔚蓝, 阳光明媚,光亮的直射能力很强,直达深海。


    白色的海洋生物漂浮在蔚蓝色的海水之上, 懒洋洋地晒着太阳,它们就像天空的云层,如有动静就会倏然散开,过了一会又聚在一起。


    这个纪元里的海洋和天空差距似乎不大,阳光照顾到天空,也照顾到了深海海底,而在这种慷慨和公平之下诞生的深海格外瑰丽。


    神明在废墟里的一块巨石上坐着,背靠残垣,闭眼聆听世界万物的声音。


    叮铃。


    万物絮语里面夹杂了铃声,清脆的铃声,由远及近,既不违和,又显得格外突出。


    叮铃。


    咿呀!


    幼崽的咿呀和清脆的铃声交错,衣摆猛地被揪住,神明睁开眼,金黄色的眼瞳里倒映着努力爬到面前的鲛人幼崽。


    鲛人幼崽看见漂亮的黄金瞳,不像其他物种那样或屈服于本能的畏惧,或贪婪地渴求更多,而是眯起眼睛,面无表情的拽着他的衣摆、扭着略脏且黯淡的鲛尾爬上来。


    他的耳朵戴着两个铃铛耳环,耳环有些破旧,做工粗糙,显然是被扔掉而他捡了回来。


    鲛人这个物种对珍珠有种异乎寻常的热爱,如果可以他们通常会选择佩戴珍珠,但神明没有在鲛人幼崽的身上看到任何的珍珠。


    显然,他是不受欢迎的幼崽。


    鲛人幼崽终于爬到神明的怀里,坐在他的膝盖上,努力挺直背部,鲛尾在神明略微诧异的目光里变成了两条白嫩的小腿。


    鲛人幼崽盘起小腿,不易察觉的长长舒气,大概是刚才辛苦爬上来累到了。


    他绷着脸,直视神明,不发一语。


    半晌,歪着脑袋打量他,依旧是不说话。


    叮铃。


    每动一下,耳环铃铛就响。


    神明也不说话,无声地观察着幼崽。


    他的骨龄是7岁,但看上去才5岁。


    相貌轮廓很优秀,应该比他见过的很多物种都优秀。


    面无表情、不发一语,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不懂怎么制造表情。


    鲛人虽然没有感情,但他们会在吞噬物种七情六欲之后模仿,从很小的年纪开始就会模仿,而模仿的目的就是为了取悦自己。


    眼前的幼崽不会,因为没有长辈教。


    他被遗弃了。


    骨龄7岁,外表5岁,但是不太好看,浪费了优秀的轮廓。


    皮肤蜡黄,骨瘦如柴,鲛尾鳞片黯淡无光,全身没有一颗珍珠,简直不像是视美如命、华贵雍容的鲛人。


    他被遗弃了。


    因为区别于鲛人的双腿。


    这个阶段的鲛人只在海洋生存,需要借助工具才能去往陆地,而他们颇为排斥外界物种。


    因此自出生就有鲛尾和腿两种形态的幼崽被视为异类,刚破壳就被驱逐出鲛人的领地,于领地边缘的废墟里挣扎着活到现在。


    ——是个生命异常顽强的进化种。


    神明如是想着,但是毫无兴趣,没有动容和同情,在日光稍弱时,离开了废墟。


    消失了。


    叮铃。


    鲛人幼崽摔在废墟上,眨了眨眼,猛地伸手从洞里掏出一条模样古怪的鱼,撕成条状填饱肚子。


    嗝。


    打了饱嗝后,鲛人幼崽抱着巨石慢吞吞往下爬,在下去时一不小心踩空直接摔下来,双腿下意识变成坚硬的鲛尾,但还是被尖锐的石头刮出一片鳞片。


    鲜血弥漫在海水里,而鲛人幼崽抓住鳞片,拖着受伤的鲛尾摇摇晃晃离开,回到藏在废墟里的巢穴——一个用岩石和捡来的破布搭成的简陋巢穴。


    里面堆满鲛人幼崽收集来的宝贝,像珍珠的廉价玻璃珠,被丢弃掉的银饰,还有用来装饰的珊瑚。


    哈~~


    鲛人幼崽趴在巢穴里打哈欠,两只短手交叠枕在脑袋下面,闭上眼睛睡着了。


    噗。


    海水冒了个泡,重归寂静。


    这里是废墟,被生命抛弃的残垣,平时很寂静,除了不会说话的鲛人幼崽就不会有其他高智慧物种到来。


    神明是第一个。


    睡了一觉醒来,鲛人幼崽认真挑选着捡来的银饰,他耳朵上的耳环铃铛摘下来,正考虑要换哪一款——虽然款式其实少得可怜,不过爱美的鲛人并不在意他财宝的稀少。


    最终还是挑选了昨天的耳环铃铛戴上,摆弄鲛绡,慢吞吞爬了出去,昨天受伤的地方已经痊愈了。


    他痊愈的速度比其他鲛人要快得多。


    鲛人幼崽的怀里藏着宝贝,他来到昨天的废墟找神明,可惜神明没有出现。


    幼崽等了半天,孤零零的坐着,无聊的吐泡泡、抓海葵玩,或是自己和自己的鲛尾玩,自得其乐,习惯了也是很快乐。


    他连续几天都去废墟等神明,但都没见到,后来就不去了。


    鲛人幼崽连续几天不来,神明才出现在废墟,还是原来的位置,背靠巨石,坐于废墟之巅,仿佛是在他的神座俯视众生。


    叮铃。


    熟悉的铃声响了,神明睁开眼,看到狂奔而来的鲛人幼崽。


    鲛人幼崽速度飞快,而且热情,冲到神明的怀里仰头盯着他看,依旧是不畏惧的模样。


    神明看到他身后几条躲进废墟里的小鱼,明了鲛人幼崽耍的小心机。


    神明不言语,鲛人幼崽从怀里碰触鳞片,送到他面前。


    面无表情,不言不语,直接就把他又丑又黯淡的鳞片怼到神明的面前,要是稍微有点常识的看见这一幕应该会训斥幼崽的胆大包天。


    但是幼崽固执又大气的塞给他鳞片,而神明捏着边缘收下了。


    于是鲛人幼崽就大大方方躺在神明的怀抱里,敞开肚皮,甩着鲛尾,舒舒服服、光明正大的躺下去,仿佛鳞片是用来买个好位置睡觉。


    神明金黄色的眼瞳注视着鲛人幼崽,随后无视了他,靠着巨石观察万物。


    此后,神明每次出现在这里,鲛人幼崽都会过来,如果躺在他怀抱里就会给酬劳,任何他珍藏或收集来的酬劳。


    但是反过来,如果当天没有收获,鲛人幼崽就会躺在一旁,不会跑进他怀里。


    为了神明舒服的怀抱,鲛人幼崽已经将财产挥霍一空,他必须努力挣钱,因为他是有原则的崽,绝不平白占便宜。


    久而久之,神明分了一丝注意力在鲛人幼崽的身上。


    有一天,鲛人幼崽没有来,神明就出现在他的巢穴里,见到了受伤的幼崽。


    破旧的巢穴里堆满了各种奇怪的财宝,银饰里出现一颗珍珠,那是幼崽昨天从海城领域边缘地带捡来的,因此受伤。


    鲛尾出现一道深深的伤痕,两边的鳞片要掉不掉,稀稀落落,既丑陋又可怜。


    那样可怕的伤痕,即便是成年鲛人都会因此死亡,所以就算幼崽具有强悍的自愈能力,此刻还是危在旦夕。


    神明居高临下俯视幼崽,金黄色的眼瞳倒映那小小的、犹如蝼蚁似的躯体,冷漠、残酷,毫无感情和动容。


    他是神明,是高维度物种,经历了几个纪元,看过无数物种起源和灭绝。


    他不会因一个小小的低维度物种而动容。


    本该不会。


    但是鲛人幼崽迷迷糊糊中醒来,抓着珍珠送到了神明的面前。


    ……是报酬。


    物种意识里等价交换的报酬。


    神明尊重物种的等价交换,哪怕他是低维度物种。


    “你想要什么?”


    神明第一次开口,慈悲而冰冷。


    鲛人幼崽蹒跚着摔倒在他的腿上,努力的想往上爬,但是爬不动。


    摔倒,爬起。爬起,摔倒。


    不知疲倦,执着又固执,是奇怪的物种。


    最后一次摔倒,他爬不起来了,没力气,伤口裂开,鲜血流出来。


    神明终于弯腰,抱起了幼崽。


    幼崽在他怀里寻找舒服的位置,打起了小呼噜。


    这是幼崽坚持不懈努力了很久才换来神明的靠近,而他睡着了。


    海水湛蓝,阳光微暖,鱼群像云层,温柔而明亮。


    铃声微响,逐渐远去,步入遥远亘古的时光里,继续向前走,走得越来越远。


    ……


    徐琮璋醒来,怀里是温热而熟悉的身体,于是裹得更紧。


    宋卿呓语:“不要吵。”


    徐琮璋吻他,但是睡不着了,睁着眼睛看天花板。


    他的眼睛已经恢复成原来的金黄色,似乎连带万物之主的身份也重新拿了回去。


    徐琮璋刚才想起了亘古久远的记忆,真的很久了,经历了无数个纪元,无数次物种大清洗,那是他和宋卿的第一次相遇。


    宋卿不知道,他不记得了,或许以后会想起来。


    他们真正的相遇是在很久的一个纪元里,那时鲛人在鼎盛时期,而宋卿是鲛人族里出现的第一个进化物种,出生时被抛弃了。


    本来该可怜兮兮的,因为巢穴很破,还总受伤,但是意外的倔强又快乐。


    不会说话就总是面无表情,之后跟在他身边长大也很少说话,好像沉默、冷淡,其实内心戏丰富。


    崽的巢穴很破,但是捡了很多装饰品,每天一定会戴不同的铃铛耳环。


    衣服和装饰少得可怜,却还是要花费时间认真挑选和搭配。


    财宝很少,依旧坚持等价交换原则。


    对他没有恐惧、没有敬畏,好像神明只不过是与他平等的物种。


    一只神奇古怪的幼崽,内心比太阳还绚烂,灵魂无比耀眼。


    徐琮璋开始了观察和养崽日常,渐渐的心境就变了,变得不一样。


    宋卿在他心里的地位,大概就是从蚂蚁到宠物,接着又被放到平等维度来看待。


    再后来,他将宋卿视为伴侣。


    但是他的伴侣会衰老、衰弱,他会死亡。


    鲛人再怎么进化,他仍旧是低维度物种,无论如何都被遏制在高维度物种之下。


    神明用了很多办法,改变伴侣的进化进程,甚至是逆转他的生长。


    鲛人在一次次的逆生长和进化中失去记忆,重新认识神明,成为神明的伴侣,直到纪元结束,物种大清洗,逆转生长重新变成一颗未孵化的蛋。


    纪元结束,物种全被清洗干净,不小心躲过规则活下来的生命会被全世界排斥。


    空气、水、风、尘土……全都会杀死这个脆弱得不堪一击的生命。


    于是徐琮璋一边孵化鲛人,等待他破壳醒来,一边寻找彻底解决隐患的办法。


    徐琮璋眯起眼睛笑起来,凑到半梦半醒间的宋卿耳旁说:“我把自己分离出来的时候,其实不记得你了。”


    宋卿缩缩肩膀,过了半晌才问:“你不怕我跑了?”


    那时候,徐琮璋不认识他,没多少感情。作为刚孵化的鲛人,他也不认识徐琮璋,孺慕冲着神明本体而去。


    两个不认识还没感情的人相遇,指不定就错过了,还谈什么后续剧情?


    宋卿如此想着,还真好奇徐少年怎么想的,从头到尾都胸有成竹吗?


    “你说说。”宋卿翻身,望着徐琮璋问:“你怎么确定的?”


    “不怕。”徐琮璋摩挲着他的肩膀,呢喃着说:“我都会喜欢你。”


    嗯?


    是吗?


    宋卿不太相信,他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仔细想想,开口提问:“海市蜃楼——唔!”


    徐琮璋掀开睡衣,钻进被窝里,含住宋卿,打断他的提问和思考。


    一番操作下来,宋卿迷迷瞪瞪,哆嗦着身体趴在被窝里,良久不能平静下来,至于此前的问题和质疑全部抛诸脑后,早就忘光了。


    徐琮璋心满意足,拉起被子包裹住他和宋卿:“睡了。”


    他当然不会说失败过一次,不甘心所以重来一次。


    什么海市蜃楼,还有那个莫比乌斯环似的轮回,全是他的心机。


    不过宋卿就不需要知道这种事情了,他只要知道——


    徐琮璋喜欢宋卿。


    神明爱着那只小小的鲛人。


    这就足够了


    B大公开课。


    可容纳一百二十个人的教室堵得水泄不通,座位全坐满了,边上的空道也都塞满了人,还有学生自带小板凳过来。


    搞得被调剂选了这门公开课的学生以为天降惊喜,低头一看,没错,还是无聊且完全不懂的生物进化论。


    “哥们,问个事。”不明所以的男生问邻座:“这节公开课是不是突然换了?”


    “没吧。”邻座看向黑板,松了口气:“还是进化论。”


    男生见状不由好奇:“内容很有趣吗?还是导师讲得很厉害?”


    “不是。”邻座不知道怎么说,皱着脸,好半晌才说:“主要是人。”


    男生:“哈?”


    邻座指着教室里的女生和男生:“至少有七成人是来看人的。”


    “看谁?”


    “你不知道?”


    男生摇头,不过意识到可能是某个特别好看的校草调剂了这门课,毕竟B大还有表演专业。


    “她们是不是都来看校草?”男生觉得调剂到这门课真惨,连泡妞的机会都没有。他酸溜溜的说:“有毛病吧,就为了看个男的,全把座位占了。”


    邻座眼神顿时不对了,“人长得好看是本事,酸什么?”


    卧槽!


    男生震惊,邻座性别为男,居然为另外一个靓仔说话?!


    邻座翻白眼:“你没听过生物系的宋卿?”


    男生:“谁?”


    邻座找到B大论坛,在搜索框输入两个字‘逐月’,然后递给男生看:“看完了你就能懂。”顿了顿,他又说:“你以为只有女生来看宋卿吗?大半男生也冲着这个目的。”


    “……”


    极度无语之下,男生进入论坛帖开始看起。


    帖子名为‘逐月’,一进去就见到明晃晃的一行字:【这才叫人间绝色!!】


    嚣张,大言不惭。


    【话不多说,上图。】


    网络不好,图片刷新半天也没出来,男生颇为心焦,这时却发现喧闹的教室突然安静下来,好奇之下看向邻座。


    但见邻座讷讷地看着教室门口,男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顿时懵了。


    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门口进来的人,那是个清瘦的身影,逆着光走进来,摘下帽子,露出全貌,五官雌雄难辨,却是惊心动魄的美。


    那人走到讲台,开口说了句什么,男生没听清,好半晌回神,低头看手机,发现图片已经刷新出来,正好就是讲台上的美人。


    ——B大白月光,宋卿。


    众人的白月光。


    长成这样,简直了。


    男生把手机还给邻座,全程不眨眼地盯着宋卿看,总算理解为什么教室爆满了。


    男生悄悄问邻座:“宋卿——我是说宋老师,他是生物系导师?”


    “生物系荣誉教授,不怎么讲课,只做实验,有自己的学生。除非你是天才,否则没法到他手里混。”邻座语气和眼神充满了习以为常:“还有,宋卿有伴了。”


    噼啪——


    心碎的声音。


    好在男生不是第一个,他很快就会发现教室里有无数跟他一样,在短短45分钟的一堂课里经历了‘我恋爱’、‘我失恋’的人生历程。


    宋卿低头翻着教材,阳光透过窗户打在他的侧脸,浑然不觉有多少人秉着呼吸痴痴地看他。


    啾、啾啾——


    窗外传来鸟鸣声,但枝桠不见小雀鸟的身影。


    夏风拂过,铃声响,靠窗的女学生连忙侧头看去,根本没见到任何能发出铃声的东西,误以为自己幻听。


    回头继续看美人,却发现美人正朝她这边看来,顿时心情激动。她正襟危坐,发现美人冲他微微一笑,内心:……阿伟死了一万遍。


    徐少年就在窗外的枝桠坐着,旁边本来停了两只小雀鸟,被他赶走了。


    别人看不见徐琮璋,但宋卿看得见,对视时不由抿唇笑了下,发觉心绪有些动荡就赶紧低头,努力专心讲课。


    背对窗外,不看过去,还是能感觉到徐琮璋的存在。


    他能感觉到徐琮璋心情的波动,甚至能在脑海里描绘出他现在在做什么,接下来想要做什么,这种感觉很奇妙。


    亲密,仿佛水乳交融。


    灵魂在拥抱,手脚交缠,不管躯体距离多远,他们都能感受到彼此的存在。


    这就是共生


    下课。


    宋卿收拾教材,戴上帽子,在学生们的注视下离开教室,刚走出来就察觉到熟悉的气息在靠近。


    “徐琮璋,我放假七天。”


    “要去哪里?”


    宋卿眯起眼睛看头顶的日晕,想了想便问:“深海海城已经是废墟了?”


    “被岩浆淹没了。”


    连废墟也没了。


    宋卿点点头,走了一段路,走到了静悄悄的林荫道。


    风吹来,卷起树叶和铃铛,徐琮璋听到宋卿说:“那就去乞罗山住一阵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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