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

    ☆、没有很气


    夜渐渐深了,方姝还没睡, 因为她旁边躺着皇上, 是真的皇上,他的身体, 他的人。


    一股子淡淡的冷香即便不仔细闻也能充斥鼻腔, 不得不说上好的熏香,熏出来的味道就是好闻, 明天打开被子, 香味会扑鼻而来吧?


    方姝尽量胡思乱想, 不把心思放在皇上身上,和床上。


    床本来就不大,勉强一米五而已, 多了一个人,其实很挤。


    她应该拒绝的, 但是皇上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自来熟的躺在她的床上,占了她一半的位置, 她说睡地下的话也太客气了,于是只好这么挤着。


    方姝侧过身子看了看身后的皇上, 皇上也是侧着身子睡的, 背对着她。


    背影消瘦好看, 隐隐印出一个弧度,修长白皙的脖间露在外面,背后的蝴蝶骨分外明显。


    方姝的目光被美景吸引, 手也控制不住的摸了上去,等反应过来,已经顺着他脖颈的线条,一路摸到了蝴蝶骨的中心。


    她感觉手底下的身子紧绷了些,但是皇上什么都没说,也没动,假装睡着了一样。


    他这样几乎等同于默认,方姝手底下越发大胆,捏了捏他的耳垂,薄薄的,软软的。


    皇上终于对她这种骚扰的行为重视了,转过身,目光疑惑的看着她,里头还带了丝冷意。


    方姝晓得了,玩笑开过了,讪讪地收了手,夸赞道,“皇上你真好看。”


    是真的,他就这么安安静静的躺着,也是神仙颜值。


    都说这姿势对美貌要求极高,方姝看他没什么区别,而且因为近,看的更清楚了。


    突然意识到平时可没这么好的机会给她近距离观察他。


    其实不吃亏的,毕竟颜值不在一个等级,身份也不在一个等级,就算他真的对她动手动脚,也是她占便宜,所以没什么好怕的。


    而且吧,他不会的,相处久了,也晓得她很双标,可以动他,但是他不能动她,于是很守规矩,从来没对她做过什么。


    她很安全。


    “哦。”掀了掀眼皮,不为所动。


    方姝嗨嗨一笑,“睡觉睡觉。”


    边说边拉被子,盖过头顶,不听不看,装鹌鹑了。


    殷绯盯着隆起瞧了好一会儿,才跟着盖好被子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不出意外又换了身体,方姝伸个懒腰,发现皇上已经醒了,在门口洗漱。


    他用她的身体越来越顺,在她屋里做事也格外自然,拿过她的毛巾,直接往脸上擦,然后是脖子。


    方姝掀开被子下床,意外注意到身上还穿着明黄色的朝服,皇上昨晚没换过衣裳就来了!


    方姝吃了一惊,“你昨天怎么进来的?”


    没可能啊,皇上来慈宁宫,太后不说?


    穿成这样,没人看见?


    殷绯淡淡瞥了一眼过来,“翻墙过来的。”???


    “那我怎么办?”她翻不动啊!


    “走正门吧。”开始擦手,“晚点儿我会向母后解释的。”


    方姝觉得不妥,瞧了瞧四周,天还没有大亮,四周是暗的,还有机会翻墙出去,但是她翻不了,便让皇上去借梯子,后院是有梯子的,搁在角落。


    皇上没什么怨言的去了,很快回来,方姝借着他的掩盖,偷偷爬上梯子,艰难的翻了过去,跳下去之前还被人瞧见,吼了一嗓子。


    她本来不敢跳,被那一嗓子吼的连忙跳了下去,还好皇上弹跳力不错,没伤着。


    像做贼一样,偷偷的溜走了,没多久皇上穿戴整齐过来,还跟昨天似的,换太监服,他在跟前看着她上朝。


    有过一次之后,这次似乎没那么有意思了,方姝左耳进,右耳出,顺便找找熟人。


    这次知道了大家的站位,没怎么费劲就找到了,李斋又在悄咪咪睡觉,丞相是个合格的演说家,基本上有嘴上斗架的情况,都说不过他,他从上到下都很了解。


    别人的工作看到的不全面,他不一样,他是唯一一个视角跟皇上差不多的人,一些小细节方面,皇上都不如他。


    皇上只处理国家大事,天灾**之类的,他是大事小事一起处理。


    娘娘就没见过他说话,其它一同中了探花和榜眼的已经开始尝试在朝堂上进言了,第一次,有些紧张,说的哆哆嗦嗦。


    方姝回头去看皇上,皇上面无表情的听着,并没有嫌弃的意思。


    他还是爱才的,昨天跟她说过,试探一番,有担当有才华的话就安排出去历练。


    翰林院是学习的地方,出去后是实践。


    这些方姝也不懂,她就是个凑热闹的,有一搭没一搭听着,冷不防丞相突然站出来,道,“皇上,微臣还有一件事。”


    他加了一句,“是件私事,微臣不知当讲不当讲。”


    方姝去看皇上,皇上点点头,她便道,“爱卿有话直说。”


    丞相跪了下来,“那微臣就直言了。”


    他继续道,“微臣有个失散多年的亲妹妹,母亲这些年一直惦记着,微臣多方打听,最近终于让微臣找着了。”


    方姝心里咯噔一声,有不好的预感,目光不由自主落在皇上身上,感觉是他搞的鬼。


    想起什么,表情恍然大悟,这就是他说的哥哥吗?


    和想象中不太一样,或者应该说,是假的,原主见过她的哥哥们,虽然小,也有印象,根本不是京城人士。


    丞相三代都是正儿八经的京城人,一口子当地方言音,想和她关联在一起都不行。


    所以肯定是皇上让他乱认的。


    不是说好的,先处理国家大事,再处理她的事吗?


    不过皇上好像也说了,弱国才分先后处理,强国一口气解决。


    很强没毛病。


    “是谁?”答案已经不用说了,她知道。


    “就是上次狩猎场那个中箭的小姑娘,她脖子上带着我们上官家的信物,耳后的痣也对上了。”???


    她胸前的玉不是皇上给她的吗?耳朵后面也没有痣,为了认亲丞相也是拼了,这谎话说的,眼都不眨一下。


    她已经确定了,就是皇上安排的,否则不可能连她的真实情况都不了解。


    痣吗?看来要点一个了。


    话说回来,认了上官家,她以后岂不是要叫上官方姝?还是上官姝?


    似乎也不难听。


    “我这时候该说什么?”方姝小声问皇上。


    皇上凑过来,与她耳语了几句。


    “那真是巧了,此人救过母后,是朕的恩人。”方姝脸红了,不过是皇上让她这么说的,好像也没什么好脸红的。


    “能救太后是家妹的荣幸。”已经喊上妹妹了。


    “那丫头善良可爱,母后很是喜欢……”这句话方姝有点不明白什么意思。


    丞相应对如常,“只要太后不烦,微臣做主,隔三差五送家妹进宫陪陪太后便是。”


    太后根本不喜欢她,客套话而已。


    方姝尽量语调平缓,不让人起疑,“爱卿放心吧,母后欢喜还来不及呢。”


    皇上让她补了一句,“回头朕便将此事禀明母后。”


    一边听,一边道,“母后宅心仁厚,定会成全爱卿,让爱卿早日一家团圆。”


    丞相行跪拜礼,“谢主隆恩!”


    这事似乎就这么敲定了,比她想象中还要顺利,中间都没人插话。


    方姝事后才想明白,是因为她的身份特殊,她救过太后,还是‘丞相的妹妹’,不给她面子,也要给太后,皇上,丞相面子。


    他们才是关键,她是次要的。


    说起来好端端的,做甚要让她认丞相为哥哥?还不惜扯出一个莫须有的身份,认成亲哥哥?


    这个亲哥哥份量可是很重的,方姝不笨,似乎猜到了,又似乎没有,反正皇上这样做,肯定有他的目的,她等着便是。


    认了丞相为哥哥,听皇上的意思,似乎要送她回上官家,那不就意味着出宫吗?


    丞相和李斋关系好,去了丞相家,无异于见木槿。


    说实话,也好长时间没见过她了,还怪想的。


    *


    木槿在绣花,这是她唯一擅长的,她不像方姝,方姝学习能力很强,什么都可以适应,她这些年学来学去,其他都没有学成,唯有刺绣。


    每次心烦意乱的时候就会本能拿起刺绣,刺绣可以让她心安,抚平心里的毛燥。


    绣了一会儿,不知道为什么,眼前模糊到看不见针眼。


    啪!


    一滴半透明的液体掉在帕子上,绣了一半的孔雀有一块颜色登时比别处深,是被她的眼泪熏染的。


    可她顾不住了,只想哭。


    想大哭。


    她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她要生在那样的家庭,有那么不作为的父母,和那样无赖贪婪的哥哥们。


    自从知道了她与李斋的事之后,明言没有万两银子别想娶她。


    她直接放弃了,因为就算有万两银子也没用,今儿给了万两,明儿他们挥霍光,占了便宜,还会找上李府。


    所以最好的办法是杜绝他们的想法,直接和李斋一刀两断,然后随便找个老实人嫁了。


    李斋或许都不知道为什么吧?


    突然就被她甩了。


    她想到李斋收到信时的错愕表情,又笑了。


    “会很气吧?”


    “也没有很气。”


    有人自然而然的接话,并且做贼习惯了,直接从窗户上翻进来。


    “我想着某个人肯定比我更伤心,所以没时间生气,急着查清真相然后好去哄人。”


    ☆、不是麻烦


    上官云的开导很管用,自从那天之后他一直在查木槿的事, 只不过最近事比较多, 皇上将排查朝廷官员中毒被人控制的事交给了他和亲兵指挥使。


    他负责查,亲兵指挥使负责清理, 这些中了毒的人已经没有廉耻, 为了得到后续缓解的毒,什么事都愿意做。


    出卖朋友, 家人, 和朝廷机密, 有些甚至宴请众人,将毒放在酒杯里,导致更多人中毒。


    所以皇上说了, 在没有解药的情况下,一律杀无赦, 避免毒-药扩散, 引起更多人中毒被控制。


    这件事很严峻,现在朝廷重要官员的吃食都由朝廷直接监管, 不允许朝廷重要大臣接见任何人,食用不是朝廷的任何食物, 暗处还有人盯着。


    皇上说过, 这些中了毒的人, 毒瘾大的三五天发作一次,毒瘾小的十天半月发作一次,一旦没有后续的药, 他们就会发疯,自残,很好认。


    目前已经除掉了一部分,好在这种药只能在低阶官员之间流传,暂时还没有损害到高阶官员,只要高阶官员没事,朝廷就会没事。


    当然也不排除高阶官员瘾小,十天半月发作一次,所以要查的事很多,一点小细节都不能错过,否则很有可能引起国家动荡。


    毕竟这种东西传播的太快,而且无色无味,银针也检查不出来,防不胜防。


    他已经很多天没好好休息过,日夜颠倒,白天晚上都在忙,逮着空就睡,方才在窗外靠着墙都险些睡着。


    因着人手不够,木槿的事又是私事,不好找人,只能自己来,每天忙完了公事,还要忙私事。


    公事好查,私事不好查,毕竟是先也没有预兆,就那么突然而然被甩了。


    让他找原因他是找不着的,问了邻居也没有线索,就连她那个‘相好’,看到他之后都觉得不敢置信。


    觉得应该是他甩她,而不是她甩他。


    实在找不着原因和理由,他只好尝试跟踪她,像无数次盯梢一样,只不过这次比较随意,跟着跟着就睡着了,盯着盯着也睡着了。


    今天要不是没有位置坐,搞不好也在睡,其实已经准备找个视野好,位置好的地方一边‘监视’,一边眯一会儿。


    不过还没来得及,就被哭声吸引,然后听到了不太能听的话。


    心疼她,所以才现身的。


    木槿吃惊的看着他,“你……”


    李斋目光在四周巡视,看来看去都觉得满意,虽然简陋了点,但是干净,整洁,空气中一股子薰衣草的味道,着实是个不错的睡觉环境。


    “你……私闯民宅!”木槿‘你’了半天,憋出这句话来。


    李斋没回话,绕过她,站在她的床边,上下打量几眼,认真道,“看起来很好睡的样子。”


    木槿:“……”


    *


    长庆正在爬山,他接了皇上的命令,怀里揣着作为信物的米袋,带着几个亲兵卫就去了。


    亲兵卫是直接听命于皇上的,说明皇上对此时任务的重视。


    他必须要把这件事办好,弥补上次事件失掉的信任。


    那天为什么会那样,最近皇上也一直冷着他,他琢磨了一下,皇上八成是晓得了他故意为难方姝的事,因此敲打他。


    这次是个很好将功补过的机会,只能办好,不能办砸。


    来之前他想过各种会被为难的情景,比如璞玉不肯跟他走,或是觉得不是皇上亲自来,掉面子,一定要皇上亲自来等等。


    心里做好了迎接接下来的狂风暴雨,结果一到山上,还没来得及过桃花林,便见璞玉背着剑过来接他们。


    “你们怎么才来?”语气含着淡淡的抱怨,“山上没有米了,再不来我就要下山买米去了。”


    平时都是师傅买的,但是师傅教完他所有的东西之后,留下一张‘我死了’的纸条消失不见了。


    还有空留纸条,肯定是没事的,只是摆脱了他这个拖油瓶,去玩去了。


    临走前给他买了好几袋的大米,够他吃几个月的,前几天就吃完了,琢磨着要不要下山,怕错过了,这几天都靠吃烤肉过活。


    烤肉很容易腻,吃多了对烤肉没感觉,他还是更喜欢大米和稀饭。


    “等我一下,我去拿一下行李。”


    师傅从小告诉他,学的一身本领,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用上,现在对他来说就是学以致用的时候,所以一点不排斥。


    长庆愣了愣,似乎没料到居然这么顺利,完全没有遇到半点阻碍?


    璞玉是做好了准备的,行李也没多少,背了个小布包,里面塞了两件换洗的衣裳就去了。


    长庆顶着过分累赘的身子好不容易才爬上山,还没来得及歇口气,又要带着人下山。


    璞**脚麻溜,走的也快,他在后面追都追不上。


    璞玉还没吃饭,急着下山吃饭,师傅为了让他能够静下心在山上练功,从来不带他下山,怕他染上世俗的风尘,每次都是买好了需要的东西,然后交给他做。


    从清洗到烧饭,打扫房间,修葺屋顶,喂鸡喂鸭,维护桃花林,都是他来。


    他临走前已经把家里的鸡鸭鱼都吃完了,真正的弹尽粮绝,长庆不来,他只有两个选择,要么下山,要么去逮野鸡野鸭野鸟。


    十几年如一日待在山上,他也腻了,所以会选择前者,下山。


    长庆实在太慢,他等不及想看看这个世界,先一步走了,临走前跟长庆约好,山下见。


    没有下过山的人以为山下很小,很容易找到,下了山之后登时被人来人往的街道惊住,没有想到山下人这么多。


    他挤在人群里,被人推来推去,不自觉往前走了走,没走太远,怕长庆找不到,就近找了家小饭馆吃饭。


    黄昏时分,长庆紧赶慢赶,终于到了山脚下,但是他没有瞧见璞玉,把人弄丢了。


    严格来说,是璞玉把他弄丢了,但是皇上不会这么想,只会觉得他办事不利。


    长庆心里咯噔一声,连忙指挥几位亲兵去找。


    *


    方姝在收拾东西,皇上是行动派,中午身体换回来之后就去找了太后,俩人不知道说了什么?有没有付出什么代价,总之太后同意了。


    今天已经太晚了,丞相也忙,没空进宫接她,所以约好了明天带她出宫回上官家。


    晓得是皇上拜托的,并非真的亲兄妹,方姝还有些小心虚,不知道丞相会不会烦她?


    她都不认识丞相,也不了解他,完全是看在皇上的面子吧?


    皇上是九五至尊,他要求了,根本没办法拒绝,也就是说,他有可能不是自愿的。


    所以方姝这颗心七上八下的,很是忐忑,在准备给丞相的礼物。


    不知道他吃不吃灌汤包和水晶饺?


    似乎拿不出手,人家都送糕点之类的,她送饺子包子像什么话,直接掉了几个档次。


    方姝在想自己拿手的,养花,做饭,还有什么?


    什么都没了,也就是说她送东西,也只能局限在这两样中。


    算了还是送水晶饺吧,送花丞相以为她水性杨花呢。


    离明天还早,方姝左右闲来无事,先去把面发了,身为‘丞相的妹妹’,太后的恩人,她要用厨房,自然没人拦着。


    准备做两份,灌汤包和水晶饺,都发了,发一下面和淀粉更细腻。


    她这边弄好之后盖上布,放在角落,然后洗洗手回去了。


    刚进屋,还没来得及点灯,房间里突然传来声音,“去哪了?”


    语调和语速以及声音都那么熟悉,再加上最近这两天他老是来蹭床,每天都来,所以方姝一下就猜到了。


    捂了捂胸口,抱怨道,“你这样会吓死人的。”


    也不点灯,一点预兆都没有,如果不是提前有心理准备,晓得他会来,搞不好真能被他吓出心脏病。


    方姝去点灯,然后提着灯笼挂在床头,一眼看到已经上了床,好好躺着的皇上。


    躺在了床里,外面留了空位给她。


    他倒是自觉,一回生,二回熟,三回爬床爬的顺溜。


    像老夫老妻了似的,方姝也十分自然的坐在床边,“去发面了,明天包灌汤包和水晶饺用的。”


    想起他方才的问题,顺口回答的。


    “下午为什么没来找我?”殷绯继续问。


    “因为你忙啊。”方姝打个哈欠,“我不想打扰你。”


    这是实话,今天早上的折子比平时多了整整一摞,皇上也不防备着她,她闲着无聊帮他做分类,发现很多都是类似于报告之类的奏折。


    就是那种生平,祖上三代,近亲,最近接见了人,接触的物,密密麻麻写了很多很多。


    这些皇上都要看,都要了解。


    方姝分完类就回去了,因为她在那里皇上会分神。


    只要她表现出无聊,烦躁,他就会回头看她,然后问她‘怎么了?’


    他顶着她漏洞百出的身体,不是肩上的伤,就是葵水还没过去,昨天还落枕了,脖子疼,这么多折磨压着他不说,还要处理奏折,反过来照顾她的情绪?


    是不是太给他添乱了?


    所以方姝把空间留给了他,自己去睡了,睡醒就穿了回去,皇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睡了。


    他在她身边睡的话,就特别沉,方姝醒来后没事做,摸了摸他修长干净的脖颈,和软软的薄唇,占尽了他的便宜,他都没感觉。


    皇上沉默了,俊脸半隐在黑暗里,随着昏黄的烛光忽明忽暗。


    “是你的话不算打扰。”


    更像是某种放松吧,以前批阅奏折的时候都是一个人,身边空荡荡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急于摆脱,所以批阅的很快,就好像身后有人追着似的,一目三行,会忽略部分,直接看重点,自从方姝来了之后,他静下心了,会多看一些细节,比以前更用心。


    ☆、他被卖了


    方姝上床的动作一顿。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 和后一句相比, 感觉皇上开始那两句语气不对, 一副你外面有狗似的,略带着质问。


    怎么了?


    “你有心事?”方姝回头看他。


    皇上还是那副模样, 白皙清隽的脸上面无表情。


    貌似从见面到现在, 就没见过他笑几次, 每次都很惊艳,每次都转瞬即逝, 宛如昙花一现。


    方姝突然想再看看他笑。


    “没事。”皇上将头扭去一边。


    他这样就是闹别扭,记得上次也是,让他均一份灌汤包给那位女客人, 他将头扭去一边, 表示不愿意的意思。


    好端端的,闹什么别扭?


    难道是下午没去看他,生气了?


    不太可能啊,他虽然小气,还没小气到这种程度吧?


    “不说算了。”方姝理了理枕头, 打算睡了, 还顺手吹灭了灯。


    屋里登时陷入一片黑暗,俩人都没说话, 气氛沉重的可怕。


    方姝也不管,故意弄出盖被子的动静,提醒皇上,该说了, 再不说真睡了。


    那边还是沉默,半响黑暗里才传来声音,“明天的灌汤包和水晶饺,均我一份吧。”


    难道是想吃灌汤包和水晶饺?


    还是说只给丞相做了灌汤包和水晶饺,没给他做的原因?


    “明天你就走了。”


    这提醒太明显了,方姝明白了,原来是因为她明天要走,结果今天居然没陪他生气。


    这么关键的时刻,不陪他,反而去做别的,免不得让他怀疑,她是不是外面有狗?或是变心了?


    方姝只是把心思放在给丞相送礼物上面去了,而且只是短暂的分别,晚上他俩会互穿,想怎么看就怎么看,所以没感觉。


    说起来,以前不是自己的,方姝基本从来不偷看他,自从他变成自己的……


    饱暖生□□啊。


    她变色了,不,应该说,她对皇上的感觉不一样了。


    开始从好感,到喜欢,再到爱,然后是——欲?


    尤其是他穿到她身上时,好想尝试一下不该尝试的东西。


    方姝把脸埋进枕头里,这想法皇上要是知道了,会打死她吧。


    难得她有这个机会来着。


    记得以前在一个软件上投票,问网友们,你愿意做男人还是女人?


    方姝毫不犹豫选了男人,男人多爽啊,不用怀孕,没有葵水,初夜也不会疼。


    她现在进入到了恐惧期,总感觉那一天快要来了,既有点期待,又有点怕。


    可真是纠结啊。


    方姝抓了抓头发,烦躁的盖上被子,心里不爽,还踢了皇上一脚。


    一个被窝的,太方便了。


    殷绯掀开被子瞧了瞧,里头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见,只带着温度的触觉传到他腿上。


    方姝心虚,脚趾头动了动,离开他的腿。


    殷绯重新盖上被子,又保持原样,躺下安静去睡。


    他睡觉不打呼噜,没有任何恶习,是真睡,还是假睡一点分辨不出来,只晓得很平静,方姝这边平静不下来。


    她知道以后的步骤,身份提高是干嘛的?当然是用来配他的,也就是说,过不久他们就会结婚。


    结婚啊。


    婚前焦虑症,方姝对未来一片迷茫,对生孩子充满了恐惧,对初夜十万个不愿意。


    怕疼,怕怀孕。


    怕自己变丑之后被他抛弃。


    总而言之,有贼心,没贼胆,顾虑太多。


    方姝看了看旁边没心没肺,呼吸已经逐渐均匀的皇上,恨不得立马跟他换了身体,并且一辈子不换回来。


    但是她不会处理奏折,也应付不来国家大事怎么办?


    方姝闭上眼,将所有心思暂时压下,抱着走一步看一步的想法,也睡了过去。


    明天不能跟皇上换身体,所以她半夜里故意起来了一次,第二天一大早,大家各归各的身体,没毛病。


    皇上起的比她早,先走了,方姝后起的,在小厨房里包灌汤包和水晶饺。


    不仅包了丞相的,还包了太后的,皇上的,蒸好之后先给太后送去,然后是皇上,丞相的还放在蒸炉里蒸。


    他要先上朝,下朝后才会接她,方姝怕凉了。


    不敢给他添乱,先一步收拾好东西,与太后告好别,告别的时候很紧张,生怕太后给个下马威之类的,甚至有些后悔,应该等丞相来了之后再告别。


    有丞相撑腰,太后不看佛面看僧面,不过这样太麻烦丞相了,让他等着。


    方姝没后悔多久,因为太后不仅没为难她,还给了她一对金镯子。


    金镯子是纯金打造,很重,这礼物十分实在,没钱的时候还可以拿去卖。


    当然了,不到走投无路方姝不会的。


    方姝最后磕了个响头,真心的,拜别了太后,准备去慈宁宫门口等丞相。


    路上竟有人给她打招呼,这在以前可是从来没有的,果然,身份不一样,待遇也不一样了。


    方姝提着包袱,想起她给丞相的礼物还没拿,连忙又拐了回去,去包她的灌汤包和水晶饺,也就刚包好的功夫,外头有人报喜。


    “方姑娘,您的哥哥来了。”


    都用上‘您’了,是敬语。


    方姝怪不好意思的,匆匆合上油纸包,跟着那个太监一起去门口,果然瞧见一身绯红色官袍的丞相立在墙下,听到动静回头,好一个温文尔雅,君子如兰的清隽公子。


    绯红色官袍很适合他,将人衬托的越发白皙俊美。


    长而卷的睫毛垂下,看向她手里的东西,“给我的?”


    方姝先是一愣,后点头,“嗯。”


    修长干净的手伸来,向她讨要。


    方姝有些犹豫,因为这礼物像她想的一样,拿不出手。


    人家是丞相,就送他一份灌汤包和水晶饺?


    仿佛是来搞笑的。


    但是吧,毕竟是丞相,什么没见过,有钱稀奇的玩意儿送不起,太便宜的他也看不上,还不如出份力,让他吃个开心。


    爱不爱吃还不一定。


    “你别嫌弃。”最后还是将油纸包塞到他手里。


    上官云挑眉,“你?”???


    “有什么问题吗?”没反应过来。


    上官云拆开油纸包看了看,漫不经心问,“妹妹是这么称呼哥哥的?”


    方姝也不是很笨,明白了。


    他是在为她喊他‘你’,没喊哥哥而生气。


    ‘哥哥’这个词好羞涩啊。


    方姝咽了咽口水,好半响才憋出一个字来,‘哥。’


    上官云笑了,他不笑的时候常年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不怒自威,一笑就像寒冰破裂后的阳光,带着暖意。


    “走吧,回家了。”


    他用的是‘回家’二字,说明没那么讨厌她的存在。


    方姝一颗七上八下的心落了地。


    紧了紧她的小包袱,轻轻‘嗯’了一声。


    自从上次见到木槿的哥哥之后,她对‘哥’这个字其实有些心理阴影,现在想想,多个哥似乎也不错嘛。


    好歹有‘家’了。


    听说丞相没有妹妹,妹妹对他来说应该是特别的吧?


    跟他打好了关系,以后上官家不就是她的娘家了吗?


    跟皇上吵架了,就回娘家,虽然看着不太可能,感觉皇上那个性子,只有她欺负他的份,他不可能欺负她的。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这种感觉,不过有备无患嘛,多认识个人,帮皇上和丞相拉进关系也好。


    俩人一个是皇上,一个是朝廷重臣,肯定需要纽带连接。


    *


    璞玉在找长庆,他第一次下山,吃过喝过之后,身上的银子所剩无几,也过了那股子新鲜感,现在逢人便打听认不认识长庆?知不知道皇宫怎么走?


    一连问了几个人,只有一个随便给他指了个方向,连细节都没说,怕走错,又找了个人问,这回很幸运,这个人不仅认识路,而且正打算往皇宫去,还愿意载他一程。


    路上那人问了很多问题,家里有没有人啊?怎么一个人来?是不是跟人走散了?


    他都一一回答,听说他找不到长庆,身上也快没银子了,对他着实同情了一番,连饭菜都包了。


    路上说他这身衣裳进城会被人嫌弃,竟大方的给他买了套新衣裳,还带他去洗澡。


    洗完澡,又换了套衣裳,感觉自己脱胎换骨了似的,只是身上这套衣裳是粉红色的,有点像花花公子穿的,略显轻浮。


    他想换回自己的衣裳,那小哥直接把他的衣裳扔了,说穿那套进城会被当成难民抓的。


    不想被抓就穿这身,大家都这么穿。


    他本来是不愿意的,瞧了瞧身边,还真是,这楼里的人都是这么穿的,比他风骚的比比皆是。


    他们不仅穿的浪荡,行为也浪荡,他自小耳力比人强,能听到很远的动静,不小心让他听到了隔壁在做羞羞的事。


    不仅隔壁,隔壁的隔壁,再隔壁,全都在做成人才能做的事,而且他们都是男的。


    原来外面是这样的,大白天的,不知羞。


    小哥说有点事要办,让他一个人先在屋里待着,过了一会儿,有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男人过来看他,绕着他转了一圈又一圈,不时伸手捏他的下巴,抬起他的脸认真看。


    他有些烦躁,外面的人都这么没礼貌?


    终于,那人似乎看够了,走了出去,临走前将门关上,他听到了落锁的声音,但是这种锁似乎难不倒他,从发带里掏出一根铁丝,插入钥匙孔里,没多久咔擦一声,锁开了。


    他堂而皇之走出来,去找小哥,很快在不远处的廊下瞧见小哥和刚刚那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男人在说话。


    他闭上眼,细细去听。


    “这样的极品你就给我一百两,下次我不给你供货了,我找别家去。”


    “别啊,再给你加十两,以后这样的尽管往我楼里送,吃得下。”


    “十两还是太少了,二十两,一百二十两那小兄弟就是你的了。”


    他喊那人叫小哥,那人就喊他小兄弟。


    璞玉睁开眼,过了许久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他被卖了?


    作者有话要说:推荐《穿成七个大佬的白月光》by北宫如如


    文案:


    谢锦宁穿越后,父亲是大胤朝雄踞一方的异姓王;


    师兄是皇位第二顺序继承人,盛京城万千少女做梦都想嫁的古往今来最帅皇长孙;


    从小玩到大的竹马,是日后名垂青史、医术通神、活人无数的医圣。


    而她自己,就更牛了,她成了七个大佬愿用尽一生宠爱呵护的白月光:


    出门散个步,救回来的被人追杀、遍体鳞伤的小孩,日后成了威名赫赫的战神。


    不经意保护的一个遭受古代校园霸凌的小可怜, 未来是权倾朝野的摄政王。


    路边捡到个小乞丐,日后居然是剑术通神、载入史册、刺杀一国之君还能全身而退的传奇刺客。


    周游列国,作为赌资赢回来的爹不疼、娘不爱的惨兮兮小女孩,未来是魅惑众生、一笑倾城,却只肯在她面前笑的天下第一美人。


    ……


    于是日后,画风成了:


    谢锦宁无论做什么说什么。


    大佬们:“阿宁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对的。如果不对,参考前一句。”


    ……


    谢锦宁打人脸时,


    大佬们对被打的人道:“阿宁打你是看得起你,你居然敢躲?”


    ……


    谢锦宁出行时,


    大佬们:“她在哪里受伤,我就让哪里血流成河。”


    ……


    ☆、李斋木槿


    长庆把亲兵都派了出去, 还请了当地的官府, 包括一些地头蛇, 能动用的力量都动用了,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在一个河边找到人。


    坐在石凳上, 看着湖面发呆,他走过去他都没反应。


    “怎么了?”长庆蹲在他面前问,“无精打采的, 谁惹着你了?”


    心里却道活该, 谁让他跑这么快, 追都追不上。


    璞玉叹息一声, 张嘴想说,又摇摇头, “没事。”


    确实没事, 毕竟就是被骗了嘛, 那人也没占到多少便宜, 被他打了一顿,一脚从二楼踹了出去。


    他特意控制了力道,死不了人,但是瘸几个月是肯定的,那个老鸨也被他打了一顿, 所有来帮忙的, 就连后来赶来的官兵都没能幸免。


    虽说他确实因为没下过山,以为所有人都是诚实的,善良的, 想法有些幼稚,天真,但是实力也是真的。


    自小尝遍百草,不怕毒,每天绕着山头跑三圈,五更不到练功,一直到晚上,拼武功那也是不带怕的,因此放松了警惕。


    师傅说吃一堑长一智,一次没关系,下次别再犯就好。


    “不是要进宫吗?”他抬眼看向长庆,“走吧。”


    *


    方姝已经到了上官家,上官家很大,小桥流水,假山凉亭,处处可见精致和用心。


    给她安排的房间在内院,内院是只有家族核心成员才能住的地方。


    事实上上官家只有三五个核心成员,他爷爷奶奶,爹和娘,然后就是他,把她安排在这里,是真的把她当成妹妹的意思?还是做戏做全套?


    由不得她不多想,他的家人对她太好了,送这送那,送了整整一个箱子,一口一个闺女,拉她叙话半天不让她回去。


    估摸着是一个人在家太寂寞,因为丞相要上朝,他爹也要上朝,家里就他娘一个人。


    小妾都在外头,不领进门,说是养了好几个,方姝看有没有还是个问题,因为丞相和他爹基本上从来不去外头留宿,只要一下朝就回家,一前一后,都没可能作假。


    在家一呆一整天,反倒是他娘秦夫人待不住,时常出门溜达,留下俩大老爷们在家里大眼瞪小眼。


    方姝有次遇到了,一起在饭桌上吃饭,气氛凝重的仿佛要打仗似的。


    秦夫人在的时候气氛才缓和回来,秦夫人是个话唠,谈天谈地,话题不带断的。


    秦夫人还喜欢打扮她,方姝刚来的时候她就领着她去了给她准备的屋子,打开门一看,全是衣裳和各种各样的朱钗钿坠,要她一件一件的试。


    好看的留下,不好看的退回去,财大气粗留下了十几件,方姝想着刚来人家家,不能这么高调,收人家的礼物,想拒绝,秦夫人不满,说她不把她当亲人。


    没法子,只好收下,心里有些不好意思,接下来也由着秦夫人折腾,秦夫人亲自给她梳头,一边梳一边叙话。


    说很久之前就想生个女儿,可以每天给她穿花衣裳,梳辫子,好好的打扮一番,可惜啊,生了个儿子。


    说这话的时候方姝听到了里头浓浓的嫌弃,丞相不容易啊,生在了一个偏爱女儿的家庭,不受宠的样子。


    秦夫人给她打扮完,很快带着她出门炫耀去了,逢人便说这是她闺女,方姝被人夸了,她就很开心,仿佛自己被夸一样。


    似乎想把她介绍给所有人,来回跑了好几个场子,还碰到了硬茬,姓刘,哪家的不知道,只晓得大家都喊她刘夫人,炫耀自己女儿即将嫁给王爷云云。


    秦夫人就冷笑,“王爷?我们家姝姝连皇上都搞定了。”


    方姝:“……”


    只想缩进地缝里,不过这种不能输的场合,她还是尽量配合秦夫人,“是太后老人家宅心仁厚,将皇上……”


    后半句不用说了,反正大家懂就是了,不仅替秦夫人装了个逼,还扯了一个更大的靠山。


    太后啊,皇上的娘。


    她救过太后,这样说也更有说服力。


    “切,碰巧而已,不就救过太后吗?”


    这话挑衅的成分很高,方姝还没怎么样呢,秦夫人先不屑,“有本事让你闺女也救啊?”


    那位叫刘夫人的,气的脸一下绿了,指着秦夫人,手抖的厉害。


    秦夫人也不管,拉着方姝离开了。


    斗赢了刘夫人,秦夫人很得意,又到处炫耀了一圈,很晚才带方姝回来。


    方姝赶了一天的路,这边去完去那边,累的眼睛都睁不开,一回到府,放松的只想睡觉。


    秦夫人也去歇息了,方姝自个儿回她的小院,路过廊下时,发现有人点着灯,坐在凉亭下看书。


    这么晚了,是谁?


    花溪走近了才瞧清,是丞相上官云。


    上官云似乎也发现了她,抬头朝这边看来,瞧见她身上的装扮,便明白了七分,“娘为难你了?”???


    “没有啊。”既然说上话了,俩人隔着那么长的走廊不太合适,方姝又走近了些。


    上官云点头,“差点忘了,你是女孩子。”


    方姝眨眨眼,先是不解,很快意识到某种可能,“不会吧。”


    丞相小时候也受过他娘的折磨?


    “娘小时候很喜欢给我扎辫子。”这不算什么隐秘的事,很多人都知道,所以他没有隐瞒,实话实说。


    其实不止扎辫子,还喜欢给他化妆和换衣裳,从小给他梳丫鬟头。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女孩子,三四岁的时候爹怕误导了他,不让他娘再胡来,不过偶尔他父亲不在家,娘还是喜欢拿他做实验。


    每次看到好看的发髻,都会迫不及待把他叫回来,就算他在进学,也会装病把他骗回家,来满足自己的那点小爱好。


    十几岁时,他到皇家书苑读书,一个月探亲两次,每次三天,还要背很多诗词和歌赋,娘也不管,他在看书,她就坐他背后散开他的头发给他绾发髻。


    可以玩一天不腻,他要是反抗,她就说,生儿子本来就是用来玩的,不给玩生来干嘛?


    理由充分到他无力反驳。


    方姝:“……”


    想象不到这个温文尔雅,君子如兰一般的贵公子扎辫子的画面,一定很有意思吧?


    突然后悔没有早一点跟他认识,想看。


    方姝琢磨着,丞相的是看不到了,但是皇上的,似乎可以,改明她也要试试给他绾发髻。


    “很晚了,回去睡吧。”丞相叮嘱她。


    方姝点点头,正要走,丞相又叫住她,“三天后皇上送将领们出征小西川,晚上会来府上小坐一会儿。”


    方姝瞪大了眼,她刚想试试在皇上头上扎辫子,皇上就送上门了?


    “知道了。”方姝摆摆手回屋去了,有点困,想睡觉。


    冒牌的‘小姐’使唤不来下人,什么都是亲力亲为,自己打好水,胡乱洗了洗快速躺上床,很快睡沉过去。


    *


    秋天是最后一波蚊子横行的时候,大概是要冬眠了,最近的蚊子咬人很凶猛,在山上时有草药铺在四周,专门用来熏蚊子的,所以几乎不怎么瞧见过。


    来了宫里后在别人的地盘,倒不好提要求,况且别人都没什么反应,被咬惯了似的,只有他一个人说,显得他比别人娇气一样。


    璞玉拿出了暗器,大拇指微微一动,一片展开,变成了五片。


    很小的时候师傅就教过他,暗器的最高境界是用来抓蚊子,蚊子不仅速度快,还小,也灵活,是最佳的练习暗器的靶子。


    他在山上时有事没事会抓一批,那时候是为了提高境界,没想到有朝一日,竟会真的因为抓蚊子而使用暗器。


    刷!


    几柄暗器飞射出去,来之前是被皇上请来的,所以没搜身,他身上带了很多类似的暗器,连着线,他射完拉回来,又继续射。


    到半夜时,已经看不到一只蚊子,听不到一丝动静,才收了暗器准备去睡,想了想不对。


    给自己逮了蚊子,可以一觉睡好,不给皇上逮,是不是不够意思?


    他拿着暗器出门了。


    *


    夜深了,木槿还没睡,在李斋的家门口徘徊。


    白天她听说方姝是上官家失散多年的亲闺女的事,想上门去找她,又怕打扰她,犹豫来,犹豫去,还是决定去了,只是还没过去,刚报了个名字,那家的小厮便道,又来了个乱认亲的,夫人说了,一律不见。


    她被赶了出来,没见着方姝,如果是方姝说的不见,她也就认了,不会再去打扰她。


    那个什么夫人说的,反而让她有一种在嫌弃方姝和她的穷朋友一样的感觉,那方姝在上官家,怎么可能好的了?


    所以她一定要打听清楚,找谁打听就成了问题,想来想去,似乎只有李斋肯愿意帮她,而且吧,只有李斋认识上官云,有他领着,她就可以去见方姝了。


    但是那天之后气氛也没好太多,他在她的房里睡,她就去方姝的房间睡了。


    方姝的房间是她死活保留的,不让她的两个哥哥霸占,否则她立马报官,因为这事她哥哥还要打她,被爹娘拦住了。


    她想想自己,和爹娘哥哥们闹掰,和李斋也闹掰了,处处没落好。


    悲从心来,忍不住抽泣起来。


    “在别人家门口哭很不礼貌。”


    木槿连忙把眼泪憋了回去,回头看去,不出意外,果然是李斋。


    李斋绕过她,去前面开门,最近天冷了,外面没人守着,挂了把锁,谁回来开锁便是。


    他从腰后拿了一大串钥匙出来,像个烦恼房子太多的土地主,一个一个尝试把钥匙插进锁里拧动。


    木槿紧张起来,希望不成功。


    她如愿了,锁没开。


    “那个……”


    李斋没理,换了一把锁继续开。


    “上次对不起。”想来想去,决定先从上次说,上次她去了方姝那边睡,醒来李斋就不见了,估摸着是生气了,此后几天也没见人,肯定是生气了。


    李斋还是没理,再次换了一把钥匙。


    “我……”她顿住了,先要分手的人是她,又回过头来找他帮忙的人还是她,是不是太无耻了?


    李斋换了几把钥匙了,都打不开,一怒之下决定走老路,他绕去一边,找了个稍矮的墙头,准备翻过去。


    木槿着急了,他走的话,方姝怎么办?


    她会被那些大户人家欺负吧?一定会的。


    李斋把钥匙挂回腰上,空出两只手,准备跳了。


    木槿眼瞅着他身子腾空,轻巧的朝上翻去,一紧张,上手就抓,她也不晓得哪来的力气,一使劲,李斋被她整个拽了下来,没有立脚的地方,站不稳,直往后倒。


    她吓了一跳,本能伸出手接住,怀里一沉,有什么东西重重砸来。


    不敢看,只觉得那东西触觉柔软,带着温度。


    偷偷睁开一只眼,瞧见了被她抱在怀里,姿势狼狈的李斋。


    木槿:“……”


    ☆、请来一沓


    连忙把人扶正了, 松开手,像遇到什么跳骚蟑螂一样的东西似的, 整个人后退了一步, 离他远了些。


    李斋站在她对面, 理了理凌乱的衣裳,又拍了拍衣角粘上的灰, 最后才用余光看她。


    木槿有些心虚,本能低下脑袋, 瞧向脚尖。


    其实这时候她应该走的,但是惦记着方姝的事,留在原地没动。


    手指头搅在一起,大拇指不老实的抠指甲。


    这是她紧张的时候, 习惯性的动作,李斋知道,不是第一次见到了,她牵他的手之前如此,她脚扭了, 被他背着时也是如此。


    一双手挂在他胸前,不自在的搅来搅去,越紧张, 搅的越快,现在快的几乎瞧不清动作。


    “因为方姝的事?”视线从她手上挪开,李斋拿下后腰的一串钥匙,挨个找开大门的。


    木槿眼神亮了亮, “我想知道她现在过的好不好?上官家有没有为难她,今天我去找她的时候,小厮不让见,我担心她在上官家被欺负,李家跟上官家交好,你肯定知道李家什么为人吧?”


    李斋点头,“知道啊。”


    木槿眼神更亮,刚要说话,被李斋打断,“不过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是我什么人呀?”


    木槿眼神黯然下来,果然,是这样的结果。


    心里早就知道,还是忍不住失望。


    其实是她自己自讨没趣,明知道的事,还要凑过来给人家羞辱。


    “情人和妻子总要选一个吧?”


    木槿陡然抬头,一双眼睁大了,里面尽是不可思议。


    李斋继续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我可不是大善人,什么忙都帮。”


    木槿眼眶湿了湿,不留神视线变得模糊,啪,一滴泪水掉下,随后是更多的。


    她控制不住情绪,大哭起来。


    李斋面上软了软,朝她伸展开手,“要不要借个肩膀擦擦眼泪和鼻涕?”


    木槿点头,“要。”


    她小步挪过去,将脑袋埋进李斋怀里,还是熟悉的味道,带着淡淡的雅香,闻一口便想着闻第二口和第三口。


    “我不想跟你分开的。”边哭边道。


    李斋安抚她,“我知道。”


    “是我的哥哥,要找你要钱。”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紧紧抱住李斋的腰,希望他听到之后不要跑,不要怕。


    “十万两黄金是吗?”这事他也知道,打听完街坊邻居,下一步可不就是她的家人,打探消息这事是他擅长的,两三下问了出来。


    那个傻叉一喝酒,当成炫耀的资本全抖了出去。


    “被我打了一顿,现在降成十万两白银了。”


    木槿蓦地站直了身子,“不行,你打他,他会报官,到处说你坏话的。”


    “哦。”李斋不甚在意,“打都打了,随他去吧。”


    似乎他的名声一直不好,在这个位置上也好不了,监察百官,本身就是个得罪人的活,一有机会就被人弹劾,不过他有一个明事理的顶头上司,压下了所有的弹劾奏折,几乎从来不拿到朝廷上说。


    偶尔会批他两句,朝服里头不穿衣裳,站没站相,坐没坐相,在朝堂之上公然睡觉,又偷懒没上朝被逮住等等。


    像那种滥用私刑,徇私枉法之类的,只要有人提,皇上便找借口转移话题,或是干脆退朝,懒得听大臣们絮叨。


    所以名声好坏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怎么想,皇上觉得他不行,就算底下全是赞同,夸他的也不行,皇上说他行,就算他臭名远扬又如何,依旧得圣心。


    木槿白他一眼,“还有呀,十万两白银也很贵的,一百两就好。”


    隔壁那位想娶她,就说过,最多出十两,在普通人眼里,十两都很多了。


    一百两是看在他家这个排场,给太少他没有面子。


    “十万两是给你当嫁妆的,要带回来,不多。”


    木槿失笑,“你们家也太抠门了,这是想一个铜板不给吗?”


    “我还没说完呢。”李斋继续,“钱是没有的,不过房子铺子可以有,想要什么,自己努力便是。”


    木槿嘲笑他,“你太小看我哥哥们了,他们就是无赖,你不给钱,就挂你李家的账到处吃吃喝喝。”


    “不给挂便是。”李斋叉腰,“我堂堂都御史,还斗不过两个毛头小子。”


    木槿都不好意思说他其实也是个毛头小子,才二十几岁,年轻到说他是都御史,都没人行。


    不过他已经知道了,也没有排斥,那就相信他一回,毕竟她自己的话,实在没能力解决她的两个哥哥嫂嫂。


    *


    方姝是被吵醒的,不知道是谁,在房顶上跑来跑去,她问长庆,长庆便支支吾吾说是璞玉。


    方姝脑子里登时冒出那张偏向中性的脸。


    这么快就接回来了,看来小西川打仗是真的,三天过了今天,还有两天,两天后就能见着皇上了。


    现在嘛。


    伸出手看了看,也能看着,但是感觉不一样,总觉得自己看自己有些变态。


    方姝挥退了长庆,自个儿盖上被子,昏昏沉沉又睡了过去,身体被殷绯接替,殷绯也被动静吵醒。


    喊来长庆问了问,长庆心说不是问过了吗?不过皇上问话,就算再问一百次,他也不敢有半点不满,老实道,“是璞玉。”


    殷绯凝眉,“他在楼顶上做甚?”


    这事瞒不住的,他实话实说,“逮蚊子。”


    殷绯摁了摁太阳穴。


    长庆连忙道,“奴才这就把他劝下来。”


    殷绯闭上眼,“算了,随他去吧。”


    兴许是换了个新环境,不适应吧。


    他将帘子拉上,又继续睡,这一觉睡的不安稳,来来回回和方姝互换身体,第二天明显没睡好,眼下有大片的乌青,好在身体换对了,最后一次是他在用这副身子。


    昨晚上给她留了纸条在枕头下,她也没回,也许是没看见,清晨他将信卷起来,让小九带去给她。


    这封信方姝辰时才收到,因为秦夫人懒,早上起不来,所以她不用去请安。


    上官家的俩男人五更起床结伴去上朝,然后一起回来,根本不用管,所以她难得的,睡了个好觉,把昨天被吵醒的损失补了回来。


    刚起床,一眼瞧见了小九立在窗户上,低着脑袋去琢竹筒里的信。


    这种鹰几乎不会叫,安静如鸡,所以方姝也不晓得它什么时候来的,连忙掀开被子下床,赤着脚过去,将信取了下来。


    小九没走,似乎等着她回信似的,来来回回不知道多少趟,它已经习惯了她,没闹过,老实站在窗台上,不时勾头琢一琢羽毛。


    方姝也不管,展开看了看信。


    ‘在上官家还适应吗?’


    适应啊,上官家对她可好了。


    方姝去给他回信,完了塞进竹筒里,送走了小九,开始洗漱,前脚刚洗完,后脚秦夫人过来敲门。


    方姝起身去给她开门,秦夫人瞧见她还没有梳妆打扮,一脸惊喜,“赶上了。”


    边说边撸起袖子,要亲自给她梳头。


    方姝很无奈,架不住秦夫人喜欢干这活,只好坐下让她来。


    秦夫人边梳边夸,“还是闺女好啊,想怎么打扮就怎么打扮。”


    方姝忍不住开始同情丞相,秦夫人偏爱闺女,有些过分了,丞相是怎么在这样的环境下生存下来的?


    “娘怎么不再生一个?”方姝本能问道,喜欢就生啊,难道还有什么限制不成?


    不会不能生了吧?


    那她问了个不该问的问题,方姝正在想挽回的办法,秦夫人叹息,“能生早就生了,你不知道,上官家有个流传,说是头胎是女儿,第二胎就是男孩,头胎是男孩,就没有第二胎了。”


    方姝眨眨眼,“不会吧。”


    没有科学依据啊,还能这么来?


    秦夫人耸耸肩,“谁知道呢,四代都是这样的,头胎男孩,就没有第二胎了。”


    早些年她还因此被人嘲笑了,说她肚子不争气,生不出女儿来,只能生一个。


    那时她心说,她不行,换个人总行了吧,于是催促着老头子找妾,生两个闺女带回来。


    那个不争气的,每次都敷衍她,说找了找了,哪能那么快啊。


    她问什么时候有闺女,他也敷衍,马上就有了,在努力了。


    一晃二十多年过去,愣是光棍一条,别说个闺女,毛都没带回来。


    “上官家的男人都懒,没什么上进心。”


    方姝心说都做到丞相了,还能再怎么有上进心?


    “坊间不是有句话流传吗?说是谁都有可能造反,就上官家不可能,上官家的男人都没出息。”


    方姝擦了擦汗,两代都做到丞相位置了,没可能再有出息了吧?


    可能是别人的孩子,别人家丈夫的思想,每个人都会觉得别人好,其实自个儿的才是最好的,别人羡慕的。


    上官家也没她说的那么不堪,是个出人才的地方,上一代,也就是丞相的爹,曾经也做到丞相的位置过,后来他儿子要辅佐皇上,于是主动请辞,给儿子让位。


    皇上不肯啊,但是拗不过他,只能给他安排了个闲职,日子有模有样的过着,儿子也顺利当上了丞相,秦夫人居然说他们没出息?


    这样没出息的亲人请来一沓,多多益善,再多也不嫌多。


    ☆、莫不是她


    “每次有好人家的闺女到年纪了, 该许婆家了,别人都争着抢着介绍自己儿子, 我都不好意思开口。”


    秦夫人有些生气, “你看看李家那孩子,那么小就懂事了,帮着家里带孩子, 再看看何家的小子, 逢年过节给家人准备礼物。”


    “最不济钱家的小公子,比云小子小了五岁, 已经生了三个闺女两个儿子了。”


    越说越气, “既不孝顺, 也不晓得做做表面功夫送个礼物哄哄大人开心,就连讨媳妇的事都八字没一撇。”


    方姝:“……”


    “又懒,又宅, 又不会说话, 我看他以后怎么办?做好孤老终生的准备吧。”


    这时候要装傻。


    方姝不说话了,听着她抱怨,从上抱怨到下,要不是知道丞相这人长相俊美,气质出众,才华横溢,还真被她洗脑,觉得丞相这人好吃懒做,没有上进心, 也没出息等等。


    就她这么宣传,难怪丞相找不着媳妇,他能找到才是奇了怪了。


    忍不住又开始同情丞相,被自己亲娘耽误了。


    秦夫人给她理好发髻,又带着她出去了,说是打马球,她就像个纨绔子弟似的,蹴鞠,曲水流觞,投壶,打马球,样样玩的很溜。


    与丞相和他爹是两种人,如果说丞相和他爹是静若处子,那秦夫人就是动若脱兔,难怪她会嫌弃自己儿子和丈夫,实在是玩不到一块去。


    秦夫人就是个老顽童,相反丞相和老丞相更像大人,沉稳安静。


    不愧是上官家的血脉,完美的遗传了上官家的基因,带着上官家的一切特征。


    宅是肯定的,就没见过上官云出门过,下了朝,随时去喊他吃饭,他随时都在,白天在,晚上也在,几乎不出门。


    说实话,找不着媳妇,他自己也有问题,这么宅怎么找?


    方姝上辈子条件也不错,最后怎么地?还不是单下来了,因为见的人太少,碰不到优秀的。


    只能祝她这个便宜哥哥好运了。


    方姝跟着秦夫人打完了马球,中午在客栈歇息了会儿,下午就去玩曲水流觞。


    曲水流觞挺有意思,是这个时代少有的娱乐,类似于流水席,一个很长的桌子,中间是空心的,里面有水有鱼,会有人放个杯子上去,杯子飘啊飘,飘到谁那里,谁就要即兴吟诗。


    方姝玩这个既有些期待,又有些害怕,担心轮到自己,她不会吟诗,也不会作对。


    好险人很多,直到最后也没有轮到她,倒是坐她上面的秦夫人,就像被人为难了似的,一连三次都是她。


    这个是可以作弊的,因为秦夫人坐的那个位置,有个拐角,杯子冲力不够,拐不过去,于是就变成了她。


    简单的题目,比如对着流水席即兴一首,她能做到,早就做好了准备。


    但是稍难一些,比如用一道凉菜作诗,她做不到,做不到就要喝酒,喝了两杯,方姝怕她醉了,第三杯替她喝的。


    这个位置实在不吉利,三次之后又轮到她一次,方姝又替她喝的,白酒的度数很高,方姝喝完开始还没反应,等要站起来时,才发现腿软。


    她晓得不妙,连忙在秦夫人耳边说话,提醒她该走了,秦夫人被两杯白酒喝的脸红脖子粗,不想露出丑态,扶着桌子站起来,跟众人道了声别,两个不会喝酒的人互相搀扶着离开了。


    方姝晕乎乎的,本来想去找木槿,因为喝了酒也去不成了,回去后立马倒在床上睡了一觉,醒来已经很晚。


    秦夫人也起了,瞧见她一个劲的道歉,说差点害了她云云,女孩子在外面喝醉,后果很严重,被谁谁谁占了便宜,那她只有两个结果,要么去死,要么嫁给那个人。


    方姝不想去死,也不想嫁别人,所以在还没酿成后果前回来。


    她也不怪秦夫人,秦夫人本来就是大大咧咧的性子,没坏心眼,就是玩嗨了而已。


    方姝只是稍稍有些可惜,不能去找木槿了,今天这么晚,木槿也该睡了,不打扰她。


    等后天再去找她,明天等皇上,皇上明天出宫来着。


    *


    殷绯在看方姝给他留的纸条,还是早上那条,简简单单写了四个字。


    ‘挺好的呀。’


    一点多余的都没有。


    他从来不知道方姝也可以简言意骇,不带一丝废话,是离开了皇宫,都懒得敷衍他了?


    将纸条收起来,他继续批阅奏折,最近事越来越多,清理了一批中了毒的官员,他们的位置也一一找了人接替。


    这次之后可能会大换血,也算帮了他的忙,新上任的都是亲他这派的,平时没事时可不好换,这么一圈换过来,朝廷八成都是他的人。


    他对朝廷的掌控力越来越强,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是他下令,底下无敢不从,坏处是声音越来越少。


    身为一个帝王,他不仅要听好话,也要听坏话,不仅要站在自己的角度想事情,也要站在别人的角度,百花齐放朝廷才能安稳延续。


    若是有一天,朝廷平平静静,没什么反对的声音,意味着他耳朵里的都是彩虹屁,他会越来越膨胀,自傲,离国败也差不多了。


    这不是他希望看到的,所以他也在无关紧要的位置上,提拔上别派的人,朝廷上分为三派。


    老一派的求稳求和,轻易不迈出大步,年轻一派的冲动,易受到挑衅,还有一派冷静成熟,比如丞相,两派的优点他都有,既不站老一派,也不站新一派,看事情更全面。


    其实还有一派,这一派野心极大,想杀了他,取而代之。


    殷绯眯起眼,搁下奏折,瞧向挂在正中的字画,‘天下’两个字还是那般显眼,在他心中刻下痕迹。


    天下,天下,天之下,莫非皇土。


    *


    方姝今天很早就起来了,因为要去见皇上,好久没见了,还有点想,不过他那边肯定有事,送将士们出征,工序繁琐,秦夫人说了,没有巳时解决不了。


    出征是神圣的,整个朝廷的官员都会去送,也就是说,丞相和老丞相也要在,他们比平时起来的还早,反正方姝五更起床的时候没瞧见他们,一问都说已经走了。


    这么多朝廷大官相送,再加上保护他们的士兵,场面一定很浩大吧?


    想看。


    *


    五更不到起床有些太为难人,李斋又迟到了,起来时已经过了五更,来不及吃饭匆匆洗漱后拿了个饼,边吃边赶路。


    城门口已经围了很多人,将路堵的严严实实,他奋力朝前挤去,不知道收到多少白眼和恐吓,终于挤到了前排,和士兵说了一声,放他进去了。


    不敢露头,特意寻了个角落站着,心里想着这么多人,应该看不见他才是。


    他左右闲来无事,又顺便理了理松松垮垮的衣裳,整了整凌乱的头发,差不多后一抬头,瞧见了丞相望来的白眼,皇上也朝这边瞥了一回。


    李斋心里咯噔一声,完了,被发现了。


    一般情况下,小错小过皇上会直接无视,这回不太一样,送将士们出征不亚于向天祈福,合该严肃认真才是。


    他正在琢磨着挽救的法子,冷不防在人群里瞧见一张熟悉的脸,穿着一身女装,带着斗篷,脸半隐在帽子里,叫他以为看错了。


    又看了一眼,果然,和新科状元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回头朝新科状元看去,人在的,那人群里那个是怎么回事?


    替身,还是?


    李斋认真回忆,依稀记得新科状元和皇上曾经的妻子宋奈是龙凤胎来着,既然新科状元在的,那那个人莫不是她?


    ☆、出大事了


    穿斗篷, 左顾右盼,偶尔还会轻轻点头,她在和什么人联系?


    四处看了看,人实在太多, 叫他找不着和她联系的人, 但是这副打扮和警惕的模样。


    肯定有问题。


    他对这方面最是敏感,和旁边的户部尚书打了个招呼, 就说尿急去上茅房,户部尚书一脸嫌弃, 边挥手边道, “快去吧,懒人屎尿多。”


    他的名声在朝廷不太好, 还曾经因为监察百官的时候掉了把刀,把其他人吓的够呛,户部尚书对他也早有意见。


    他也不在意, 别了户部尚书, 偷偷的掉队,朝人群走去。


    既然叫他发现了问题,那肯定是迎难直上,去解决问题。


    殷绯余光瞥见了,微微蹙眉,不过他没说什么,李斋虽然平日里总爱胡闹,关键时刻还是很靠谱的, 既然他掉队出去,一定是有事做。


    殷绯接过长庆递来的酒,一一去敬参战的将军们,大将军一杯,抚军将军和征西将军各一杯。


    敬到征西将军那里时出了点小差错,长庆脚下一滑,险些抱着酒坛子摔倒,征西将军眼疾手快,帮着扶了一把。


    殷绯冷冷睨了长庆一眼。


    长庆心里委屈,方才他去倒酒的时候,突然踩中了一颗小石子,还好征西将军帮衬着,否则方才那一下肯定要出丑。


    不敢抱怨,连忙抱着酒坛子去给皇上倒酒,皇上是主,先客后主。


    倒了酒他便退去一边,看皇上和众位将军有说有笑,你来我往的敬酒。


    敬完了酒,大将军突然看了一眼璞玉,璞玉没有穿盔甲,还是那身青衣,站在人群里有些格格不入。


    大将军眉头蹙紧,似乎拿他没有办法一样,殷绯瞧出了他的心思,拉他去一边说话。


    主要还是交代一下璞玉的事,他给璞玉封了个军师的头衔,希望在排兵布阵方面,几位将军能多听听他的意见。


    老先生一生所学尽数教给了他,术业有专攻,这方面还是璞玉成就更高。


    但是璞玉从来没下过山,有些方面,比如人情世故上,比别人迟钝,可能都不太懂。


    被卖的事他已经知道了,还是那句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只要他想查,什么都能知道。


    这几天也没闲着,让人领着璞玉多去京城转了转,找机会让他融入军队,和几位将军较量,在自己的领域上败给璞玉,几位将军会对璞玉刮目相看。


    但是璞玉太嫩了,才十七岁,年轻是一回事,没经验也是一回事,比拼还是叫老将军胜了,倒是对璞玉高看了几眼,但是还不够。


    他们看璞玉的态度,取决于璞玉将来在战场上的作用。


    他不希望打败战,也不希望战还没打,先内讧。


    别人不敢说,老先生还是明理事的,他也是这次出战的主力,说服了他,其他人多少会顾着他的面子,让璞玉发挥些作用。


    殷绯张张嘴,刚要说话,李斋和上官云急急奔来,打断了他俩的谈话。


    殷绯蹙眉,李斋连忙上前几步,在他耳边解释,“皇上,微臣方才看到一个熟人,一时好奇跟了过去,发现宋家的人和何清的人联手隐藏在暗处,等着刺杀您。”


    殷绯眉头蹙的更紧,宋家的人胆子这么大?


    这是打算拼死一搏了?


    不不,他了解宋家的人做事风格,没有把握,他们绝对不会冒险。


    他们的把握是什么?


    殷绯突然被人拽了一下,待反应过来,方才他站的地方多了几根暗器,璞玉挡在他面前,道,“方才害大总管差点摔倒的石子,是他丢的,他和另一个人合作,往坛子里加东西。”


    他是很久之后才反应过来的,开始只瞧见了大将军丢石子,害长庆差点摔倒,没瞧见征西将军往坛子里加药。


    他们动作太快了,而且是分工合作,再加上大将军和皇上语气亲昵,一定是十分信任的关系,所以没想过他们居然会合伙害皇上。


    后来琢磨着,既然丢石子让长庆摔倒,肯定有目的,征西将军手也太快了,立马就扶了过去。


    他站的位置也很近,他都没有反应过来,或者说刚要去扶,征西将军已经扶完了。


    师傅说过,他的反应速度是正常人的三倍左右,能超过他的,少之又少,征西将军昨天他们还比过武,败给了他,没道理比他还快。


    所以只有一个原因,他早就知道长庆会摔倒,提前做好了准备去扶他。


    为什么要去扶他?


    长庆并没有出彩,并且值得人关注的地方,那只有他怀里的那坛子酒了,酒坛子的口比较大,在扶他的时候顺便塞个什么,很容易。


    是什么?


    他回头看去,皇上弯下腰,手抠进喉咙里,想把酒吐出来。


    大将军摇头,“已经晚了,皇上一定知道是什么药。”


    殷绯面色阴沉。


    他当然知道,能让大将军听话的药是什么,他喝下的就是什么?


    那些人竟然想控制他。


    瞧了瞧四周,心里有些明白,原来这是个局,从小西川又闹事开始,他们已经在布局了。


    大将军请求出征,在出征时带着军队光明正大将他围住。


    小西川他很重视,拨了大将军十万人马,虽然小西川不大,但是它身后是大周和大川,他当然不可能让自己的兵白白送死,所以给足了兵马和粮草。


    现在居然成了他的催命符。


    好,好的很。


    他带的人不够,再怎样也比不过十万兵马,但是大将军就真的那么自信,十万兵马都听他的?


    流水的将军,铁打的皇帝,历来皇帝最大。


    殷绯后退一步,扬声高喊,“大将军与征西将军联合起来给朕下毒,妄图造反,实属大逆不道,来人,拿下他们!”


    御林军站出来,齐齐出动。


    大将军自然不是省油的灯,“此人是假冒的,被我识破,恼羞成怒反诬我一把,来人,拿下他!”


    “朕十六岁登基,十七岁亲征,沙场八年,镇守边疆,提武降文,哪一桩哪一件是假?”殷绯指着他,“你欺上瞒下,狼子野心,助纣为虐,为他人控制,罪该万死!”


    他冷笑,“朕金口玉言,谁若将这两个反贼拿下,赏万两白银。”


    “丞相,都御史,你们还不快过来,别被他骗了去。”大将军厉喝。


    上官云轻蔑一笑,“大将军,你该洗洗眼睛了,连皇上都不识得了?”


    他这句话等同于站在殷绯那边,反驳大将军。


    还没到死局,一旦闹起来,谁输谁赢还不一定。


    但是他们这边肯定处于劣势,虎符在大将军手里,军队只认虎符。


    殷绯那块不一定带在身上,如果没带,定会被认为是假的,到时候他们就危险了。


    “监察卫听令,全力保护皇上。”


    李斋喊了一声,立马有人从四面八方涌来,他监察院的人是监察百官的,很不巧,今儿百官都在这里,所有人都叫过来,好歹有上百个人。


    而且监察卫不是普通的兵,一个顶十几个普通士兵,上百个抵上千个,就算打不过,护送皇上冲出包围圈是够了。


    “大将军和征西将军造反,咱们给他们宣传宣传!”


    人实在太多了,他们这边的事远处不一定听得到,一旦发生冲突,后面的人什么都不晓得,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肯定直接冲过来,对他们十分不利。


    最要紧的是皇上,他回头看了看,皇上额间有冷汗冒出来。


    他监察百官,那毒的事也是他在查,他自然了解情况。


    皇上如果真的中了那毒的话,怕是撑不了多久。


    太遭了,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向着他们。


    皇上一倒,没有主心骨,一定会乱。


    ☆、瓮中捉鳖


    “羽林军、禁卫军听令, 一旦有人接近皇上十步以内, 格杀勿论!”上官云紧跟其后喊道。


    皇上的情况很糟糕,他在特殊时期可以代替皇上下令。


    羽林军和禁卫军都是皇上亲兵, 皇上出行,他们自然要护在左右。


    两方人马不多,几百人而已, 但都是些以一敌十,各方军队里选出来拔尖的人物。


    他们每一个都是孤家寡人,没有牵挂, 对金钱**不高, 经受过各种考验,对皇上忠心耿耿,不可能出现叛变情况,所以即便是在这种时候,依旧可以信任。


    羽林军和禁卫军当即出列, 将皇上团团围住, 刀锋一致对外。


    李斋的宣传起了作用, 他们监察院的人本来就是监察百官的,为了更好的监视,练就了一身本领,上窜下跳,找好角度便开始喊,让更多人知道大将军和征西将军造反。


    只要知道大将军和征西将军造反,人们便会下意识的觉得他名不正言不顺, 不得人心。


    果然,探子回报,后方乱了起来,前面还没打呢,后面先疑神疑鬼,觉得对方是反贼,很有可能捅自己一刀,于是先捅别人。


    殷绯蹙眉,“让自己人撕白衣绑臂。”


    他们穿的都是差不多的铁甲,很容易混乱,杀错自己人。


    撕白衣绑臂,可以区分两方人马,看看谁是反贼,所有没绑的都是反贼。


    后方军队也要绑,好停下厮杀,李斋宣传大将军和征西将军造反,并不是为了让他们打起来。


    毕竟这些军队实际上是他的,只是借给了别人而已,别人用成什么样不会心疼,反正不是自己的,他心疼。


    朝廷每年要投入天文字数养军队,可不是让他们自相残杀的。


    只要他们退去一边,不动手,不帮着大将军和征西将军助纣为虐便是。


    绑了白布之后,自己人和敌人之间,登时清晰了许多,劣势也很明显。


    大将军一口咬定他是假的,丞相和都御史被蒙蔽,他这边说大将军和征西将军造反,两个说辞碰撞,数十万人迷茫,举棋不定,不知道该相信谁?


    这时候大将军拿出了兵符,质问他没有兵符。


    殷绯冷笑,“大将军是装糊涂吗?朕就是兵符,你的那块兵符也是朕给的,兵符的尾巴有一道痕,是父皇小时候摔的。”


    父皇把兵符交给他的时候就说过,外出不带符,是怕被人暗杀,或是弄丢,再或者偷去,得了兵符后拿去驱使军队,没想到被他利用了这一点。


    他敢这么信誓旦旦的指出,是吃准了他不会带出来,还是早就知道?


    如果是前者还好,是后者的话,他的目的怕就是兵符,拥有了两块兵符,等于可以调兵遣将,成为这江山的半个主子。


    即便知道他名不正,言不顺也没有办法,因为他拥有兵符,可以调动兵马。


    为什么一直以来朝廷都重文轻武,就是因为他们拥有军队,是实权,所以要给他们限制,他上任以来打破了这种局面,开始提高武人的地位。


    他和其他人不一样,亲自打仗,让他对武人多少有些感同身受,从战场上退下来后,给予了多方照顾,偶尔还会稍显偏袒。


    有句话说的好,给你养老的永远是最不疼的那个儿子,太疼了,他反而恃宠而骄,如今看来古人诚不欺我。


    “胡说八道。”大将军厉喝,“这上面哪里有痕迹?”


    他给其他人看,“你们看有吗?”


    那边都是他的人,自然这么说。


    出征的三个将军,居然被控制了两个,只有一个抚军将军是清白的,站在他这边,带着他的人朝这边走来。


    与他一起的还有朝廷百官,这次送行朝廷去了八成的人,还有一些没必要来,或是身上带着其它任务,去做了其它事。


    他们缺席是好事,安全是一回事,也可以少带一些拖油瓶。


    现在这种情况多带一个人都是累赘。


    “皇上,”抚军将军上前一步,跪在他脚边道,“微臣请求出战。”


    殷绯目光望向对面,只淡淡瞥了他一眼便道,“朕许了。”


    语气随意的仿佛在同意一件吃饭喝水的小事一样。


    抚军将军抓住剑的手紧了紧,另一只手快速握上剑柄,正待拔出,两把剑已经架在了他脖间。


    他眼中闪过错愕的神色,“你们怎么发现的?”


    殷绯都懒得看他。


    上官云替他解释,“方才璞玉说大将军丢石子在长庆脚下,我们都没看到,只有璞玉一个人看到了。”


    为什么?因为有人在转移他们的视线,与他们说话,那个人毫无疑问就是抚军将军。


    璞玉说是大将军和征西将军两个人合作,其实不是,是三个人,他们分工明确,一唱一和,早有预谋。


    抚军将军脖间一凉,脑袋已经飞了出去,上官云解释的不详细,他临死前面上还带着疑惑和不解,或许要下地狱去找别人问了。


    他一死,少了一个领头的反贼,只剩下两个。


    “皇上有令!”上官云指向领头的两个人,“杀了两个反贼,赏白银万两。”


    重金之下必有勇夫,人群登时乱了起来,吼叫着朝前冲去,嘴里含着口号,护皇上,保江山,杀反贼!


    上官云和李斋趁机扶着殷绯朝后退去,殷绯身子不适,不能留在战场中央,刀剑无眼,会误伤。


    殷绯闭上眼,他的情况很不好,脚下像踩了棉花似的,看人和物不太真切,仿佛隔着雾一样,有种在做梦的感觉。


    他听到了李斋在叫他,上官云给他灌水,俩人当着他的面,着急道,“怎么办?他们守在城门口,咱们这点人攻不进去。”


    “假如让他们在京城肆意妄为,后果不堪设想。”


    “他们怎么敢这么大胆,公然造反?”李斋一连三问。


    上官云比他冷静了些,“还记得皇上让你清扫朝廷中毒之人吗?定是那时候,逼的他们没有了退路,只能奋力一搏。”


    其实他当时有建议过,直接从源头开始切,但是皇上犹豫了。


    第一,没有证据,只是个猜测。


    第二,那家不是普通人,是太后的娘家,真的在没有任何理由的情况下,光凭猜测杀他们,太后怎么想?怕是会恨他一辈子。


    为了证据确凿,以及服众,皇上最终选了先调查,再动手,这么一拖,给了他们机会。


    不知道怎么认识的几位将军,竟然将三位全都收买了。


    “先想办法进城,再谈其它的。”城内有兵马,驻扎在皇宫外,是为了保护皇上设立的,来硬的肯定不行。


    他们既然造反,肯定想到了这点,所以他们要怎样才能名正言顺的霸权呢?


    这是一个困扰着所有人的问题,知道这个,也许可以从这方面下手。


    殷绯强撑着睁开眼,他视线已经有些模糊,看不清谁是谁,脑子里是一些嗡嗡嗡的声音。


    “不用攻城,城内有百姓,战场放在这里最后伤的是百姓。”殷绯抓住上官云的手,“还有其它官员,先护送他们去安全的地方,龙虎山!”


    他说完人几乎没了多少意识,像晕倒了似的。


    李斋和上官云对视一眼,皇上提到了什么?龙虎山?


    他为什么一定要说这个名字,为什么不可以是南山?北山?一定是龙虎山?


    自然不可能是闹着玩的,那就是说,他有准备?


    李斋突然想到上次在春秋射猎时,突然冒出来许多个黑衣人袭击了太后那边的帐篷,其实狩猎场就在龙虎山上。


    难道皇上想让他们翻过去?


    那要耗多少力气了?而且很多官员爬不了那么高,不小心会死人的,皇上没这么冒失吧?


    俩人又狐疑起来,但是基于信任,还是带着人退往龙虎山,边退边打,大将军和征西将军那两个反贼,穷追不舍,一路上损失掉了很多人,也有些人说探探情况就没再回来,估摸着要么是死了,要么就是跑了。


    来不及追究责任,又要跑,殷绯是由人背着的,换了好几个人,轮流背。


    他听到了很多人的喘息声,还有那种累到极致,坐下时舒服的□□声,更有一些痛呼声,还有隐隐的哭声。


    陡然睁开眼,他醒了。


    “去叫丞相和李斋过来!”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确定一下,俩人还活着吗?


    俩人很快过来,带着一身的伤和狼狈,山林里树枝和乱七八糟的东西多,逃命管不了那么多,身上被挂了很多道口子。


    但是还好,俩人都活着。


    李斋挂彩严重,因为他的监察卫是作为眼睛一样的角色,既要在前面探路,又要顾着后面战况,忙的不可开交。


    丞相还好一点,他顶多指挥一下,安排人给受伤的包扎伤口,带着人躲避。


    璞玉才来几天就起了作用,在和其他人商量着挖陷阱,布阵法,以及骚扰林中的野兽和蜜蜂之类的给对方添乱。


    他在山林中生活了十几年,对这样的环境熟之又熟,是他擅长的领域,因为他,杀了不少敌人。


    殷绯坐在地上,背靠着树听李斋滔滔不绝,喋喋不休。


    殷绯知道他故意用轻松的语气形容,其实现状并不乐观。


    “在担心城里吧?”他在城里有牵挂,会忍不住操心她,大家应该差不多,他们都不是孤家寡人,身后站着其他人。


    不能退兵,因为一旦退,就等于反贼们空出手来,可以去收拾城里了。


    所以就算处于劣势,也要将他们一直吊着,吊的远远的,一时半会去不了城里。


    他一句话,让李斋成功僵了僵,坐下来,收了面上表情,心情沉重,“担心也没用。”


    是的,担心也没用,因为他们自身难保了。


    “李斋听令。”殷绯突然道。


    李斋愣了愣。


    “朕命你即刻前往京城,带着虎符去找车骑将军!”


    他把一个半黑色,似木非金的陈总东西给了李斋。


    李斋愣愣接过,“皇上,这是……”


    “虎符。”殷绯从来不是个听话的人,所以父皇的教诲,他从来没听过。


    “那方才……”


    “为什么不拿出来是吗?”上官云接话,“因为拿出来,大将军和征西将军肯定要我们的命,就不会这么慢吞吞的打了。”


    拥有了虎符就拥有了大半个江山,他们怎么可能放过,不惜一切代价,损失再多,拼了命也会杀皇上和他们,夺去虎符。


    现在更像在瓮中捉鳖似的,不怎么上心,有一下没一下,消耗他们的体力一样,想不费吹灰之力搞垮他们。


    这样也等于给了他们机会,活下来,以及——反杀。


    ☆、要反击了


    ☆、要反击了


    李斋点头, “定不辱使命!”


    殷绯让他附耳过来, 还有些话要交代,无非是一些让人操心的事, 他没有提方姝,只说一定要保护好众人的家属,让众人无后顾之忧。


    这个‘众人’概括很多, 也包括他,他也有后顾之忧,方姝, 还有放下了许多事, 对他已经不怎么操心的那位。


    她现在很好,偶尔顶着方姝的身份去见她,会对方姝嘘寒问暖,代表着她接受了方姝。


    不晓得是方姝能量太大,还是她真的放下了, 或许两者都有吧?


    为什么以前没放下, 偏偏方姝来了之后放下, 很明显,方姝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她是个神奇的女子,做了很多他都做不到的事。


    比如感化一个恶人,他的母后是恶人,他一直以来都知道,想过各种法子劝她收敛, 都没用,和方姝去了一趟狩猎场,回来就变了。


    殷绯深吸一口气,“路上一定要小心。”


    李斋笑了,“皇上放心吧,打不过就跑。”


    他是开玩笑的,大家都知道,他不可能跑的。


    京城有他的家人和木槿,还有许多哥们的家人,他跑了,这些人会死,处理完这边的事,他们一定会去收拾京城。


    说不定已经动手了,因为宋家到现在都还没露头,去了哪?定是在京城趁机谋取利益。


    殷绯送走了李斋,又让上官云过来,也有话要交代他。


    “还记得你以前问过我的问题吗?”殷绯撕下里衣的下摆,又割破了手,用血写字。


    “遣散后宫后,没有子嗣,万一被人劫持,或是杀害,朝廷该怎么办?”上官云在瞬间想到了这个,因为似乎只有这个跟现在的情景很像。


    他假想的事发生了,皇上现在这样和被挟持没什么两样,他回不了朝廷,京城必然大乱。


    接下来留在京城的几个王爷会蠢蠢欲动,觉得自己机会来了。


    宋家或许已经站了队,所以才会铤而走险。


    其实他们这些年一直都是暗中行事,求个‘稳’字,许多小动作融入到其它事件中,不仔细找,几乎看不见,做的很小心。


    皇上觉得这样不行,无法监督他们的行踪,于是屡次打压,逼的他们小动作越发的多,且越来越偏激,走上了歪门邪道。


    又或者说,本身就在歪魔邪道上,只是以前藏在暗处,现在开始光明正大的与皇上斗。


    或许皇上也没有想到,他们居然会利用毒来操控其他人,等发现时已经晚了,这种毒早就扩散。


    如果说朝廷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大殿,那么他们宋家就是白蚁,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啃噬大殿。


    某一天,屋顶上掉下来一块板子,朝里看才发现很多地方已经被蛀空。


    假如不控制的话,整个大殿都会塌陷。


    皇上抓白蚁,填漏洞,可敌人坏起来,真的没有下限。


    能做到将军的,哪一个不是铁铮铮的汉子,收买他们无异于痴人说梦,即便有毒也没用,所以他们一定还用了其它手段。


    比如绑架他们的亲人威胁,几次交锋,他看的出来,征西将军没有斗志,抚军将军死时,眼里不仅有吃惊,还有解脱。


    他们都是被逼的,不得不做。


    或许有一个人是自愿的,大将军,他看到了他眼里的野心,□□裸,明晃晃。


    已经是大将军了,除非做皇帝,否则他这趟是赔本的买卖。


    皇帝可不是那么容易做的,名不正,言不顺,天下人都会反他,不得人心,他这个皇帝能做多久?


    所以他们到底为什么那么有底气造反?


    皇上在清理中了毒的人,扫掉一批之后,很快就会轮到他们,被逼无奈不得不动手是一回事,他知道,还有呢?


    只一条理由不够。


    上官云抬头,看向已经写好了字的皇上,或许皇上知道吧?


    今天的事看似他没有准备,似乎又是有的,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他也摸不清。


    “假如朕死了,能者多劳,你就辛苦辛苦当这个皇帝吧。”殷绯半开玩笑,半认真道。


    上官云苦笑,“我就知道。”


    叹息,“我只想做个闲人。”


    他自小没什么志向,不,应该说他们上官家的人都没什么志向。


    当别人在谈论梦想,夸夸其谈,想进朝廷,想做大官的时候,他们上官家的人只想种种花,看看书,一整天都待在家里不动弹。


    小时候他因为这事恐慌了一下,因为发现李斋喜欢骑马,皇上喜欢练剑,世远喜欢交朋友,而他什么都不喜欢。


    为了融入他们,看起来和他们差不多,他会假装自己喜欢骑马,喜欢练剑,喜欢交朋友,其实一个都不喜欢。


    就像一个过客似的,来世上一遭只看不做,没有任何爱好,不爱权,不爱钱,母亲说的没错,其实就是没出息。


    让这样的他当皇上,不亚于折磨。


    “我记得李斋的父母在附近清剿山贼来着,手里有三万军马。”殷绯抬头看山。


    龙虎山很大,有一面在京城内部,有一面在外,他们现在站在京城外的那一面。


    最近山贼猖狂,是凉州发生饥荒之后逃出来的难民集中起来,打劫过往的商人和路人,因为地理位置特殊,李斋的父母去了一个多月还没回来。


    俩人都是打过许多仗的,弄不过倒是不至于,听说断了山贼的粮草,等着山贼自己熬不住出来。


    山贼的事暂且搁下,这边的事比较重要。


    “不想当就带着他们赶在我没死之前回来。”


    上官云有些意外,他知道李斋的父母在附近,没让李斋去,让他去?


    “李斋在京城有牵挂,比你更知道该怎么做。”殷绯解释道。


    上官云了然,李斋家里有三个孩子,还有木槿,恰好父母都不在,他也不在,只有管家一个人不一定照顾的来。


    他家不一样,父亲今早腰疼,感觉他更像偷懒不想去,每次有什么事,便以年纪大了,哪哪都是毛病为借口,推辞了所有的大大小小宴会,只要一下朝,几乎哪都不去。


    他遗传了他爹,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也是如此。


    所以有他爹在家,用不着担心娘,如果他爹都搞不定的话,他更搞不定。


    方姝在他上官家,爹和娘会照看着,也用不着担心。


    所以皇上让李斋去京城,是为了照顾李斋。


    让他去找李斋的父母,也是为了照顾他,似乎去找李斋的父母,是目前为止最安全的。


    他上官家子嗣稀少到连皇上都会刻意关照了吗?


    上官云拿了血书,行了一礼后,什么废话都没说,带着一帮人转身离开。


    殷绯收回目光,喊了一声,“璞玉。”


    正在一边削竹子做暗器的璞玉愣了愣,指了指自己,口型问,‘叫我?’


    殷绯点头。


    璞玉很快拿着竹子过来,他不是朝廷的,连正儿八经的百姓都不算,黑户从来不知道行礼,见他也不晓得避讳,直接坐在他对面,用削尖的那头对着他,边削边问,“怎么了?”


    “有件事交给你做。”他的毒没解决,现在脚下还是软的,人只能坐在地上,背靠着树。


    璞玉颌首,不甚在意道,“你说吧。”


    师傅说过,去了外面要听皇上的,所以皇上开口,他不会拒绝,也没有拒绝的必要,挺好的,至少比他每天在山上练功逮蚊子生趣的多。


    “你保护百官先走吧。”


    璞玉削竹子的动作一顿,“那你怎么办?”


    他跟其他人不一样,一般情况下,比如李斋和上官云,不会问这句话,既然他这么安排,自然是有准备的。


    “我会等你安排妥了其他人,再回来帮我。”


    相对的,他也很好糊弄。


    璞玉‘恩’了一声,朝还在休息的百官招招手,“武将在外,文官在内,都跟着我走。”


    他们在前方,不出意外几乎不会遇到敌人,所以带的人不多,也没多少人能带了。


    李斋带走了一部分,上官云也带走了一部分,璞玉一样,现在最多只剩下上百人而已。


    记得他昏迷前还有上千人,一眨眼只剩下数百人了。


    殷绯调整了一下状态,让羽林军和禁卫军的指挥使汇报情况,折损和受伤的人数,大概能撑多久?对方有多少人?


    羽林军的指挥使姓林,禁卫军姓秦,两位指挥使如实汇报,上百人里有一半的人身上有伤,重伤的跟着前面的璞玉走了,剩下的都是还能行动的。


    敌人走掉了一部分,因为都御史走之前引走了一部分敌人,丞相走时亦然。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他们的人数少了,对方的队伍也小了,硬拼还是不行,但是可以不断用计,做陷阱。


    很多士兵都是来过山林的,去哪摘哪,将武器上抹毒,一箭毒死一个,或是干脆抓毒蛇放到身后,等那些人过,总会有一两个不小心中招,有一个都是赚的。


    虽说已经尽量不碰面,不过偶尔还是会撞上,一旦撞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对方好几万兵马,他们只有上百人,防守的阵线被迫一步步朝后挪去,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感觉那种毒的影响在淡化。


    握了握手,从指尖到骨节,再到手腕都有了力量。


    既然如此,他要反击了。


    ☆、是这样吗


    “林指挥, 去派人瞧瞧, 前方可有利于我们的地形。”他打算先从地形开始。


    在人数上绝对会惨败的情况下,正面进攻是不可能的, 只能使些手段。


    殷绯站在树上,从上往下看,几次中招, 对方警惕了许多,追他们之前会派人在前方试探一番,将陷阱都拆除掉, 当然不可避免会漏掉几个, 还是中了招。


    死去的那么几十人在黑压压一片的队伍里十分不显眼,对方人太多,即便被分成了三部分,也不可小觑。


    林指挥很快回来,还带回了一个好消息, 前方有个峡谷, 峡谷小, 只能容纳十几人一起通过,也就是说,堵在那里可以像宰羊似的,将他们一一弄死。


    “走,去那里。”


    李斋正在往秘密通道的方向去,临走前皇上告诉了他一条秘密通道,可以直达京城。


    难怪皇上没让硬攻城门, 第一是攻不进去。第二是顾及城中的百姓。第三是因为早就在别处有了安排。


    这条秘密通道是他十六岁登基的时候安排上的,他有多讨厌被太后操控娶妻,便有多大的决心挖这条隧道。


    多想遣散后宫,这条隧道完工的就越早。


    他与上官云私底下经常会发愁,皇上遣散了后宫,没有子嗣,一旦出了意外,朝廷该怎么办?


    其实不止他俩发愁,皇上也发愁,所以早就做好了准备,这条隧道是给军队秘密潜伏进京城用的。


    如果出现意外,八成都是在京城,擒贼先擒王,一旦皇宫和城门被人把持,这条密道就可以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它可以加快救援的时间,无论是从京城出来,还是从外面进京城,可以省下一天的路程。


    别小看一天,这一天能决定生死。


    皇上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幕了吧?


    他死后会是什么样的?


    虽然从来没说过,但是他知道,假如皇上真的死了,一定会立贤臣为帝,比如丞相,只有他足够沉稳,能料理朝廷所有的事,但是有时候光有圣旨还不行。


    看看大将军和征西将军,黑的都能说成白的。


    这个世上实力才是一切,所以这条隧道是留给上官云用的,当上官云在京城孤立无援的时候,收到消息的皇上亲兵,直接会通过隧道进入京城,支持他登基。


    皇上在京城内外都安排了亲兵,如果他本人来,无需虎符,外人才需要虎符调兵遣将。


    亲兵的事他知道,但是隧道的事不知道,是皇上秘密行动的。


    当然啦,现在也知道了。


    这时候已经没有秘密能瞒他了。


    他这个人吧,就是有这个爱好,喜欢挖人的**,做皇上的眼睛,是最适合他的岗位,每天乐在其中。


    赶路是枯燥的,身后有人追着就有趣了。


    李斋瞧见不远处有个马蜂窝,从口袋里掏出一文钱,两指微弹射了出去,那马蜂窝当即掉了下来,给后面造成了很大的影响。


    “不好了。”探子来报,“前面好像是狼群。”


    李斋眼前一亮。


    这那是不好了,这分明是太好了。


    “走,我们去招惹招惹。”


    没有李斋飞檐走壁的能力,李斋轻功很厉害,爬上爬下,猴一样,应该说监察院里的人轻功都不错,都是猴。


    皇上那边各方面都是顶尖的兵,他自己如果不中毒的话,是顶尖中的顶尖,体力,武力,各方面都好得很,只有他重文轻武,跟不上了。


    没跑多远便累的呼吸凌乱,还有人瞧不下去,要来背他。


    虽然确实不如大家,但也没那么弱,上官云婉拒了要来帮他的人,提起衣摆继续走。


    他文质彬彬,谦谦君子一般,瞧着就比旁人虚,在做惯了训练,浑身都是肌肉的大老爷们群里宛如小姑娘似的,忍不住就想多照顾照顾他。


    副指挥使出去了一趟,在回来时牵着一只熊。


    “山里没有野马,野牛速度又慢,丞相委屈委屈,骑熊吧。”


    上官云:“……”


    殷绯这边已经准备好了,潜伏在峡谷的上方,借石头掩盖身形,等着敌人送上门来。


    敌人大概也知道这条路危险,僵持着不肯动。


    这样对他们来说是最好的,他们无需胜利,只需要撑过去,等缓兵过来便是。


    算算时间,京城大乱,他隐藏在大山中的暗兵该出动了。


    这批暗兵与世隔绝,是他用自己私人的银子养的,不属于朝廷,没挪动过朝廷一文钱,所以朝廷除了明着暗着打听的李斋,和胸有成竹,猜到他有暗兵的上官云之外,没人知道。


    动用了暗兵,就相当于真的到了最后时刻,不成功便成仁。


    反贼们先赶了几个小动物过去,底下有些小机关,刚踏上,当即便被箭射中而死。


    如此反贼们反而安心了,觉得他们急着赶路,不会在这里逗留。


    殷绯瞧见几个人探头探脑出来,他们没动,直到那些人过去,确定安全后朝身后的人招手为止,他们都没动。


    不多时,越来越多的人从通道上过去,殷绯举起手,待他们走到中间时陡然挥下。


    砰的几声,巨大的石头砸下去,底下一片惨叫,死伤惨重。


    饥饿中的狼群很骇人,它们什么都不怕,又狡猾无比,咬死一个人立马拖走,奔跑起来根本追不上。


    李斋半蹲在树上看热闹,他发现狼群里有几只瘦小的狼,其它狼都听它们的。


    这不对吧,狼难道不是听狼王的?


    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那是狈,狈比狼聪明,奸诈,就像军队里的智囊团,负责出注意的,有它们在,狼群应该能顶一会儿。


    他继续赶路了,追上前面的队伍,为了避免参与其中,他们走的是树上,蹦蹦跳跳意味着比较消耗体力,所以走不了多久就要下来歇息歇息。


    也不全闲着,顺便削几个暗器那都是平常的事。


    小石子也捡了一些,留着备用。


    一休息好,立马又要开始赶路,李斋尝试鼓舞一下士气,“马上就到地方了,咱们加快速度,甩开他们。”


    话音刚落,一跟箭擦着他的耳朵而过,李斋摸了摸耳后,有一丝潮湿,垂眼一瞧,出血了。


    “散开!”


    没想到打了这么久,敌人还有弓箭手。


    他们打之前就晓得弓箭手是远攻的,不解决了他们根本没法子打,所以故意消耗他们的弓箭,耗了一天了,居然还有。


    似乎藏了起来,准备关键时刻用,大意了。


    上官云骑着的熊很不听话,所以副指挥使给他换成了鹿。


    很高的鹿,速度也很快,有时候稍不注意便钻进草丛里,将他的衣裳刮破,骑了一路,他绯红色的官袍已经损坏了大半。


    鹿的持久力不行,没跑多久便累的倒在地上,任他如何驱使,它都不动,没奈何,只好停下。


    保护他的是皇上的亲兵,体格都很强,很快追了过来,不过跟他们一起来的,还有身后黑压压一片的追兵。


    副指挥使向他透露了一个不好的消息,“我们在半路上遇到了,他们速度太快,没甩掉。”


    上官云并没有怪他们的意思,因为这些人不是朝廷的人,更像是江湖人。


    跑江湖的手上没两把刷子可不行,而且功夫于他们而言就是身家性命,练的比别人勤快,自然也更强一些。


    不好对付啊。


    最让他意外的是为首的居然是个女子,他没有见过她,但是见过她的弟弟,今年的新科状元宋长生,如果不出所料,她应该就是姐姐宋长落吧?


    上官云抬头看天。


    是因为他太弱了吗?所以派个女子对付他?


    ☆、又下雨了


    方姝还在府上等皇上, 从早上一直等到了晚上, 等的都快睡着了还不见人影。


    比较奇怪的是老丞相和秦夫人也不在,不知道去了哪, 府上似乎出了事,戒备森严,家丁和侍卫是平时的三五倍。


    她想出去也不让, 只说外头发生大变,出去会死人。


    她不死心,问, “老……爹和娘呢?”


    差点叫错。


    管家面色凝重, “老爷去接夫人了,马上就回来,小姐稍安勿躁。”


    方姝蹙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管家避左右而言他,“时间不早了, 小姐快去睡吧, 睡醒老爷和夫人就回来了。”


    “李伯!”方姝眯起眼, “你就没把我当成上官家的人吧,爹和娘出事也不告诉我!”


    虽说确实不是亲生的,也不可能短时间就积累很深的感情,但是秦夫人是好人,她听出来了,秦夫人肯定出事了。


    “这……”李伯面色为难,老爷临走前叮嘱, 千万不要让小姐知道,否则以小姐的脾气,搞不好会出去找他们,到时候乱上加乱。


    “快说啊!”方姝催促。


    李伯叹息,“夫人早上说是去看戏,一直没回来,后来京城兵变,老爷不放心,就出去找了。”


    “京城兵变?”方姝吓了一跳,“怎么回事?”


    “说是大将军和征西将军造反,大将军又说皇上是假冒的,通缉假冒的皇上,这到底谁是谁非,咱也不清楚。”他都是听说的,“总之现在京城大乱,诸位大臣和皇上不在,各方势力虎视眈眈,都等着捞便宜呢,老爷说了,咱们自保便是。”


    后面说的什么,方姝一个字没听进去,她只知道皇上有难,他被当成假的通缉了!


    不可能是假的,前几天丞相刚跟她说过,皇上会在送战士出征后来见她,昨天她还穿到了皇上身上来着,早上才换过来,怎么可能有假!


    那就是大将军和征西将军造反喽!


    方姝呼吸一窒,忙拉住李伯的袖子问,“就没有人去找过吗?皇上有难,这不是立功的好时机吗?”


    李伯摇摇头,“诸位大臣和皇上都不在,群龙无首,底下的人没有主见,担当不起,不敢啊!”


    方姝心中一动,“那是不是说,只要有人担当责任,就能叫动他们?”


    李伯叹息,“没那么简单,就算有人担责任,也要有那个能力啊,现在有能力指挥军队的都不在……唉……”


    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


    方姝听懂了,瞳子一暗。


    是啊,她一没有官职,二不是皇亲国戚,就连与皇上的身份都藏着掖着,有什么资格去叫动军队。


    她似乎——无能为力……


    方姝高涨的心瞬间宛如被浇了一盆水似的,从头凉到脚。


    她太没用了,什么忙都帮不上。


    “要是祖上那把尚方宝剑还在就好了,咱们老爷就可以调兵遣将了。”


    方姝一愣,似乎想到什么,眼中亮了亮,“只要有皇家信物就可以了吗?”


    管家点头,“尚方宝剑可不是一般的东西,可以先斩后奏,惩恶扬善,是永善帝赠给咱们祖宗的,可惜后来被偷了,皇上说再送少爷一把,一直没打出来。”


    说实话,尚方宝剑弄丢,要不是皇上与丞相交好,早就被满门抄斩了,治他们监管不力的罪。


    方姝连忙将脖间的玉件拉出来给他看,“这个……”


    她转了转,把带龙的那一面放在上面,“是皇上亲自给我的,说是见玉如见人,能不能代表他的意思?”


    李伯顿了顿,他年纪大了,视力不太好,看了许久才看出来,上面刻的是龙,“这真的是皇上的?”


    方姝点头,“是皇上从小贴身带着的,他身边的人都识得,应该是象征身份的东西,这个行吗?”


    她感觉这个应该是皇上刻龙,皇后刻凤,妃子刻牡丹,大臣刻鹤刻虎之类的。


    每个人都有,属于路引之类的小玩意儿。


    路引就像现在的身份证,皇上不需要路引,所以搞了块玉牌?


    “应该是可以的吧。”李伯不太确定,“等丞相回来问问?”


    夜深了,不知道是劳累了一天,消耗太大,还是如何,殷绯的情况不太好,他感觉那种毒要发作了。


    比预期的要快,正常情况下三五天才会发作一次,只有中毒极深的人才会一天。


    那批官员被关押时,他让人密切盯着,询问了细节,太医院已经在配置解药,可惜这个好像不是普通的毒,目前无解。


    殷绯吃了解毒丸,知道没用,但是解毒丸可以缓解疼痛。


    身上已经开始出汗,和第一次不一样,第一次会难受,恶心,并没有多少疼。


    这次浑身冰凉,宛如掉进了冰窟似的,肚腹开始抽疼,慢慢扩散在全身,就像有一万只蚂蚁在骨缝里爬似的,叫人痛不欲生。


    只一会儿他便浑身湿透,指尖插进土里,用力到抠出血迹,太疼了。


    殷绯拿出刀,在手臂上深深刺下,将疼痛集中在一个点上,否则会疼的走不了路,无法思考。


    林指挥使瞧见了,惊呼一声,“皇上!”


    他本来是向皇上汇报外面的情况,追兵又追来了,他们又要收拾收拾赶路,意外瞧见皇上自残。


    秦指挥使听到声音,跟着进来,“怎么了?”


    殷绯将受伤的手臂藏进袖子里,“我没事。”


    他脸色惨白,像死人一样,阴暗的山洞里什么都瞧不见,只看到他雪白雪白的肤色。


    林指挥使和秦指挥使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得罪了。”


    俩人一个从怀里掏出药瓶,一个拿来手帕,强行摁住殷绯的胳膊,给他包扎伤口,边包边道,“皇上,宋家作恶多端,用药物控制朝廷大臣,没人愿意在他手底下做事,所以您一定要保住身子。活着,才有机会将反贼拿下,为枉死的兄弟报仇。”


    秦指挥使附和,“微臣嘴笨,也不知道说什么。”


    他跪下来,“禁卫军誓死保护皇上!”


    林指挥使跪晚了,补上道,“微臣永远不会忘记陛下恩情,愿誓死效忠!”


    他是平民出身,十二岁乡里打仗,家人死完了,他为了一斗粮上阵杀敌,十余年过去,敌人没少砍,功绩没拿到多少,都被上面的人贪了去。


    有一天,突然有个大太监带着圣旨过来,说是搞个意见箱,每个人都要写,这个箱子所有人都看不了,会直达皇上手里。


    不用担心被举报,也不用担心会被为难。


    他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将这些年遇到的不公事一一说了出来,没成想真的有用。


    那个老是占用他功绩的千旗没了,不仅如此,他升上了千旗。


    皇上真的很厉害,因为那次之后撤掉了好几个百旗千旗,万旗也没了两个,军队里再也没出现过冒领功绩的事,他因此一路高升,最后做到了羽林军的总指挥使。


    他和秦指挥使就像皇上的左手和右手,都御史是眼睛,暗部是耳朵,搜集民间各种消息,一般不与他们为伍,所以对他们不了解。


    丞相大概是皇上的白纸扇,白纸扇是说智囊团的意思,但是丞相这个智囊团不太一样,他属于陀螺型的,抽一下动一下,不抽就不动了。


    所以必须有个人拽着他,推着他朝前走,否则这白纸扇会烂成一滩。


    殷绯摸了摸已经包扎好的手臂,表情难得缓了下来,“朕知道了。”


    原来不是一个人啊。


    出了大将军和征西将军以及抚军将军三个人的背叛,让他对自己用人的眼光产生了怀疑。


    他一向信奉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历来多少大将军就是因为功高震主,被皇上怀疑而死,最后没了镇国将军,自个儿的国家也没守住,被敌人趁虚而入。


    有前人的例子在,他自然不会过多猜疑自个儿的臣子。


    给了他们极大的空间,让他们施展才华和抱负。


    轮别的他不敢跟其它皇帝比,但轮胸怀,他绝对是第一。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以为不会有人背叛,还是对自己太自信了。


    这事给了他一个教训,这个教训让他许久回不过神。


    其实白天在林中时,百官里有几个将军可用,但是他想来想去,竟犹豫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更何况那事事关重大,只用了几个绝不可能背叛他的人。


    李斋自不必说,丞相也懒得背叛他,璞玉,如果要背叛他,当初就不会帮他挡暗器,不挡暗器,他早就死了,也没有后来这出,所以可以信任。


    将林指挥使和秦指挥使安排在身边,也是因为信任。


    林指挥使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秦指挥使世代忠良,骨子里流的是忠义的血脉,没理由怀疑他。


    “不是说反贼来了吗?”殷绯撑起身子站起来,“走吧。”


    他毒发的快,去的也快,现在已经比刚开始好了一些,腿上有了点力气。


    殷绯扶着墙走出山洞,外面黑漆漆一片,凉风吹来,点点雨滴落下,空气中一股子潮意。


    真是运气不好,下雨了。


    他最讨厌阴雨天气,尤其是秋天的阴雨天气。


    ☆、不是一个


    老丞相还是没回来, 方姝等不下去了, 直接问管家,“附近有什么军队吗?”


    这里是京城, 整个大顺的要脉,别的不多,就军队多, 大将军和征西将军是打了皇上一个措手不及,否则根本没可能造反和追杀皇上。


    皇上很得人心,如果在京城内地, 早就有军队上去, 先一波制服了。


    她在民间待过一阵子,晓得大家对这个年轻的帝王很满意,风评好到在大街上,说他几句坏话,会被人追着打的地步。


    皇上的治国之道比较特殊, 先去了外圈, 将叛乱的地方镇压, 然后扩张土地,将自己的名声打出去,等大家都怕他,觉得他不好惹,不敢动大顺的时候,他又回来治内。


    这时候基本已经没有外忧,所以可以安安静静的来, 整的国内没有一点招架之力,轻而易举臣服。


    他还曾经在微服出巡的时候,听说了一家赌场骗老百姓进去,卖儿卖女出来,强买强卖的行为之后,亲自到那家赌场,告诫他,要么以后本本分分做生意,把受害的百姓钱归来,要么进监狱秋后问斩。


    这还用说吗?当然是选择前者了,出了他的事之后,其它赌场,青楼也都收敛了许多,生怕自个儿步了他的后尘。


    他大概是唯一一个喜欢亲力亲为,什么都自己来的皇帝,只要闲着就随机选择不平的案件,亲自审问,亲自监察,亲自探访百姓,没得内幕,当官的都怕他。


    不敢贪,不敢乱来,就怕他插手进来,到时候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能听得进去百姓意见,亲自为他们主持公道的,无疑是个好皇帝,他如果真的死了,下一任还不知道会是谁。


    假设是个嗜杀成性的,或是昏庸无用的,贪财好色的,那他们这些下面的人根本没可能过好。


    所以大家心里都会想着救他吧?


    方姝想试试,别人救不救他,取决于自己的利益,她必须要救他,无关其它,就是因为是他。


    她喜欢他,就这么简单。


    方姝再三要求,管家终于告诉了她哪里有军队,还派了府上的好手跟着她,保护她。


    丞相府是上官家最后的港湾,老管家说他必须守着,等老丞相和丞相,以及秦夫人还有她回来。


    方姝点点头,批了件稍厚的披风,又打了把伞正要出门,想了想,让后厨弄了一碗粥来,从白天到晚上,他一定还没吃饭。


    就算吃也是随便糊弄一顿,他的胃不好,不能这样。


    方姝拿着包好的碗,提着朝军营走去,管家告诉她,在京城有两处军营,一处叫神机营,一处叫护国营。


    护国营是不能调动的,它主要是为了守护京城,不能离开京城,就连皇上也驱使不动。


    不到国难的时候,他们不会出征,这是防止有人偷袭京城,调离后京城空虚。


    神机营可以随时调动,它本身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镇压城外的反贼,离这边也近,方姝这次的目标是神机营。


    现在是深夜,街上没什么人,她和几个侍卫骑马去的,时间就是金钱,已经错过很多了,不能再拖拉。


    神机营在偏僻的地方,一路上遇到很多查来查去的官兵,不确定是敌人的,还是自己人,方姝遇到就避开,走其它路,虽说慢了点,但是保险。


    大将军和皇上不是势均力敌的状态,只是在一处占了上风而已,所以城内还是皇上的人多。


    她看到很多人自发组织队伍,提着棍子和武器,蒙着脸打那些作恶的反贼,边打边骂,生儿子没□□,走夜路掉进粪坑,要多恶毒有多恶毒。


    方姝反而欣慰的笑了,看,救他并不是无意义的,救他就是在救国。


    雨越下越大,路途劳累,又要躲避追兵,还要警惕山中野兽毒虫,反贼驻扎后,他们这边也迫不及待停了下来。


    实在是太累了,累的每次清点人数,都会少那么几个,不知道是侍卫忘记清点了,还是其他人懒得报数,毕竟很累。


    李斋自己都不想报,所以肯定是偷懒的原因。


    他们检察院的人与众不同,逃跑的能力最强,一般的侍卫和官兵根本追不上他。


    也有可能是太狡猾了,脱队自己跑了,想跟他比比谁先去约定地点,肯定是他啦。


    他闭上眼,没休息多久,又带着人往前走,没办法,身上有任务,偷懒不得。


    平时偷的懒,今天都补上了。


    赶路一天零一夜,对于一个文弱书生来讲,有些过于为难,平时缺少锻炼的人已经想放弃了。


    两个副指挥使一左一右架着他,他也跑不动。


    往身后瞧了一眼,那些人追的很紧,似乎习惯了赶路,且没有损伤,始终吊在他们不远处,偶尔还会碰撞几次,每一次都死伤惨重,只能加快速度跑,再跑。


    肺里像炸了似的,火辣辣的疼,鼻下有温热的液体流出来,他摸了一把,手上一片血红,眼晕,砰的一声跪了下来。


    副指挥使过来扶他,“丞相,再坚持坚持,马上就到了。”


    上官云苦笑,“你个骗子……”


    老是骗他说马上就到了,马上就到了,他赶啊赶还是没到。


    “真的。”副指挥使精神也即将崩溃,但是他身上好多担子,要带领其他人,要保护丞相,假如他也自暴自弃,其他人自然跟着心如死灰,那所有人都完了。


    “再也不相信你了。”上官云用袖子擦了擦鼻血,有新的继续流出来,他知道这是什么情况,过度劳累,内脏损伤引起的,再跑下去他会死。


    苦笑更甚,“副指挥使,你们先走吧,一定要带回李家军,救皇上和我。”


    他坐下来,“我不行了,要歇一会儿。”


    皇上写的血书还在他怀里躺着,只要他不拿出来,没人知道皇上的决定。


    皇上可一定要活着,要不然他就成了罪人。


    假如皇上死了,他也死了,朝廷骤然失去两个能主持大局的人,混乱是必然的。


    朝廷每次更替都等于大换血,动荡一阵子之后才会平静下来,到时候受苦受难的定是万千百姓,犹如圈羊一般,被新皇帝掠夺,割羊毛。


    所以皇上一定不能死,他死不死就无所谓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看运气。


    “丞相,不能放弃啊,再坚持坚持。”副指挥使指着山头,道:“看到那个没有,李将军就在那里,我们马上就得救了。”


    上官云摇头,“我一步都走不动了,你们快走,我来拖延时间。”


    他宽慰副指挥使,“放心吧,他们不会杀我的,还要留着我威胁皇上呢。”


    他说的是实话,既是朝廷一品大官,还是皇上的兄弟,有机会当着皇上的面折磨他,自然比让他现在去死痛快。


    所以副指挥使犹豫了。


    上官云叹息,“皇上身中剧毒,危在旦夕,副指挥使,你还要犹豫吗?”


    副指挥使咬牙,“等我回来救你。”


    上官云放心了,身子朝后一倒,陷在青草和淤泥中,酥麻从四肢汇聚到心脏,他长舒一口气,浑身上下从来没这么得劲过。


    原来不用赶路这么舒服?


    深夜,殷绯的毒又发作了一次,队伍不得已停了下来,藏身在一个隐秘的山洞里,外面时不时有火把亮起,追兵走来走去到处搜查,他在里面忍着蚀骨的剧痛,极力不让自己□□出声。


    一只胳膊伸了过来,示意他咬住,秦指挥使有些担心的看着他。


    他很怕,怕皇上熬不过去,身为皇上的禁卫军,属于皇上的亲兵,是可以信任的,去哪都带着,他自然晓得这种毒的厉害。


    中了毒的人无一例外,统统臣服了,它是一种比死还叫人痛苦的东西。


    假如皇上熬不住,以他的性子,一定会自我了断吧?


    所以他很担心。


    说实话,他对现在的帝王很满意,不打算再换。


    和林指挥使恰恰相反,他不仅不是平民,祖上三代还都是当官的,出身名门,家世显赫。


    爹爹是将军,娘亲是公主,姐姐嫁给了上官家,他自己也是禁卫军总指挥使,起步比别人高了不知道多少,相应的,他也很傲。


    刚来禁卫军时因着年轻,加上武艺高强,打遍禁卫军无敌手,心高气傲颇是看不起其他禁卫军。


    但是有一天,他在训练场上听到了一种几乎完美的射箭声,就在隔壁,箭射的又稳又快,不用看他都知道肯定中了靶。


    不仅如此,他还听到了极是精彩的练剑声,他知道,隔壁是个高手。


    他是谁?为什么会在隔壁?怎么没跟他们一起训练?是羽林军吗?


    他很好奇,抱着一探究竟的想法,翻上了墙,看到了漂亮的一箭。


    忍不住夸赞,动静使得那人回头,他瞧见了,是个年轻俊美的男人,穿着一身黑色的玄服,额上带着价值不菲的抹额。


    他很白,如玉似的,即便同为男人,他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个气场强大,武功高强,长得还很好看的男人。


    他一个人在训练,身旁没别人,不远处搁了很多箭,简单插在竹筒里。


    修长白皙的指头拿起箭,拉弓射出去,动作流畅优美。


    说实话,他被深深吸引了,不含其它念头,单纯是瞧见与自己势均力敌,想比试的愉快心情。


    抱着试一试的态度,他问,‘是不是羽林军的?’


    那人轻轻‘嗯’了一声。


    他又道,‘怎么羽林军人这么少,就你一个?’


    那人话很少,又是轻轻‘嗯’了一声。


    ‘你们羽林军待遇也太好了吧?我们禁卫军一天只能练五十根箭,你居然一地都是,太不公平了吧?’


    本来只是随口抱怨了一声,没想到第二天箭就提升到了一百根。


    ‘哇,羽林军吃的是不是太好了,我们禁卫军每天馒头青菜,三天没瞧见肉了。’


    隔天饭碗里出现了肉。


    ‘难怪你剑术这么好,我要是有这种宝剑,我肯定不比你差。’


    没两天皇上抽了风似的,突然给每个人配了一把宝剑。


    他拿着剑去跟他炫耀,说最近运气太好了,心想事成。


    那人依旧只是轻轻‘嗯’那么一下,话少的可怜,大部分都是他说,那人听着。


    听他谈星星谈月亮,偶尔抱怨两声宫里这不好,那不好,皇上是不是那个不行?要不然怎么会一个妃子没宠幸呢?


    平时那人都很沉默,只有谈到这事时面上才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


    一闪而过,他又属于大大咧咧的性子,从来没在意过,依旧缠着他,让他给他喂招,教他怎么射箭,他也几乎从来不拒绝。


    这感情处着处着就有了,拥有这么一个宝藏一样的兄弟,当然要介绍给其他人认识认识,这一介绍就出事了,老指挥使认出了他。


    他才知道他居然是皇上,以前也不是运气好,单纯是因为他是皇上而已,心想事成也不过是他成全罢了。


    说实话,指挥皇上给他喂招,私底下嘴碎说皇上不举,本以为不死也该脱层皮。


    但是很意外,什么惩罚都没有,还被皇上安排到身边来。


    皇上还是那样,沉默寡言,不爱说话,但是如果你说,他会回,你抱怨,他会改,他从来没变过,秦凤变了。


    不敢再跟皇上交朋友,皇上又不是个善于主动的人,他这边断了,就几乎没结果了。


    但是那个拉出最完美弦音,手把手教他练剑,指导他箭术的男人还是在他心里留有一席之地,他会一直记得,并且希望他能熬过去。


    死了就再也没人能拉出那么漂亮的弓,练出那么悦耳的剑声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又去看了一遍《罗小黑战记》,太喜欢无限了,至今为止看过无数电影,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只有两个。


    一个《哈尔的移动城堡》,一个《罗小黑战记》,哈尔和无限都是我心水的类型,推荐给你们,一定要看!!!


    ☆、害人要不


    雨越下越大, 豆大的雨点砸在脸上, 有些疼,上官云听到很多细碎的脚步声,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似的。


    没多久有什么东西捅了捅他的胳膊,“死了?”


    是个女音, 带着一丝江湖儿女的豪爽。


    “那就剁了喂狗吧。”


    上官云翻个白眼,撑起身子一瞧,是那个与新科状元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 曾经被皇上休的皇后娘娘宋奈。


    但是宋奈是大家闺秀, 不该这副江湖打扮才是。


    她穿的是一身玄服,练功的那种,绑了方便活动的袖带,显得英姿飒爽,巾帼不让须眉。


    “宋家是没人了吗?”


    语气没问题, 还跟原来似的, 没什么波动, 有问题的是话。


    后半句动动脚趾头都知道是‘居然派了个女人来’。


    宋奈只是笑笑,“对付你还用得着其他人吗?”


    话里话外带着浓浓的讽刺,“丞相大人。”


    上官云有些意外,他不认识她,她居然认识他。


    “丞相做人不太成功啊。”宋奈居高临下看他,“禁卫军居然舍弃你自己跑了。”


    上官云闭上眼,“我们只是上下属关系, 生死之间顾着自己有什么问题吗?”


    宋奈嘴角的讥讽更甚,“丞相还真是想得开。”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有些东西强求不来。”


    宋奈挑眉,“比如命吗?”


    长剑抵在他脖间,“有件事想请丞相解惑。”


    宝剑锋利,一丝血线冒出,在白皙的颈部上十分明显,“皇上为什么要派你出来?”


    上官云睁开眼,“我饿了。”


    已经一天一夜没吃过饭,宋家造反的突然,大清早的时候,一直到现在,快清晨了,正好一天一夜。


    方姝已经到地方了,神机营戒备森严,门口有守卫,她刚接近,便被拦了下来。


    方姝掏出玉件拿在手里,“我要见你们将军!”


    两个守卫瞧见上面龙的标志,齐齐跪了下来,其中一个道:“将军们都不在。”


    方姝差点忘了,管家跟她说过的,顶事的都被困在城外了。


    “那还有谁在?”方姝有些着急,“只要是领头的都行。”


    两个守卫对视一眼,没有隐瞒,直言道,“左蔚和右蔚。”


    方姝点头,“快带我去见他们。”


    俩守卫面露为难,方姝以势压人,又把玉件给他们带去,他们才动。


    没多久两个身穿铠甲的人跑来,手里还拿着她给的玉件,将玉件给她,还行了一礼。


    看来是认了,方姝开始还担心这玩意儿不好使,被人昧下。


    “皇上有难,你们快点收拾收拾跟我去救他!”方姝没有废话,直接道。


    左蔚和右蔚猜到了她来的目的,苦着脸,“不是我们不去,是我们权利不够,驱使不动神机军。”


    方姝不信,“不可能,将军们都不在,不就你们最大吗?”


    左蔚叹息,“看来姑娘是不知道我们调兵的规矩,必须由皇上首肯,众将军盖印,我们底下的才能动,现在皇上和将军们都不在,我们做不了主,况且……”


    他看了方姝一眼,“调兵的后果没人能承担得起。”


    “我有皇上的贴身宝玉,见玉如见人,还不行吗?”有皇上还不行?这什么鬼规矩?


    左蔚摇头,“请姑娘不要连累我们。”


    他们都是有家有口的,假如她手里的玉是假的,或是她本人被人利用,借兵出去后反而帮着反贼,亦或者干脆将他们引到别处一网打尽,都是有可能的,以前也不是没发生过,所有涉事的人都被砍了头。


    前人给了教训,他们后面的不得不谨慎。


    “她不行,”远处突然传来声音,“那哀家行不行?”


    上官云吃饱了,喝足了,满足的躺了下来。


    一把剑架在他肩上,“丞相该履行承诺了。”


    她怀疑这人是来骗吃骗喝的,酒足饭饱之后便倒在一边,一句话不说。


    上官云闭上眼。


    吃好喝好该睡觉了。


    宋奈揪起他的衣领,“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上官云睁开眼,轻蔑一笑,“你不敢。”


    宋奈将剑往前送了送,“丞相好大的自信啊。”


    上官云将剑拨去一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半躺着,语气悠哉,“江山好打,难守,外有敌国觊觎,内有藩王虎视眈眈,你们名不正言不顺,朝廷大臣也不听你们的,你觉得你们这个皇位能坐多久?”


    他翘起二郎腿,“皇上没了,我就是唯一一个能稳下全局的人,杀了我,你们造反的胜率不过十分一二罢了。”


    宋奈冷笑,“谁说我们造反了?”


    矮下身子蹲在他面前,“大将军和征西将军造反,我们宋家出钱出力,虚与委蛇最后艰难的杀了大将军和征西将军,皇上死了,没关系啊,他儿子还活着呢。”


    上官云睨了她一眼,“谁都知道皇上遣散了后宫,哪来的儿子?”


    宋奈假装吃惊,“看来皇上没跟你说过,他曾经宠幸过……”


    上官云漠不关心的把手垫在脑袋下,“哦。”


    宋奈将他拎起来,“你就这点反应?”


    上官云死猪不怕开水烫,“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如果说一开始还只是抱着三分想法,现在确定了七分,宋家需要他。


    别说没这个孩子,就算真有这个孩子,皇上不在,没他这个丞相稳着,朝廷一乱,各地藩王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机会?


    敌国也会派人混水摸鱼,造反要真那么简单,人人都去了。


    宋奈咬牙,杀不得,伤不得,还真拿他没办法。


    她站起来,气不过,发泄似的踹了他两脚,不痛不痒,上官云换了个姿势继续睡。


    他太累了,有这么好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


    反正也死不了。


    宋奈当然不会让他如意,“把他给我捆上。”


    爹只说了要活的,折磨到半死不活应该也没什么关系。


    立马有人上前一步,拿了绳子过来,将上官云捆起来。


    上官云全程配合,没有一点反抗,那绳子的另一头到了宋奈手里,她拉了拉,得意道,“丞相,该上路了。”


    上官云躺着不动。


    宋奈挥挥手,示意左右两边的人架着他走,硬拖也要把他拖上去。


    上官云对自己的遭遇漠不关心,听之任之,能活就活,不能活大不了一死。


    山上路不好走,尤其是在追人的情况下,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又没追上。


    天亮时熬不住,在一处峭壁边上歇息,他们也是人,被追的累,追人的自然也累。


    和被追的人不同,他们不用掩盖,所以光明正大的烧火烤肉吃。


    被骗过一次,给了吃喝结果什么都没问出来之后,这次没做上官云的份。


    上官云也不凑热闹,安安静静坐在角落,望着不远处的悬崖峭壁陷入沉思。


    他们是跟着禁卫军来的,翻过这边山头,另一个山头就是李家军驻扎的地方,快到了,希望他们顺利。


    一根串着肉的树杈突然递来,伸到他面前。


    上官云抬头看去,宋奈将肉丢给他,“吃吧,吃完了好赶路。”


    上官云拿起砸进他怀里的肉,举到嘴边咬了一口,边吃边跟宋奈说话,“你其实人不坏,为什么要跟他们一起造反?”


    不能杀,但是不代表不可以缺胳膊掉腿,但是她没有。


    ‘造反’这两个字有些刺耳,但是细想一下,去抢别人的江山,可不就是造反。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与宋家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她的兄弟姐妹,爹和娘都在参与,不小心就会死,她无法无视。


    “原来不是自愿的。”上官云站起来,朝山洞的边缘走了走。


    这个洞位置很险要,处在悬崖边上,一脚踩空可能就掉下去了。


    宋奈瞧他越走越靠外,忍不住过去,想把他抓回来。


    人到了边缘,突然听到极轻的一声,“如果你死了,这个队伍是不是就散了?”


    她没听清楚,凑过去问,“说什么?”


    俩人挨的极近,近到能看清双方的睫毛根系。


    上官云长得很好看,宋奈歪头认真打量他,冷不防手中一轻。


    上官云拔出她的剑,朝她劈来,宋奈本能拿剑鞘去挡,上官云是有备而来,她是临时防备,且剑鞘不能与剑比,被剑整个从中间劈开。


    砰!


    她胸前挨了一掌,整个人因为这一掌,不受控制的朝悬崖下跌去。


    上官云单手提剑,单手扶着山洞边缘的石头,指头有些抖。


    “对不起,我必须这么做。”


    他转身想回山洞,去解决其他人,刚迈开一步,脚腕被人握住。


    他只来得及往下看了看,便整个人被拽的朝后倒去,与宋奈一起坠入深渊。


    陷入昏迷前他只有一个念头,害人要不得。


    ☆、带上我呗


    上官云先醒的, 醒来发现自己躺在松软的土地上, 头顶是被他压弯的树枝。


    应该是砸到树,被树接了一下, 加上下了雨,悬崖底下又都是腐叶,身体半陷进泥土里, 叫他幸运的没有摔死。


    他小心翼翼撑起身子坐起来,意外发现腿上一阵一阵的抽疼,动了动才晓得有可能断了。


    上官云撩开裤腿看了看, 上面血肉模糊, 膝盖位置的骨头突兀,肿了很大一块。


    果然断了。


    上官云叹息一声,这里人生地不熟,腿也成了这副模样,夜晚来了什么毒虫野兽, 他跑都跑不了, 死定了。


    想起什么, 目光朝周围看去,什么都没有,也不见宋奈的身影,倒是看到他掉下来前握在手里的剑,跟着他一起坠到了崖底,笔直插着,半个剑身被吞了进去。


    这把剑留着可以防身。


    他活着, 搞不好宋奈也活着。


    上官云挪了挪身子,朝那把剑过去,离他挺近,不用怎么努力,很快到了边上,正要去拿,一只手比他快了一步,将剑握在手里。


    长剑缓缓从泥土里拔出,因为剑身的特殊,不沾一点泥水,整把剑依旧光亮锋利,精致纤细,适合女子使用。


    银光一闪,剑不出所料抵在他脖间,他不用看都知道是谁,闭上眼,等着死亡来临。


    倒也没那么可怕,早有预料,从他决定动手开始,就知道自己会死。


    就算不死在宋奈手里,也会死在她的同伴手里,他一个人,不可能杀了所有人,相反,会被他们所杀。


    他只是太累,跑不动了,所以想在临死前能杀死一个是一个。


    上官云听到了风声,和剑以极快速度挥来的动静,带起的风冻的他一个哆嗦。


    ——


    许久许久……


    预料中的疼痛都没有袭来,他一头黑发倒像瀑布似的,哗啦啦落了下来,断了半截,剩下的头发只到他肩头。


    他原来的头发到胸前。


    耳边还有声音,带着怒气的发泄,将他身旁的草木树枝削的齐齐落下。


    枯黄的叶子轻飘飘飞了一圈才慢悠悠落在他身上,地上,他看到一片掉在他被削下来的头发上。


    盯着瞧了一会儿,待回过神,又被剑指着,“丞相,小看女人会吃亏的。”


    剑最终没有捅出去,宋奈挽了个剑花,将剑收了回去,背在背上。


    不多时提着剑离去,大概也是受了伤,步伐跌跌撞撞,行动缓慢无比。


    上官云坐在原地愣了愣。


    恍惚间似乎想起来,他第一次见她的时候说了一句不太友好的话,是因为这句话在介意?


    难怪一开始就对他敌意这么大,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杀了他?


    俩人到了崖底,相当于远离战场,他也没用了,这时候难道不该有仇报仇,有恩报恩吗?


    “喂!”他好奇问,“你知道怎么走?哪边是东?饿了怎么找食物,渴了怎么找水源,被毒虫咬了怎么办吗?”


    宋奈脚下不听,继续朝前走去。


    “我知道。”


    他自然不会问她为什么不杀了他?万一她方才只是心血来潮放过他,被他一提醒,又想动手了怎么办?


    “我知道。”


    消瘦又略显狼狈的身影穿梭在树林间,若隐若现。


    “带上我呗。”


    他的腿受伤了,没有人照应着,真的会死。


    他其实不想死,身为上官家的独苗,死了就没后了,如果有机会的话,还是要挣扎一下,毕竟在悬崖下,要死只有四种。


    第一,自我了断。第二,被毒虫毒死。第三,被猎物咬死。第四,饿死。


    哪一样都不太人道。


    ☆、不救闲人


    方姝正在往龙虎山方向赶, 她已经和太后达成了共识。


    太后带了一部分兵, 负责疏散和保护众大臣的家人,让皇上和众大臣没有后顾之忧。


    她被太后任命为指挥官之一, 负责搜救被困在龙虎山上的人,然后和皇上碰头,最主要的目的是把神机营交给皇上, 如此皇上才能大获全胜。


    她是不会打仗的,左蔚和右蔚经验不足,不足以担当大任, 因为职位不高, 也不敢乱来,假如贸然出手,打了败仗,损失太多的人,他俩也会被砍头。


    总之他们不会和敌人面对面打, 缺一个能指挥的人。


    皇上的行踪很容易找, 神机营一直关注着, 只是碍于没有顶头的,不敢做什么而已,但是消息还是要灵通的,要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一个被误导,死的不是一两个人,是几十万,压力很大。


    事情的经过他们也知道, 心里头是站皇上的,还是那句话,承担不起责任罢了,现在可以了,有太后和皇上的玉佩在,出兵十分顺利。


    方姝有些担心皇上,和骑兵先一步走的,步兵在后面。


    军营里的马又野又高大,跑起来带风,坐在上面的时候,方姝会想也许马儿一个不顺心,会把她摔下来,那么高,不死也残吧。


    听过很多从马上摔下来的例子,而且不单单会摔,还有可能被马儿踩中,但是她不怕,也顾不上了,她要见皇上,现在,立刻,马上。


    第一次骑马,以前从来没有过,最多坐坐游乐园里的性情温柔的母马,十块钱一次,五十块钱一个小时,为了省钱方姝只坐十块钱的,但是就像无师自通一样,她走了一路,顺畅了一路,没有半点压力。


    马儿开始上山了,山上陡峭,开始走的还没什么压力,到半山腰后出了问题,马儿如何都不肯走,方姝挥鞭子,拉着,拽着它也不走。


    不知道是太累,还是太怕,方姝试了各种办法,左蔚说是到了深山了,山上有野兽,马儿不敢上山,它们对天敌很敏感。


    当然也是累了,加上下了雨,路滑,摔下来很多马儿,吓得它们不敢走。


    马其实智商很高,听到了同伴的叫声,会害怕,恐慌。


    方姝放弃了,下了马,提着小食盒朝森林里走去。


    左蔚劝她歇息歇息,赶了一晚上的路了,从京城到半山腰,就算骑马也很累,很多男儿都受不了,更何况她一个女孩子。


    方姝晃了晃手里的食盒,苍白一笑,“没时间了,粥要凉了。”


    她想让皇上喝上热腾腾的粥,暖暖他凉了一天一夜的胃。


    清晨雨终于停了,林指挥使惊喜的指了指不远处,“皇上,那里有一间草屋。”


    秦指挥使也很高兴,“应该是打猎的猎户搭建的,里面说不定有吃的,运气好也许有药。”


    他看了皇上一眼,殷绯将受伤的胳膊缩在袖子里,又不动声色背到背后。


    秦指挥使眼神一黯,事发的突然,他们来之前没有备太多药,都没有想到征西将军和大将军会造反,赶路一天一夜,不眠不休,很多人受伤,药已经全部用完了,本来还有一些,他给皇上留的,但是皇上给了其他人。


    皇上的忍耐性真的很强,他见过太多的人中了那种毒后神志不清,疯的疯,自残的自残,只有皇上忍了过去,始终保持着清醒。


    每次他都以为皇上撑不住了,但是过不久就会看到皇上从山洞里,从阴影里出来。


    他不喜欢被别人看到脆弱的一面,每次都躲起来,有时一炷香时间,有时一个时辰,再出来时身上都会填新伤,他用这种方式保持理智。


    “走吧。”殷绯率先一步,“过去看看。”


    草屋看着很小,接近后发现还挺大,像是常驻的那种,院里种了菜,挖了水井,两旁晒满了草药,有些还很新鲜,有些晒了很久。


    新鲜的应该是当天弄的,说明最近有人进出过。


    “门从里面插了暗杠。”林指挥使敲了敲门,没有人回应,他与秦指挥使对视一眼,突然翻墙进了里头,没多久出来,“里面没人。”


    边说边从里面打开门,让大家进来。


    殷绯叮嘱,“既然伪装成有人的样子,就是不希望被人打扰,都小心点,不要碰坏了人家的东西,我们只拿需要的。”


    他又吩咐林指挥使,“找来纸笔给主人留下联系方式,若是心有不满,可来找我们补偿。”


    林指挥使点头,虽说心里觉得没必要,毕竟天下之大,莫非王土,不过既然皇上都这么说了,他还是照做。


    殷绯在身上摸了摸,几番和敌人碰撞,掉了很多东西,一些多余的配件带着累赘,也丢的丢,扔的扔,现在身上一贫如洗。


    想了想,扣下腰间的宝玉搁在桌子上,他不喜欢欠人人情,况且这是偷,也没那么死板,该变动的时候还是会变动的。


    林指挥使已经留好了字条,房间里有纸和笔,东西也都一一搜罗过来,只拿了药和厨房蒸的的几个馒头,暂时垫垫肚子,他们无所谓,随便猎些野兽,吃生的,喝鲜血,皇上精贵之躯,做不得这么粗鲁的事。


    检察卫再一次散开,集合时已经只剩下二三十人,各个狼狈的很,反贼似乎知道他们这只队伍出去是为了回京城搬救兵,追他们追的很紧。


    更不巧的是,追他的人是太傅,宋家之主和抚军将军,俩人是两种做派,抚军将军温和派,只追不杀,太傅恰恰相反,落入他手里只有死一条路。


    监察卫都是一顶一的好汉,死也不会落到他手里,他看到两个身受重伤,已经坚持不住的人为他们挡下攻击后,主动迎向敌人的刀口。


    这时候死是一种解脱,活着背负的东西更重。


    李斋从来不是一个感性的人,不小心也红了眼眶,摸了摸怀里的虎符,脚步坚定的超前走去。


    累吗?当然累,但是不能停,停下来会有更多的人死。


    有些是平时一起训练的人,有些他连名字都记不住,他们义无反顾的跟了上来,护在他身边,遇到危险时主动挡在外面,用胸膛和鲜血杀出一条路。


    他们说,监察卫太苦了,别人吃香的,喝辣的,我们在一旁看着。


    别人上青楼,睡姑娘,他们在一旁看着。


    别人一家子团聚,有妻有儿有女,他们在一旁看着。


    上面非但不会觉得他们辛苦,反而不断给他们施加压力,做不好动辄打骂,扣月例扣到怀疑人生。


    直到有一天,皇上任命了新的都御使,新的都御使很年轻,毛都没长齐,还一副不靠谱的样子,但是他从来不会骂人,不会扣月例。


    他跟别人不一样,反其道而行,做错了没有惩罚,但是做好了,可以得到额外的月例,每个月一比,比剑术,箭术,骑术,暗器,赢了都有奖励。


    起初他们很不以为然,还以应召者为耻,讽刺,暗中为难。


    后来月例一发,嗯,人家比他们多了好几倍,这心里自然不舒服,挣啊,抢啊,渐渐的竟也融入了进去,成了其中一员。


    新任都御使有家人,有朋友,但是逢年过节,他从来不回去,自掏腰包带他们会乐一乐,嗨一嗨,喝酒吃喝上青楼。


    以前都是偷偷的上的,被发现了还有可能革职,现在是头带着他们去,年轻有个好处,他们胡闹,新任都御使也跟着胡闹。


    新任都御使还帮他们追姑娘,出钱出力出主意,前段时间还促成了一对。


    这么好的都御使以后怕是遇不到了,而且他们身为下属,怎么能让领头的先去呢,会被地下的前辈笑话。


    李斋揉了揉眼。


    奇怪,明明已经不下雨了,怎么还会有雨水飘进眼睛里?


    宋奈到底还是走了,上官云躺下,歇息了一会儿才去找树枝,腿骨断了,必须固定好,否则以后可能会影响走路。


    身旁就有树杈,方才宋奈砍下来的,她怒到了极点,情绪控制不住,临走前胸膛还在起伏。


    奇怪,为什么不杀了他解愤?


    上官云捡了四根树枝,掰成一样长的,固定在腿上,又撕下衣裳一角,捆的时候碰到伤口,疼的额间冒汗。


    膝盖位置似乎肿的更大了,用手摸一摸可以摸到骨头异位。


    能活下来的几率不超过三成。


    他在心里笃定。


    这么想自己似乎不太好,又乐观的加了一成,四成吧,赌他这辈子没做过什么坏事,上天不会为难好人。


    崖底没有人,连动物都少的可怜,四周一片安静,只余他因为太疼,从唇齿之间溢出的呻-吟。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似乎还听到了断断续续的闷哼声,不是他的,是别人的。


    这里只有两个人,不是他,那就是——


    抬头一瞧,果然看见宋奈朝这边跑来,她肩上受了伤,像是被猎物所伤,伤口是一道爪痕。


    上官云警惕的捡起一块山上掉下来的石子。


    宋奈的身影越来越近,不出所料,身后跟着几匹野狼。


    她不是主动来的,是迫不得已,一个人,又刚从悬崖上掉下来,浑身都是伤,内脏也因为震动疼的厉害,对付不了几匹狼。


    应该是脱离狼群的小团队,一般有两种情况,第一,被狼王击败后跑出来的,另一种是老了,自动脱离的。


    狼群一直有个规矩,优胜劣汰。


    这几匹狼应该是后者,其中一只毛都白了。


    宋奈似乎也知道那只比较弱,挥剑趁那只狼动作跟不上的时候捅去。


    老狼呜呜一声倒在地上。


    其它狼瞧见了,攻势陡然一猛,宋奈错身让开,胳膊上还是被划了一道,她也没让划伤她的狼好过,手腕一转,剑倒了过来,砍在那只狼的肚子上。


    狼的肚子是软的,登时有血和肠子流出来,宋奈也不管,开始对付另外两只。


    死了两个同伴,另外两只警惕很多,没有冲动,时刻盯着宋奈。


    宋奈受伤了,撑不了多久,狼又是最有耐心的,可以盯着猎物三天三夜,不眠不休。


    上官云蓦然丢出手里的石头,正好砸在其中一只狼身上,狼呜呜一声,注意到他。


    发现他受了伤,且行动不便,比站着的好对付,便转身过来,想先吃了他。


    上官云朝后摸了摸,只摸到了一颗小石子,方才大的都没有砸死那头狼,小的……


    忍不住苦笑。


    将石子握在手里,还在思考这颗石子怎样才能起到最大的作用,那头狼已经张开血盆大口朝他扑来。


    呜呜!


    一把剑从天而降,将那只狼活活钉在地上,狼倒下,他看到了跪在对面的宋奈,寒着一张脸看他。


    “会认路,饿了知道怎么找食物,渴了找水源,被毒虫咬了晓得应对?”


    上官云愣了愣,这话听着十分耳熟,细想一下可不就是他方才为了自保,胡乱说的。


    “那会不会包扎伤口?”


    宋奈站起来,居高临下看他,“我不救闲人。”


    ☆、别的意思


    三十几个人到底还是没斗过数万人, 李斋被围住了, 反贼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们包了饺子。


    为首的自然是太傅和抚军将军,太傅今年不过四十出头, 还很年轻,头发是黑色的, 胡子亦然,留的山羊胡,撸着山羊胡劝他,“贤侄, 束手就擒吧, 老夫可以留你一条小命。”


    李斋不以为然,“太傅,您年纪大了, 受人蒙蔽, 小儿年轻, 一双眼睛可是明亮着呢,造反要不得啊。”


    太傅冷哼一声,“天堂有路你不走, 地狱无门你自闯, 好, 老夫成全你。”


    他挥手招兵,“给我拿下!”


    李斋深吸一口气,“摆阵, 反正都是死了,咱们杀一个赚一个!”


    他举起手,五指并行,打手势。


    太傅眯起眼,示意众人谨慎行事。


    小拇指翘了翘,检察院的人一溜烟窜上树,两三下散开不见了人影。


    开玩笑,打不过硬拼那是莽夫所为,他们是普通人,普通人打不过当然是跑了。


    太傅气急败坏,“给我追!”


    *


    方姝还在往山上赶,天色已经完全大亮,她走的头晕眼花,惦记着皇上,不敢停,最多喘口气,又继续赶路。


    以前爬山都坐缆车,而且最多爬半山腰,中间还能歇息歇息,第一次晓得原来爬全山这么累,感觉自己快要废了。


    不知道这样走了多久,左蔚突然道,“前面有打斗声!”


    方姝精神一阵,“快去看看!”


    脚下似乎又有了力气,她跑的比谁都快,连忙就朝战争中央奔去,左蔚比她谨慎,又要顾着她的安全,边吩咐众人做好作战准备,边咬牙跟了上去。


    方姝跑了一会儿,突然被人压了下来,左蔚摁着她的脑袋,把她藏在草丛里,旁边是一根箭,钉在地上,箭羽还在晃动。


    方姝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脯,假如不是左蔚的话,她现在怕是见了阎王。


    左蔚透过草丛朝对面看去,想了想道,“前面是什么人?我们是神机营的,受太后之命前来救驾!”


    攻击一停,对面有人回话,“这里是都御史李斋部下,受皇上之命前往京城搬救兵!”


    方姝一喜,拉了拉左蔚的衣裳,示意她认识。


    左蔚摇摇头,在地上捡了个土块,朝一边扔去,那边登时几把箭射去,有一个正中土块中心,整个土块散开。


    方姝额间冒出冷汗。


    原来是陷阱,要不是左蔚,她就上当了。


    难怪左蔚一直絮叨,说好的领头人多重要云云,原来真的很重要。


    假如是她,她就领着军队送上门去了,还好是左蔚。


    “都御史可能死了,也有可能跑了,他们在追。”左蔚很快得出结论。


    “对方没有直接冲上来,而是使诈,说明他们不是我们的对手,记得皇上派了十万左右的兵来着,所以他们肯定分散了人手,这一支队伍是追都御史李斋的。”


    方姝佩服的五体投地,“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我们有十二万兵马,加上召集了城外的防兵,十四万左右,对付他们绰绰有余,所以直接攻吧。”他又道,“你去后方让人放烟花弹,我们不好找都御史,便让都御史来找我们。”


    方姝明白了,小心翼翼爬回去,按照左蔚说的吩咐校尉,右蔚在后方领着步兵,比他们慢了一步,现在左蔚下面就是校尉。


    校尉是个年轻人,手脚麻溜去办了。


    打仗必有死伤,方姝被互送到了边缘,尽量不参与进去。


    山里的草长得格外茂盛,比人还高,方姝只听到嘶吼声,踮起脚尖能看到两方军旗掺和在一起,烟花砰砰的绽放,在白天不太明显,但是声音巨大。


    *


    李斋听到了,边跑边问,“后面又搞什么花样?”


    有站得高的回应,“好像打起来了。”


    他眯起眼眺望,这个距离已经有些远了,看不太清晰,“龙虎军和……神什么的?”


    “神机军?”李斋瞬间反应过来。


    “对,军旗是这个。”


    李斋登时乐了,“去看看,谁领的兵。”


    *


    上官云躺在用木头做的架子上,被宋奈拉着找出口。


    山崖底下有一面是山,爬是不可能爬上去的,只能绕路走。


    “宋奈。”路上无聊,上官云试图找找话题,“造反始终不是正途,回头是岸吧。”


    俩人已经经历了一同掉涯,一起驱狼,一起包扎伤口,一起烤肉,一起喝水,勉强也算共患难,是时候谈论这个敏感的话题了。


    宋奈脚步一顿。


    “丞相。”她回头看他,“你除了京城,还去过什么地方?”


    上官云眉头蹙起,“为什么这么问?”


    宋奈哼了一声,“天下很大,青山绿水,沙漠高原,京城只是冰山一角而已。”


    上官云挑眉。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似乎在里头听到了别的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也是短小的一更,因为越到完结,越不敢动笔,大场面不好写是一回事,我喜欢先从细节写到中心也是一回事。


    现在细节已经写的差不多了,大概还有一两章就完结的样子,估计会更卡,我要好好想想,怎样才能完美结局。


    大家可以等完结再来看,如果有可能的话,我会一口气写完,但是我估计不行。


    我脑子里有大概想法,就像射箭一样,箭靶子就在对面,我知道怎样能射中靶,但是我担心它射偏,担心它不如人意,所以箭在我手里,不敢射出去。


    现在就是这种状态。


    祝福我吧,希望我早日踏出这一步。_(:t∠)_


    ☆、见宋长生


    方姝被人护着, 躲在离战场很远的地方, 左蔚告诉她千万别过来,要不然会被战场吓到, 断胳膊断腿断脑袋随处可见。


    这个不用他特意提醒方姝都知道,安安静静趴在草丛里,等着他给信号。


    他说打了胜仗会过来接她, 方姝等着。


    刚下过雨,草丛里很潮湿,方姝身上有些不得劲, 似乎有什么东西顺着裤腿爬上来, 她低头刚要看,冷不防头顶一道阴影,有人把冰冷的匕首抵在她脖间。


    “你们是什么人?”那人问,声音熟悉异常。


    方姝一喜,“是我, 方姝!”


    李斋放过她, 表情有些吃惊, “你……”


    他就说怎么瞧着背影眼熟,但是换了男装,头上竖冠,叫他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


    “神机军该不会是你……”表情更加吃惊。


    “是我和太后一起召来的,太后命我为临时指挥官,来山里救你们。”她朝李斋身后看去,“皇上呢, 没有跟你在一起吗?”


    李斋摇摇头,“我跟皇上分开了,皇上命我去京城搬救兵。”


    他想起什么,突然问,“你们带了多少人?”


    方姝如实回答,“我们总共十四万人,骑兵八万,还有六万步兵在后面,我们先来的。”


    她有些担忧,“打不打得过?”


    太傅带了十多万人呢。


    “打得过。”李斋咬牙,“把你的指挥权给我,被追着打了一天一夜,是时候报仇了!”


    “丞相有机会的话多去外面走走。”宋奈继续拉动架子,那架子是用树皮简单捆绑的,不太牢固,每走一步便会响起咯吱咯吱的动静。


    “人只有一双眼睛,看到的只是一面而已,多去走走才能一观全貌。”


    这话更有深意,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上官云沉默了,许久都没有说话。


    他躺在架子上,目光在虚无缥缈的地方停留。


    架子突然一停,宋奈手握在剑上,“有人来了。”


    上官云抬头去看,还真瞧见许多个影子穿梭在林间。


    “你的人还是我的人?”


    “不知道。”宋奈将剑□□,目光带着寒意。


    虽然不知道,但是看行动速度和人数,绝对不是她的人。


    殷绯在清点人数,他们本来有数千人,因为打了一天,死伤惨重,分为四部分之后,每个人手里最多百来人而已,经过一夜,只剩下四五十人。


    林指挥使在刻木牌,羽林军的每一个人他都识得,在山林中逃难,无法带着他们的尸体,也没有时间掩埋,只能刻出他们的木牌,记录下他们的名字。


    他们都是英雄,应该被后人尊敬,记住。


    殷绯拿了一块肉给他,经过了一天一夜,他们是,反贼也是,所以反贼停下来吃饭,他们也停了下来。


    不吃体力跟不上,迟早会出问题,还不知道援兵多久能到,他们必须撑到援兵来的时候。


    林指挥使接过来,大口咬了两下,反贼们反复无常,他们没时间慢慢吃。


    殷绯夺过他手里的木牌瞧了瞧,上面写了‘刘庆’两个字,“等这场风波过后,把他们的尸首带回去,好好安葬,他们的家人……”顿了很久,“以后我们养吧。”


    林指挥使一愣,后露出欣慰的笑容,“微臣替他们谢过陛下。”


    殷绯站起来,目光朝远处眺望,探子从树上跳下来,跪在他脚边,“皇上,那群反贼追来了。”


    殷绯深吸一口气,“又要赶路了。”


    璞玉已经到了山顶,这个位置很高,他视力也好,叫他轻而易举瞧见半山腰上的战场,几个小点一样的旗帜倒下,代表着有人死去。


    他停了下来,示意其他人原地歇息,不要生火,找个地方好好藏着,他有事要办,暂时顾不上他们。


    他属于比较迟钝的那种,后知后觉发现皇上让他带着其他人提前一步逃跑,是在保护他,留下的肯定会参与战争,战争很残酷,不小心就会死,他们这队是最安全的。


    这么为人考虑的皇上,一定会是好皇帝吧,他不想让好皇帝死。


    该去救他的,他懂得如何在丛林里生存,可以在这时候发挥作用。


    璞玉拔下背上的剑拿在手里,回去代表着参与战争,剑在背上不方便取用。


    他刚走几步,身后突然有人叫住他,“是想回去帮陛下吗?”


    他回头,发现是个武官,武官的衣裳和文官不一样,文官胸前的刺绣是飞禽,武官是走兽。


    武官多多少少都会些功夫,也有比较厉害的,他们上山时,偶尔会走错路,遇到一些零散的兵,有些是逃兵,有些是跟丢的,大家难免兵戎相见,人手不够,武官们也帮了不少忙。


    璞玉点头,“皇上人很好。”


    他与其他人不同,没有利益纠纷,也没别的心思,单纯是不想让皇上死而已。


    “我跟你一起吧。”上山的路不好走,他喘着气,道:“被追了这么久,心里憋了一股气,不发泄不行。”


    “那我也去,杀他个龟孙!”武官没文官那么文雅,什么话都能说出口。


    “身为臣子,本来应该我们保护皇上的,现在反过来让皇上保护我们,本末倒置了。”太累,说话都费劲,“现在倒过来还来得及。”


    “虽然我是文官,不过我学过拳脚功夫,加我一个。”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也带上我。”


    “哎,早知道不跑这么快了,还要跑回去。”


    “我觉得前面有人杀敌,后面怎么也要有人搞个后勤吧,不会武功,不敢杀人,但是给包扎下伤口还是可以的。”


    “我年轻,别的没有,有把子力气,你们在前面放心的发挥,缺胳膊掉腿我背着。”


    “哎呀,全让你们年轻人出了风头,我们这把老骨头可不能拖了后退。”


    “就是,反正也是半个身子进棺材的人,谁怕谁?”


    “杀死一个,我们还赚了。”


    “活着,给你们挡枪,死了,保佑你们顺利,不亏。”


    越来越多的人站出来,有年轻的后生,也有头发灰白的老者,不乏一些龙虎之年的,只要还能动的,几乎都围了过来。


    璞玉愣了许久,半响才点头道,“好,我们一起。”


    来的人是副指挥使,还带着李家军,李将军和李夫人珠联璧合,夫唱妇随,一前一后奔来,“丞相,你没事吧?”


    上官云摇头,“只摔了腿,没大碍。”


    他被众人围着,嘘寒问暖,又是检查身体,又是询问情况,待应付了所有人,回头去看,早已没了宋奈的人影,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


    “你们是怎么找来的?”他问。


    副指挥使直言,“我们与李将军汇合后第一时间反击,抓到了那批江湖人和反贼们,从他们嘴里套出来的,还救回来不少咱们的人。”


    上官云挑眉,“咱们的人?”


    “是啊。”副指挥使有些奇怪,“那些人只抓,一个没杀,问他们也问不出来,只说上面让他们绑的,他们也不知道什么用意。”


    上官云恍惚间想到什么,回头望了望宋奈有可能走的林间,突然笑了。


    原来一个人的视野真的很小,不翻山越岭,看不到对面。


    方姝在给李斋包扎伤口,李斋本来伤的就重,又参与了新的战场,虽然胜了,但是带了一身的伤。


    她一直觉得李斋不正经,流里流气,属于雅痞的那种,没个正形,从来没见过他这么疯狂。


    方才左蔚过来,说他这种打法完全是以伤换伤,失了理智一般,他一开始找来,就是为了要兵权吧,假如不是她,是别人,说不定他会杀了那个人。


    她感觉到了,那股子杀气,他很愤怒,悲伤,带着恨意,激起了其他人的热血,引得所有人感同身受,与他一起拼杀,将对手打的落荒而逃。


    李斋还不放过他们,奋力去追,从白天到黄昏,晚上因为太累差点晕过去。


    方姝担心他挺不住,强制性让他停下歇息。


    找军医给他医治的时候他不太配合,军医也不好强来,没办法,只好方姝亲自动手。


    衣服一扒,发现他整个上身林林总总十几道伤口,大的小的无数。


    方姝把酒倒在伤口上给他清理,酒很蛰人,她听到李斋咬得牙根咯咯作响的声音。


    “疼就喊出来吧。”方姝安抚他。


    李斋没动静,背对着她坐着,赤着上身,背后一道很长的剑伤。


    “木槿……”他突然开口,“还好吗?”


    就知道他会问,“挺好的,太后在救呢,放心吧,我特意叮嘱过她,太后也向我保证过。”


    木槿是她的好姐妹,怎么可能忘了她。


    李斋点头,“那就好。”


    一颗心也放了下来。


    他的两个弟弟和妹妹倒是不担心,有管家看着,而且李家有李家军守着,底下也是万通八达,密道遍布,就算打不过,跑还是可以的。


    一般情况下不会出问题,因为宋家把所有兵力都放在山上,没有杀了皇上之前,他们不敢下山。


    山下到处都是驻军,下了山,十万兵马不够看的。


    “包好了吗?”他催促,“皇上那边还没着落,咱们没时间浪费。”


    方姝‘嗯’了一声,瞧了瞧放在角落的粥,这么久过去,已经凉了。


    “你再歇息一会儿,我把粥热热。”


    皇上不能吃凉的,李斋也需要休息,他的情况很糟糕。


    李斋明白她的意思,没有拒绝,左右热个粥的功夫,很快的。


    殷绯独自一人走在阴暗的林间,他要去见一个人,这个人白天给他传递过消息,约他晚上单独见面。


    这个面迟早要见,也在他的预料之中,所以他没有拒绝。


    倒是林指挥使和秦指挥使不放心,坚持要偷偷的跟在他后头,偶尔行动间可听见树上沙沙的声音,那是有人越过的动静。


    “微臣参见皇上。”


    身后有人说话,殷绯回头,一眼瞧见了他想见的人。


    何清单膝跪地,恭恭敬敬行礼。


    “你现在已经不是九门提督,见了朕不用行礼。”殷绯目光坦荡,对他没有半点愧疚。


    何清紧了紧手里的剑,“皇上。”


    没有废话,直言道,“您当初怎么答应我的?”


    只有这件事他很介意,膈应到吃不下饭,睡不香的地步,他想知道皇上怎么回答。


    殷绯挑眉,“我答应你什么了?”


    何清咬牙,“您让我相信您。”


    是有这么一回事。


    殷绯没有否认,只找了块石头坐下,淡然问道:“你的兄弟有死伤?”


    “皇上!”何清加重了音量,“假如不是我阻止,他们早就死在羽林军手下了!”


    “他们有死伤吗?”殷绯又问了一遍。


    何清长剑陡然划去,殷绯屁股下的石块擦出火花,“您实话实说,是不是从来就没在意过他们的生死?”


    “是。”殷绯承认了,“他们是你的兄弟,不是我的,他们为了你,杀害了其他人,本就是罪人之身。”


    “皇上!”何清将剑架在他脖间,“您现在落在下风!”


    殷绯不甚在意,“无论什么境地,我都会这么回答。”


    他拨开长剑,“何清,你的兄弟们有死伤吗?”


    这是他第三次这么问,一次可以说是巧合,两次没留意,三次就是刻意了。


    皇上当然不会无聊到逗他玩,还是在这么关键的时刻。


    何清愣了愣。


    殷绯话说完了,站起来朝回走,他们离反叛军太近,会出事的。


    他脑子里刚有这个想法,便见无数火把将这里团团围住。


    何清心知不妙,转身逃了,留下殷绯一个人。


    林指挥使和秦指挥使从树上跳下来,挡在他前面。


    无数火把自动让开一条路,有人从阴影处走出来。


    那人一身黑衣,从头遮到脚,黑袍下是若隐若现的绯红色衣裳。


    “别装了,我知道你是谁。”殷绯眯起眼,“宋长生!”


    黑帽摘下来,脸上白□□咪面具也应声掉地,露出那张熟悉又俊美的脸。


    果然是宋长生。


    ☆、即将完结


    “皇上别来无恙。”宋长生笑嘻嘻道。


    殷绯语气不善, “新科状元好大的本事, 带头造反?”


    宋长生踩着枯枝走来,“皇上, 别那么夹枪带棒,其实我们可以好好聊聊的。”


    “聊聊你们宋家怎么死?”殷绯目光冷然。


    宋长生叹息一声,“皇上不想知道为什么会走到今天吗?”


    他话里带了几分难过, “其实本可以和睦相处的。”


    要说的故事很长很长,对皇上来说是有利的,所以皇上不会拒绝。


    果然, 他默许了。


    宋长生深吸一口气, “十年前我父亲还是老实本分的内大臣,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非分之想,他在外矜矜业业,在家也是慈祥和蔼的好父亲。”


    指了指自己,“我与姐姐是龙凤胎, 姐姐明明是女孩子, 却喜欢舞刀弄枪, 像个男孩子一样,我与姐姐完全相反,自小体弱多病,还瞎了眼。”


    “大概也因此,父母格外偏疼我,我体寒,一到下雨天便疼的死去活来, 为了给我治病,父母想尽了法子,最后听人说,有一种药可以让人不那么痛苦。”


    “那药有个副作用,一旦不服用,会比原来还疼,而且造价不菲,需要高价才能弄到手。”


    “父亲没有犹豫,花了重金买下方子,至此‘神仙药’出世。”


    “它本来只是为了给我治病,没别的作用,药出来后为了确保万无一失,父亲找人试了药。”


    “那药确实可以让人忘却痛苦,沉浸在幻觉中,但是副作用比想象中还要大,那两个服用了药的人一旦发作,便会放弃尊严跪下来求父亲赐药。”


    “父亲开始还会念在为我试药的份上给上几颗,后来看不惯那两个人一发作就打骂家人,将他们暗中处理了。”


    “彼时父亲也依旧没有动过半点心思,再后来先皇去世,皇上登基,太后念在皇上年幼,想垂帘听政,把持朝纲,她来找父亲帮忙,父亲被她的想法惊到。”


    “太后用宋家的前途威胁,不帮她以后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没办法,父亲只好答应。”


    “他帮着太后收买大臣,打压亲皇上那派的人,皇上初登基便处处受挫,十个大臣八个喊不动。”


    “那时朝廷有四派人,第一派是先皇留下的,第二派是皇上的人,第三派是太后与我们宋家,还有一派希望皇上与太后斗,自个儿从中捞好处。”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大概谁也没料到皇上竟会远去打仗,退一步海阔天空,将战场留给了太后,宋家,和朝廷其它大臣。”


    “原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大臣们不得已站出来阻止太后亲政,也等于与我们宋家斗。”


    “四派人有三派突然团结起来,拗不过众大臣,太后最终也没能得逞,她算是看出来了,皇上虽然年轻,手段却不凡,斗不过直接退便是。”


    “她是您的亲生母亲,她能退,我们宋家退不了,您从边疆回来后便开始大肆打压清扫朝廷异党,其中也有我们宋家。”


    “死的死,残的残,后来索性直接下落不明,爹料到不久后宋家也会如此,于是这才动用‘神仙药’收买人心。”


    野心也是从这里开始,起初是被逼的,后来便是自愿的,神仙水给了他莫名的自信。


    “一步错,步步都错。”


    尽管是他的父亲,他也一样这么觉得,踏上了不归路,没有回头的机会。


    殷绯斜斜瞥了他一眼,“现在说这个还有用吗?”


    “没有用。”宋长生苦笑,“只是想告诉皇上,我们宋家并非天生反骨,我的父亲也没您想的那么糟糕。”


    他看向殷绯,“皇上也是明君,这身龙袍很适合您。”


    笑了笑,“皇上和小时候一样,还是那般夺目。”


    殷绯眯起眼。


    宋长生嘴角勾起的弧度越发的大,“皇上还记得在书院读书时吗?”


    提醒他,“有个穿裙子的男孩子,老是被人欺负。”


    “有一次在茅房里,他们围着小男孩扒他的衣裳,想看看他是男是女?”


    无论他怎么解释,自己是男的,和他们一样,也没有用,他们的本意并不是为了看他是男是女,是为了羞辱他。


    因为他是个异类,大家都穿着男装,只有他是女装。


    但是很幸运,那天茅房进来了另一个人,那个人身份尊贵,又是书院里的狠角色,没人敢当着他的面欺负别人。


    他借着机会从他们手里逃出来,跟在那人身后,偷偷的保持了一定距离,因为在这个距离内是没人敢欺负他的,他们必须要给那个人面子。


    那个人也不管,似乎从来没注意过他,也不在乎他是不是跟在身后。


    他就这样平安过了一段时间,有一天像往常一样在那个人的必经之路等他,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后来偷偷的去了他的寝屋,发现他站在镜子前梳发髻,但是因为手艺不过关,怎么也梳不上去。


    偶尔梳好了,去系发带的时候又散了下来。


    那时候他才知道,原来每个人都有擅长和不擅长的事,就算平时那么厉害的人,该有不懂的也照样不懂。


    那个人不擅长,他擅长,他帮那人绑了发髻,还提醒他,以后绑不好都可以来找他,自小擅长这个,会绑十几种呢。


    他的人生定是与姐姐反了,从小姐姐便闲不住,没人教她,索性自己偷着学武,后来干脆离家出走闯荡江湖,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既勇敢又绝然。


    他很羡慕姐姐,意气风发,朝气澎湃。


    与姐姐不一样,他只能在家看看书,种种花,连出门都是奢侈,平时姐姐绣不来的花,他一看就会,姐姐不喜欢的裙子,他很喜欢。


    真的反了,或许又没有。


    比较以前他一直以为他喜欢的是男人,像皇上那样,俊美,有才华,又厉害的人,前不久才发现,原来他喜欢的是女孩子。


    从小生活在院子里,方寸大小,接触的人少的可怜,又爱穿裙子,他连喜欢男人和女人都分不清,也不在乎,似乎都无所谓。


    喜欢就好。


    本来就没多少年头可以活,介意别人异样的眼光,等于苦自己,何必呢。


    “啧啧啧,”有人打断,“想不到宋公子和皇上还有这么深的交情。”


    宋长生回头看去,是被父亲控制的大将军聂正丰。


    “只是叙叙旧而已。”他不以为然,“叙完了,该如何还是如何。”


    “宋公子识大体。”聂正丰对他印象挺好,年轻有为,又智勇双全,居然想出利用何清把皇上引出来的办法,竟还叫他成功了。


    “宋公子的任务完成了,”他拔下腰间的剑,“剩下的交给我吧。”


    宋长生点点头,后退一步,站在安全的地方。


    聂正丰高举长剑,“此贼僚冒充皇上,罪大恶极,杀了他,本将军赏白银万两。”


    这话听着耳熟,仔细一想,是殷绯在城墙脚下说的。


    他是在提醒殷绯,风水轮流转。


    重金之下必要勇夫,本来在山林中熬了两天两夜,早已体力不支的众人登时兴奋起来,纷纷从四面八方涌来。


    聂正丰杀了两个人,血溅出来,喷洒在脸上,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嘴里是温热的铁锈味,黏甜黏甜,眼神当即便变了,藏了些激昂和嗜血。


    和别人被逼不同,他是主动找上太傅的,体内是异与寻常的血脉。


    将血抹在剑上,他正要杀入对方阵营,冷不防腰间突然一痛,先是很小,慢慢放大,然后是巨疼,他低头瞧了瞧,有剑尖从肚腹位子冒出。


    尖锋处上下摇了摇,慢慢从他身上拔下,一股子钻心的疼蓦地蔓延。


    砰!


    他倒了下去,抬头看去,方才还安安静静站在一旁观战的宋长生不知道何时来到他身边,站在背光的地方,面无表情望他。


    “对不起,我还是觉得皇上应该死在我手上。”


    ☆、正文完结


    宋长生从怀里掏出帕子, 擦了擦长剑上的血迹, “聂将军安心的去吧,你的任务完成了, 接下来交给我。”


    这话听着耳熟,细想一下可不就是他对宋长生说的。


    宋长生还给他,用他用过的方式, 似乎在讽刺他方才羞辱皇上?


    他艰难的抬起头看向对面,局势稳了下来,龙虎军将对方围住, 并没有动手, 不知是被这里吓到,还是宋长生安排的。


    皇上站在包围圈里,被众人护着,冷冷朝这边望来。


    他又扭回头,瞧向宋长生, “你……”


    到底怎么想的?


    明明他们才是一伙的, 为什么会帮着皇上?


    “聂将军下辈子记得, 尊重对手,才有人尊重你。”


    原来如此。


    竟是败在了这里吗?


    指尖抖了抖,浑身都在发凉,喉咙里涌出血来,他不甘心的抓紧了腰间,想堵住那里的伤口,但是无济于事, 整个人突然一抽,便再无意识。


    宋长生站起来,遥遥与殷绯对望。


    他用口型告诉殷绯,‘现在没人打扰了’。


    但是天不如人意,很快有人在他耳边汇报,说父亲大人回来了。


    他眉头拧紧,思量了一番,还是喊人让道,叫父亲大人过来。


    曾经威风八面的领侍卫内大臣,现在的太傅经历过多次大战,身上很狼狈。


    衣裳破了,手里的剑多了几道豁口,面容憔悴,只有一双压抑着兴奋的眼显示出他的野心。


    他变了,不再是原来那个外刚内柔,会一边练剑,一边抱他的慈祥父亲,父亲还经常把精忠报国,为国为民挂在嘴边,自小教育他们,结果现在第一个叛变的居然也是他。


    真是说不出的讽刺啊。


    “长生,你做的很不错。”


    他听到父亲如是说道。


    父亲的手在颤抖,声音里也尽是激昂,“咱们离成功就差一步了。”


    来时父亲说此次凶险异常,成功的几率很低很低,他们手里只有十万兵马,而皇上那边,一呼百应,他们并没有把握。


    所以只能把皇上引到城外,关上城门,让城里的军营赶不及救援,被困在城内,也来不了,在加上所有大臣都在城外,没人指挥,如此也不过只有六成的胜率而已。


    最关键的是,只要其中有一个步骤出错,他们都会暴露,暴露的下场只有死。


    造反是诛九族的大罪,还会连累其他人,所以父亲在动手之前将宋家所有无关的人都送了出去,现在只有他和姐姐,哥哥长明帮着父亲。


    母亲和其他人已经到了别处,等着他们回去接人,如果没回去,代表着失败,他们则隐姓埋名,用别人的身份活下去。


    可以说这就是一场豪赌,赢则生,输则死,现在赢的几率更大。


    只要杀了皇上,一切都成定局,他们会用上次皇上在长春宫停留为由,宣布被皇上宠幸过,怀了皇家的孩子,以‘肚里的孩子’名义光明正大登基。


    不是造反,是继承。


    后方突然传来声音,不是一星半点,更像在厮杀。


    “什么情况?”他问父亲。


    “没事。”宋元中不以为然,“是神机营的人,不知道谁带来的,跟李斋汇集了,追着我打。”


    他心记这边的事,没与神机营缠斗,毕竟不知道对方带了多少人,而且对方没有经过战争,夜里燃了很多火把,就是最好的指明灯,也就是说他们是一条直线通上来,省了很多路程,处于稍稍疲劳的状态。


    这边已经在山上打打停停一两天,不是对手,也没必要纠缠,还有更重要的事。


    总之此局的关键就在皇上,杀了皇上,一切都是值得的,也会解除危机。


    “为什么还不动手?”他喊了一声,“杀了他!”


    “宋太傅。”殷绯站在略高的地方,四周围了一圈虎视眈眈的人,“你不怕诛九族,要连累所有人都诛九族吗?”


    他挤开林指挥使和秦指挥使走出来,“造反没有好下场,今儿我把话放这里了,无论成功与否,我活着,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跑不掉!我死了,所有人的亲朋好友,家人兄弟,九族都要给我陪葬!”


    他环顾一周,来包围他的人都曾经是他的子民,靠他养着,现在全都是对着他的利器。


    真好笑。


    “被人利用,挑拨,既是蠢,蠢就要付出代价,死了也是活该!”


    人群里立马传来唏嘘,迟疑,惊呼声,大家左顾右盼,拿不定主意似的。


    “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他看向太傅,曾经他给过他机会,只是将他明升暗降,提醒他,该收敛了。


    他只有一条路,放权,颐养天年,但是他没有,选了另一条绝路。


    “丢下武器,退出战场,朕保你们家人不死!”


    他说的是家人,没说他们的下场,毫无疑问,参与造反,只有死路一条,无论是不是被利用的,从一开始选错路开始就该死。


    宋元中开始还很紧张,他后一句一出,便放心下来,“皇上,放弃挣扎吧,你死到临头了。”


    殷绯眯起眼,“是谁死到临头还未可知。”


    这句话另有含义,听不懂的人只觉得他放空话,听懂的人……


    宋长生身后突然有人冲出,一剑朝宋元中捅去,但是宋元中似乎早有防备,手中长剑朝后一挽,挡住了那一剑。


    何清另一只手下滑出一把匕首,刚要刺出,两把剑已经压在他脖间,叫他动弹不得。


    手里的匕首被打落,长剑收了去,他苦笑。


    明白的太晚了,皇上的意思,是让他将功赎罪,假如他能杀了太傅,挽回局面,便放过他和他的兄弟们,也算戴罪立功。


    他以前有机会,太傅还很信用他,可惜那时候他不懂,懂的时候已经什么都晚了,没有机会了。


    宋元中笑了,“这下皇上该死心了吧?”


    殷绯面上并无波动,只冷冷看着他。


    “浪费了太多时间,该送你上……”他突然顿住,目光朝下挪去,一把剑插在他腰间,剑尖上带着他的血,滴滴答答流在地上。


    他捂住流血的地方,心里有些迷茫。


    是谁?


    谁在背后伤他?


    何清不是已经制住了吗?


    他身边都是亲近的人,除了何清是他故意留下的,不可能还有别人能近他的身。


    他回头看去,整个人抖了抖。


    千想万想,也想不到下手的人会是他。


    “宋长生!”宋长明嘶吼,“你干了什么?”


    他冲了上来,刚要拔剑,宋长生已经抽出剑朝后捅去,那剑很快,又恰到好处,宋长明腰间一疼,没待反应过来,那剑又抽了出去。


    宋长明呆呆的看着喷血的地方,又抬头看他,张张嘴,想说话,嘴里只喷出了鲜血,脚下一软,朝后倒去。


    宋元中眼睛骤然赤红一片,“宋长生!那是你哥!”


    这是他第一次连名带姓的喊自己儿子。


    宋长生声音颤抖,“我知道。”


    “我们就快胜了,”他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


    背叛他们?


    宋长生苦笑,“爹,你看看四周。”


    宋元中依言,目光朝四周看去,不知何时神机营的人冲来,周围乱成一片,树上影影绰绰,有人来来回回穿梭,像河流大海似的,站在皇上身后。


    皇上那边的队伍越来越大,越来越多,他听到所有人呐喊。


    “保江山,护国土,明帝奉天承运,大顺长盛不衰!”


    “现在明白了吧。”宋长生嘴角的苦笑更甚,“人心所向,众志成城,我们从一开始就输了。”


    他吐出一口气,“这场灾难始于我,也终于我吧。”


    是因为他体弱,父亲寻来那药,才会导致其他人沦陷,所以他是最大的罪人。


    现在该他这个罪人赎罪。


    “爹,你常说希望看到大顺兵强马壮,国势强胜,现在这盛世……”回头看了看已经稳住的局面,笑了,“如您所愿。”


    可惜,不是他起的头,但大顺在别人手里昌盛是不争的事实。


    宋元中阖上了眼。


    既然争,自然有输有赢,赢了说明他更适合当这个帝王,输,便是不如人,死又有何惧。


    宋长生托起他的身体,将他与哥哥长明并排放在一起,然后丢下剑,朝皇上跪了下来,“罪臣参见皇上。”


    殷绯的毒又开始发作了,浑身冰凉,骨头下仿佛有蚂蚁在爬似的,他眼晕了晕,人不受控制的朝后倒去。


    但是并没有摔,他被一个稍显矮小瘦弱的身子顶了起来。


    方姝用了些力气,皇上比她想象中还要沉,“你也稍微使得劲啊,我也很累的。”


    她走了一路,赶着救皇上,脚底板都不知道磨出了多少个水泡,都不敢挑,怕挑了更疼,就那么忍着,一直到现在。


    好不容易找到皇上,以为可以轻松些了,结果还要受累,嘴里不自觉抱怨。


    殷绯听到了,非但没收敛,反而将更多的重量放心的靠过去。


    方姝这边当即又是一重,使了吃奶的劲才将他扛起来。


    “怎么还得寸进尺?”嘟囔了一句。


    冷不防手被人碰了一下,她低头看去,皇上在没人看见的地方,偷偷的与她十指相扣。


    “宋状元还真是让人意外啊。”


    她听到皇上在与别人说话。


    等等,宋状元,那不是娘娘?


    方姝刚要回头,手上突然一紧,被人用力攥住,似乎在提醒她。


    你的娘娘小命在我手里,别轻举妄动。


    方姝真的不动了,她也知道娘娘造反,牵扯的有多大。


    “罪臣自小受教,忠于国,效于君,即便是自己父亲……”


    殷绯摆摆手,示意他不用说了,他并没有戳人痛楚的爱好。


    “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句话很笼统,问的是什么?又该回答什么?


    宋长生犹豫片刻,道,“皇上提醒何清的时候,何清没有听懂,罪臣听懂了。”


    殷绯脑子里想起何清质问他,是不是从来没有把他的兄弟放在眼里?


    他当时回答‘是’。


    但还给了别的答案。


    何清没懂,宋长生懂了。


    “那你一定也猜到了我给他开的条件?”


    宋长生点头,“何清没有做到,我做到了,求皇上开恩,放过宋家无关的人。”


    他给何清开的条件是杀了太傅,戴罪立功,将功赎罪,抵消原来犯下的错。


    可惜何清被识破,但是宋长生没有。


    “皇上!”林指挥使想说什么,殷绯抬手让他打住。


    不用说了,他已经知道,无非是此事事关重大,宋家儿郎众多,唯恐放虎归山而已。


    “你能当家做主?约束宋家儿郎?”殷绯问他。


    宋长生不假思索回答,“罪臣可以。”


    殷绯笑了,“虽未参与,到底享了一把荣华富贵,同罪倒不至于,朕便罚你带着你的家人远赴边疆,吃斋念佛,日行一善,百年后方算赎罪,你可认?”


    宋长生颌首,“罪臣认。”


    殷绯点头,“那去吧。”


    宋长生磕了个头,站起来抬脚想走,又顿了顿,瞧向地上躺着的两个人。


    “带走吧。”殷绯语气唏嘘,“宋太傅怎么说也为大顺做了许多贡献,人死如灯灭,好好安葬。”


    宋长生大喜,“谢主隆恩。”


    他又跪了下来,这次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


    方姝听到了动静,偷偷探出头去看,正好与娘娘的视线撞在一起,娘娘微微惊异,瞳孔稍稍放大了些。


    似乎留意到这样盯着另一个人看不太礼貌,他很快挪开视线,弯腰去背地上的太傅。


    他只有一个人,背不了两个人,何清上前一步,“皇上,罪臣在宋家时,多亏了宋兄照应,将那药换成了普通枣丸,否则罪臣与其他人必遭黑手,朝廷也会有更多人沦陷。”


    他低下脑袋,“罪臣请命,送宋兄一程。”


    他是个记恩的人,宋长生对他不错,他是皇上一手提拔上来的,被他们的人怀疑了好几次,每次都是宋长生帮他顶下了压力。


    知恩图报,是做人的基本,即便知道不合适,他还是要说。


    “去吧。”殷绯没有阻拦。


    没有必要。


    何清匆匆行了一礼后背着宋长明,随宋长生深一脚浅一脚,离开了血腥味浓重的地方。


    宋长生脚步很急,走的飞快,他在后头几乎有些跟不上,“宋兄,你慢点?”


    宋长生摇摇头,“慢不得,我有点担心母亲。”


    “是担心父亲和哥哥吧?”


    宋长生脚下一顿,“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他回头望去,目光有些冷。


    “别误会。”何清解释,“我没别的意思,只是看你两剑都刺在同一个地方,有些好奇,太傅和长明兄没死对吗?”


    本来只是猜测,宋长生的反应几乎证实了,他的猜测没错。


    宋长生空出一只手,摸向腰间,那里还藏了一把匕首。


    “如果我要动手,早就动了。”何清提醒他,“你有打算吗?太傅和长明兄这般,即使没死,也差不多了。”


    “我自有定夺。”宋长生挖了他一眼,“你别捣乱就好。”


    何清轻轻‘嗯’了一声。


    俩人继续在林间转悠,不知何时,到了一处草屋前。


    那草屋他记得,是来时的那个,离得不远。


    原来宋长生早就算计过,这草屋他们搜过,里面有很多药,是村里大夫上山采药的住处,有大夫又有药,宋元中和宋长明搞不好还有救。


    门被‘啪’的一声踹开,宋长生率先进去,随便找了个屋子,将父亲放在床上,何清随后跟上。


    宋长生开始在屋里搜寻草药和能用的东西,在柜子里找到金疮药,又拿来纱布和酒,撕开衣物,直接将酒倒上去。


    虽然不是要害,但是怕被人发现,一剑贯穿前腰和后腰,离致命点也很近,又拖了那么长时间,父亲和哥哥已经没了动静。


    他洗完伤口,倒上药,包扎好,探了探父亲和哥哥的脉搏,早就凉透了。


    他不死心,拼命的摇父亲和哥哥,一次又一次掐他们的人中,虎口,没有用。


    他瘫坐在地,擦了擦额间的冷汗,苦笑。


    已经尽力了,是老天爷要收他们,他做再多努力也没用。


    屋里很安静,何清不知何时离开,只剩下他一个人,他很累很累,身子朝后一倒,躺在地上。


    闭上眼,耳边突然听到有节奏的脚步声,小心翼翼,带着警惕朝他走来。


    或许是屋子的主人吧?


    何清不会这样走路的。


    脚步声沉重,说明没有武功,是来杀他的吧?


    他擅自闯进别人家里。


    宋长生并没有动。


    无所谓,反正这副身子迟早要死。


    他在原地等了等,没有等来疼痛,反而等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盖在身上。


    宋长生睁开眼,视线先是落在身上的毯子上,又顺着毯子看向盖毯子的主人。


    那人拿起他的手腕,给他探了探脉搏。


    他听到一声叹息,声音熟悉异常。


    “锦绣?”


    皇上的毒发作的越发厉害,一一处理完所有人,他便坚持不住,挥退了其它人,连方姝都不见,一个人躲在山洞里。


    方姝听到了压抑的痛吼声,呻-吟声,和指甲抓在石头上响起的动静。


    方姝忍不住了,拿了一个火把走了进去,李斋想拦她,没拦住。


    方姝进了山洞,小心翼翼接近里头,山洞不深,很容易叫她走到了尽头。


    她看到一个影子,被火把照的有些狰狞,像野兽一样,还有浓浓的喘息声。


    他很痛苦,她感觉到了。


    “皇上……”


    “出去!”


    啪,一块石头砸了过来。


    方姝脚步微微退缩,又陡然冲了上来,丢下火把,从背后抱住皇上。


    “皇上,你别这样,我害怕。”


    她是真的害怕,听说吸-毒的人什么都做的出来,就算平时再理智的人,也会败在毒-瘾上,她怕皇上也……


    “还记得在废弃宫殿时皇上怎么做的吗?”


    方姝声音有些颤抖,“大晚上见另一个男子,我很害怕,皇上主动伸出手让我绑着。”


    她咽了咽口水,“再让我绑一次好吗?”


    方姝抽下头上的发带,发带长,她可以折起来,两层一起绑。


    这次和原来那次不一样,不用再松松垮垮,她不想皇上伤害她,也不想皇上伤害自己。


    皇上没什么反应,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这是默认的意思,方姝拉过他的手,他没动,又去拉另一只手,他也配合着。


    方姝绕了两圈,把他一双手牢牢绑住。


    刚绑好皇上便挣扎着想扯断头绳,方姝吓到了,一个用力将皇上压在身下。


    皇上突然不动了。


    方姝开始以为他瘾过去,俩人保持这个姿势半响,他几番想逃,想挣脱,方姝一次次制服,每次都不可避免肢体接触,每次皇上都会安静一会儿,她渐渐明白了。


    “皇上,”她很害怕,可又必须做,“如果我把我交给你,你会珍惜我吗?”


    殷绯瞳孔陡然放大,许久许久,久到仿佛一个世纪一样,他才用很轻很轻的声音‘嗯’了一下。


    方姝心放下了一半,“我是个比较保守的人,如果我们真的……,你这辈子都是我的了,我也一样,不能再找其他人,孩子我会给你生,你同意吗?”


    点了一次头之后,后面就容易多了,殷绯又轻轻‘嗯’了一声。


    方姝没问题了,“记住你说过的话,以后要娶我,要对我好。”


    她双手摁在皇上肩上,“那我动手了。”


    山洞里暗,她看不清皇上的表情,只觉得黑暗里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她。


    方姝一咬牙吻了过去,这不是她第一次吻他,但是是第一次一边吻,一边做更过分的事。


    夜深人静,没人有胆子打扰,这一夜很快过去。


    第二天方姝醒来时,俩人十指相扣。


    这不是她扣的,那就是他喽?


    方姝有些开心。


    昨天睡梦里她听到皇上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只当自己做梦,原来是真的。


    希望七八十岁时,他们也能如此。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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