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转眼贺洛爬到驾驶位, 整个人都压到沈暮白身上。纤长的身体即便穿上秋装,也细瘦得几乎盈盈一握,拼命缠着他, 柔软得像是没有骨头。
沈暮白浑身肌肉绷紧,某处也隐约开始蠢蠢欲动。
贺洛膝盖不偏不倚地跪上来, 那一下子痛得要命,可转瞬就被一种远远更加鲜明、却也令他后脊发凉的感触盖过。
犹如置身天堂和人间的夹缝。而贺洛仍在他耳边低语。
“喜欢吗?挂硬币就是为了求这个吗……对我那么坏还敢想好事?没门!”
不等话音落下, 贺洛撬开他的唇瓣,一口咬住他的舌头!剧痛, 一丝血腥味在口中扩散开来,很快盖过了浓重的酒气。
沈暮白如梦初醒, 原来这也是贺洛的报复。
“小贺,够了。”
小东西手脚都缠得紧, 沈暮白只好把人从身上强行剥下来,丢回副驾驶座,用安全带捆了个结结实实。
贺洛剧烈挣扎, 把手伸向安全带的卡扣, 沈暮白不由分说地把那两只不安分的手拨开。
几度尝试无果,贺洛才总算放弃了抵抗,脱力地瘫软在座椅里,低垂着眼帘似乎昏昏欲睡。
沈暮白松了口气,正要重新发动车子, 赶紧把魔鬼送回家,却听身侧传来几乎细不可闻的啜泣。
“连你也不要我了……”
沈暮白僵住了。缓缓转过头去,副驾驶座上的青年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怎么会这样……?
他从来都只会让贺洛气得跳脚,对他又挥爪子又龇牙,记着他的仇做成一件又一件看似不可能的事……可今天他让贺洛哭了。
已经搭上方向盘的双手, 缓缓放了下来,沈暮白颤抖地解掉自己身上的安全带,又解开贺洛的那一边。而后用力把人拉到怀里,紧紧抱着。
“怎么会?我在呢。”
“……我没朋友了……”
“你还有我。”
虽然,我好像是你最不想要的。
沈暮白总算知道了贺洛的致命弱点在哪里。不是纯粹的天真或者易怒,而是那种深入骨髓的,对被抛弃的恐惧。
所以你才会这样不讲道理地依恋一个人,或者恨一个人吗?沈暮白几乎想问。
贺洛无从回答。他哭个昏天黑地,之后歪在沈暮白的肩头睡了过去。真是说不上是好还是差的酒品。
沈暮白把贺洛抱到后排座,抓过一个头枕垫在他颈下,好让他睡得舒服一些,之后开始思考一个问题:被醉鬼强吻之后再开车,算酒驾吗?
想来想去他还是叫了代驾。上次19分钟极限飙车到贺洛家让他发现,他其实颇有危险驾驶的天分,但前提是车上没有他在乎的人。
等待代驾师傅时,沈暮白也坐到了后排,悬空端着笔记本电脑处理邮件。贺洛则枕在他腿上,睡得香甜。
代驾来时见此情景,调侃道:“哎呀,这是怎么个事儿?香车睡美人啊。”
沈暮白当即黑了脸,默默掏出手机取消订单,又叫了另一位顾客评价话少嘴巴严实的。
第二位代驾开得平稳,一路上贺洛都睡得很沉,抵达贺家时,沈暮白也终于摸清了今天这场闹剧的来龙去脉。
他收了笔记本,打横抱起贺洛,按响门铃。
时间已经过了午夜,贺家夫妇睡眼惺忪地来迎,却只寒暄道谢。沈暮白称“公司聚餐小贺喝醉”,他们也就接受了这个程度的解释,没有追问。
上次沈暮白来时,这对夫妇对孩子的掌控欲还是密不透风。他不禁又望了一眼怀中熟睡的青年,宽慰地笑。
独立事业进展迅速啊,小贺。
贺先生伸手要接过贺洛,沈暮白下意识地说:“我来吧贺叔。这家伙看着瘦,没想到还挺沉的。”
不,他说谎了。怀中人轻飘飘的像一片羽毛,抱再久也不会累。他只是想再多抱一会而已。
“真是谢谢你呀,小沈。”姜云霞边说,边给沈暮白指路贺洛的房间,“自从认识了你,这孩子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沈暮白听得心中五味杂陈。如果他真是什么好人,贺洛就不会这样狼狈。
贺洛的房间在二楼,是个相当宽敞的套房,沈暮白抱着贺洛穿过起居空间和书房,到了床边。
床品大约还是姜云霞在置办,深蓝色纯棉底布上印着星星和火箭的图案,典型的青春期小男孩风格。
沈暮白掀开被子让贺洛躺进去,不慎把床另一侧放着的宜家鲨鱼掀落在地。
他绕过去拾起鲨鱼,试探性地放在贺洛身边,贺洛咂着嘴翻了个身,条件反射般,手脚并用把它抱住了。
真是幼稚家伙。沈暮白轻笑着摇了摇头。
醉鬼不安分地睫毛颤了颤,好像在梦里也感应到他在骂。
沈暮白关门离开之前,走廊上洒进室内的一线亮光照亮书桌。整洁的桌面中央摆着的钢笔和香水瓶,就是在那一刻吸引了他的目光-
贺洛又梦见了沈暮白。
那个男人兽性大发,用安全带把他绑在车上亲亲抱抱没完,还把他的头按在腿上,离那个地方特别近,最后还压着他……做了……
贺洛猛地从床上翻了起来,眼前骤然一黑,头疼得像是要裂开来。
掀起被子,身上昨天的衣服完好无缺,不放心地夹了夹腿,也没什么痛感,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幸好只是梦。
可是他怎么偏在失去朋友的节骨眼上,梦见沈暮白那个王八蛋?还把三十岁单身养胃男梦得那样生猛。
想起梦里的唇舌交缠,还有某物饱满的触感,他的腿又软了,一下床差点站不稳。
缓了一会儿,贺洛缓慢地挪向浴室,好洗掉一身的酒臭和晦气。
然而途径书桌,压在钢笔之下的一张便笺如磁石一般吸住他的目光。
他迟滞一瞬,而后飞扑过去,抓起来一看——
【戴维住院了,醒了就去看看他吧。】
没有落款,可那流畅有力的字迹贺洛很熟悉,是出自沈暮白之手。
他喜出望外:原来戴维是真的身体不舒服,才会提前下班,不一定就是因为记恨他!
可下一秒,纷乱的念头接连涌现,他毛骨悚然。
昨天沈暮白来过,进了他的房间,偷用了那支他尚未送出的钢笔。
好恬不知耻的人。
可是……他昨晚和沈暮白在一起?
他记得戴维没参加团建,沈暮白也没参加,之后他就吨吨吨吨吨,再然后……断片了。
酗酒一时爽,醒酒火葬场。
贺洛洗完澡下楼到客厅,姜云霞在逗猫,他假装路过不经意地问:“妈,我昨晚怎么回来的啊?”
姜云霞意味深长地瞪了他一眼:“喝得昏死过去,人家小沈抱你回来的。”
贺洛:“……啊?”
抱我回来?这说的还是中文吗?
姜云霞:“当初要你去见见人,你还不乐意呢,这不是处得挺好的?”
贺洛脑壳又疼了起来:“谁说我跟他好?”
或许曾有变好的希望,但那一票和一场梦过后,就坏得不能再坏了-
滨京市中心医院——
贺洛抱着花束,手拎水果,走进住院部大楼。浓重的药味直扑鼻腔,搅动他本就混沌一片的脑子。
出了电梯,墙上贴着斗大的字:消化内科。
贺洛默默把水果扔在了门口长凳上,只带着花进门,一眼看到病床上面色铁青的金毛。
“维维……”
戴维见到他,眼神却亮了:“洛洛!”
“病房里不要大声喧哗哈。”在帮隔壁床病人换药瓶的护士说。
贺洛把花放到戴维床头,压低声音问他究竟怎么了。
“急性胰腺炎,说是过度紧张焦虑诱发的。丢人啊。”戴维苦笑。
贺洛无言以对。这不就摆明了在告诉他,是因为Nova奖?
戴维挥着没打留置针的那一只手:“你知道吗贺洛?你肯定不知道,坊间传言第一份工作刚入职的成果、分配到的第一个项目,会决定整个职业生涯。第一步走不好,整盘棋就都毁了。”
贺洛的确没听说,他又不是为了什么职业生涯才工作的。可戴维的意思他懂了:错失奖项,误了前程。
“维维,真的对不起!”贺洛垂下头,慌乱道,“我不知道沈暮白他又发什么神经,但我在颁奖式上——”
“不是沈总。”戴维却打断了他。
贺洛愕然。
“是印刷部张经理,沈总查了投票记录之后告诉我的。”
什么?竟然是老张……
“你为那么个夕阳部门忙前忙后,我可没把他们当回事。所以他们那一票投了给你,我真没什么好说的。更何况……不是早就约好了吗。”
不论输赢都是朋友。
贺洛脑子逐渐转过了弯,更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沈暮白和戴维都信守了约定,只有他贺洛一个人在疑神疑鬼。
戴维话锋一转:“但是你能不能管管沈总啊?昨天大半夜给我发邮件说投票的事,差点吓死我。”
贺洛震惊,然而表面只得苦笑:“我哪里管得了他啊。”
……
贺洛离开病房,脱力地跌坐在长凳上。天旋地转,万念俱灰。
他都干了什么啊。
在公司走廊上扯着总经理的衣领质问其为什么要投那一票,结果现在真相大白,票是别人投的。
沈暮白帮了他那么多,他却没能回以哪怕一点信任。
而沈暮白在被他质疑、挑衅之后,可能还赶去了团建餐厅,发现戴维不在而他又喝挂了,大半夜紧急澄清原委,又送他回家。
可他呢?醉得不省人事,还做了那样的梦。
真是干得好啊,贺洛。
喊打喊杀恨了沈暮白这么长时间,贺洛第一次想,或许在这段孽缘里,他才是那个更糟糕的人。
在医院走廊上呆坐很久,贺洛才终于下定决心,给沈暮白打电话。结果那个男人几秒钟就接通了,吓他一大跳。
“小贺睡醒了啊,头疼不疼?”
果不其然,一上来就是关心,这也是沈暮白的惯用伎俩了。装好人给旁人看,又或者糖衣炮弹让贺洛放松警惕,好在下一次把他欺负得更惨。
可如果……沈暮白是发自内心的呢?
“不严重。”贺洛第一次尝试坦然接受。
倒也没说谎。毕竟比起他纷乱的心绪,物理意义上的疼痛都成了最细枝末节的事情。
沈暮白轻笑:“那就好。”
贺洛也不觉微笑起来,一股暖意从心底涌现。怪怪的,但好像没有那么糟。
可沈暮白紧接着问:“不过小贺,我第一次见有人喝多了像你这样的。”
沈暮白低哑磁性的话音落下,通讯线路里只剩下嘶嘶的白噪声。贺洛听见自己的心跳,怦怦作响,震耳欲聋。
他又想起了那个梦。
沈暮白什么意思?
……不会真的发生了什么吧?
第26章 手剥蟹子
贺洛小心翼翼旁敲侧击:“我……酒品好像不太好。昨天没有打你骂你什么的吧?”
沈暮白沉默了片刻。贺洛紧张起来, 越是想镇定就越压不住过速的心跳。
最后沈暮白轻叹一声,说:“你哭得特别惨,哭完倒头就睡。”
贺洛登时脑袋嗡嗡作响。
他不分青红皂白怪罪沈暮白就够过分, 竟然还哭了。东都阳台上与沈暮白初遇的一幕原封不动地重演,岂不就是说明他这两年都毫无长进……
真是丢人现眼。
“对不起。”他慌忙说。
好在, 似乎没有更恐怖的,那种亲密无间的事发生。如果有的话, 以沈暮白的性子,肯定要贱兮兮地讲出来臊他不是吗?
这一次沈暮白沉默了更长时间:“你别道歉。”
贺洛越发尴尬, 转而说起这一通电话的正题:“对了,你之前不是说过, 要是我能过试用期,就给我个机会请你吃饭?”
“嗯。”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 沈暮白的哼声似乎变得愉快了些。
“那你什么时候有空?”他问。
“和你,什么时候都有空。”沈暮白说。
低沉柔和的嗓音灌进耳朵,那一瞬间如有细微的电流游经全身, 贺洛猛地站了起来。
走廊上步履匆匆的探视家属和医护人员纷纷对他侧目-
十月是梭子蟹鲜肥的季节, 最早一批帝王蟹也开始上市。贺洛把沈暮白约到一家海鲜酒楼,是比之前请戴维吃烤鸭的那家还要有名的老字号。
当天,贺洛精心打扮了一番。跑去理发沙龙把长发悉心打理,回家又钻进衣帽间认真穿搭。
经典巴宝莉风衣和英伦格子围巾,内搭V字领毛衫和修身长裤, 俏皮地斜戴贝雷帽,脚踩带跟的马丁靴,海拔都比平日高两公分。
“约会去啊?”姜云霞见状笑问。
贺洛脸一热,用蚊子声说:“算是吧。”
他并非第一次向那个男人示好了。但这次深思熟虑后,他抱着一定要与沈暮白和解的决心。
他到得早, 站在酒楼大门前翘首等待沈暮白。来往进出的食客盯得他浑身不自在,不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太夸张了。
可远远望见沈暮白向他走来的那个瞬间,贺洛呼吸一紧。还好打扮了,不然没底气站到那个男人面前。
入秋以来,沈暮白穿得真是越来越养眼了。浅灰的双排扣西装,外面披一件硬朗的棕色战壕风衣,乍看寡淡,却被那宽肩长腿高个子穿出别样的风味。
沈暮白大步走到他面前,倾身对上他的眼睛,笑道:“今天什么日子啊,穿这么好看?”
贺洛张了张嘴,却只喝进去一点风。要承认是为沈暮白打扮,还是有点难。
最后他只干巴巴地说:“不上班的日子呗,上午逛街买衣服来着。”
沈暮白点点头,轻易地接受了这个回答,反让贺洛有点失落,却说不上为什么。
两人并肩进了酒楼大门,等待带位。
等候区摆着不少季节限定菜品的招牌,成排打氧的水池里养着活蟹子。有两只梭子蟹打了起来,钳子死死咬合,腿也乱七八糟地缠在一起。
沈暮白道:“原来小贺爱吃螃蟹啊。”
贺洛闷声说:“爱吃,不爱剥。蟹子要是不长壳不带刺就好了。”
沈暮白顿了片刻才接茬:“没壳没刺,那可就不是螃蟹了。”
他们落座于三楼包厢,窗外是滨京老城区车水马龙的繁忙街景。熟蟹很快上桌,专业剥蟹师傅陪同服务。
贺洛与沈暮白相视无言,一时间包厢里静得剪刀破开蟹壳的脆响。
咔。咔。一股诡异的尴尬蔓延开来。
贺洛还记得自己是带着目标来吃这顿饭的,可有人在场,总觉得开不了口。
或许饭后散步聊?
……要跟沈暮白city walk?贺洛甚至脑补了下画面,总感觉怪怪的,却还鬼使神差地有点期待。
谁知沈暮白对师傅说:“您去忙别的吧,不用管我们了。”
“沈暮白你——”师傅一走,贺洛差点破口大骂,可想起此行的目的,还是文明了一些,“你把人撵走了,我们怎么吃?”
沈暮白却笑道:“我来吧。”
贺洛眨了眨眼,一时竟没反应过来沈暮白的意思,直到那男人起身坐到他同侧,戴上一次性手套,遮起那双修长骨节分明的手。
沈暮白捧起盘中一只鲜红的梭子蟹,咔的一声,掰断蟹钳。
秋季饱满的蟹子,光是卸下腿就带出了肩部一大片肉,沈暮白取下蟹肉,递到贺洛嘴边。
……这人怎么这样?
不用剪刀,用手剥。也不用碟子盛,要用手喂给他。
贺洛脸热得要命,可诱人的鲜香勾着他开了口。
冷水海鲜不用蘸任何酱汁,入口即是浓郁的鲜甜。还有……一股塑料手套的味道。
“嘶……”沈暮白倒抽一口凉气,把手指头抽了回来,“你属小狗的吗,这么爱咬人?”
贺洛一愣。他咬过沈暮白吗?
可转念一想,他的确曾像狗咬人一样总是找沈暮白的麻烦,无从反驳,只好大口吃着蟹肉。
蟹子一茬一茬地上桌。贺洛紧着吃,沈暮白紧着剥。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去看过戴维了?”
“嗯。他人真好,那么在意的奖被我拿了,还一点都不记恨我。”
沈暮白的动作迟滞了一瞬,之后轻笑道:“是啊,毕竟是你在滨京唯一的朋友。”
贺洛听得心头一暖。
多亏了沈暮白,他才遇见一个隔三差五能约出去逛吃、聊聊私事的朋友;也还是多亏沈暮白,他才没有彻底失去戴维。
思量至此,他切入正题,从桌上随手捞起两只帝王蟹腿:“沈暮白你看我。”
男人应声扭头。
那双黑眸却出奇阴翳,黯淡无光。
贺洛一惊,半晌才想起自己要干什么,在男人诡异眼神的注视下,尴尬地挥了挥螃蟹腿。
“……蟹蟹!”
谢谢你教会我工作,支持我独立,信守和我的约定,还把我抱回了家。
以及,谢谢你给了我一个不切实际却很美的梦。
这是一场全蟹宴。
沈暮白一愣,那双黑眸中写着茫然。贺洛顿时无措,挥着蟹腿的双手也不知该往哪里摆。
然而下一瞬,沈暮白忽地笑起来,薄唇扬起夸张的弧度。抬起小臂掩住下半张脸,还是不断有笑声从臂弯里溜出来。
“傻里傻气的。”
这是又在嘲笑他,还是……开心?贺洛迷茫起来。
沈暮白笑够之后,接过贺洛手中那两只帝王蟹腿,也给掰了。动作干净利落,看得贺洛瞠目结舌。真的是很怪,却又特别有服务精神的一个人。
“其实,我有时候觉得你也挺好的……”他小声嘟囔。
“嗯。”沈暮白继续剥螃蟹。
“虽然还是特别坏,但稍微有点好。”贺洛强调。
“嗯,你说什么我就是什么。”沈暮白还在剥螃蟹。
贺洛深吸一口气,终于下定决心:“老老实实让我请你这一顿。然后我就再也不记恨你、不乱咬你了。”
沈暮白的动作猛地一顿。
剥落的尖刺蟹壳落在盘中,咔哒一声响。
“……为什么?”
男人转向他,难以置信地问。那个晦涩难懂的眼神又回来了。
贺洛莫名心慌意乱,但还是说了下去:“这还要什么为什么?我知错就改不行吗?你说得对,我就是一见到你就会失去理智,你也烦透了不是吗?”
他会被沈暮白的一言一行牵着鼻子走,他会忍不住在公开场合对沈暮白动手,他还会……梦到他们缠在一起做那事。
他以为自己在记仇、在复仇,却被这个男人把脑子搅得一团糟!
和沈暮白保持距离的这两个月,他行事冷静一切如常,可只要见了沈暮白,他就又开始出糗、发疯,行事古怪,坐立难安。
再这样下去,他真的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
他真的不想再记恨沈暮白了,他只想他们的关系变得正常。
“以后你当你的沈总,我当我的员工,忘了那些恩怨专心工作,不是挺好的吗?”
以及,私下里沈暮白还是……他留学东都认识的哥哥。或许将来有天,开口叫声“暮白哥”就不会那么难。
沈暮白缓缓摘下了一次性手套,轻咳一声,声音有些嘶哑:“我去趟洗手间。”
贺洛闻言眨了眨眼,迟滞不语。
沈暮白离开包厢后半晌,贺洛才逐渐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他鼓起勇气道歉,想修复他们这段稀巴烂又怪里怪气的关系,换来的就是敷衍和尿遁。
沈暮白果然还是个王八蛋。
……
饭后,贺洛气鼓鼓地掏出钱夹结账,服务生小哥却俯身在他耳边小声提醒:“和您同席的先生付过了。”
贺洛愤然抬头。
那男人正慢条斯理地穿着外套,一件一件重新裹得密不透风,见他发现结账的事,却也只挑了挑眉,一言不发。
贺洛强忍着没在酒楼里发作,一路追到停车场。
“沈暮白你几个意思?有台阶你还不下,给脸不要脸是吧!”
男人步子一顿,竟回过身向他走近。一步一步,直到他们两个的鞋尖之间不到半只脚的距离。
沈暮白很高,很结实,第一次见面贺洛就知道这一点。
可他要到这一刻才意识到,原来沈暮白从前每次靠近他都会微微倾身,小心翼翼地不给他带来压迫感。
而现在,沈暮白居高临下地俯视他,把他整个人笼罩在影子里。
贺洛怯了,退开两步。沈暮白就上前两步,紧紧相逼。
“你……你想怎么样?”
沈暮白却忽然嗤笑道:“你啊,还是这样的好。”
贺洛莫名其妙。
沈暮白抬手,贺洛下意识地缩了一下,可那只大手落在他的帽顶。沈暮白反复轻拍他的头,像在超市里挑瓜一样。
“继续咬我吧,别装得好像突然通了人性似的,一点都不适合你。”那男人揶揄地笑道。
贺洛闻言,气得浑身直哆嗦:“你……你还有心吗?!你把我的螃蟹吐出来!”
谁料沈暮白两手一摊:“全喂小狗吃了,我可一口没动。”
啊?满满一大桌子螃蟹,这家伙怎么可能一口都没吃!贺洛绞尽脑汁回想,却绝望地发现,沈暮白真的一直在剥蟹子。
……好吧,那他确实有点狗。
可贺洛真的想不明白,要和沈暮白做个正常朋友,就这么难?
第27章 租房高手
“有人强吻了我, 转天又请我吃顿饭,要跟我划清界限。”
沈暮白说罢,一口闷了杯中烈酒。
酒吧圆桌的两侧, 何志宇和李砚舟面面相觑。
李砚舟是沈暮白在米国念书时关系不错的学弟,前段时间归国创业, 一路高歌猛进,缺一位技术型高管。于是约在国庆假期大家都有空的时候, 沈暮白便引荐老何与砚舟见面。
两人见沈暮白阴着脸过来,便打听他怎么了, 结果听完工作的事也不聊了,八卦起来。
老何:“哟嗬, 我就说你肯定有情况。老房子着火了吧?”
李砚舟扣过手机,分析道:“师兄你这心态就不对。瞧你人高马大的, 你不点头,谁能强得了你?你情我愿的,认了吧。”
这小子据说轰轰烈烈谈过一段, 歪理一套一套的。
沈暮白听后陷入沉思。
是他太贪婪, 没有第一时间推开贺洛,才导致如此局面吗?
贺洛竟然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不再对他张牙舞爪,客气疏离地摆桌答谢宴,要和他一刀两断。
好吧他必须承认, 贺洛抓着蟹腿说谢谢的样子可爱得令他心肺骤停,可后来那些话……就像天方夜谭。
他已经没法接受他们形同陌路。
李砚舟:“后来怎么样了?”
沈暮白转了转眼珠,说:“后来我把账单付了。”
贺洛要他老老实实接受请客,他偏不。
老何:“像你能做出来的事。那对面怎么说?”
“生气了。”沈暮白捧着续满的酒杯喃喃自语,“还好他生气了。”
……
“反正我们现在就冷战。”
医院病房, 贺洛撤掉戴维床头柜上略微打蔫儿的花束,把新带来的摆上去,咬牙切齿地说。
戴维思忖片刻后发表评价:“人家给你剥螃蟹吃,还抢着付账,你跟人家冷战?好样的。”
贺洛脸色一沉:“你是不是被沈暮白收买了啊?怎么成天替他说好话?”
戴维苦笑道:“那我还能跟你一起说他坏话?他可是老板啊。”
贺洛一想,对哦,沈暮白是老板,等国庆收假之后,他们就会在公司见面。
烦死了!但……又有点期待。
他甩掉那些胡思乱想,关心起戴维:“你这都住院几天了,怎么没见叔叔阿姨过来?”
戴维面色古怪:“贺洛你真是……我都不知道说你什么好。我滨漂啊,爸妈都在老家呢。”
贺洛一愣,而后垂头错开了视线:“那我多来看你。”
戴维戳了他一下:“咋了?不用可怜我。”
贺洛摇头。他十几岁被送去异国他乡,好友四散天涯海角,深知本地有个朋友的安心感。
“不欢迎我啊?”他嘟囔道。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戴维棒读。
二人相视而笑。
“对了,那你是自己租房住吗?”贺洛不禁问。
戴维:“是啊,怎么了?”
贺洛坦言:“羡慕。”
如今时过境迁,贺洛重新审视在国外的那七年,却发现远离父母的生活反而没那么难熬。
回国后住在家里,百般争取才得到的晚归自由和垃圾食品自由,对曾经的他而言本是呼吸般自然的权利。
又一个大胆的想法萌生,贺洛回家后立马跟爹妈摊牌:“爸,妈,我工作也稳定下来了,是时候该搬出去住了。”
老贺和姜云霞面面相觑。
“这……我们都不敢管你了,你还搬出去干嘛?”姜云霞焦急地问。
贺洛一时语塞。是啊,他就连醉酒被沈暮白抱着送回家,都没掀起什么大风浪,爸妈虽会调侃两句,但真的好像已经不再管他。
可戴维都是一个人住,沈暮白据说更是早已离家独立多年。
“我总不能一辈子住家里吧?”他正色道。
姜云霞长吁短叹:“真是儿大不中留。”
老贺则提议道:“康庄家园那套房子不是离你公司挺近的?也宽敞,你搬那儿住去呗。”
贺洛心动了一秒,而后严词拒绝:“我要自食其力。”
“那要不……你张叔、你李叔都是干中介的,爸回头让他们给你找找好房子?”
“不要你们帮忙!!!”
回到房间,贺洛思来想去,给沈暮白发了条微信。就算在冷战中,汇报一下投资进展也无可厚非吧?
【Horoyoi:报告沈投资人,小贺要搬出去自己住了(微信默认表情戴墨镜歪嘴笑.jpg)】
沈暮白秒回。
【S:恭喜啊。要帮忙吗?】
贺洛撇了撇嘴。刚跟爹妈拍着胸脯说要自力更生,转头求沈暮白帮忙,那像话吗?
【Horoyoi:你等着瞧吧,我将成为滨京市租房第一高手。】-
贺洛只花两天就找到了心仪的房子,押一付三,砸进去一个多月的工资;又花半天雇辆车把家搬了,师傅笑他就三两箱行李,叫什么大货车。
乔迁派对自然是要办,他邀请了刚出院的戴维。动过要叫沈暮白的念头,可想想那家伙是老板,更何况他们还在冷战中,还是作罢。
“欢迎来我家!看看怎么样——”
他解了密码锁,迎接戴维进门。
其实这屋子本身没什么好看的。
50来平的小Loft公寓,装修是烂大街的那种网红民宿风格,家具都是房东配备,好就好在拎包入住,省心。
当前的看点可能就是地脚和景色了。
公寓楼前无遮挡,从落地窗向外远眺,一侧是滨京核心CBD鳞次栉比的摩天楼群,另一侧则是一望无垠的海。
此时正值日暮时分,火烧云落到海面,城市华灯初上。贺洛期待戴维夸夸他新家的完美窗景,不料金毛兄面色复杂。
“怎么租个公寓啊?滨京这么大,没居民楼给你租了吗?”
贺洛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不就是要爬个楼梯吗?当锻炼身体了。”
戴维:“是不是民水民电,隔音怎么样,周围邻居稳不稳定,你都摸清楚了吗?还有……”
贺洛听得头皮发麻,当即求戴维打住。合同签了钱也交了,他只能住住看。
哥俩涮了顿清汤火锅。贺洛号称照顾戴维刚出院的脆弱胃口,实际以他的厨艺水平,也就只能涮涮火锅。
吃饱喝足,送走好友,贺洛独自面对厨房和餐桌的狼藉,懒懒散散提不起劲儿。明天叫个家政上门算了。
然而回到客厅坐在沙发上,还是一片茫然。陌生的房间仿佛缺点什么,但他显然并不孤单。
楼上不知是在跳健美操还是干嘛,楼板咚咚作响;隔壁情侣吵了起来,吵着吵着又做起来了。
贺洛洗过澡后爬上二楼的床,扣上降噪耳机,准备度过他真正意义上独立的第一天。
窗外,太阳彻底沉下地平线,夜幕降临在海面也降临在贺洛的房间。他在一片黑暗中昏昏欲睡,却隐约听到有人声。
也是邻居穿耳魔音不成?连降噪模式都滤不掉?他缓缓摘下耳机,却听楼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怪声竟源自他自己的房间。
贺洛顿时毛骨悚然,僵硬缓慢地挪动身体,到阁楼边沿向下张望,四处寻觅声音的来源,却听咔哒一声。
灯亮了。
昏暗的房间变得雪白一片,刺痛他的双眼,他抬手遮了下,终于缓过来一些,从指缝里看到房间中央站着两个人。
一个是魁梧的男人,戴着金链子大墨镜,未被衣物遮盖的脖颈和手腕上,都有大片浓墨重彩的纹身。
另一个是浓妆的女人,穿着红色大衣,煞白的面色,艳红的唇。
“这屋子怎么没人收拾啊?!”
“妈的,我现在就打差评……”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咒骂。
“你们……是谁啊?”
贺洛开口,被自己颤颤巍巍的声音吓了一跳。
那两人闻声,顿时浑身僵直,缓慢仰起脸来,直愣愣地盯着扒在阁楼栏杆边缘的贺洛。六道目光复杂地交错,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直到女人尖叫:“鬼啊!!!”
贺洛猛地一颤。
“活的!老婆别怕,是个活人!”男人将女人护到身后不停安慰,“你他妈又是谁啊?!”
贺洛:“这是我租的房子啊……”
那对男女:“啊?这是我们订的民宿啊!!”
……
沈暮白接到贺洛的电话,喜出望外。清了清嗓,压住不自觉上扬的嘴角,才接起来。
不料贺洛劈头盖脸说了一大堆。花臂大哥、红衣女人,房东、民宿平台管家,一会儿闯进来,一会儿又吵起来了。
在脑中仔细捋了一下才明白:贺洛租住的公寓前身是民宿,由于房东和民宿管理平台的沟通疏忽,房间没有及时下架并取消订单,不明就里的客人闯进了贺洛的家。
房东和民宿平台管理人相继赶到,结果每一方都觉得是对方的错,吵得不可开交。贺洛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就躲进厨房给他打了这么一通电话。
好一个滨京租房第一高手……沈暮白直摇头,却又感到欣慰,贺洛明面上虽拒绝他的帮助,遇事第一反应却是找他。
“地址发我,我这就过去。你就在厨房别动,有门锁的话把锁挂上,除了给我开门以外别出来。”
他几乎条件反射地发号施令,但转眼惊觉自己话里的命令意味,十有八九会引起贺洛的抵触情绪。
那家伙火爆脾气,万一被他气得跑出去跟人对着吵,就完蛋了。
他切到视频通话,举起手机,视线对准前置摄像头,这样传过去的画面,就像他在直视贺洛的眼睛。
“乖乖听话,小贺。”他语气放软,尽量顺着,哄着,“躲一会儿就好,我马上到。”
贺洛没有开摄像头,想必惊慌失措十分狼狈,但没有气冲冲地反驳,大约是把他的话听进去了。
“等我。”沈暮白已经上了车,一脚油门冲出地库。
第28章 同居邀请
贺洛挂断电话给沈暮白发了地址, 在厨房里来回踱步,咬着牙无声尖叫,拳头越来越硬。
这男人疯了吧?像逗小猫小狗一样要他“乖乖听话”?!
可是……沈暮白竟然打视频过来, 那样温柔却说一不二地看着他,令他不禁幻想就这样躲起来, 等待沈暮白从天而降,救他于水火。
不。这不对劲。贺洛猛甩头。
沈暮白一共才有几次像这样, 不带丝毫戏谑地看着他?
面试时说他带来一个惊喜,亦或是在那个他习惯性选择逃避的早晨捉住他, 告诉他“这样很好”。
沈暮白喜欢他主动又勇敢。
贺洛豁出去了。
他撸下手腕上的橡皮筋,把浴后潮湿披散的长发绑了个战斗马尾, 翻出招待戴维剩下的冰镇可乐和一次性杯子,给每人倒了一杯, 端回到客厅。
四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他用力吞咽了下,尬笑道:“大家消消气,喝点水先?”
……
沈暮白到时, 在走廊上就听到邻居形形色色的噪音, 贺洛可真是租了间好房子。
唯独没有听到械斗或砸门的声响,他稍微放心了些,压在报警电话拨通键上的手指也松开来。
按响门铃,只听门里远远传来一声轻快的应答。
“我哥来了!”
沈暮白微挑眉梢。久违的称呼,还省略了他的名字。
一阵哒哒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猫眼里侧的灯光暗了一瞬,防盗门嘎吱一声拉开,贺洛跃进他的视野。头发胡乱扎着,白皙的面颊不自然地涨红。
“你可终于来了!我都谈得差不多了。”贺洛嗔怪地瞪了他一眼,拽着他的袖子拉他进了房间。
下一秒, 沈暮白看到所有人围坐一圈其乐融融的场面。他有些意外,但还是默默地坐下来,看着贺洛像只小蝴蝶般在各方之间翩翩周旋。
闯入房间吓到贺洛的那对男女,似乎反被贺洛拉拢成了自己人。贺洛站在他们面前,对民宿管家说:“你先安排我大哥大嫂换房,把住宿问题解决了再说。”
然后面对那对男女:“后续赔偿方案,要按国庆假期高峰价跟他们谈!”
对房东:“今晚我就搬走,转天再找你解除租赁合同。租金押金你要全价退给我,违约金要按合同给,不然我走法律途径!精神损失费就不要了,但你要保证房间在民宿平台下架、换锁之后再往外租!”
最后又对房东和民宿管家:“你们双方的责任划分,回去再去慢慢谈也来得及,先把眼前的问题解决到位。好吧?”
仍像在公司做报告时那样,说得亢奋时语速飞快,两只手不安分地乱飞。
细品之下,那发号施令的态度令人头皮发麻,好像默认全世界都要围着他转,但……莫名让人听得进去。
是凭那股子初生牛犊不怕虎、介于天真和傻气之间的清澈感?亦或是,真的存在某种神秘的贺洛魔法。
沈暮白无言端坐在沙发一隅,眼看小家伙把那些瘟神一一哄走,最后砰的一声关上门,回过身。
落地窗外是浓郁粘稠的夜色,并不静谧的小房间里只剩他们两个人。
他起身迎上前,“你自己就能解决的事,叫我干什么来了——”
不料贺洛飞扑上来,紧紧攥住他的大衣前襟。动作不上不下很尴尬,卡在要扯他领子和讨一个拥抱之间。
那双手颤抖如筛糠。
沈暮白这才明白,贺洛其实很害怕。
即便虚张声势出一副谈判专家的样子,顺利解决了问题,却还是怕得要命。就像沈暮白自己一路飙车赶来,想好了谈判话术,却还是随时准备报警那样。
“叫你躲着你又不听。”沈暮白轻叹,张开双臂,把人裹进怀里,“万一吵急了打起来,伤着你怎么办?”
突然落入怀抱,贺洛心脏险些从胸腔中跳出来。沈暮白真的疯了吧?明明那样无情地拒绝与他和解,却会被他一通电话叫来,会拥抱他。
今天的沈暮白身上没有香水味,只有一点点洗衣液或者洗发水的淡香,其下掩盖着一丝似有若无的……“人”的味道。
或许来自贺洛鼻尖贴着的脖颈那一片干净的皮肤,又或者,纯粹的雄性荷尔蒙。
还有沈暮白胸腔里规律有力跳动的心脏,与怀中暖烘烘的温度一起包裹着他,就像无事发生的午后在阳光房里小憩,奇迹般地舒缓他紧绷的神经。
他把头深埋在沈暮白肩头,不知餍足地吸了好一会儿,才闷声回答沈暮白的问题:“可我要是当了缩头乌龟,你肯定会笑我。”
贺洛破天荒地没有挣扎,沈暮白原本欣慰,闻言却一愣,顿时悔不当初。造孽啊,他到底给贺洛留下了多差的印象。
他把人揽得更紧了些:“这又不是你的错。”
“可我一离开家就跳坑里了。连戴维都一眼看出这房子有坑。”
沈暮白听得越发心焦。
“小贺你听我说。我其实不太认同所谓的‘生活经验’‘社会经验’,或者‘被坑多了就知道避坑了’这类说法,这本质上是吃过亏的人在霸凌将要吃亏的人。
“所以我才问你需不需要帮助……我是真的想帮你。”
贺洛茫然从沈暮白怀中抬起头,视角缘故只看到轮廓分明的下颌和凸起的喉结,莫名感到这个男人高大伟岸了许多,却与他更近。
可下一秒沈暮白说:“就算你是贺洛,也不该多走弯路啊。”
贺洛顿时警觉,猛地推开沈暮白:“什么叫‘就算我是贺洛’?!”
沈暮白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又伸手拍了拍贺洛的发顶。
就是天真又娇气,特别好骗,特别好欺负;又很勇敢,遇事就会狠狠咬回去。
但只有我可以欺负你,别人不行。
“找到好房子之前,先去我家住吧。”沈暮白说。
贺洛闻言,脑袋瞬间又宕机了,面红耳赤半晌,才重启成功:“……你滚!谁要去你家啊?”
男人抱起双臂,促狭地笑:“那你去住酒店?国庆高峰期万一平台超售了,或者前台给开错了权限,再有人闯进来把你吓个半死怎么办?”
沈暮白说得绘声绘色,贺洛听得后脊发凉。
“还是索性搬回家去?翅膀才硬一点,就又回到父母屋檐下?把今天的事如实说了,贺叔姜阿姨还能同意你搬出来第二次吗?嗯?”
贺洛彻底无言以对。
“收拾好行李等我。”沈暮白拍了拍他的肩。
“……等你?那你干什么?”
“洗锅啊,不然留着招蟑螂吗?”沈暮白指着餐桌上的火锅残羹,两副一次性碗筷格外扎眼,“搬家吃火锅都不叫我,真有你的,贺洛。”
贺洛心虚地挪开视线:“那……要是我邀请了你,你真的会来吗?”
“啧,看情况吧。”沈暮白怪里怪气地说。
贺洛瞠目结舌。个王八蛋!浪费他感情!
……
沈暮白还真的把锅刷了,水池也擦得干干净净,冰箱清空,垃圾分类装好。高大的身材在公寓小厨房里忙前忙后,有股子说不出的诡异。
男人似乎感受到视线,猛地回过头。贺洛一激灵,假装在忙碌中随口一问:“你还会做家务呢?”
沈暮白反问:“怎么,不行啊?”
贺洛舔了舔上唇,默默缩回去收拾行李,把早上搬来才挂进衣柜的衣服,一件一件再塞回箱子里。动作越来越潦草,像在泄愤。
沈暮白这样一点都不“沈总”,甚至也不像从前的隔壁恶邻,反而越来越像一个触手可及的人,来自琐碎的、贺洛从来应付不好的生活。
沈暮白下楼丢完垃圾,又折回来帮贺洛拿行李。总共两个行李箱一个背包,全到了他手上。
“就这么点东西?我还以为你行李少说得有几卡车,还得带猫带狗呢。”沈暮白调侃道。
贺洛也是在搬家时才意识到,回国一年多他的行李仍然很少。
他其实是个爱买东西的人,可漂泊在外的日子让他养成扔东西比买东西更快的习惯。和慎一的旧事也再次提醒了他,到离开的那一刻,所爱之物皆为负担。
“猫是我妈的猫,狗是我爸的狗,我只有这个。”贺洛抱着鲨鱼,抓起一只鱼鳍朝沈暮白挥了挥,然后关上出租屋那扇并不防盗的防盗门,“走吧。”
二人下楼,走向斜停在公寓楼前的沃尔沃。
沈暮白摘下挡风玻璃上夹着的违停罚单,绕到副驾驶侧为贺洛开车门。贺洛钻进去,一眼看到挂在后视镜下的红绳吊坠。
莫名眼熟,好像什么时候见过。
定睛一看,竟是他抛给沈暮白的那五元硬币!
沈暮白放好行李后坐进驾驶位,贺洛迫不及待地问起来:“你这是干嘛,《信条》啊?”
不料沈暮白僵硬地转头来看他,一脸难以置信。
“咿,你没看过吗?有个角色把红绳和铜钱挂背包上……”贺洛口若悬河讲起来,却发现沈暮白兴致缺缺,“算了。”
沈暮白却较劲起来:“不,我的意思是,你看到这个硬币第一反应是电影吗?”
“哦,那我该想谐音梗吗?”贺洛又脸热起来。
五元就是贺洛和沈暮白的孽缘。
硬币抛出去之后,他当场就恼羞成怒过了,再想起来竟然还会心跳过速。
然而偷眼看看沈暮白,却见其若有所思,唇边勾起一丝似有若无的微笑。
这男人最近怎么总是这样?情绪阴晴不定,莫名阴仄,却又莫名地笑。
“你是不是更年期提前了?”贺洛关切地问道。
沈暮白竟又不理他了。果然是毛病不小。
车子开动,窗外街景飞速后移,贺洛才终于有了一点实感:他竟然就这么……要去沈暮白家里住了。
哪怕从前在东都住隔壁,他都没有进过这男人的家门——
作者有话说:没有cue《信条》的意思,只是表示小贺那天喝断片了,不记得看到红绳硬币之后的暴言和强吻啦。
喝酒误事[合十]
另外老沈就这么水灵灵地把小贺bb拐回家……[吃瓜]
第29章 你很漂亮
沃尔沃驶入核心城区一片闹中取静的街区, 停进地库。沈暮白取下贺洛的行李,带他乘上电梯。
轿厢平稳地上升,可贺洛的心脏都快冲到喉咙口。身旁的男人却淡定自若, 反让贺洛不禁自问:借宿而已,你紧张什么?
电梯抵达, 沈暮白轻按指纹锁,拉开房门。
没有开灯的房间昏暗一片, 贺洛一眼望到客厅尽头落地窗外,城市灯火恢宏的夜色。
沈暮白先一步进到玄关, 对着空气低语一声,屋子里所有灯光应声亮起。
有如白昼。
贺洛不由得吹了声口哨。
是JF智能家居中枢, 沈暮白竟然在家里用。
可他又蓦地好奇,用着自己一手筹划推进, 最终投产问世的产品,会是怎样的感觉?今后他也将深度参与这个项目,说不定就会与沈暮白感同身受。
沈暮白煞有介事地躬身, 风度翩翩做了个邀请动作:“请吧, 小贺。”
贺洛换上客用拖鞋踏上地板,跟在沈暮白身后参观。
沈暮白的家整体偏空旷,深色调的现代风装修和内饰,间有绿植点缀,像家居杂志上的时髦样板房大片。
唯有皮质沙发上随意放着的iPad和杂志、茶几上的水杯, 给这个家添了几分生活气息。
但也就那么一点点,大体还是整洁得令贺洛咋舌。
客餐厅相连,有放着咖啡机和烈酒的边柜,宽敞的开放式西厨岛台,再向里是封闭式中厨。
主卧没有关门, 贺洛不慎看到一张尺寸可观的双人床。
墨色的床品泛着长绒织物的光泽,看着就很舒服。而且……很像成熟男性会睡的那种。
想起家里还是老妈买的那些小孩专用四件套,要是让沈暮白知道了还指不定怎么笑……等等,不对。
这人进过他的房间,绝对看到了他的四件套!!!
贺洛顿住脚步,羞赧又气愤地瞪住沈暮白。一世英名毁于床品,好想鲨人灭口。
沈暮白莫名其妙。第一次带人回家住,客人却盯着他的床面红耳赤,还羞愤地瞪他,让他很是迷茫。
贺洛不是把醉酒那夜发生的事情忘光了吗?不然见到后视镜上的挂坠又怎会毫无应激反应。
主卧旁边是大门紧闭的书房,再向里走是盥洗空间和储藏室,之后参观竟然结束了。
贺洛的脑瓜子连着涨红的脸一起嗡嗡作响:沈暮白的家竟然只有一间卧室,一张床。
……那他要睡哪?
沈暮白可最好别告诉他睡沙发,敢让他睡沙发的人还没有也永远不会生出来。
而沈暮白就像读出他的心思,轻描淡写地说:“你就睡我床上吧。”
贺洛一连后撤三大步:“那你睡哪?”
这男人该不会故意把他骗回家,要睡一起吧?那场诡谲的梦境又一次汹涌袭来,贺洛不由得胡思乱想。
可沈暮白说:“书房有张沙发床。我经常工作到很晚,有时候还要开会,怕吵到你。”
贺洛愕然,顿时为自己的歪心思懊恼不已。而且,沈暮白这人怎么反主为客?
“这太打扰你了……”
他连连摇头,甚至萌生了要走的想法。
反正他只要回去跟父母老实承认租房翻车,又不至于真的流落街头。
留在这里却要被沈暮白时而尖酸刻薄、时而温柔过火的态度折磨,只会越来越搞不清他们的关系。
直到此刻他才懊恼起来:自己就能解决的事情,怎么偏要打给沈暮白?这手怎么就这么贱!
沈暮白却毫不在意地说:“反正你找新房子也要不了太久吧,没什么。”
贺洛闻言眼睛一亮,一团乱麻的心绪瞬间理清。
有房人士暂时收留一个租房失败的家伙罢了,知道不会长久,所以愿意为他让步。仅此而已。
心底竟有一丝丝的失落,却又觉得本应如此。
“好吧。”他垂下头。
“让你睡床你还委屈上了,真难伺候。”沈暮白直摇头。
“你说什么?!”贺洛抡起鲨鱼猛砸沈暮白。
沈暮白挨着打却一步不退,反而问他:“你喜欢这条鲨鱼吗?”
“啊,我出国那年买的。没它我睡不着。”贺洛坦言。
沈暮白若有所思地点头,心中疑虑却像投石入水泛起涟漪。
那天贺洛哭过之后,可是在他的怀里睡得很好。是酒精作用?还是……
他不该再想下去-
贺洛借了沈暮白的浴室,洗去一身惊惧和疲劳。
出浴后他换上睡衣回到客厅,叫沈暮白接着去洗,就横在沙发上玩手机。然而听着浴室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他逐渐心不在焉。
水声停息后不久,有脚步声由远及近,贺洛抬头看了一眼,就再没能挪开视线。
沈暮白竟然随意披了件浴袍出来,垂顺的丝质面料勾勒出躯干健硕的线条,前襟缝隙袒露大片胸膛,湿漉漉的皮肤,饱满的肌肉。
及膝浴袍下是笔直修长的小腿,行走间肌肉的轮廓分外鲜明,一步一步,沈暮白径直向他走来。
“小贺,你的头发……”
贺洛瞬间从沙发上弹起来,坐直身体。
头发怎么了?他已经留了多年长发,快要想不起来自己短发的样子……沈暮白不喜欢吗?还是对长发男有偏见?
沈暮白却面色复杂:“堵下水口了。你这狗怎么还掉毛啊?”
贺洛瞠目结舌。
自己独占一个浴室惯了,他甚至没想过头发会困扰他人。
脸颊逐渐烧了起来,他小声说:“你放着别管就行!明天下班我叫家政上门。”
沈暮白双唇微启,却语塞了半晌才说:“我捡起来了。”
贺洛听后更是尴尬,有种想要缩成一团,或者弹射逃离这个地球的冲动。
缠在下水口的长发而已,跟吃剩的火锅又或者冰箱里要扔的食材又有什么区别?厨余垃圾还要更恶心,沈暮白都上手帮他收拾了,他也更多是在感慨这人竟然会做家务。
可一想到洗澡时脱落的头发被沈暮白拾起,他莫名有种私生活被侵入的感觉……即便这是在沈暮白的家中,他自己才是那个入侵者。
沈暮白却像对他九曲十八弯的心理活动浑然不觉,随手捞起一个抱枕,坐到他身边。
一股潮湿的水汽味,混着浴后身体的微热席卷而来,贺洛顿时浑身绷紧。
“为什么是长头发呢?如果你愿意告诉我的话。”沈暮白问。
贺洛眨了眨眼。这个问题十个人有九个混熟了之后就会问他,可他没想到,沈暮白不是剩下的那一个。
说出来大概又要遭嘲笑。可沈暮白问了,他还是有点想说。
“其实没什么。我刚出国那年霓语英语都不好,害怕去理发店,后来头发长了,去上学就扎起来,我同学夸我很……漂亮。所以就一直留着了。”
贺洛说着,偷偷观察沈暮白的表情,却见男人一脸欲言又止。
“你笑吧,我批准了。”贺洛没好气地说。
可沈暮白歪着头打量他很久,最后上嘴唇一碰下嘴唇,说:“确实很漂亮啊。”
贺洛微怔,半天才反应过来沈暮白说了什么,立刻手脚并用爬到沙发另一端,离沈暮白最远的角落,抓起一个抱枕挡在自己身前。
“你……我要告你性.骚.扰!”
沈暮白缓缓挑起眉梢,一脸难以置信:“你对我意见就这么大?别人能夸你,我就夸不得?”
贺洛也愣住了。是啊,为什么沈暮白夸他,他就觉得别扭,浑身起鸡皮疙瘩呢?
他把脸埋进抱枕里:“你……你不是连和解都不愿意吗?那还夸我干什么,不该往死里嘲笑我?”
沈暮白还真的笑了,是那种无奈轻笑,可贺洛朦胧地感觉到,他不是在笑自己。
下一刻,手中抱枕骤然被撤走,沈暮白对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小贺,我没有不愿意和解。”
贺洛茫然地眨了眨眼。
沈暮白沉吟片刻,继续说了下去:
“我误会了你的意思,以为你要退回到上下级关系。只谈公事,没有私交,不挑我刺,不打我不骂我,不哭也不笑……那对你和我来说,跟陌生人有什么区别?我不想那样。”
贺洛听得是两眼一黑,天旋地转。
原来他精心筹划的一场全蟹宴,蟹蟹的谐音梗,完全没能传达到。他恨沈暮白像块老木头!
以及在沈暮白心目中,他的形象竟然有这么差……
可沈暮白宁可他这样,也不想他做个乖顺员工和正常朋友。
思量至此,他竟萌生出无穷无尽的底气。似乎他只要肆无忌惮地做他自己,不论好坏,沈暮白都会全盘接受。
那,他是不是也该接受沈暮白的全部?刻薄和温柔,或许都是这个男人的真性。
第30章 温柔背刺
“我懂了, 打你骂你还不简单?”贺洛不觉笑起来,积压在胸中令他呼吸不畅的那些困惑,也都随之散去, “那你也可以对我又坏又好。”
“嗯,我们这样就好。”沈暮白状似欣慰地点头, “所以我现在可以夸你了吗?”
那双黑眼睛仍然直视着贺洛,让他嗅到浓烈的隐患和不安——要是他点了头, 会不会再次打破这来之不易的平衡?
他微启双唇,不知该如何回应。
片刻后, 沈暮白似是放弃逼问他,潦草结束了话题:“不逗你了。明天还上班, 早点睡。”
贺洛顿时松了一口气。果然上班是凌驾于一切迷茫和烦恼之上的悲报。
沈暮白好人做到底,一路送贺洛到了主卧床边, 细心告诉他床头灯的开关指令和实体按钮的位置,又在床头柜上放了一杯温水。
“晚安,小贺。”沈暮白垂眸低笑道。
“晚安……暮白哥。”贺洛坐在床沿, 对着转身离开, 轻轻带上房门的高大背影,喃喃地说。
当夜,记忆海绵床垫和柔软轻盈的被子包裹着贺洛的身体,织物的气味混着一丝若隐若现的香气充满鼻腔。
这是沈暮白的床……
脑中止不住地涌出胡思乱想,可不过多久他就坠入梦乡。
他睡得很好。
次日清晨, 贺洛似乎是自然醒的,可隔着房门都嗅到浓郁醇厚的咖啡苦味,又确信自己是被邪恶的黑咖啡爱好者给熏醒的。
他理了理凌乱的睡衣和头发,又把沈暮白的床简单铺平整,走进客厅。
满室阳光分外耀目, 他条件反射地眯起眼睛,沈暮白低柔的嗓音就在那时响起:“早啊,小贺。”
再度张开双眼,沈暮白在厨房中忙碌的身影映入视野。男人穿着简单的白T和运动长裤,腰间系着围裙,不知忙了多久。
贺洛怔怔地回应:“早……你家还含早餐的吗?”
四目相对,沈暮白笑了笑:“我家宗旨就是,再难伺候的客人也要服务好。”
贺洛顿时黑了脸。但看在早餐的份上,还是暂时原谅了这人一秒。
洗漱完回来时,早餐已经上了桌。
是新鲜法棍做的三明治,面包外脆里韧,夹馅有生菜和西红柿,还有牛肉、金枪鱼和虾仁。唯独没有高热量的酱料。
贺洛不由得想起戴维摒弃牛肉馅大包子之后每天带给他的健康早餐。那小子,果然是被沈暮白传染的吧?
沈暮白在他面前放下一杯浓黑的咖啡,贺洛顿时皱起脸瞪沈暮白。男人笑开了,变魔术般端出另一杯。
“这才是你的。”
给贺洛的那杯加了细密的奶泡,甚至还有个简单的拉花,定睛一看图案是……狗。
这男人真是睚眦必报。不就是吃蟹肉不小心咬他手指头一口吗,至于要记仇这么久?
沈暮白坐到他对面,笑问道:“喜欢吗?”
贺洛笑眯眯地答复:“喜欢你个头。”
贺洛还在啃三明治,沈暮白却起身利落地收拾好厨房,解掉围裙,进了衣帽间。再出来时竟换上一身速干运动装,另有一套罩着防尘套的西装提在手里。
“我去健身房,然后直接去公司。你要一起吗?”
贺洛一愣,然后果断摇头如拨浪鼓。
从昨天浴袍前襟露出的那一小片胸肌都能看得出,这男人肯定练得很好。而贺洛只有逢年过节才想起来跑跑步,健身房的门都没进过,跟沈暮白一起去,只会是自取其辱。
更何况,上班之前健身也未免对自己太歹毒了。
沈暮白似是早猜到他会回绝,有条不紊地交代起来:“楼下往南走不远,有个出租车停靠站,很好打车。上班路上小心……对了小贺,过来下。”
贺洛愣愣地跟到玄关。沈暮白握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拇指轻轻贴上指纹锁。
沈暮白对着指纹录入成功的提示,满意地点头:“这样不用等我下班,你也能回家了。”
房门轻轻在面前合上,沈暮白的家中重归寂静,手腕被握过的皮肤残留一丝微热,令贺洛微微失神。
回过神来,才发觉沈暮白言行的巧妙。
提前出门,又确保他们无需一同回家,没有明着避嫌,却仍然尊重他从前要与顶头上司保持“健全距离”的意愿。
原来只要答应了他的事,沈暮白就会不动声色地做到-
十一收假后的第一个工作日,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是HR群发给全公司一封邮件,题名为Nova奖评选制度改革,宣告按得票比例分配奖金,从本届开始施行。
新人们纷纷欢呼雀跃,奉贺洛为英雄。戴维更是激动得语无伦次,滑着椅子在贺洛工位旁边转来转去。
“原来你真的当众怼了沈总!……我还以为你口嗨的呢。不愧是你啊洛洛!好兄弟!!”
放假期间贺洛明明如实讲了,合着金毛兄压根没敢当真。没当真,却坦然与他和解……他没有说错,他的朋友确实很好。
“你没亲眼看到真是可惜了。”贺洛笑道。
沈暮白采纳了他挑衅式的建议,并通报全公司,这可比当初他臆想的低头道歉还要劲爆多了。
贺洛想着如果没有老张投出那最后一票,也不会有新制度诞生和他的胜利,就跑去印刷部道谢,到了却发现偌大的办公区空了一半,无比冷清。
老张伤感地说:“BP都撤了,下一波就该轮到我们喽。”
贺洛第一次近距离地切实感受到裁撤风波,山雨欲来的压抑感令他喘不过气。
老张却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小子肯定要平步青云了吧,加油啊。”
而为贺洛讲解技术细节的那位前辈暂时还在,背对他们,沉默地敲着键盘。
第二件大事是新人们培训期结束,正式定职,分配到各个部门。
贺洛对着自己定职邮件上的那两行字,脑中响起阵阵尖锐的嗡鸣。
质量控制部。
初级质量工程师,贺洛。
这又是哪个犄角旮旯的部门?
打听一圈,技术岗的其他新人都留在了智能家居项目,毕竟公司招他们这些计算机相关专业的学生,就是为了往这一条线上砸人。
其中戴维最为抢眼,直接跳过了初级职级,定职为资深算法工程师。
要去质量控制部的,只有贺洛一个人。
他茫然无措之际问了HR,Vivian却说,这是总经理的安排。此话一出,贺洛顿时如五雷轰顶。
竟然是沈暮白。果然是沈暮白……
戴维从旁听到,压低声音开口:“还以为你会飞升到统筹企划部呢,怎么成质检工了?你又得罪他了?”
因奖金而站在贺洛这边的同期新人们,也都小声嘀咕起来。
“怪不得那天团建总经理阴着脸把你带走了,合着是找你麻烦啊?”
“沈总在台上说得好听,没想到背地里这么小肚鸡肠……”
“什么人啊这是?!”
贺洛无言以对。
他也曾天真地以为,沈暮白既然欣赏他的成果,就会把他放到合适的位置。不说偏袒,也至少该给他与其他人同等的机会。
可事实却是,沈暮白流放了他。
……是什么时候做出这个决策的呢?
为什么做了之后还要把他蒙在鼓里,给他剥螃蟹,带他回家,让他睡主卧,还做早餐给他吃?
所有的温柔,都是为了让恶毒的那一刻显得更恶毒吗?
贺洛是批准了沈暮白对他坏,但也没想到能有这么坏-
当天下午,贺洛阴着脸去质量控制部报到,却不料受到新上司的热烈欢迎。
部门经理人称老田,是20年前从总部驻派下来的,已经在滨京当地成婚扎根,孩子都上中学了,说是全然没有调回总部的意愿,想在中华分公司干到退休颐养天年。
他中文很好,亲自当贺洛的mentor,热情地与他谈天谈地。
“我对你印象很深刻啊,贺洛。颁奖式跟总经理叫板,很厉害嘛。真是可惜了,要不然Nova奖得票第一名也不会来我们这儿。”
贺洛都不知该哭还是笑。
好在闲聊很快结束,老田开始向他介绍部门业务和工作要领。
贺洛的职位是质量工程师(QE),工作内容是对工厂送来的抽检数据进行分析。
他不由得自我催眠,或许因为他的大学专业偏向数据分析,沈暮白觉得这是他的天职,才派他到这里来?
然而当老田向他展示部门使用的数据分析工具,他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了。
左一个Excel,右一个Excel,数据分析脚本都是VBA写的。工厂收集来的数据怎么放到Excel里?手动导入。
简直是上个世纪的古老工作方式,跟智能家居开发部甚至是统筹企划部相比,都差得太远了。
“咱们部门不会还在用传真办公吧?”贺洛不禁冷嘲热讽。
“你怎么知道?”老田作诧异状,之后笑开了,“开玩笑开玩笑,早就不用啦。”
原来老田连网上嘲讽霓企办公方式普遍落后的梗都知道。
看样子遇到一个好相处的上司,贺洛心情稍好了些,可积压内心深处的沮丧丝毫不减。
下班后回到沈暮白家,他仍然难以消化被流放的事实,整洁又时髦的房子让他无法不想到那张冠冕堂皇、笑里藏刀的脸。
他按亮智能家居中枢:“小F,沈暮白什么时候回家啊?”
好想一口咬死那个男人。
为什么流放我?凭什么流放我!
……为什么在我快要接受你其实很好的时候,再次伤害我?
机械音毫无感情地棒读:“抱歉,我好像不太明白。”
好一个人工智障,看来戴维他们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
沈暮白在办公室中,正与Joicy核对会议和行程安排,私人手机亮起。
家居中枢的APP提示,家中出现了陌生声纹,并发出一条系统未能解析的指令。
【小F,沈暮白什么时候回家啊?】
沈暮白不由得宽慰微笑。贺洛已经安全到家了。分配到新部门的第一天,没想到下班还挺早的。
转眼又一个念头占据脑海:贺洛到家自己玩不就好了,怎么特意对智能中枢说话?是在催他早点回家吗……?
小家伙动不动对他百般嫌弃,没想到下班见不到他,还会暗戳戳地想他。
“我有事得先走了。大概三个小时之后开始远程办公。晚上这几个会,我线上参加。”
沈暮白说着起身,拔掉电脑塞进公文包,马不停蹄地奔向停车场,飙车回到家附近,拐进超市,买了满满两大袋食材回家。
“小贺,我回来了——”
空旷静谧的房子里,只有他自己声音的回响。
贺洛根本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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