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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快到了医院。


    欧少文走进病房, 欧仁锦正站在窗边打电话, 看到他先打了一个安抚般的手势,有条不紊地把电话讲完。


    电话那边的人跟欧仁锦应该很熟, 他们说的虽然是公事, 语气却很随意。


    欧少文脸上没多少表情, 进了房间就找了个椅子坐了下来, 安安静静。


    “你跟电影部那边沟通过没有?”


    “我说哥哥, 什么小事你都往我这儿报告,你路上捡到一块钱干脆把电话打到市长那儿好不好?”


    欧少文被他的电话内容吸引了注意力,转过头, 盯着他不动了。


    “我已经跟秘书处说过了,一个亿以下的投资有两个部长的签名就可以。还有, 我的号码你们不要随便往外给,总是有导演拉投资拉到我这儿来, 电影部那边不是有项目孵化园吗?让他们直接联系那边负责人。”他不耐烦, “住个院都不安生。”


    似乎那边关心起了他为什么住院, 他随口应付了一句, “不是什么大手术, 取个胆结石。”


    ……


    电话打完, 已经过了五分钟了。欧少文收回了目光,撇过脸, 面无表情地望着前方。


    欧仁锦走到他跟前, 捏了捏他的脸, “哇, 变成气鼓鼓的小土豆了。”


    “我没有生气。”欧少文顺着他的动作仰起头,平静地回答,“你是不是,其实根本就没有相信过我。”


    欧仁锦面色如常地笑了笑,“你是觉得我一直在敷衍你?”


    “是。”


    “之前我们没有好好聊过这个事情,今天好好聊聊吧。”他没有选择坐在欧少文旁边,而是坐到了对面的一张椅子上,姿态语气都很正式。


    “你之前告诉我,你的心脏在移植给我之后,还能重新长出一个新的?”


    欧少文摇了摇头,补充到:“不止心脏的,我全身上下的器官都是这样。”


    “那……这个重新生长的过程大概需要多久?”即使在内心深处,他并不信任欧少文说的,但他仍然以相信他为前提,提出自己的疑问。


    “都不太一样,有的长,有的短。”欧少文认真回忆着,“有些对我本身没有什么影响的器官,可能在我不注意的时候就自己长好了,所以我也不知道具体的时间。而且恢复的时间并不算特别稳定,每次都有细小的差别。”


    他微微停了停,好像又有那么点不确定,“不过,灯永远亮着,房间永远很明亮,附近没有可以显示时间的设备,我没有什么时间概念。”


    说到这里他突然开始疑惑,当初,所有有关于时间的概念都是实验室的研究员们灌输给他的,那他们所谓心脏恢复需要的两个月,等同于他现在认知中的两个月吗?


    “那……”欧仁锦眸光微动,维持住自己平稳的声线,“你知道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能力吗?”


    “不知道。他们也都不清楚,不清楚到底是哪一个步骤产生了作用,也不清楚这具身体是哪里发生了变异,才让我成为了这样的怪胎,所以我是独一无二的,再也复制不出一个一模一样的。你不知道,其实我以前有很多外号,有时候他们叫我怪胎,有时候又会叫我奇迹。虽然说其实我不太喜欢做手术,但是知道自己的器官可以救很多很多人,也会偶尔有那么一点点高兴。”


    刚开始的时候,他也是会恨那些人的,至少,在没有人过来跟实验室做交易的时候,他的生活还能偶尔有那么几天平静,不会被牢牢拘束在床上,可以听他们聊聊天,旁观他们做做实验。


    只是,越恨他们,内心越痛苦。忽然有一天,他开始意识到,无能的仇恨并不会改变任何结果,身体就已经够痛苦了,只能这样活下去,又有什么办法呢,至少要保持心灵上的平静吧。


    所以,他开始像鸵鸟一样,慢慢地无视掉手术过程中每个环节、每个行为里蕴含的恶意,坦然接受自己存在的意义,好像经历了一场盛大而成功的自我催眠。


    说到后面,其实欧少文已经有些答非所问、前言不搭后语了。


    欧仁锦心头的震惊如波澜一般一圈圈荡开,他的脑海里瞬间冒出了一系列的问题:为什么会叫他这样的外号?叫他那些外号的人是谁?永远亮着的房间在哪?什么样的手术?哪种意义上的手术?


    欧少文语气太理所当然了,没有丝毫犹豫,就像真的经历了这一切,他此时混乱的描述,每一句话,都好像符合了自己先前恐怖的猜测。欧仁锦紧抿着唇,眼神凌厉,已经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可是他最后还是什么都没问,只抬起眼望着他,“这个重新生长的过程会很痛苦吗?”


    “会……”欧少文望着他的眼睛,迟疑了片刻,“有一点点。”


    欧仁锦此时的眼睛好看极了,像是风荡过一片清澈的湖,波光粼粼,带着能把他整个人包容到里面去的柔软和心疼。


    他终于找回了自己开启这场谈话的目的,扯出嘴角露出点笑,“这就是我为什么不愿意。就算你的心脏能在一个小时之内长出一个新的,但只要会让你痛苦,那我就不愿意。”


    欧少文的双眼猛地睁大,整个人甚至有些难以抑制地颤抖了一下,他的嘴唇用力地往下一抿,用一种极为震惊,又极为动容的目光看着他。


    欧仁锦只是惯常说着好听温柔的话哄他。在他眼里,这句话跟他之前那些小乖乖我想你之类的话没有任何区别,可是他永远不能体会到,对于欧少文来说,这句话是怎样颠覆了他所有的习以为常。


    在他已经习惯痛苦的时候,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这样一个人,会对他说“只要会让你痛苦,那我就不愿意”。


    这句话让他整个人都跟着脆弱不堪了起来,好像他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变成欧仁锦眼里的样子,需要保护的,不能受伤的,不能遭受一点点疼痛的样子。


    “现在的情况并不是非你不可不是吗?我们已经有了合适的心脏源,医生们已经做了很多次检测,这个心脏也很健康,跟你的没有多大的差别,你就别再较劲了,好吗?”欧仁锦笑着逗他,“再说了,你那么喜欢我,你的心脏放到我身体里,有可能就紧张到不会动了。”


    欧少文原本眼底还含着泪,被他逗得笑了出来,“才不会呢,它肯定动的比兔子跳得还快。”


    “这也不行啊,心率过快也是会死的。”


    欧少文笑了笑,笑到一半又撇起了嘴,眨了眨眼,眼泪就掉了出来,他喉咙里溢出一声呜咽声,转过头,不再面对着欧仁锦。


    “怎么了?”这回他是真的不知道欧少文突然委屈流泪的点在哪,往前迈了一步,半蹲在他面前,想把他的脑袋扳回来。


    欧少文凭空抓住了他的手,头却越埋越下,恨不得埋进椅背的墙角里,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该感动的在头一回欧仁锦拒绝他的时候,其实都已经感动过了。


    但他此时此刻,哭声越来越压抑不住,他的肩膀耸动着,啜泣声越来越大,整个人缩成一团,拼命躲避着欧仁锦伸过来触碰他脸颊的手。


    “到底怎么啦?难道我们之间的关系一定要维系在心脏捐献上面吗?你不需要刻意为我做些什么,我还是很爱你啊。”


    欧仁锦胡乱猜测着他突然情绪崩溃的原因,在某种角度上,他是猜到了一部分的。


    像是怕吓到他,他的声音放的很轻,“我不是刻意不想要你的心脏,我知道你是因为太在乎我了,所以宁愿自己痛苦,也让我健健康康对不对?我知道,我感受到了,我能确定你全天下最爱我了……”


    欧仁锦越安慰她,他的情绪更加控制不住,他很想努力地把自己的哭声咽回去,却最多几秒,就又被眼泪和抽泣打断。


    他捂住了自己的头,整个脑袋抵在了墙上,不管怎么样,就是不让欧仁锦看他。


    “我说错什么话了吗?让你这么难过。”这是第一回,他猜测不到欧少文情绪变化的原因。


    欧少文大哭着摇了摇头,“对…不起,你让我…先自己…哭一会儿。”


    “好。”欧仁锦站起身来,“那我先躺到床上去,你哭完了就过来抱抱我,好吗?”


    “嗯。”欧少文呜咽着应了一声。


    过了大约有三分钟,欧仁锦听到他从房间那头走了过来,慢慢爬上床,搂住他的腰,紧紧地贴住了他的背。他的头抵在他的后颈,隔个三五秒,就轻轻抽泣上一声。


    欧仁锦有些费劲地在床上转过身来,吻了吻他红通通的眼睛,“我觉得我的心脏有点不舒服。”


    “啊,哪里不舒服。”欧少文急忙想要坐起来去按护士铃,被他抓住了胳膊。


    “看到你哭,所以不舒服。”


    欧少文就舒了口气,正准备重新躺下来,欧仁锦也跟着坐了起来,“本来中午的菜就辣得我喉咙疼,又哄你哄了这么久,嗓子都快冒烟了,帮我倒杯水吧。”


    “好。”欧少文乖乖的,下去给他倒水。


    欧仁锦接过水,伸出手指笑着抵住他的肩膀,“先别上来了,去洗个澡,洗完澡就该睡了,今天我想你陪我睡,可以吗?”


    他没有问欧少文刚才为什么哭,也不是多想安慰他,就只是想搂着他睡一觉。


    “可以。”欧少文回答得一板一眼,快速地洗完澡,钻进被窝把自己整个人扔进了他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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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大早, 欧少文醒得更早,他转过头,欧仁锦还在睡着,他微微蹙着眉,脸颊有些泛红。


    欧少文没有打扰他,自行下了床,去卫生间洗漱完, 又瞥了床上的欧仁锦一眼,突然想起他昨天好像说过自己嗓子疼。


    他的专用厨房自己上次去过, 在六楼。欧少文轻悄悄地关上门,准备上去给他做早餐。


    冰箱里的食材一看就是刚刚补充过,没什么动用过的痕迹。他蒸了两碗鸡蛋羹,又煮了点白粥一起端了下来。


    他忘了带手机, 害怕欧仁锦醒了找不见他人,动作间很有些匆匆忙忙。还好,回到病房里, 欧仁锦还没醒。


    他把早餐摆好,这才过去叫他,“欧仁锦,醒醒,该吃早饭了。”


    欧仁锦的睫毛微微动了动,却没有睁开, 表情有些难受地低吟了一声。


    “欧仁锦?”欧少文的心里猛地跳了一下, 他伸手去摸他的脸, 然后被高于正常人的温度惊得缩回了手。


    陈医生这边刚刚接完电话,第二疗养院那边通知说病人的状态不好,可能会在今晚或者明天离世。他们之前已经抢救过一轮,接下来按照家人的意愿,可能不会再进行第二轮抢救了。


    他第一时间给之前联系好的吴院长打了一个电话,吴院长这几天刚好在周边城市进行有关于心脏移植的学术研讨,结束之后已经先一步搭飞机过来专门等着了。


    他被医院安排在附近居住,只要这边的心脏一就位,手术可以立马开始。


    一切都很顺利。


    陈医生还没来得及露出一个终于安心的微笑,就有护士匆匆忙忙地敲开了他办公室的门。


    那一瞬间,他看着护士那张焦急的脸,耳膜嗡的响了一声,好像被冰水从头淋下,他一个激灵,在她说话之前,不知道怎么的,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这绝对不会是自己想听到的消息。


    这世上,是不是总有墨菲定律?


    越是担心会发生什么,这件事就越是会发生。


    “陈医生,欧仁锦先生他发烧了,是扁桃体发炎引起的感冒发烧症状。”护士喘了几口气,“您看接下来我们该怎么用药?”


    对于普通人来说,感冒发烧只是一个常见而无害的病,就算不吃药,熬一个星期一般也都好了。可是对于心脏病患者来说,感冒是他们的大敌,会严重影响心肺功能,加重心功能不全,原本就很容易成为心脏病发作的诱因。


    所以一旦发烧的话,欧仁锦本身的病情就会变得很不可控,是绝对不可能在这个情形下进行手术的。


    陈岁在医生这个岗位也已经有不少年份了,在此时此刻,突然间就明白了为什么他们院长从来不做熟人的手术。越是抱有私人感情,越是连基本的判断也没办法冷静去做。


    他此时有些无力的瘫坐在椅子上,脑海里一片混乱,半晌,才抬头对等待已久的护士说了一句,“你先让李主任过去看看,判断一下……是否还有可能按计划进行手术,需不需要立刻给第二疗养院那边打电话,让他们……”


    他很艰难地说出剩下半句话,“再联系其他适配心脏源的患者。”


    心脏源这种东西本来就稀少且珍贵,它没办法被保存着,等待你拥有一个合适的手术时机。错过了就是错过了,谁都没有办法。


    他突然之间有那么点后悔,在昨天管其俊提出那样提议的时候,没有跟着动一动心。


    为什么总是要对一个人这么残忍呢?他甚至都在忍不住替他忿忿不平,为这个好像上天注定般的命运。


    好似兵荒马乱,一群医生围在欧仁锦床边检查了许久,很快护士推着满满当当的推车进来,给他上了滞留针,滴上了药水。


    再然后,心电监护仪也立马连接到病床边。


    “嘀——嘀——”


    仪器声一下一下连续不断地响起,欧少文像一块木头一样坐在一旁,面前的桌子上放着已经凉了的白粥和鸡蛋羹。


    “没关系的,”他小声说,声音低得近似于嗫嚅,“他会没事的。”


    只要这次没事,过段时间调整好了状态,再移植他的心脏就可以了。


    你看,上天都觉得还是用他的心脏比较好。


    所以陈医生和管齐俊一起过来的时候,他表现的甚至比他们更淡定。


    他听到声音转过头来,说:“我刚好准备叫护士,药快打完了。”


    管齐俊按下床头的呼叫按钮,把马上就要打完的点滴速度调慢了些,“很快就来了。”


    两个人一个比一个平静。


    陈医生看了他们两人一眼,“现在的情况就是,看炎能不能消下来,温度能不能退下去。心脏源那边也许还会有好消息呢,也许病人的生命比较顽强,能再多坚持几天,刚好让欧仁锦调整好状态。”


    说到最后,他语气越来越弱,连自己都安慰不了。


    “没关系的,错过了就错过了,还有我。”欧少文说。


    管齐俊原本紧握成拳的手指微微松了松,他抬头朝欧少文望了过去,突然轻轻笑了起来。


    “欧少文,我们聊聊吧。”他说。


    陈医生皱了皱眉,他最了解管齐俊从欧仁锦身边离职的原因,“管齐俊,你别在欧仁锦昏迷的时候乱来。”


    管齐俊转过头对他意味未明地笑了笑,又回过头对欧少文说:“我们就在这儿聊吗?”


    “嗯。”他瞥了一眼病床上的欧仁锦,“我得看着他。”


    “那好,那就在这聊吧。”他甚至没让陈医生回避,直接开口道,“你说你的器官能重生,他们都不相信,但我信。”


    欧少文好像被勾回了那么一点点注意力,对视上他的目光。


    “欧仁锦的病情一直让我很沮丧,好像什么办法都想过了,却总是阴差阳错,让人只觉得无能为力。我甚至咨询过国外一个正在研究人造心脏的朋友,他说以现在的人造心脏技术只能维持一到两年时间,但是你一定不希望,欧仁锦的生命只剩下这么一到两年的对吗?”


    欧少文安安静静地看着他,管齐俊沉下目光,问道:“你的心脏重新生长需要多久?”


    “管齐俊。”陈医生的脸色已经极为不好看了,“事情还没到最后那一步,你不要在这发疯。”


    “大概两个月。”欧少文回答,表情平静又笃定。


    “那在它重新生长的这两个月,你靠什么活着?”


    没有任何人去理陈岁。


    “体外血液供养仪。”不知道为什么,管齐俊镇定的神情和语气带给了他奇妙的信任感,他知道,他们俩的目的是一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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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岁抬了抬眉, 眼底满是惊讶,他就是管齐俊口中完全不信任欧少文能器官重生的人, 但是欧少文回答得这样准确且专业,又完全不像是沉浸在臆想中的状态。


    “哪儿能弄到这种仪器?”管齐俊的确像他说的, 毫不犹豫地相信了他的话。


    欧少文眼底的那点确信就消散了些许, 他眼神飘忽, 茫然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现在在哪里能弄到。”


    他甚至都不知道这个仪器的具体操作方式,因为每当到了需要用它的时候, 自己都会被牢牢禁锢起来, 除了白得晃眼的天花板, 哪里也看不到。只知道身上被连上了密密麻麻的管道,然后就是无边无际、漫长绵密的疼痛。


    想到这里,他其实……有一点儿害怕。


    实验室里的每一次手术有它惯有的一套流程,一次又一次,循环往复。现在想想,正因为这样,反而让人能充满安全感,你确信并充满期待, 等待这个流程结束, 你就又是完完整整健健康康的了。


    而不像现在, 所有的一切都好未知,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死。


    “那它工作的原理大概是什么?”


    “大约就是仿造心脏的功能, 给血液流动提供动力。还有一些其他吸收过滤的小仪器,用来维持细胞代谢。”他有些苦恼,“更具体的,我就不太清楚了。”


    从他说出第一句话起,陈医生就一直沉浸在惊讶的情绪里,从小到大所学到的知识被推翻打破,他竟然开始在想,欧少文所说的话有可能真的是事实。


    毕竟,世界如此之大,人体如此奥秘,他也不能确定有没有一些热衷于人体实验的疯狂组织,会造出如欧少文一般的产物。


    “好。”管齐俊点了点头,“这段时间,我会尽我全力,联系到所有能联系到的关系,看看能不能弄到类似的仪器。”


    欧少文抿了抿唇,有些动容,“谢谢你。”


    管齐俊躲避开他的目光,沉默了一会儿,“这可能需要一段时间,你最好……暂时不要告诉欧仁锦。”


    没等他进一步出言说服,欧少文就点了点头,“我知道的,欧仁锦知道了的话,肯定不会同意的。”他顿了顿,补充一句,“他最心疼我了。”


    他甚至望向了陈医生的方向,祈求道:“陈医生,请你也帮忙保密吧,别把这件事告诉欧仁锦。”


    “我……”陈岁很混乱,其实他没自己想象的那么坚定,如果他真的那么有原则,当初,就不会和管齐俊同流合污了。


    “先保密吧,对于心脏病人来说,不是要确保他们心情平和吗?”欧少文此时冷静成熟得完全不像在欧仁锦面前的样子。


    管齐俊的表情很是僵硬,他的身体其实一直在微微颤抖,此时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就交给我了,我会说服他的。那先暂时这么决定了,有消息我会马上通知你。”


    “好。”


    “我们先走了。”他拉住陈岁的胳膊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转身叮嘱他,“你照顾欧仁锦的同时,也要照顾好自己,我等下买点吃的给你拿过来,要记得按时吃。”


    “好。”欧少文点点头,很乖的样子,“谢谢你。”


    一出门,陈岁就挣脱开他的手,眉宇间满是烦躁,“欺骗一个这样的人,你不会觉得良心不安吗?”


    “不会啊。”管齐俊面无表情,“而且,我没有欺骗他,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自己的决定。”


    “他没办法为自己的决定负责。”


    “他已经是个成年人了。”


    “欧仁锦不会同意的。”


    “所以要保密啊。”他抬了抬眉,“这也是他自己的决定。我只是配合。”


    “陈岁。”管齐俊望着他,眼底没什么情绪,“你应该相信一下欧少文,说不定他真的不会死,那最后就都是皆大欢喜的结局。”


    “更理所应当的结果是,他会死。”


    “他自己说了,他移植过心脏给别人,只要能找到他需要的仪器,两个月后,一切就都恢复正常了。”管齐俊恍若未闻,径直往前走,在走廊的最后一个拐角,他停下来,对着陈岁笑了笑,“我知道,你不会告诉欧仁锦的。”


    说完,他按开电梯门走了进去。


    陈岁站在原地,看着电梯门慢慢在眼前合上,灯光在他脸上打下半片阴影,他握紧的拳头一点点松开,半晌,他转过身,向自己办公室走去。


    管齐俊买了一点吃的过来,欧少文乖乖吃完,在微信上跟经纪人姐姐延长假期。


    他最担心因为自己的缺席影响到整个队伍的规划,言语中满是歉疚。


    其实欧仁锦早早就为这个注定会到来的请假跟定义娱乐打过招呼,两家公司近来正有合作,他们不至于连这点面子也不给。


    经纪人爽快地批了假,安慰他:“没关系,最近也已经解放个资了,你不用担心会影响到他们。”


    虽然对于很多人气中下层的成员来说,这并不是一个有利的决定,可是娱乐圈就是这样,资本家们蠢蠢欲动,但也只愿为商业价值高的成员买单。


    欧仁锦直到第二天才醒过来,他还是有些温烧没有退,可不管是医生还是护士,却没有丝毫放松的迹象,漫长的低烧有时候比高烧还要更麻烦。


    “你醒啦?”欧少文就坐在他旁边,正在用手机查看一些医疗文献,这玩意儿其实不是在百度之类的浏览器上就能搜索到的,所以他从上到下翻了好久,也没有找到自己想找的内容。


    点滴架上还挂着半瓶药水,欧仁锦用另一只手揉了揉有些沉重的额头,了然地勾了勾嘴角,“心脏源那边没有出差错,这次出差错的原来是我。”


    欧少文听不太出他是不是在失望难过,小心翼翼地安慰到:“没关系的,这次错过了还会有下次的。”


    欧仁锦偏过头来看他,“我还以为你跟我说的第一句话就会是——还是用我的心脏吧。”


    欧少文已经做下了决定,反而在他面前开始对此避而不谈,这是他第一次骗欧仁锦,他以为他会慌乱,但此时却自然地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所以我有听你的话,我更乖了,你是不是要奖励我。”


    “对,没有听到你说这样的话,我很高兴。”他嘴上这样说着,低垂的眼睫遮住了眼底的神色,欧少文不知怎么的,觉得他此刻……好像有点悲伤。


    “你想不想吃点东西?我去给你煮粥吃好不好?煮白粥,什么也不加。”


    “好。”他点了点头,看着欧少文走出病房,亲手亲脚地给他带上房门,闭上眼,任凭那点麻木的失望淹没了自己。


    他轻轻嗤笑了一声,有一瞬间有那么点恨意弥漫了起来。却不知道自己该恨什么,恨命运吗?


    原本在这之前,他可以还算坦然的接受这一切的,除了父母的那点仇恨,也没有什么很在意的。他甚至还曾经考虑过,如果哪一天他真的快死了,就别想着什么法律原则,直接使个手段报个仇,也算了却执念了。


    从心脏病确诊开始,他每天都在努力接受着自己有一天会死去,他觉得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在此之前游戏人间,愉悦地过好每一天。


    只是遇到了欧少文,他突然之间就很想活下去,他那么单纯,对所有人都抱着善意,能掏心掏肺的去回报你,真实意义上的掏心掏肺。


    他会害怕,如果他不在了,欧少文会不会遇上更好的人,有可能是男人,也有可能是女人,到时候他会像对待自己一样对待那个人,有可能被珍惜,也有可能被辜负。


    他是一张白纸的时候被自己遇到的,他此刻的样子,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他一手造就。他没有给他其他别的选择,在他离开之后,欧少文会不会才意识到这个世界还有很多条路可以走。


    他怕他太快放下他,也怕他一辈子都放不下他。


    脑海里一团乱麻的时候,欧少文已经端着粥回到了房间,“我喂你吧。”


    他把欧仁锦的床稍微调高了一些,拿着勺子认真地喂他。


    欧仁锦很配合地吃完,突然开口对他说:“其实我偶尔会想,如果当初你没有撞到我的车,现在又会是什么样子?”


    欧少文摇了摇头,“我不想去做这样的假设。”


    “为什么?”


    “不能接受假设里没有你。”


    欧仁锦就拍了拍他的脑袋,特别轻而易举地说出了有些残忍的话题,“小朋友,你现在就要开始做好准备了,连假设里没有我都无法接受的话,要怎么接受未来没有我呢。”


    欧少文把碗勺放到一旁的桌子上,闻言整个人猛然一愣,他转过头去瞪他,目光有些凶狠,“不会有这种可能的,你会好起来的。”


    “啧,‘你会好起来的’这种安慰我从小到大听到不知有多少遍了,敷衍且无用。”


    “你别再说了。”欧少文恶狠狠地威胁他,“你再说的话,我就马上叫陈医生过来,把我的心脏挖出来给你了。”


    欧仁锦忍俊不禁,“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恐怖的威胁,真的好害怕呀。”


    “那就别说了。”他的语气弱了下来,抿着唇,模样有些悲伤地重复了一遍,“别再说了。”


    欧仁锦那点点笑意就退了下去,他偏过脸,为这样的欧少文,感到担忧和心疼。


    总会慢慢接受的,就算是之前再怎么觉得自己接受不了的事情。


    他只是心疼他必然会经历这个痛苦且折磨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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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来说点开心的好吗?”欧少文挤出了一点笑容,“我跟经纪人姐姐请了个长假, 等你出院了, 我们一起出去玩好不好。我还有好多好多地方没有去过呢, 工作的时候去过几个城市,都是匆匆忙忙的,什么也没有感受到。我们一起去旅游,也不用去玩什么新奇的东西,到处看看风景, 吃点好吃的东西。”


    “我暂时不想考虑工作的事了, 你也别考虑了,我们就天天腻在一起, 不能到处旅游窝在床上打游戏也很好,只要跟你在一起,怎么都很好。”


    欧仁锦安静地听他说完,“你这个语气,会让我觉得是在跟我完成一些遗愿清单。”


    欧少文就顿在了那里, 有些被戳破的狼狈, 他瞪了他一眼,眼底却雾蒙蒙的,一点威慑力也没有。


    欧仁锦不想让他逃避, 想让他一点一点接受自己可能会离开的事实。他抱着自己可能马上会死的心态在说这些话,却不知道, 欧少文也是抱着自己可能马上会死的想法, 在做着这些最后的畅想。


    他破罐子破摔地点了点头, “遗愿清单就遗愿清单吧,你陪我一起去做吗?”


    欧仁锦就笑了起来,“抱着完成遗愿清单的态度去做那些事,不会觉得很悲伤吗?再说了,应该是你陪着我去做吧,这不应该是我的清单吗?”


    “不要,就要我来定。”欧少文很少有这种任性坚持的时候。


    欧仁锦也没有什么特别想实现的愿望,乐于依着他,“行,你来定。先说好,你定完之后我得审一遍,不会无条件答应你的。”


    “啊?遗愿清单都不能答应吗?”欧少文有点失望。


    “什么呀,都说了又不是你的遗愿清单,我让你定已经够宠你了。”欧仁锦笑着揉了揉他的头。


    小朋友就这样一直可可爱爱的就很好。


    “对了,我想起来有个想和你一起去做的,我们一起去录情侣节目好不好?”


    欧仁锦歪着头思索了一会儿,“《新婚日记》那一种?”


    “对呀。”


    “不……”在欧少文控诉的眼神下,他还是坚持说完了剩下两个字,“太好。”


    “为什么?”


    “我们是同性情侣啊,上星节目的话有可能会有一些限制。”


    “为什么?”他提高了一点音量,又表达了一遍疑惑。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他和欧仁锦的关系还没有遇到过任何性向方面的阻碍,不管是身边的人,还是队友、粉丝,各种采访各种节目好像都很坦然地接受了这个事实,他不太明白什么叫做有限制。


    欧仁锦没有从什么价值导向之类的角度来跟他解释,只说:“那么多队情侣一起参加,不止有我们,有时候男方女方会分开录制,到时候会有一个人跟女孩子们呆在一起,听她们聊结婚生孩子的话题,不是很麻烦吗?”


    欧少文听完,这才恹恹地点了点头,“对哦。”片刻后他又兴奋起来,“那我们可以自己录vlog,然后上传自己微博,这样总可以了吧。”


    “可以是可以。”欧仁锦不知道他怎么就这么坚持想要秀恩爱了,“但你是偶像出身,太过于强调cp恋情,可能有些粉丝会不开心。”


    “我又不认识他们,管他们开不开心。”


    欧仁锦装模作样地摇了摇头,“好无情啊。”


    这个人就是有点矛盾,明明平日里很在意粉丝的礼物,粉丝给予的热情都很想要回馈,可是做一些他想要做的事情,又可以完全不顾及粉丝的心情。


    “还想去情侣影厅看电影。”欧少文自顾自地思考着自己的愿望,“还想去看海,我还从来没有在海边看过日出,只在电影里看过,画面真的很美。”


    “还想跟你一起穿情侣装,想跟你一起去逛超市。”


    “还有,想跟你做.爱。”


    说完这些,欧少文停了下来,眼神里带着期待,等待着他的同意。


    欧仁锦还沉浸在他刚刚最后一句直接大胆的话里,哽了一会儿,“谁教你这些的?”


    “电影、书,其他人的某些交谈。”欧少文皱了皱眉,有些急切,“你别在意这些,就说可不可以就行了。”


    “这是遗愿清单的初稿,你审完了吗?所以……可以吗?”


    欧仁锦静静地与他对视了一会儿,有些头疼的样子,“之前,我的每一个前任提起这个话题的时候,我都会回答他们,‘其实我是个很保守的人,会比较希望在跟另一半踏入结婚的殿堂之后,再水到渠成地走到那一步,但其实……”


    还没等他说完,欧少文就激动地打断了他,“我们也可以结婚啊,我也想要跟你结婚。”


    欧仁锦顿了顿,自嘲地笑了笑,“还是别了吧,分手就算了,有个前男友也没什么,但是离异或者是遗孀之类的名声就太不好听了吧。”


    “我不觉得不好听。”欧少文突然间就觉得这就是自己最想做的了,“前面的那些愿望我都可以不要了,我们就结婚好不好?”


    “不好。”欧仁锦还是拒绝了他,“我的意愿清单我可以自己做主吧,我不想跟你结婚。”


    作为一个没有未来的人,他可以不去考虑明天专注于现在,去爱自己想爱的人,这已经是他坦然接受命运的结果。


    但是,也总要替未亡人考虑一下。他可不希望将来欧少文在娱乐圈,走的是对逝者念念不忘的痴情人设。


    “真的不可以吗?我不介意别人怎么说我,不介意名声好不好听,我就是想跟你结婚。”他此刻的偏执之前从未出现过。


    “好啦,别任性,其他所有的都答应你好不好?”欧仁锦拉了拉他的手臂,示意他俯下身子,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包括刚才的最后一个愿望,也给你实现。”


    欧少文总是想一出是一出,又很容易满足。他原本以为,这样说他就会忘了结婚的话题,开开心心地去准备和他完成其他的那些心愿。可是欧少文却还是低着头,很小声地又重复了一遍。


    “真的不能和我结婚吗?”


    欧仁锦就也严肃了表情,跟着重复了一遍,“真的不能。”


    “那好吧。”


    欧仁锦不会知道,他会担心在他死后欧少文会不会放不下他,可是于欧少文而言,他只会担心他太快忘记他。


    这并不代表他怀疑欧仁锦现在对他的感情,他能确信欧仁锦有多么在乎他,他向来也只在乎现在。可是如果偏要他去想象那个未来的话——


    他会想,欧仁锦的第六任男友,又会什么时候出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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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欧仁锦的低烧在三天之后终于退了下来, 好在对心脏而言, 没有造成更严重的后果。心脏的移植手术分秒必争,心脏源自然不可能等他到现在, 想必已经躺在了某个与之同病相怜的患者体内,给另一个人另一个家庭带去了希望。


    为了以防万一,欧仁锦还是在医院多住了几天, 相比起以前做一次例行检查都向来一拖再拖, 他现在可是惜命了不少。


    “李伯。”车开在回家的路上,他突然开口道, “你绕到超市里去一下吧。”


    “您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吗?”李伯瞥了眼后视镜,“您跟我说一声,我先把您和少文送回去, 再来帮您采购,今天刚好是周末, 估计超市里人多得很。”


    “到没什么特别需要的, ”欧仁锦朝欧少文的方向偏了偏头,“主要是陪小朋友体验一下逛超市的感觉。那就去DZD吧, 那边人应该会少一点。”


    DZD是针对高端顾客群的百货超市,里面的东西不是有机就是进口, 价格都令人咋舌的很。


    欧少文一板一眼地纠正他,“我不是想体验逛超市的感觉, 是想体验跟你一起逛超市的感觉。”


    “好。”欧仁锦忍俊不禁, 对着李伯替他解释, “准确来说, 是想体验小情侣一起逛超市的感觉。”


    “嗯嗯。”欧少文在一旁点了点头,以示他这回表述正确。


    李伯也跟着笑了两声,“行,就是那边稍微有点远,要绕上一截。”


    “没关系,今天一天也就这一个安排。”欧少文突然想起什么,探到前方两个座椅靠背之间,“李伯,您会不会拍视频啊,等会儿您帮我们拍vlog好不好,很简单的,看到什么拍什么就行了。”


    “可以啊,就用手机拍吗?”李伯跟他说话的时候,声音都放软了,就跟哄小孩儿似的。


    “用我的手机拍吧,我的手机像素比较高。”


    于是,等到了超市,从进门开始,李伯就举着手机牢牢对准他们俩个人,一边倒退一边拍,自个儿路都不看了。


    欧少文被他逗乐了两次,在又一次伸手拉住他以免他撞到货架之后,他笑着开口道:“李伯你不用这么认真的,又不是在拍节目,vlog是那种很随意的。”


    他之前看了很多vlog,喜欢的就是那种漫不经心随便拍拍的感觉,显得很真实很自然。


    “我来吧。”欧仁锦把手机接了过来。


    李伯顿时松了一大口气,“唉,好,我就做不来这技术活。”


    欧仁锦也不拍他们自己,镜头只对着货架,他们俩的交谈作为画外音。


    他对这里比较了解,有时候遇到自己买过好用的东西,会低声介绍推荐一番。


    走了十几分钟,欧少文突然不乐意了,“不要只拍它们,你拍拍我呀。”


    欧仁锦顿了顿,把镜头从商品上移回来,然后欧少文那张不高兴的小脸就出现在了镜头里。


    他在自己面前倒是越来越任性随意了,欧仁锦觉得他的语气可爱又好玩,非常配合地认错,“对不起,忽视了我们少文哥哥了,看,少文哥哥这张雕塑般的面孔,多帅。”


    他语气认真且感慨,一时间倒不知道是不是在开玩笑。欧仁锦虽然之前经常在微博上跟着粉丝乱喊,但还是第一次在现实生活中这么叫他,声音低沉,听得人耳膜发痒。


    欧少文就又伸手把镜头推开,“你别这样叫我,好奇怪。”


    “那要怎么叫你,叫你小宝贝?”欧仁锦歪头笑笑。


    欧少文抿住正准备上翘的嘴唇,故作正经道:“你就叫我的名字就可以了,欧少文。”


    “全名啊,那多生疏啊,还没有你队友叫得亲热。”像是在吃醋的样子。


    “那你叫我小朋友也可以,我还挺喜欢听你这么叫我的。”他每次这样代称他的时候,语气都显得亲昵又宠溺。


    “知道了小朋友,现在可以把镜头移走了吗?这样一直拍你,我不太方便走路。”


    欧少文就点了点头,“我只是想让别人知道,跟你一起逛超市的人是我。”


    “不然呢,难道还会有别人啊?”欧仁锦觉得他今天特别孩子气,“全天下人都知道,跟我逛一起逛超市的只会是你。”


    欧少文“嗯”了一声,没有再多说什么。


    此时此刻,的确全天下人都会知道陪欧仁锦逛超市的人只有他,可再过几年,不清清楚楚把他的脸拍出来,他怕别人就不记得了。


    他们乱七八糟买了一堆零食和晚饭的食材,准备回去一起做晚饭。还买了两件同款的T恤,作为他们的情侣衫。


    还有一些小孩子才会喜欢的各种各样的赛车挖掘机遥控飞机之类的玩具,欧少文逛的时候只是好奇地在那个区域停留了一会儿,欧仁锦也许是想到了他刚到别墅的时候,蹲在走廊拿着个遥控汽车玩得很开心的样子,觉得他会喜欢,一件一件往购物车里搬了不少。


    后来,他们推着满满当当两架购物车的东西搬上了车,到了家,不过短短一段路,欧仁锦想帮忙提点东西,欧少文担心他的身体,连一个袋子都不许他提。


    欧仁锦也不跟他争抢,在旁边看着他跟李伯一人提一大袋东西往里走,特别理所当然地享受着被保护的感觉,“少文哥哥,你今天的男友力好强啊,真让人有安全感。”


    欧少文的脸肉眼可见地慢慢浮上一层红晕,“都说了不要这样叫我了。”


    欧仁锦就笑了起来,觉得逗他真的是世界上最好玩的事情了。


    今天晚上,他们俩说好了一起做饭,欧仁锦像模像样地穿上了围裙,挽上了袖口,站在案板前问他,“小领导,我现在应该做什么?”


    随口又给他换了一种称呼。


    周姨被他们劝到客厅坐着,担忧的眼神直往厨房里瞟,时不时找个由头从门口晃一圈,瞥上那么一眼。


    “我没让你戴围裙啊,”欧少文疑惑地看着他,“你不需要做饭的,我说的想和你一起做晚饭,是想要像电影里那种……”他伸手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腰,“我在做饭,你从背后抱着我,低声的在我耳边说‘我们今晚吃什么呀’,那种画面,你能明白吗?”


    欧仁锦实在忍不住,偏过头笑了几声,结果越想越乐,捂着肚子冲他摆了摆手。


    欧少文也不说话催他,像是在安静地等他笑完。他心里其实还是挺高兴的,欧仁锦这段时间老是被他逗笑,证明他的确可以给带他来很多快乐。但是这种欣慰感抵不过他此时内心淡淡的急迫,“你笑完了吗?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好,来了,可以开始了。”欧仁锦努力忍住那点笑意。


    欧少文转过身开始洗菜,用眼神示意他快点过来抱他。欧仁锦就走到他身后搂住了他的腰,下巴不高也不低,非常合适地搭在他的肩膀上,他的语气里还带着笑,压低了声音问他,“我就这样一直保持这个姿势就可以了吗?”


    “可以了。”背后被他的体温环绕着,欧少文觉得开心,又有点遗憾此时不是沐浴着朝阳的清晨,不然画面应该会更加美好吧。


    没关系,下次早上也叫他起来,到厨房抱他一次。


    欧少文拿着洗好的食材往案板方向移动,欧仁锦就拖着步子跟着他一点一点挪,又安安静静地抱了他一会儿,突然开口说:“这样好单调啊。”


    “那你亲亲我吧,一般这种情况也会亲亲的。”欧少文手里还在切着菜,偏过头抬了抬下巴让他亲,因为手头正有事情在做,显得这个求吻的动作带了一丝敷衍。


    欧仁锦怕他分心切到手,也不在意他的敷衍,低头快速在他的嘴唇上“啵”了一声,“还是单调。”


    欧少文又去旁边那一堆食材里找另外要用的,欧仁锦继续跟着他挪,“我不觉得单调啊,我觉得这样就很好,比我平时自己做饭要开心多了。”


    “干脆找个双面胶把我们俩粘在一起好了,这样你到哪里都觉得开心了。”


    小朋友应该是从小到大就没有跟人有过正常的肌肤接触,后来遇到了他,就有了雏鸟情节,开始从他身上汲取温暖。


    他以为欧少文会点点头,说“对呀”,可是他听完他的话,却只是轻轻笑了笑,“再怎么亲密的两个人都不可能一直黏在一起的,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啊。”


    倒是理智又成熟。


    欧仁锦跟他开玩笑,“你不要总是在我觉得你很在乎我的时候,泼我冷水好不好?”


    “我很在乎你呀。”欧少文强调,“我也想天天跟你在一起,但是这本来就不可能,再说了,你会觉得麻烦的。”


    “这话说的怎么那么可怜呢?”好像他是个把另一半丢在家里、让他每天等得望眼欲穿的渣男一样。


    他们就这样腻腻歪歪地做完了一顿饭,欧少文负责做,他负责当个人行挂件。


    准备吃饭的时候,欧仁锦倒还好意思跟周姨说:“您快尝尝我们做的饭味道怎么样?我还是第一次下厨房。”


    周姨:“……”


    别以为她在客厅里没看到,他明明全程就在跟欧少文亲亲抱抱,最多给他递了个调料。


    欧少文非常配合地吃了一口,转过脸对他点了点头,“特别好吃,比我之前做的都要好吃。”


    周姨:这对情侣没眼看。


    吃完晚饭,欧少文把白天拍的视频素材导进电脑,学着随便剪了剪,加点字幕,做了几个开始结束效果,自己从头到尾欣赏了一遍,还挺满意,准备发上微博。


    欧仁锦趴在床上玩手机,提议说:“还是发到我的微博吧,你自己发微博太扎粉丝心了。”


    欧少文想了想,觉得这样也挺好,欧仁锦从来不删前任微博,这样不管过了多久别人都能看见。


    于是最后,这个视频又出现在了欧仁锦的微博里,粉丝们被每周放一期的团综喂的饱饱的,转过头还能在他这儿吃到cp糖,异常快乐满足。


    唯粉可能暗戳戳地在自己微博骂他两句“渣男又捆绑我家哥哥”,转过头来还是要在他的微博底下评论“啊啊啊啊哥哥好帅”,总之,看上去还是挺和谐的就是了。


    这段日子,欧仁锦也跟着请了半个月的假,天天满足欧少文时不时心血来潮冒出来的小想法,其实他想做的很多事情都是普通小情侣们经常做的,欧仁锦原本也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可是有个人期待着跟你一起做一切情侣们要做的事情,你就也跟着觉得,一切事情都值得期待。


    66


    刚好, 欧仁锦的生日马上也要到了,欧少文提前好几天就琢磨着给他买礼物,还偏不让他知道,叫着李伯说是要出去剪头发,不许他跟。


    欧仁锦刚好有点工作上的事情要处理,也没戳穿他那点显而易见的小心思,打开电脑接收邮件, 浏览器一点开,满满一列的搜索记录——


    “什么生日礼物能让人印象深刻?”


    “超级有钱的人会喜欢什么礼物?”


    “三万预算左右可以买到什么合适的生日礼物?”


    “男朋友生日送什么最不落俗套?”


    他一手撑着额头, 垂下眼帘轻轻笑了笑。


    真是的。就知道欧少文不会无缘无故要单独出门,明明这段时间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每时每刻跟他腻在一起。


    他估摸着他想给自己个惊喜, 偏偏还逗他给他发微信。


    “小朋友剪完头发第一时间给我发照片哦,你的新发型除了理发师我要第一个看到。”


    过了一会儿欧少文回他:你做不了第一个,李伯和店里面其他客人也会看到的。


    欧仁锦:那些小细节就不要在意了。


    欧少文此时坐在奢侈品店外的长椅上, 垂头丧气地跟李伯诉苦:“买礼物好难。”


    “你不用这么在意的, 欧总喜欢你,你买什么他都开心。”


    “我想送他点特别的, 让他能印象深刻的。”欧少文纠结于这个印象深刻,但是自己本身就见识不多, 又觉得欧仁锦好像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没什么能让他感到意外的。


    过了几个小时,欧仁锦又发了微信来催他发新发型照片, 欧少文逛得有些泄气, “算了算了, 我们先去剪头发吧。”


    “我觉得,你要不买一对戒指吧。”李伯走在他身后,突然开口提议道。


    欧少文的双眼叮的一下就亮了起来,他回过头,给了李伯一个充满感激的眼神,恰好没走两步,抬眼看到一个婚戒奢侈品牌,又活力满满地进去逛去了。


    于是,在欧仁锦生日这天,他收到了一枚婚戒。


    吹完蜡烛睁开眼的时候,欧少文有些拘谨地捧着戒指盒站在他面前,嘴唇翕动,吐出一句:“不跟我结婚的话,戒指可以先戴吗?”


    欧仁锦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没有回答。随着他的沉默越来越久,欧少文的目光也一点点黯淡下来。


    “没关系,我还有备用的礼物。”他勉强挤出了一丝微笑,正准备把盒子收回去,欧仁锦抓住他的手,俯身吻上了他的唇。


    如果可以,他实在不愿意看他这样失望地退而求其次;如果可以,他也想要和他举办一场盛大的婚礼,空运最贵的玫瑰,邀请全娱乐圈的人。


    可是,现实就是不可以。


    一吻作罢,他低头抵住他的额头,轻声笑笑,“你的那一枚呢?”


    欧少文被他吻得晕乎乎的,“放在我的百宝箱里了。”


    他那个百宝箱里,放着从开始到现在欧仁锦送他的所有东西,还有一些他自己喜欢的小物件。欧仁锦第一次摘给他的几片树叶,送他的竹节玉坠,李伯买回来的遥控赛车,他们在缆车上亲吻时被拍下的照片,贺亦鑫送的情侣款手表,和他这次买的属于自己的那枚戒指。


    “这不是对戒吗?你让我一个人戴啊。”


    欧少文就瞬间雀跃了起来,“你等等我,我马上去拿。”


    他三步作两步地迈上了楼,拿着一样的戒指盒跑了下来。


    “给我吧,我给你戴。”欧仁锦朝他伸出手,他便高高兴兴地把盒子递给了他。


    欧仁锦低着头,用指尖抚摸了一下他的无名指,捏着戒指给他戴了上去,“戒指就是要戴在手上才好看,放在盒子里就没有意义了。”


    “我也给你戴。”在欧少文看来,交换戒指是婚礼仪式的一个部分,此时此刻他们交换了戒指,就好像已经偷偷先办了一部分婚礼,剩下的可以以后再补。


    有了戒指之后,他那点结婚的执念好像退散了不少。他们一样一样做完了计划清单中的所有事情,连心血来潮添上的那些也一行行打了卡。最后,他们去了海边度假,给彼此拍了很多照片。日出绯红的晨光下,少年的脸精致俊朗,似乎带着一段欲语还休的故事。


    就这样一天一天沉浸在幸福的海洋里,像是蚂蚁被淹没在蜜海,然后终于在一个没什么特别的午后,欧少文接到了管齐俊打过来的电话。


    他躲在花园的角落里,手里捏着一片从树上薅下来的叶子,有点难过,又有种石头终于落地的安心。


    “你打电话过来,是可以安排手术了吗?”


    管齐俊原本的说辞被他打断,沉默了一会儿,“我只是准备跟你说,我的一个朋友在美国的科研所里工作,他们那个团队的研究方向就是人工心脏,我向他咨询了是否有类似于体外血液供养仪之类的仪器,这个仪器的工作原理跟人工心脏很像,他说如果我能确保我所说的案例属实,你又愿意作为他们的实验对象的话,他可以向上申请,自备仪器,由他们合作医院最顶尖的人工心脏手术专家专门过来为你们做手术。”


    欧少文“嗯”了一声,淡定道:“可以的,他们有什么顺便要做的实验,也可以在我身上做没关系。”


    管齐俊顿了顿,“在此之前,你先得向他们证明,你之前所说的一切,关于伤口愈合和器官重生的事情都是真的,他们害怕这只是某个臆想症患者自己的说辞。”


    “要怎么证明?”欧少文眉头微锁,他之前答应过欧仁锦的,不会再故意伤害自己了。


    “我已经跟陈岁打过招呼了,让他把之前你住院时候病历资料发给我一份,来证明你无论是外伤还是骨骼,恢复速度都比平常人要快很多。”


    听到自己不用再用自我伤害来作证明,他稍稍舒了一口气,回过神来,又自嘲地笑了笑。


    在他决定要做这个手术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他又要违背对欧仁锦的承诺了。


    “那……他们什么时候能过来做手术?”


    管齐俊却并没有直接回答他这个问题,“你有没有想过准备什么时候告诉欧仁锦真相,是手术过后,还是……”


    欧少文抿了抿唇,非常不愿意去面对这个问题,欧仁锦不像他,不管什么样的伤口都可以很快恢复如初,他当初在他面前划过手掌的那道伤口,到现在都还能看到隐隐的白痕。


    那样的画面实在太刻骨铭心,他一想到欧仁锦知道真相后会多么生气,就止不住的害怕。


    “就一直瞒着他不可以吗?一直瞒着。”


    他脑海里一片混乱,“就说是另外找到了其他的心脏源,他手术之后也要休养,也许根本就发现不了呢。”


    管齐俊安静着没有回话。


    欧少文就泄了气,“我两个月不出现,他一定会发觉不对劲的。”


    “不然就说我碰巧出了车祸,在其他地方住院,刚好没办法来看他。”他自己也知道这个说法有多么不可靠,又快速把它否决,“不然就说我工作很忙,刚好要去国外拍个广告……”


    “我也不知道要怎么说。”他有点无助,又有点迷茫,沉默下来不说话了。


    “就照实说呢?”管齐俊终于开了口,“等到他身体状态好一点,就照实告诉他。”


    “不行。”欧少文反应异常激烈地拒绝了,“如果我两个月之后确定可以醒过来,那也许还可以照实说。但我现在不能确定这一点,如果不能的话,让他知道了真相,他也许会……”


    欧仁锦当时就那样站在那里,手掌上的鲜血直往外涌,他面无表情地跟欧少文说,“你再故意伤害自己一次,我就跟着伤害自己一次。”


    他毫不怀疑他的话,所以此时此刻,他内心最大的恐惧不是自己会不会照常醒来,而是万一一不小心让欧仁锦知道真相,他会不会面无表情,再把自己的心脏挖出来。


    这个画面就成了他内心最大的担忧,让他每每在笑得最开心的时候,又觉得有那么一层阴影蒙在心头,始终无法畅快。


    “不然,就说我不小心出了意外死了好不好?”他轻而易举地说出这种恐怖的打算,“我马上就要死了,心脏不用白不用,要求一定要捐献给他。”


    他像是觉得自己这个主意不错,还很高兴的样子,“到时候如果我真的死了,那也正好,没什么漏洞可被拆穿的。如果到时候没死,我再出现,就当给了欧仁锦一个惊喜。”


    到那时候,他一定会牢牢看着欧仁锦,有他看着,绝对不让他做出任何伤害自己的事情来。到那时候,就算他知道了真相,想怎么样惩罚他也可以,只要他还在他身边,那怎么都可以。


    “对,就这样定了。”欧少文拍板定钉,“你先帮我瞒着,先说成是其他的心脏源,如果他问起我,就说我出了点意外,正在其他病房休养。等他身体状况好一点,开始对我的去向产生怀疑,如果那时候我的状况也不太好,你实在瞒不住了,就告诉他,其实我很早之前就出了点意外去世了。”


    他强调道:“你一定要记得呀,我去世的时间一定要在心脏移植之前,不然他肯定又会有乱七八糟的联想了。”


    管齐俊觉得自己胸口有些发闷,他张了张口,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欧少文在谈起生死的时候,态度太过于坦然,反而让他听着就觉得惊心动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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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急,马上换了


    67


    之前,在听到欧少文说自己可以器官重生的时候, 他其实有那么点原来如此的了然。好像多了块遮羞布, 可以掩盖他之前没法像他那样毫不犹豫地同意捐献心脏的事实。


    可是, 现在听他话里的意思, 其实他没有信心真的能活下来。


    所以他的确是抱着一颗不计生死的心做出了这个决定, 什么都没有的时候是这样, 拥有万千喜爱之后还是这样。


    “……好。”最后, 他的那些震动和疑惑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低声承诺到,“我会记得的。”


    这个电话结束,又过去一段时日, 欧少文为了不让自己之后的消失变得那么突兀,重新开始工作。通告安排得很紧,但因为可以回来住, 也偶尔能跟欧仁锦见上一面。


    欧仁锦的工作一向很忙,丝毫不觉得和欧少文的见面频率是他故意冷落的结果。


    天气越来越冷的时候,欧仁锦抓住了个好不容易在家里碰到欧少文的契机, 搂着他不放他走了。


    他搂着他倚在他房间的大飘窗上, 抵着他的颈窝处,忍着身体上的那点难受。他的心脏每每到了冬天就更加容易发病,时时胸闷, 手脚冰冷。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欧少文察觉到了他的那点不对劲, 想转过身来看他。


    欧仁锦就一手箍着他的肩膀, 不让他转过头来, “别动,让我抱你一下,我好久没有抱你了。”


    欧少文挣扎了一下,他的力气有点大,欧仁锦顺势放开了他,于是他有些苍白的神色就显露在欧少文眼前,他抬起眼,对他轻轻笑了笑,眼底却没什么光,显得有些疲惫。


    欧少文把嘴一抿,神色立刻难过了起来,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后却还是保持了沉默。


    不要再犹豫了,欧少文。他这样对自己说。


    原本今天他是不该回来的,今天是欧仁锦要去医院例行检查的日子,也是他们计划中,准备进行移植手术的日子。


    他们会配合好,谎称有一个刚刚车祸送来的病人在他们医院离世,心脏恰好能与他匹配,机会难得,万分紧急,欧仁锦会被马上推进手术室,最好连通知欧少文一声的时间都不要有。


    可是,在欧少文准备前往医院做前期准备的时候,不知道怎么的,突然觉得好想他,就是想再见他一面。


    你看,他总是这么任性,所以老是会把事情搞砸。


    今天他回来了,按照他的性格绝对不会放欧仁锦一个人去医院,而一旦陪他一起去了,不管后来再找什么借口,欧仁锦都不会相信,他会在他准备手术的时候的时候离开。


    欧仁锦看到他这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就想笑,俯身吻了吻他的眼睑,“别用这种好像新婚初寡的眼神看着我。”


    欧少文也跟着扯了扯嘴角,偏过头去不再看他,“我马上就要走了,等下两点钟有个通告。”


    欧仁锦正准备回答,他害怕他开口留他,匆匆忙忙上前亲了一下他的嘴角,“对不起啊,我真的要走了。”


    垂下眼,特意铺垫了一句,“再晚几分钟,开60码都不一定赶得到了。”


    于是欧仁锦本来准备调戏他的话也不说了,他知道欧少文不喜欢失约,退后一步朝他摆摆手,“行了,不撩你了,走吧,晚上给我打电话。”


    欧少文转身正准备走的时候,他的声音突然在他身后响起,“所以要赶通告时间这么紧,为什么还要专程回来?”


    欧少文身体一颤,差点以为他要揭穿他了,回过头,欧仁锦却只是对他笑了笑,“知道你想我,下次别这么任性了小朋友。”


    欧少文深深地望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好。”


    “走吧。”欧仁锦一挑眉。


    欧少文转过身,脚步越来越快,再也不敢回头。


    他先一步来到医院,前期的检查已经做过了,仪器也调配过很多次了,他坐在办公室里,有些目无焦距地望着前方。


    一旁,管齐俊正在用英语和医生说话,欧少文之前在实验室的时候被教过基础的英语和法语,可是他现在根本没心思去分辨他们在说什么。


    管齐俊正拿着一份保密协议,让这位从国外来的人工心脏手术专家签字。他笑容温和,语气不急不徐,表情却很坚定。


    “抱歉,不过我必须再强调一遍。我们可以同意这次手术的任何细节、包括欧少文的任何身体数据随意出现在你们的研究结果和相关论文里,甚至报刊杂志和新闻报导也不介意。但唯一有一点,这场手术的两位当事人,身份姓名必须保密,你们不能透露任何关于他们的年龄职业相貌包括国籍的信息,包括一些指代性导向也不允许。作为交换,我们不需要您免费,手术费用包括仪器费用我们都会以高出市场价的金额给您,甚至我们可以同意您对手术内容进行摄像,当然,相关影像需要我们先进行审查,确保不透露两位当事人的任何隐私特征。”


    说完这些,他把手里已经拟好的保密协议递给了Robin Patel 教授,“我想,这没有什么问题吧?”


    “是的,这是我们事先商谈好的条款,”Patel教授爽快地在保密协议上签了字,言语中还是有些不可置信,“我真是迫不及待想要做这场手术了。”


    收好保密协议书,管齐俊走到欧少文身前,唤回他不知道漂浮到哪儿的思绪,“紧张吗?”


    欧少文抬起头来看他,眼神有些空洞,半天才把焦距对准到他脸上,“有点。”


    “别紧张,不会有什么事的。”管齐俊轻声安慰他,“科研所那边除了Robin Patel 教授,我朋友也跟着一起过来了,这两个月里,他负责贴身照顾你,当然他也同样签了保密协议。还有,待会儿你跟欧仁锦并不在同一间手术室里,麻醉医生和护士都还是我们医院的人,欧仁锦那边,包括他自己,所有人都会认为心脏源是其他病人的,至于你这边,我们会稍微遮挡一下你的脸,病例和姓名牌也会换成其他人的。我会尽我的全力,确保这件事不会再让更多人知道。”


    管齐俊办事向来细致妥协,在这个想法从脑海里冒出来的那一刻开始,所有的细节就已经被他一遍一遍在心里演练过无数次了,他知道这个手术还有一个最大的弊端,就是一旦被宣扬出去,不管是从哪个层面上讲,都会引起轩然大波。


    到时候不管是对欧仁锦还是欧少文都会很不利。


    欧少文从小对自己的身体特性习以为常,虽然知道自己特殊,却还是对这件事情如果公布出去会造成多大影响没有丝毫概念,所以,他并不在意所谓的保密。


    最多不过是像以前一样。


    “嗯。”他有些敷衍地点了点头,“欧仁锦什么时候过来呀?”


    他话音刚落,管齐俊的手机就响了一声,是陈医生发来的消息,说欧仁锦已经做完了检查,隐隐有恶化的倾向,但指标暂时还算正常。


    以他的检查结果来说,也的确需要尽快进行手术,不能再往后拖了。越拖越严重,到时候可能连手术都没法做了。


    “他已经来了,做完了检查,那边正在安排,马上就可以过来进行手术了。”管齐俊把手机屏幕递给他看。


    欧少文看完,低下头转了转自己无名指上的戒指,悬在半空中的心一点一点慢慢落了下来,他仰起脸,对管齐俊露出了一个还算灿烂的笑容,“接下来,就拜托你了。”


    管齐俊显得严肃又淡定,点点头,说了声“好”。只是领着Robin Patel 教授和欧少文往手术室方向走的时候,他身上的每一块肌肉好像都僵硬了起来,他握紧了拳头,心跳的声音像鼓声一般在耳膜上敲击。


    换好衣服,欧少文乖乖的自己躺在了手术病床上,他的胸膛被完整整露在外面,其他地方则被无菌布挡得严严实实。他被遮住视线,索性闭上了眼。


    好奇怪,原来做手术的时候是不用被禁锢起来的,他动了动活动自如的手腕,甚至还察觉出了那么一点新奇。


    过了一会儿,医生和护士都进来了,麻醉医生开始做麻醉,他耳边的声音变得越来越模糊,而后就渐渐失去了意识。


    欧仁锦再次醒过来的时候,还有一种惶惶不知何日的迷茫,他望着洁白的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麻药渐渐退去,胸口的钝痛开始一跳一跳地刺激着他的神经,他这才回忆起,他刚刚做完了心脏移植手术。


    命运可真是神奇,以往每每得知心脏源的消息,总要辗转反侧、忐忑不安,不知道事情到底会不会尘埃落定,做好万全准备,却总是阴差阳错。可是在某个他甚至不对未来抱任何期望的时候,在某个例行检查的日子里,惊喜就突然的来临,然后迅速拍板落定,甚至都没给他反应过来的时机。


    他有些难受,意识只清醒了片刻,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又过了一夜,小刘正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玩手机,见他醒来,几步就跑到他床边,高兴问到:“欧总,你怎么样,想不想吐?医生说可能麻醉醒了你会吐,我一晚上都没敢睡着。”


    他摇了摇头,“还好,不想吐。”


    “我叫人过来看看。”小刘先是按了床边的呼叫铃,又觉得只叫护士过来并不保险,自己跑出去喊医生去了。


    68


    过了一会儿, 陈医生走了进来, 他戴着口罩和防护镜,正把一双医用乳胶手套往手上套, 他瞥了眼正在门口往全身喷消毒液的小刘,又强调了一遍,“虽然这里不像手术室对无菌的要求那么高, 但你还是要尽量避免和减少欧仁锦与细菌的接触, 凡是给他用的东西都要先进行消毒。”


    “记得了记得了,护士姐姐昨天就强调过好多遍啦。”小刘给自己消完毒, 才小心翼翼地进了病房,选了个远远的角落站在了那里。


    陈医生这才检查了一番仪器上的各项数据,又低声问了几个术后患者的常见问题,欧仁锦的嗓子有点哑,没什么力气说话,简单回了几句,点头摇头回答完剩下的问题。


    陈医生直起身来,表情还算轻松,“没什么大问题。”又转过头对小刘说,“辛苦你多注意一下了,他还不能吃东西,也不能喝水,你隔一段时间就用棉签沾水擦擦他的嘴唇。”


    “好的。”小刘乖乖点头。


    “你先休息, 我就先出去了。”跟欧仁锦打过招呼, 他走出病房, 关上门,整个人瞬间放松下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天知道,他刚才有多紧张,多害怕从欧仁锦嘴里突然听到欧少文的名字,他不是个演员,也不如管齐俊镇定自若,可能开口说不了两句话就要露馅。


    虽然已经排练过好几遍了,但庆幸没有让他去应付这样的场面。


    他衷心希望欧仁锦能先把这两天熬过去,最好暂时不要想起欧少文来。


    他不知道,病房里,一无所知的小刘已经大大咧咧地提起了这个名字。


    “欧总,您住院这件事,还没有通知少文弟弟吗?”


    欧仁锦的思维还稍稍有些迟缓,反应了片刻才翘了翘嘴唇,轻轻“嗯”了一声。


    终于有一次,通知他自己住院的时候,带给他的不是坏消息了,总算不用看到他可怜兮兮湿漉漉的眼神,这次他会很高兴地对他笑笑吧,那个所谓献出心脏的傻念头也再也不会有了。


    “你现在帮忙通知吧。”欧仁锦顿了顿,费力地说完剩下半句话,“之前太匆忙了。”


    “欸,好。”小刘掏出手机,用酒精擦了擦,给欧少文发了一条微信。


    “叮——”一旁的手机响了一声。


    管齐俊拿起来看了一眼,是欧仁锦的现任助理刘晓君发来的消息。他之前身为欧仁锦助理的时候,刘晓君还在秘书部,跟他还算熟悉。


    “少文弟弟,欧总在医院住院,你过来看看吧,别担心,是好消息,欧总刚刚做了心脏移植手术,非常成功。”


    他默默地看了这条微信一会儿,正准备放下手机,提示音又接连不断地响了起来。


    “嘿嘿,我刚听到这个消息也很意外,好像说是刚好有合适的心脏,所以手术开始得比较匆忙。”


    “不是故意不通知你的,你可不要生欧总的气啊。”


    “我在这边照顾着呢,你也不用太着急,把手头上的事先忙完,路上注意安全。”


    他眉头紧锁,按黑屏幕,把手机扔到了一边,半晌,揉了揉额头,朝重症监护室的方向望了一眼。


    重症监护室里,Patel教授看着眼前的景象啧啧称奇,他的助手Eric在旁边做着记录。


    这个人工心脏体外连接手术他做了整整9个小时,中途甚至不断让人出去向管齐俊确认过无数遍,是否真的要为他预留出心脏生长的空间。如果只是把人工心脏放进他的胸膛,对他而言是一个并不算多复杂的手术,可是要将人工心脏放置在体外,就要加置上人工血管,外在的替代器材越多,就越不能保证每个部分真的能照常运行,能否保证全身的血液循环也不得而知。


    所以此时此刻,他看着从欧少文身上蔓延出来的密密麻麻的人工血管,甚至宛如在看一件珍贵的艺术品。


    “真神奇,他的身体特征居然这么快就恢复到了正常人的水平。”


    体外人工心脏加体外人工血管,感染的风险太高,怎么看都觉得弊病颇多,如果他只是一个伤口恢复速度比常人快一些的普通人,他甚至有可能随时会丧命。


    “就算到时候,他真的长出了一颗心脏,我们还需要把这些血管一条一条给他重新接回去,这真的有可能实现吗?”Patel教授摇了摇头,显然自己都没什么信心。


    “不知道。”Eric尽职尽责地记录着实验数据,“这都是他们自己的要求。”


    “噢,”Patel教授感叹道,“这一定会成为我这辈子做过的最伟大也最可笑的一个手术的。”


    他们从重症监护室里出来的时候,管齐俊已经在门外等了许久了。


    “他情况怎么样?”


    Eric耸了耸肩,“如果不出现术后感染和其他相关术后并发症的话,维持两个月的生命应该是没问题的。当然,前提是你说的奇迹属实。”


    管齐俊轻轻点了点头,面无表情道:“我相信他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这两个月要拜托你贴身照顾了。”


    “这原本就是我的工作。”Eric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有快餐吗?十分钟就能吃完的那种,我需要尽快回到监护室。”


    “有,三分钟之前我刚刚给他们发了信息,应该马上就送上来了。”说完,他转过头,想邀请Patel教授吃个饭。


    他却摆了摆手,顺势告别:“手术结束我也该回去了,希望两个月后能再接到你的电话,过来做第二次手术。”


    管齐俊非常官方地和他道了几句谢,亲自把他送出了医院大门。


    Patel教授的车渐渐开远,口袋里,欧少文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备注,还是刘晓君。他捏着手机沉默了一会儿,做了一个深呼吸,接起了电话。


    “少文弟弟,你看到我给你发的微信了吗?你在忙吗,今天的通告什么时候结束啊?”


    “刘晓君,”管齐俊开口打断他,“我是管齐俊。”


    小刘愣了愣,很意外地“啊”了一声。


    “你现在是在欧仁锦的病房里?他醒着吗?”


    “欧总睡着了,我出来打的电话。”小刘脑子里一瞬间什么小说里的狗血情节都冒出来了,之前管齐俊辞职他就八卦了好一阵子,那时候大家都在说,他是因为得罪了欧少文才被欧总劝退的,所以他现在难道是去报复少文弟弟的?


    “欧少文呢?他电话怎么会在你这儿?你让他接电话。”


    “我在医院九楼,你上来一下吧,我有话跟你说。”


    小刘过了很久才回到欧仁锦病房,这时候欧仁锦已经醒了,只偏过头朝他看了一眼,他就慌慌张张地举了举手里的手机,讪讪笑了两声,“哈哈,我刚跟少文打完电话,他……他很着急,本来想马上就赶过来,可是手头上还有工作要做,之前约好的要拍个广告,就……毕竟还是新人,总不能放人家导演鸽子,而且广告拍摄场地还挺远的,快出省了都。广告拍完了还有个杂志拍摄也是之前就定好的,能取消的他都已经取消了,但是可能还是要耽搁半个星期,我看他都快急哭了,安慰了他好一会儿呢。”


    欧仁锦身上没什么力气,伤口也疼,闻言只是点了点头,并未多说什么。


    小刘却因他的沉默更加害怕,轻声唤到:“欧总?”


    “嗯。”他终于发出了一点鼻音,淡淡道,“没事,知道了。”


    听起来也不像不高兴的样子,最重要的是没有再追问什么,天知道他刚才有多害怕,欧仁锦会让他把手机给他他自己来打。


    他坐到了沙发上,特地侧过身子,找了个不让欧总看到自己表情的角度,瞬间失了神一般开始发呆,发着发着呆他眼里就漫出了一层水花,咬着牙,好不容易把那点眼泪憋了回去。


    他还是有些不敢相信,欧少文会突然出了车祸,明明前几天他还在刷微博的时候看到了他的采访,还是那么眉眼深邃帅气逼人。明明他的身体这么好,运动能力又强,在综艺节目里上蹿下跳,几乎飞檐走壁都没有受过一点小伤。


    欧总这边刚有天大的好消息要跟他分享,怎么会在这种时候?


    现在要怎么办?欧总现在还在床上不能动弹,再过几天,他肯定会亲自给欧少文打电话,他又能瞒他多久?


    就算他之前再怎么觉得欧总无情浪荡游戏人间,这一次,只要是长了眼睛,都可以看出他对欧少文的真心。他不能保证,欧总会像和那些前任们分手那样轻而易举不受任何影响。更何况,这不是一场分手……痛苦可能比分手要剧烈百倍。


    这两天在照顾欧总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显得有些战战兢兢,欧仁锦用疑惑的目光看过来的时候,他就能瞬间紧张起来。


    手术后的第四天,主任医生在做过简单的身体检查后,建议可以让欧仁锦试着在床边坐一坐,如果还能接受,就再试着能不能在床边站一站。


    在此之前,他就已经被要求在床上做一些简单的动作,每当他轻轻抬手活动手臂,把手往旁边一伸,小刘就总觉得,他接下来就要开口找他要手机了。


    医生出去后,他特地又去喷了一回消毒液,才到床边扶着欧仁锦坐了起来。


    欧仁锦坐稳了身子,抬起眼,“欧少文这两天跟你有联系吗?”


    “有,”小刘身体一僵,拿出手机想给他看,“他上午还给我发了微信问你的身体情况。”


    “把我的手机给我。”欧仁锦朝他一摊手,这回是真的找他要手机。


    69


    “额……”小刘慌乱得眼神乱瞟, 在床边绕了一大圈, 走到远端的床头柜前开始翻抽屉,“您的手机是放在哪了呀?”


    欧仁锦眉头微皱, “你刚刚才接了财务部的电话,用我的手机。”


    “哦,对哦, 我好像把它放在沙发那边了。”小刘很尴尬地笑了笑, 走到沙发前拿起手机,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借口可以在这种时候拒绝把手机给他。


    脑海里还一团乱麻的时候,身体已经先一步把手机递到了欧仁锦手里。


    欧仁锦按开手机, 仅仅三五秒钟之后,他甚至没有拨出电话,就抬起了头,眼神暗沉地问他:“欧少文那边出了什么事?”


    小刘浑身一颤, 摇了摇头,“没有啊,您为什么会这么问?”


    “你的手机也给我。”


    小刘抿着唇, 把自己手机递出去的时候,就觉得今天肯定是瞒不下去了。


    欧仁锦打开他的微信, 翻出他跟欧少文的聊天记录。


    前面几句是小刘通知说他住院的消息,然后是欧少文关于自己还有工作,虽然很着急, 但没法赶过去的回复。


    的确有一条上午刚发的, 询问他的身体状况。


    小刘站在一旁瞥着自己的手机屏幕, 心跳如鼓。


    “我再问你一遍,欧少文那边出什么事了?”欧仁锦把两个手机一起扔在了一旁的床铺上,一手紧紧地抓着床沿,“你们这些跟他不过有几面交集的人,有什么自信模仿他的口吻发微信,还觉得能骗过我?”


    “欧总,我……”


    “工作没办法取消?”他勾了勾嘴角,笑得没什么人气,“我可以接受他做了一半的工作不想失约,只限当天,到了第二天,就不存在什么还没开始进行的工作没办法取消。”


    说完这些,他抬起眼,沉默地注视着小刘,铺天盖地的压迫感让刘晓君甚至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您刚刚做完心脏手术,还不能有太大的情绪上的波动,所以我……”


    他卡了卡,也说不下去了。


    欧仁锦沉默了下来,他没有再追问小刘欧少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什么话也不说,安静地沉默着。


    他不是今天才察觉到不对劲,在很早之前,在小刘回到房间,慌慌张张说刚跟欧少文打完电话的时候,他就隐隐约约觉得,一定是有一些他无法接受的事情发生了。


    那时候他就知道,以欧少文的个性,不管是有什么理由,也绝对不会在知道他做完心脏手术之后,说出来要耽搁半个星期这种话来。


    他在心里替他想了无数个理由,最后还是确定,什么理由都不可能成立。


    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他的的确确……没办法出现在他面前了。


    “你把陈医生叫进来吧,”他语气平淡,眼底没什么光,“就说,我心脏好像不太舒服了。”


    “啊,我我我马上去叫。”小刘猛地回过神来,转身就冲了出去,很快,他拉着陈岁跑了回来,陈岁的听诊器还缠在一起,慌里慌张地解开,过来听他的心跳。


    欧仁锦坐在那里,配合地任他听完。


    “心率正常。你再明确说说,是觉得哪里不舒服,哪种不舒服?”


    “小刘,”他没有先去回答陈医生的问题,而是对一旁的小刘说,“你先出去吧,不管你去哪儿,过两个小时再回来。”


    “哦,好。”小刘看了他们俩人一眼,从床铺上拿起自己的手机,退出了房间,终于离开了这种令人窒息的场合。


    他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就愣愣地站在了门外。心里像堵了一块大石头,压抑又难受。


    他都已经这么难受了,实在无法想象欧总此时此刻的心情。


    “我能见见心脏捐献者的家人吗?”房间里,欧仁锦却暂时还未像他所设想的一样情绪崩溃,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陈医生,神色阴鸷,“这个人突发车祸去世了,总还是有家人的吧?”


    陈医生所有的动作就顿在了那里,在听到这句话的那一瞬间,他浑身冰凉,他知道,欧仁锦恐怕已经猜测到了真相。他们甚至不用再去进行什么欧少文车祸受伤正在住院的计划一了。


    早知道会这样,怎么可能瞒得住他。


    他没有试图着去编造更多的谎言来敷衍,只是努力地让自己显得更淡定,像排练过很多次的那样,带着悲痛道:“其实,突发车祸,并给你捐献心脏的那个人……就是欧少文。”


    他不给欧仁锦插话的机会,语速不自觉地快了起来,“你来做身体检查的那个下午,在那之前,他刚刚发生车祸,送到我们这里来进行抢救。对不起,当时铁片直接扎到了他的大动脉,他流了很多血,没能……抢救过来……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一定要把他的心脏捐献给你……”


    欧仁锦轻轻笑了一声,没有流泪,也一点也看不出崩溃,“所以你们现在是在走什么套路?”


    他的胸口轻轻起伏着,像是即将要爆发的火山,展现着最后的平静,“知道我不会接受这样的事情,先直接板上钉钉,然后用逝者的遗愿来绑架我?你体内装的是他的心脏,就算是为了不辜负他临死前希望你能活下去的心愿,不辜负他给你的这颗心脏,你也得好好活下去,把他的心脏当成他生命的延续?类似这种剧情?”


    “很抱歉,我不是会配合演这种剧情的人。”


    “如果你敢再告诉我一遍什么他出车祸死了的屁话,”欧仁锦抬起眼,直直望着他的眼睛,“我就立马把我的心脏再挖出来。放进去不容易,挖出来可要简单多了,不用是医生也能做的,对吗?”


    他此时的神情诡异极了,“我最讨厌别人强塞给我不要的东西,说了不要就是不要,怎么样也不会要。”


    “欧仁锦!”陈岁一片慌乱,他甚至根本分不清欧仁锦到底是在骗他还是认真的,又觉得,如果是他,似乎真的有可能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他不敢把这只当做是威胁。


    “你先不要激动好吗?你想想欧少文啊,他为你付出这么多,要是知道你最后是这样辜负了他,他也就太可怜了。”他红着眼,想着从监视器里看到的欧少文现在的样子,就觉得又是愤怒又是难过。


    “所以说,”欧仁锦哑着嗓子,“你还是坚持,我体内的这个心脏,真的就是欧少文的对吗?”


    “的确是他的,”陈岁深吸了一口气,“但是他现在还没有死。”


    70


    欧仁锦原本看起来是无比镇定的, 但陈岁这句话一说出口, 还是看到他如同从溺水状态中和缓过来般喘了口气,似乎他刚才不知道在哪里漂浮着, 这时候才回到人间。


    “他在哪儿?”


    “等到你可以自己下床走动了,我就带你去看。”陈岁仔仔细细地盯着他脸上的表情,确保他没有任何身体不适的迹象。


    “我现在就要见到他。”他眯了眯眼, “你不用这么看着我,心脏病跟我纠缠十多年了, 我知道要怎么控制自己的情绪。”


    最后, 陈岁还是推着轮椅, 带着欧仁锦到了监视器前。


    屏幕里,欧少文安静地躺在病床上,胸口被一块布遮挡着, 无数条管道从他身体里蔓延出来,和仪器的线路缠绕在一起, 如同被包裹在巨大的茧里。他脸色苍白, 看不出是否还有呼吸。


    欧仁锦瞳孔猛然缩紧, 低下头,做了一个急促地喘气。


    “你还记得他之前跟你说的,他的器官摘除掉之后可以重新生长的事吗?当时我们都不信,可是现在事实证明, 他的心脏的确有在重新生长的迹象。”


    “都不信?”欧仁锦抬起了头, 眼神看起来甚至带着恨意, “所以你不信, 却还是做出了这样的事情,作为一个医生,谋杀的感觉是不是很爽,有让你感觉到刺激吗?”


    陈岁猛地一颤,好像被针狠狠扎在了心里,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有反驳。


    在这件事情上,他的确是帮凶。


    如果,欧少文最后没有熬过来,他一辈子都会耿耿于怀。


    欧仁锦又看了监控屏幕一眼,眼底无光,显得冷淡又无情,“这世上总是有一些傻瓜,喜欢做一些只能感动自己,感动不了别人的事情,”他加重语气,一字一句道,“我一点也不会领情。”


    说完,他转动轮椅往回走,陈岁愣了愣,还是上前推住了扶手。


    回到病房,陈岁看着他坐回床上躺好,叮嘱了几句,欧仁锦没什么反应,他只能先离开,特地绕到护士站提醒了一句,叫她们多关注一下欧仁锦的状况。


    终于一个人呆着了,欧仁锦的手掌按住胸口,刀口还在持续作痛,他闭上眼,一滴泪水顺着鬓角流了下来。


    怎么能这么痛苦呢!


    他没有想过,痛到极致的感觉是这样的,好像心脏被放入了绞肉机里,一片一片支离破碎,灵魂在天上飘着,已经麻木。


    他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还是从喉咙里溢出了一声呜咽。


    欧少文是什么时候做出这个决定的,是从他上次因为发烧错过心脏源开始的吗?所以他才会要求由他来定遗愿清单;所以他才那么想要跟他结婚,一遍又一遍的请求他;所以他才会在跟他vlog的时候,特地要求把自己的脸拍下来。


    他是用着这样的心情在跟他相处吗?


    他以为是他在配合欧少文,努力地过好没有明天的现在,可是到头来却是欧少文抱着将死的信念,珍惜着偷来的每一天。


    非要弄得……这么狗血又悲情吗?


    真好,真是厉害呀!


    用刀扎进掌心,原来真的不算什么,怪不得他表现的这么满不在意呢?因为对人家来说,挖个心都是随随便便的。


    那他让他进娱乐圈,特地挑选组合这种形式,每天给他爱与关心,为了想要改变他做出的一切努力,又算什么呢?


    那他那些自以为是的,用你伤害自己一次,我就伤害自己一次做出的威胁,又算什么呢?


    他以为他是他的枷锁,最后才发现他什么也不是。


    欧少文惹起了他的好胜心,却给了他一场轰轰烈烈的惨败。


    让人一辈子铭记于心的惨败。


    欧仁锦的脑海里,所有的情绪混杂在一起,他痛苦、愤怒又后悔,最后演变成浓浓的自我厌恶。


    又是这样。


    他觉得可笑又荒唐,就像当时别人跟他说,看,你父母多伟大,在车祸里他们拼命护住了你,所以你得好好活着,这样他们在天堂也算有个安慰。


    没有谁问过他愿不愿意这样活着,没有人问过他,是不是能坦然接受这种以命换命的选择。


    有些人总是觉得是做了一些为你好的事,却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接受他的好意。为什么这种人总是让他遇到呢,为什么他要出现在这些人的生命里呢,这些人上辈子到底做了什么错事,上天才派了一个他来惩罚他们。


    他捂住眼睛,轻轻笑了笑。


    人生真是没意思,欧少文这个人也没意思,欧仁锦这个人,最最没意思。


    如果欧少文出事了,那他就是三条命换来的了,他得多高贵,才够偿还这三条命呀?


    他偿还不了,他真的……偿还不了了。


    欧仁锦坐起身来,转过头,不远处沙发前的茶几上,放着小刘刚刚削完水果的刀。


    他的整个世界似乎都模糊成了迷蒙的背景,唯独那把刀,隔得这么远都好像毫发毕现。他把自己慢慢移动到床边,扶着床沿站了起来,然后一步一步朝茶几的方向走去,终于走到茶几前,把那把刀握在了手心里。


    他把刀抵上胸口的时候,脑海里还在想,欧少文躺在手术台上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呢?会觉得满不在乎吗,会想过他知道真相之后,是什么样的反应吗?


    是打心底里觉得,他之前的威胁,一点都不可能成真吗?


    ……


    欧少文在重症监护室里躺了整整一个多月之后,意识终于苏醒了过来,一个陌生的年轻医生正在一旁的仪器前低着头写些什么。


    “你……”他张了张口,声音嘶哑得不像话。


    “你居然醒了。”Eric没想到他会醒得这么早,用英语感叹了一句,又立马切换成中文。


    他倒了一杯水过来,用勺子舀了递到他嘴边,“你先润润嗓子吧。”


    少少的几勺,喂过之后他便不再喂了,当真只让他润了润嗓子。


    欧少文大脑混混沌沌,一瞬间甚至以为自己还待在实验室里。在痛苦地蜷缩起手指,轻轻屈了屈膝,发现自己竟然没被牢牢禁锢起来的时候,所有的记忆才一瞬间回笼。


    他的神色立马焦急起来,问到,“欧仁锦……就是移植了我心脏的那个人,他还好吗?手术成功了吗?”


    Eric非常坦然地摇了摇头,“抱歉,我不太清楚,这一个多月我都在重症监护室里照顾你。”


    他一边说着,一边又瞥了一眼一旁的仪器,“没关系,你现在的状况一天比一天好,真让人惊喜,过不了半个月,你就能再做个手术,把这些人造血管和人造心脏从你身上拿下来了,到时候你可以自己去见你的爱人。”


    欧少文心中焦急,迫切地想知道欧仁锦的现状,睁大了眼睛祈求道:“你可以帮我打听一下吗?我想现在就知道他是不是健康,拜托了。”


    “好的,我会的。”他准备中午出去吃饭的时候顺带问一下管齐俊,他应该最知道准确的消息,虽然他已经一个多月没有跟他联系过了。


    到了中午,他一边快速扒着盒饭,一边给管齐俊打了个电话,开口就直接问到:“我得向你打听一件事,重症监护室里的那个奇迹已经醒过来了,他让我帮他问问他心脏移植对象的消息。拥有那么一颗神奇的心脏,我想对方应该挺健康的,对吧?”


    管齐俊听完他的话,在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你就告诉他,当时的心脏手术做得很成功吧。”


    Eric听出了他的语气有点不对劲,“你这是什么意思?当时的手术很成功,所以现在呢?”


    “现在……”管齐俊的这一个停顿持续了很久,Eric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听到了一丝哭腔。


    “现在……怎么了?”


    他话音刚落,就听到管齐俊在电话那头压抑不住地哭了起来,他们是读书的时候认识的,这么多年来这是他第一次听他哭。


    Eric嘴唇翕动,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沉默无声地听着他哭了十多分钟,然后管齐俊像是终于调整好情绪,哑着嗓子对他重复了一遍,“你就告诉他,当时的手术做得很成功就行了。”


    “……好。”剩下的半份盒饭也没有心情再吃了。


    Eric站在进重症监护室前的消毒室,微微调整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好在他穿着全身的防护服,也应该看不到什么表情。


    然后,他走了进去,欧少文听到动静,目光立刻落到了他的脸上。


    “他当时的心脏移植手术做的很成功,你别担心。”


    欧少文明显地松了口气,对他抿出了一个微笑,小声说了一句“谢谢你”。


    知道这个消息,剩下的半个月一点儿都不难熬了。这甚至是他那么多次做完心脏移植手术之后,过得最舒服愉快的半个月。


    心里的那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欧仁锦没事,他也没事,真是最好的结局。他们以后就可以毫无顾虑,天天开开心心地想去哪儿去哪儿,想干什么干什么了。


    欧仁锦可以过来听他的演唱会,再也不会觉得音响振得心脏不舒服,他们可以一起去爬山,一起去游乐场,一起做以前不能做的刺激性项目,一起在雨里奔跑打闹。


    他心脏的表现可好了,那么多个移植对象,大多数都能恢复成正常人一样,甚至有的能比正常人还要健康。


    他就这样畅想着过完了心脏生长的最后半个月,然后又做了一次手术,这次他很快就醒了过来,然后才后知后觉地问起了过来看他的陈医生。


    “欧仁锦呢?他怎么没有过来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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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得强调一遍,我没那么狗血,这部小说绝对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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