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暮白的住处门禁森严, 外卖员进不来,贺洛点了一大堆炸串泄愤,却只能灰溜溜地跑下楼去取。
外卖袋子沉甸甸的, 炸物诱人的香气勾得他疯狂分泌唾液。然而走出电梯,按开沈暮白的家门, 一抬头就见玄关立着一道高大的身影。
西装大衣公文包,梳理整齐的黑发, 克制疏离的精英感。贺洛几乎能想象这个人是如何向HR交代,把他单拎出来发配其他部门。
可沈暮白另一手提着两只超市大购物袋, 食材都快从袋口溢出来,又有种居家男人的体贴感, 令他无法不想起那杯早安咖啡和厨房中忙碌的身影。
委屈和温暖交织涌现,贺洛的脑子又变得一团糟, 憋了一肚子话要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低声问了句:“……你怎么回来了?”
沈暮白回身, 视线落于他手中的袋子, 面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下去,眉头紧锁,不答反问:“你点外卖?”
贺洛一愣。
冰冷的质问如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压抑一天的情绪瞬间爆发。
“我就点,怎么了?你都把我发配了, 还要管我吃什么?当初也不是没骂过你,你怎么这么爱多管闲事?!你——你……”
“我怎么了?”沈暮白冷声道,“继续啊,我听着呢。”
“……你该不会,是特地回来做饭给我吃的吧……”
贺洛越说声音越小, 最后几乎细不可闻。他明明是要等沈暮白回来兴师问罪的,却莫名雀跃又扭捏起来。
尴尬,想掉头开门跑出去,可他又真的好奇沈暮白会做什么样的晚餐。
沈暮白撇开目光:“不给你做,你都有外卖吃了。”
贺洛谄媚道:“别小气,露一手嘛!”
“我都把你发配了,你吃我做的饭就不怕中毒?”沈暮白唇角勾出一抹戏谑的笑。
贺洛一看就知道,只差临门一脚了。
他干脆豁出去,用力眨眨眼,挤出两滴泪,眼巴巴地仰脸望着男人。
“暮白哥……我想吃。”
沈暮白咬住下唇,沉吟片刻,默默宽衣解带,然后拎着食材进了厨房。
贺洛对着那道颀长的背影微怔。他想起来了。早在他们在东都做邻居时,沈暮白下班回家撞见他拿外卖那一次,手里就拎着食材。
那时候沈暮白究竟是以什么心态嘲讽他的呢?-
沈暮白料想今晚不会是烛光晚餐的氛围,便选择做家常菜,两块Prime等级的牛菲力,索性切段腌了。
起锅烧热牛油果油,蒜片爆香后下入切片香菇炒至变色,牛肉下锅迅速滑熟。
在调味上他取了巧,用蒜蓉辣酱和豆瓣酱做底调了个酱汁,加孜然炒香,出锅再点缀白芝麻,硬是把家常炒菜做成了炸串风味。
钠含量不容小觑,但垃圾食品爱好者小孩肯定会喜欢。
这样维生素不足,沈暮白又用蒜末蚝油炒了一盘油麦菜,另用罗马生菜和小番茄打底拌了一盆沙拉。
主菜钠超标就不好做汤了,他便用青柠榨汁兑气泡水做了两杯软饮。中厨窗台上的薄荷长势良好,摘两片叶子洗净,加到杯中作点缀。
为防油烟,沈暮白全程关着门,但不时看到磨砂门玻璃外透出人影,不由得微笑,备餐动作都越发轻快。
贺洛真的在翘首盼望开饭,不枉他推迟工作赶回家来。
……
厨房门开,饭菜陆续上桌。沈暮白每端上来一盘,贺洛眼里的光都黯淡下去几分。
他还以为沈暮白会搞点特别的东西,结果这家伙端出一桌家常菜,那他跟住家里被爸妈管着有什么区别?
二人在餐桌边相对而坐,贺洛几乎掩不住自己的失落,对流放质量控制部的事也是,对这顿晚餐也是。
他确信沈暮白察觉到了。
可男人不燥不恼,只说:“你尝尝。”
贺洛将信将疑地动筷子,夹了一口炒牛肉,送到嘴边,鼻子就嗅到一股似曾相识的浓香。
他目光瞟向餐桌边缘尚未拆封的炸串。这会儿估计已经凉透、变得软趴趴的了。
不会吧?
牛肉入口,嫩滑的口感率先惊艳了他,其次才是咸香辛辣的调味满溢口腔。
贺洛双眼亮了起来,看对面这个发配了自己的坏男人,都觉得眉清目秀的。
“比外卖香吧?”男人笑问道。
贺洛点头如小鸡啄米,忙不迭地夹菜往嘴里送。
沈暮白是天才吗?说不定等哪天不当总经理了,还可以当个厨子称霸外卖界。
“慢点,别噎死咯。”沈暮白把菜和饮料往他手边推了推。
……
贺洛风卷残云吃掉了那一盘炒牛柳,还想用勺子刮干净盘底酱汁,却被沈暮白眼疾手快把盘子撤了。
“这么重口啊你?”
“又不怎么咸!”
味道丝毫不输外卖,可贺洛没有每次吃过外卖之后口干舌燥的感觉。沈暮白这一顿晚餐好像有魔法。
他起身追到厨房,略带不好意思地问:“要不我洗碗吧?”
他虽没什么家务经验,但洗碗这点小事想来不在话下。
不料沈暮白拒绝得直截了当:“有洗碗机。”
“……那我刷锅?”
“锅也能进洗碗机。厨房就没有不能进洗碗机的东西。”
贺洛愣了下,才终于反应过来:“原来你不爱洗碗啊。那之前干嘛还帮我收拾火锅?”
沈暮白甚至思索了下,才看着他的眼睛,认认真真回答:“因为我是大人。很多事爱不爱做不重要,只有要不要做之分。”
贺洛似懂非懂地点头。
这男的怎么又来这一套?自诩理性,实则死装。凡事没个好恶,跟机器有什么区别?
沈暮白欺负他或者蛊惑他的时候,一言一行可是鲜活得要命。
可贺洛转眼想到,把他发配质量控制部的事,是沈暮白想做的,还是该做的?
等所有锅碗瓢盆进了洗碗机,沈暮白洗完澡回到客厅,贺洛准备继续正题,却发现一顿晚餐下来,他已然忘了问罪的初心。
再加上吃饱了犯困,他歪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问话,语调都是哼唧唧的。
沈暮白却神采奕奕地挑衅:“你不是最爱找茬挑事吗?给你找了个专门找茬的地方。”
贺洛闻言彻底不困了,抡起抱枕就朝沈暮白砸了过去。
男人接下抱枕,顺手抱在怀里,慢条斯理地问他:“小贺,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生气吗?”
贺洛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还能为什么?因为你又欺负我,当面装好人,背地里玩阴的!”
沈暮白长叹口气。
“能不能用这里回答我?”沈暮白伸手,轻轻戳贺洛的额侧,靠近太阳穴的位置,之后又指向他的前胸,“而不是这里。”
沈暮白第二次指的位置略有点偏下,以至于贺洛不知道他说的是心还是胃。
贺洛定了定神,饭后集中涌向消化系统的血液重新流经头脑,他逐渐清醒过来,尝试剖析自己情绪的源头。
得出的结论令他自己都惊愕不已。
“……因为所有人都留在了智能家居项目,只有我留不下。公司未来的重心在这里,可你把我踢出去了。”
原来他远比自己想象中更加在乎所谓的职业生涯,也更想得到沈暮白的垂青。
他小心观察着沈暮白的表情,生怕下一秒这男人又搬出刻薄嘴脸。但沈暮白凝眉思忖,是贺洛前所未见的认真。
“可是小贺,我没看到你对智能家居产品本身有任何兴趣和投入。你甚至不知道小F会记录上传所有呼叫它的指令——”
“抱歉,我好像不太明白。”置物架上的小F不合时宜地打岔。
沈暮白语塞了几秒,才把后半句话接上:“我还以为你是知道,才问它我什么时候会回来。”
贺洛无言以对。
沈暮白一说他才想起,产品手册上重点介绍了这个功能,可他当时一心忙于印刷部的事,看完转头就忘了。
沈暮白继续说了下去:“你兼具对战略和数据的敏锐,去写代码炼丹对你而言是一种变相埋没,更何况质量控制也是智能家居项目的一部分,只不过它在生产的最后一环。”
贺洛愣愣地点头。积累一天的满腔委屈愤怒,竟被化解得差不多了。
沈暮白又一次说动了他。
男人凑近了些:“见过跳高吧?为了跳得高,要先干什么?”
那双黑眼睛充满侵略性地盯着他,低沉的嗓音几乎是明火执仗的蛊惑。
似乎解释还不够,沈暮白非要把他画的那张大饼掰开了揉碎了,亲眼看着贺洛吃下去。
贺洛:“……找根够长的撑杆?”
沈暮白一滞,转了转眼珠才说:“先助跑啊。但你说的也没有错。”
贺洛点头:“我懂了,你是在下大棋为我铺路。”
沈暮白却笑开了:“想多了,我就是故意报复你。你裹挟我做决策,让我下不来台,我给你点颜色看看不过分吧。嗯?”
坏男人说着一挑眉,贺洛顿时又动了咬死他的心思,一头扑上去,把他按倒在沙发上。
沈暮白却丝毫不显狼狈,好整以暇地看着贺洛。即便贺洛遮住灯光在他面上投下一片阴影,他的眼睛仍然那样亮。
贺洛逐渐松了手上力气,像被沈暮白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思路变得清晰。
老田是二十年前从总部驻派下来的,跟老张所讲的“上一任总经理”是同时代的人,那么质量控制部那老掉牙的工作流程,大概也是那段保守温吞时期的产物。
而沈暮白作为改革家后来者居上,在老顽固面前能有多大的面子,不好说。淡化贺洛头上“总经理宠儿”的光环,才更有利于他发展。
还说不是在下大棋啊……
贺洛如梦初醒,却听沈暮白尴尬地干咳两声。
低头一看,他竟整个人骑跨在沈暮白腰间,下方的身体随呼吸节奏轻微起伏,时而顶住他的大腿内侧。
“你总这样扑人吗,小贺?”
贺洛顿时脑袋里嗡的一声,脸颊连着脖颈都在迅速升温,摁在沈暮白肩头的双手猛地收回来,却不知该往哪摆——
作者有话说:虽然都说不要在小说里面找现实但是,这个炒牛肉大伙可以做一下试试,包好吃的!
另外关于牛肉部位的选用,老沈用菲力属于是好不容易有机会给老婆做饭孔雀开屏了,不要学他,用肥牛做更香!
第32章 那就别走
“……还不都怪你?你不惹我, 我会扑你吗?!”
贺洛抬起无处安放的双手,缓缓比出两个国际通用辱骂手势。话一出口他自己都觉得蛮不讲理,好在沈暮白对他使坏的时候也不太讲理。
可沈暮白无视他的挑衅, 追问道:“那要是其他人惹你呢?”
贺洛本能地反驳:“开什么玩笑?除了你——”
除了你以外,我不可能去扑任何人。
贺洛想象自己像这样扑到别人身上, 甚至那人也像沈暮白一样,身体带着浴后余温, 微微起伏……猛地打了个寒颤,浑身寒毛都倒竖起来。
沈暮白仍然紧盯着他, 那双眼睛黑亮深邃,映着贺洛无措的倒影, 令他望而生畏。
“……还有谁会这么惹我啊?”他移开视线,小声嘟囔道。
沈暮白仰脸, 嘲弄地笑了一声:“这还差不多。”
说着,沈暮白竟伸手揽在他腰间。
即便隔着棉质睡衣,那双手的力量和热度仍难以忽视, 带来一阵深入骨髓的痒。贺洛惊诧不已, 下意识屏住呼吸,一时间连挣扎怒骂都忘记了。
下一秒沈暮白就把他像抱小动物一样从身上举起来,掀到一边,而后起身径直离开客厅。
“我得去工作了。你自己玩吧,早点睡。”男人头也不回地说。
贺洛愣住, 在沙发上缓缓蜷成一团。沈暮白已经不止一次这样,故意挑起尴尬的氛围,拿住他的情绪,高高提起,却又轻轻放下。
这母胎solo老男人真的学会了这一手, 还想一招鲜吃遍天。该死的。
……可沈暮白今天确实是推迟了工作赶回来。
“那个……谢谢你做的饭,很好吃。”贺洛向那道走远的背影轻声道。
男人顿住脚步,回过头来,面色说不出的复杂:“那我每天回来做。”
贺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听错了吧,沈暮白说的是不是“明天”?就算他不会在这个家里待太久,沈暮白也犯不上这样忍让照顾他。
……
沈暮白快步走进书房,勉强让自己的背影不那么狼狈。可无论如何深呼吸,体内翻涌的热浪都难以平息。
好在贺洛只是跨在他腰间,而没有坐下去。好险。
他喝酒尚且千杯不倒,但对贺洛,他似乎一触即醉。生理反应还好说,更令他后脊发凉的是脑中一闪而过的念头。
想把那夜车里发生的事情继续下去。
想到贺洛也可能像撕咬他一样去撕咬别人,他就怒火中烧。
他竟对一个年轻孩子产生了不该有的渴望,而独占欲更是比纯粹渴望还要危险的东西。他们是怎么走到今天的?明明最初只是一点恻隐之心而已。
贺洛把信任与质疑、依赖与憎恶都给了他,他怎么可以辜负。
沈暮白竭力平复心情,唤醒电脑,加入线上会议。
聆听报告时他顺手从笔筒中抽出那支细长的铅笔,握在手中轻轻摩挲。
指纹摩擦过笔杆细腻且略微粘滞的涂层,生出阵阵仿佛隔着毛玻璃般的,很钝很模糊的酥麻感。这是贺洛不怎么见他的那两个月,他无意间染上的坏习惯。
相隔两道房门的主卧里,贺洛躺在沈暮白的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睡。
睡衣摩擦被单发出声响,就像在沙发上沈暮白的双手揽在他腰间,掌心擦过衣料,窸窸窣窣,挑拨着他的神经。
熟悉好闻的气息,指尖擦过的部位一点点积蓄起的热量。
那个旖旎的梦又如潮水般汹涌袭来。贺洛抱紧鲨鱼,身体逐渐紧绷,意识昏昏沉沉,整个人都随着那股涌浪飘摇。
直到一声短促的呜咽打破深夜寂静。
贺洛身体一僵,缓缓回过头。那里只有一片黑暗中空出的半张床。
一声轻叹融入夜色,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叹个什么。睡也睡不着,索性爬起来去洗手间放水,可路过书房时,他透过门玻璃看到里面的灯还亮着-
次日清晨,贺洛被闹钟叫醒。昨夜他特意定了个早的,想至少做点什么回报沈暮白。
他虽然不会下厨,下楼还是会的,跑去麦麦或者星巴克买个早餐,料想沈暮白也不敢嫌弃。
然而打着哈欠走进客厅,沈暮白竟然已经在西厨岛台边。他扭头看了一眼时间,才不到六点。
沈暮白在磨咖啡豆,握着手摇杆,发力时短袖T恤边沿勾勒出手臂健硕的肌肉。再加上洒满房间的阳光和那张神采奕奕的面孔,贺洛被晃得有些失神。
“怎么起这么早?听见你闹钟响了,我还以为你得睡个回笼觉。”沈暮白轻笑道。手中磨豆机缓缓转动,只发出一点点刀齿碾过豆子的破碎声音。
贺洛怀疑自己其实是没睡醒,才又听错了沈暮白的潜台词。
以为他还会继续睡,所以选择手动磨豆子,因为自动咖啡机很吵。多么贴心的话,只是不该出自他熬夜工作的宿敌嘴里。
“你几点睡的?”他问。
沈暮白把磨好的粉末填进粉碗,小心地压平,装到浓缩机上:“两三点钟?忘了。”
贺洛瞠目结舌:“……你是永动机吗大哥?”
沈暮白缓缓挑眉,竟还认真思索了一下才回答:“不是。我睡几个小时就够,但不能不睡。一通宵我就容易变成……你嫌弃的那样。”
贺洛恍然大悟地点头,然而心中警铃大作。
奇了怪了,如今回想起阳台上沉默目送他的恶邻,秋千边那个一改恶劣态度,反复确认他加回了微信的男人,他非但不觉得嫌恶,反而生出一丝诡异的柔软感情。
怜悯?
大概是怜悯吧。毕竟充电几小时续航一整天,活脱脱的一个加班圣体。难怪这人能一边出差一边念书,回国当高管呢。
沈暮白已经在厨房忙活起来,贺洛也就没好意思提出下楼买快餐。不过多久,又一顿丰盛的早餐上了桌,咖啡和昨天的一样,拉花小狗拿铁。
贺洛不跟这人一般见识,毕竟气也只会气坏自己。
“对了,你睡那么少,岂不是连做梦都没空?”他啃着三明治问。
“哪有那么多好梦可做。”沈暮白直摇头,但马上又问,“你呢?这两天睡得好不好?不会睡我床上做什么坏梦了吧?”
贺洛双唇微启,脸颊热了起来:“……蛮好的。”-
那天到公司,贺洛仔细回想沈暮白的那一番“跳高论”,对质量控制部工作的绝望打消了几分。
如果那男人不是纯粹在画饼诓他,他现在就已经在助跑的路上。
他找到老田,试探着问:“我们是不是可以改进一下工作流程?现在数据分析都用Python、上AI了,以后用VBA的只会越来越少。”
老田说:“可以。你真不愧是Nova奖得票第一。”
贺洛眼前一亮。
老田又说:“但没必要啊,小贺。”
贺洛眼前一黑。
“年轻人想出成绩,心情可以理解,但你要知道换新东西就有新风险。设计流程开发工具容易,消除风险难啊……”
老田循循善诱,大道理说了一箩筐,总结下来就是一句话:你不用想着帮忙,别添乱就行了。
贺洛连连点头,心中却翻出一个巨大的白眼。果然是上一任总经理时代的旧人,怕担责任,就固步自封在十年前、二十年前。
沈暮白可不会这样!
然而当他发现自己下意识把那个男人当成工作的锚点,心中又是一阵崩溃。什么时候沈暮白成了他的目标和方向了?
贺洛痛定思痛,花一上午时间搓了个自动拷贝数据的脚本,又花一下午搓了个自动生成日报的脚本。东西本身很简单,却能替代绝大部分的重复手工操作。数据分析的常用技巧而已,在这个古老的部门都显得有点先进。
有了自动脚本,从明天起他只要打开命令行,输个命令再按下回车键,就能完成一天的工作量。
省下时间,他就可以精读部门现有的数据分析脚本,构思怎样用新技术将其重构,甚至做得更好。
……
贺洛就这样上班、下班,每天回家吃到沈暮白变着花样为他做的饭。
淋浴间和浴缸总是干干净净,贺洛掉了头发,沈暮白紧接着去洗就会替他收拾好。
他每次假装起夜路过书房,都看到门玻璃透出灯光,那个男人每天工作到凌晨,却仍会迎着朝阳出现在厨房,为他端上咖啡和早餐。
贺洛惭愧了三天,到第四天终于敢确定,沈暮白真的是个高精力的人。难怪这男人会自称大内总管,不论工作还是生活,他都能把贺洛安排得很好。
于是贺洛从第五天开始放下尊严,成为沈暮白的舔狗。一口一个“暮白哥”叫得黏腻,丝毫不害臊。
回想起不久前他还别别扭扭开不了口,真想给曾经的自己两巴掌。早点叫啊,说不定沈暮白早就会变得这么好。
周末,两个人都没有出门,沈暮白说要做顿好的,独自在厨房里备菜。
贺洛从冰箱摸了罐冰镇气泡水,蹑手蹑脚摸到男人背后,一把掀起他的修身T恤,把罐子塞进去转身就跑。
谁料沈暮白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贺洛的后脖领,另一手从衣服里掏出那个易拉罐,冰得龇牙咧嘴。
贺洛幸灾乐祸地笑,结果转眼那罐子就被摁到了他的脸上。
冰凉的触感令他猛地一哆嗦,想起曾经沈暮白隔着防灾板给他的那一罐凉啤酒。沈暮白和那时好像一样,又好像完全不一样了。
“怎么这么调皮捣蛋?嗯?”沈暮白不依不饶,用那冰凉的罐体来回戳他,“一天不收拾你,你浑身难受是吧?”
贺洛梗着脖子叫嚣:“还不都怪你!”
都怪你把我带回家,把我伺候得太舒坦,让我的眼里几乎只剩下工作和你。
“哦,又怪我了?”男人揶揄地笑看他。
“就怪你!你再这样,我都想赖在你家不走了。”贺洛抬脚,轻踢沈暮白的小腿。
沈暮白闻言陷入沉思,贺洛几乎以为他在酝酿什么恶毒嘲笑。
然而沈暮白深思熟虑后说出来的是:“那就别走。”
贺洛眨了眨眼睛,睫毛略微湿润:“……真的?”
沈暮白点头笑笑:“真的啊——不然把你放出去,对滨京市租房界岂不又是一大噩耗。对了你收到房东退款了吗?”
贺洛简直难以置信。一脚踩在坏男人脚上,掉头就走。听到身后传来沈暮白吃痛的嘶嘶声,他心里才算平衡了一点。
可男人低沉柔和的嗓音也是在那时响起:“就在我家住着吧,真的。你想住多久都行。”
贺洛有些意外。来真的啊?他搬进来的当晚,沈暮白不是还对他强调,只到他找到新房子为止?
“……那我一直住到你加班猝死,然后霸占你的房产也行?”他半开玩笑地问。
沈暮白嗤笑道:“啧,瞧你这身体素质,真不一定能比我活得久。”
贺洛顿时拳头又硬了。好傲慢的健身佬。
那天是他们第一次在家共进午餐,主菜是烤鱼。沈师傅依然稳定发挥,贺洛香得找不着北。直到沈暮白拉开他们刚才相互折磨用的那罐气泡水,续到他的杯子里。
细密的气泡翻滚升腾起来,有些破碎在水面,有些紧紧攀住了杯壁。
贺洛问:“对了,你不是鼓吹经济独立吗,怎么还要长期收留我。”
沈暮白就像早早备好面试话术一样脱口而出:“有稳定收入、离开家,你就已经脱离了父母的溺爱啊,有没有跟别人一起住又不是重点。”
……哦,是这样的吗?
贺洛隐约感到好像哪里不对劲,还在思忖,沈暮白又说:“更何况独居生活都给不了你的打击,我可以给你啊。”
说着,还夹了一大块鱼肚子肉到贺洛碗里。
贺洛警惕地抬起头,见男人笑得灿烂,一双黑眼睛里闪着诡异的光,顿觉大事不好。
第33章 相互觊觎
沈暮白沉默的几秒钟里, 有一万种可怕的想法在贺洛脑海里闪过。可他没想到沈暮白会说:“跟我一起去健身吧。”
贺洛:“……我闲的吗?”
沈暮白语重心长地说:“别看你现在活蹦乱跳的,成天光吃垃圾食品不锻炼,过两年你就知道厉害了。”
倚老卖老?贺洛一阵恶寒, 但转念一想又恍然大悟:“噢,我明白了, 你是上了岁数出毛病了吧?”
说着,目光玩味地在沈暮白身上来回扫视。
沈暮白一怔, 随即想起那一夜贺洛的酒后狂言,无奈直摇头。也不知道这孩子究竟哪根弦搭错, 才会以为他硬不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奇贺洛发现真相后会是什么反应。但也只是想想。
他装听不懂, 反唇相讥:“那你是不打算活到我这个岁数?”
贺洛白眼翻上天灵盖,却说不出半句反驳。
细一回想, 沈暮白诸多恶行都是在关心他的身体,甚至这份关心可以追溯到他们刚结仇的时候。可他都在想什么啊?竟然丝毫没有听懂。
贺洛当了七年留子,精通三国语言, 但对沈暮白语, 他还是个纯新手。
“好吧。”他小声嘟囔道,“不过说好了啊,就简单练练。我可不想练成你这样。”
宽肩窄腰大胸长腿,可以看,但没必要练在自己身上。
沈暮白闻言笑出了声:“想得美, 给你五年八年都不一定练得出来。”
贺洛顿时黑了脸,暗誓要给沈暮白一点颜色看看。
……
饭后消化得差不多了,他们就准备出发。
贺洛躲进沈暮白的衣帽间,从男人成排的西装里翻出自己的运动装,换好之后坐在换鞋凳上, 紧急检索健身房的注意事项。
网上说,长发必须扎起来,不然卷进器械会出人命。然而要梳头发时,他却连一根橡皮筋都找不到。
“还没收拾好呢?去健个身,又不是出席舞会。”
玄关传来催促声,贺洛气不打一处来,直冲过去质问道:“沈暮白,你是不是偷我橡皮筋?!”
男人瞠目结舌:“我偷了干什么用?还不是你自己东西到处乱放——”
然而面前的贺洛披散着头发,抿住双唇怒目圆睁,气得胸膛剧烈地起伏,白皙的面颊也泛起一抹红晕,他不由自主又把絮叨的话咽了回去。
“等我一下,我下楼去给你买。”他认命地说。
贺洛反倒被他搞得不好意思起来:“倒也不至于,半路找家超市买就行。”
“不行。”沈暮白状似不经意地抬手,指尖撩过他的发梢,“你不许这样出去乱跑。”
沈暮白说着,不顾贺洛气得跳脚,转身出了家门。
房子里重归寂静,贺洛独自立在玄关。愤怒如潮水般褪去,露出堆积了更多情绪的坑坑洼洼的滩涂。
依沈暮白的性子,不该骂他不修边幅、出门影响市容吗?为什么没有?
他鬼使神差地抬手,模仿沈暮白方才的动作,伸手撩了下发尾。冷不防看到穿衣镜里的自己,脸竟然红得要命-
贺洛留学时经常路过街边的24小时健身房,透过玻璃窗看到里面排布拥挤的器材,汗如雨下的猛男靓女,总觉得呼吸不畅。
但沈暮白去的似乎是间面向小众的私人健身会馆,即使周末人也很少,场地宽敞,空气流通也很好。
沈暮白把他带到一整面墙都是镜子的房间里,做“练前拉伸”。沈师傅做一个动作,他就照猫画虎跟着做一个。
偶尔沈暮白会跑到他身后纠正动作,镜中两个人的影子就重叠在一起。高大的男人,细瘦的青年。沈暮白的身形似乎把他整个人包裹起来,都绰绰有余。
“对了,我好像还没问过你有多高。”贺洛鬼使神差地说。
“一米九。”
贺洛倒抽一口气,心中大呼难怪。
他海拔一米七二,中规中矩,在霓国留学其实不显矮,可每次站在沈暮白面前都好像个小孩。
“吃什么饲料长大的啊你——”
贺洛仰脸回过头问,不料沈暮白也在低头看着他,霎时间两人距离缩减到极短,沈暮白的呼吸扑在他的面庞。
温热的,潮湿的。
下一秒沈暮白猛地撤开一步,眼睛飞速眨了几下,问道:“你以前做过力量训练吗?”
贺洛回过神来,无视自己胸腔里那颗跳得失控的东西,诚实地摇头。
沈暮白带他走进“无氧区”,经过一台又一台他不认识的器械,最后停住一个在很高的立架旁边。架上卡着的杠铃杆他倒是认识。
“这是要举重啊?”
“……卧推。”
“那你能推多重啊?”贺洛看着旁边架子上大小不一的配重杠铃片,装作随口一问
沈暮白也随口一答:“一百五。”
贺洛大惊失色:“一百五十斤!”
他整个人也才一百二十来斤。回想起那天在沙发上,沈暮白一下子把他举起来掀到一边,原来不过是一个卧推标准动作而已。
怪不得他梦里的沈暮白那样生猛,原来是有一部分现实依据的。
谁知沈暮白面色古怪地看着他:“公斤。”
贺洛瞠目结舌,陷入沉思。
沈暮白轻车熟路地拖来长凳,放在卧推架的中间,取下杠铃光杆,递到贺洛面前。
甚至都不给他装几个杠铃片。
贺洛回过神来,登时火了:“你瞧谁不起呢?!”
沈暮白不跟他争,就好整以暇地笑。
贺洛狐疑地伸手去接,谁料那杆子竟是根实心的金属坨坨,沈暮白手一松,坠得他一个踉跄,差点一头扑在沈暮白身上。
男人低笑一声,在他耳边轻声说:“躺下吧。”
贺洛隐约感到异样,但还是乖乖躺到长凳上,依照沈师傅的指示,缓缓推起那根沉重的空杆。
“小贺,注意呼吸。举起来时慢慢呼气。”男人循循善诱。
可呼吸这东西,越是注意就越容易紊乱。贺洛反应过来要去控制时,已经喘得毫无章法。
“这里收紧。”
沈暮白突然俯身,轻拍他的小腹。掌心温度瞬间透过轻薄的T恤,传递到贺洛的皮肤表面,他浑身猛地一颤。
手中杆子一歪,撞在立架上,刺耳的金属嗡鸣响彻空旷的场馆。
“别抖。”沈暮白出言纠正。
如此反复没多久,贺洛就再也受不了了,大喊要休息。
沈暮白立刻从他手中托起杠铃杆,急切地问:“怎么了?”
贺洛不语,阴着脸起身离开。
他总觉得沈暮白在打着为他好的旗号欺负他,羞辱他,甚至是……占他的便宜。可他没有证据。
他一路跑到休息区去偷懒,却禁不住远远偷看沈暮白训练。
发力时全身绷紧,黑衣包裹下隆起的肌肉轮廓。额角暴起的青筋,汗湿的额发……
贺洛不觉舔了舔上唇,一丝咸味在口腔中晕开。是刚刚推那根该死的空杆留下的汗渍。沈暮白现在尝起来,也是这个味道吗?
或许是运动后的副作用逐渐追来,贺洛感到天旋地转,脑中嗡嗡作响。
他迷迷糊糊地心想,大概也许可能,经常跟着这个男人来健身房,也不算坏事。
沈暮白又推完一组,进入组间休息,起身跨坐在长凳上擦汗,感到某人的灼灼目光像要把他盯出两个洞。
他迅速从健身房无处不在的镜子追到了贺洛所在。
贺洛还是那样白,穿的运动衣也是浅色,在深色为主调的场馆里像是在发光。头发梳得潦草,几缕发丝贴在汗湿的脸上,面颊上的潮红仍未褪去,双唇微启,随呼吸轻微地颤动。
他仰头大口灌下电解质水,场馆天花板上的射灯晃得他阵阵眩晕。他想大概也许可能,经常带这孩子来健身房,不是什么好事。
至少是对他自己来讲-
从那天起,贺洛加入了沈暮白的健身行列。周末白天去,工作日则是在上班前。
他本以为起早运动累个半死,会导致一整天工作昏昏欲睡,可事实却是,运动过后他反而身心舒畅,头脑格外清醒。
“看,我没害你吧?”沈暮白洋洋得意地邀功。
贺洛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哼笑,就算是肯定回答。然而运动好是好,这种社畜充电诀窍他还是宁可自己不知道!
质量控制部的日常工作每天都是一键完成,贺洛开始着手构建新的数据分析工具。
现有脚本只是机械地计算出产品数据合格与否,一旦出了不合格品,还要大费周章地调出数据具体分析。
他准备搓一个AI模型,把不符合合格品特征的数据都揪出来,由模型直接定位到问题所在。
又一个周五中午,JF大厦人声鼎沸的食堂,贺洛和戴维相约一起吃饭。他们虽分属不同部门,但还是好饭搭子。
“能不能借我点GPU资源?”贺洛开门见山地问。
据说也是得益于沈暮白高瞻远瞩,JF中华几年前就采购了大量高性能GPU,拉起几个颇具规模的GPU集群,专供智能家居项目使用。
如今戴维身为资深算法工程师可谓是近水楼台,贺洛便打起了主意。
戴维:“干嘛用?”
贺洛咬牙切齿地说:“我要给我们部门经理一点现代人震撼。”
戴维幽幽地说:“你是想给沈总吧?”
贺洛不置可否。不论给谁震撼,本质上都是同一件事,他要做出成果,从这片古老泥泞的沼泽地里挣扎出去。
而就在那时,远处步入食堂的一道高大身影牢牢地吸住他的视线。
……他没出息地想,还是给沈总吧。
沈暮白和人事经理同行,大约是刚谈完事情,下来一起吃饭。贺洛目不转睛地盯着,惊觉西装革履戴着工牌的沈暮白已经有些陌生。
不知不觉间,他熟悉的沈暮白成了那个系着围裙的居家男人,健身房里挥汗如雨的猛男,穿着浴袍的魅魔,和每晚在书房里亮灯工作的大内总管。
沈总经理是谁啊?不认识。他只知道那个西装男脖子上的领带,还是他今天早上随手选的。
“沈总中午好!”戴维看热闹不嫌事大,大声打招呼吸引沈暮白的注意。
沈暮白竟然真的走近。
从他们桌边经过时,自然摆在身侧的手轻敲他们的桌面,就像是一个无意间的小动作。
“中午好啊,小戴。还有……小贺。”男人唇角勾起一抹似是而非的微笑。
在贺洛几次呼吸间,他就走远了。
“中午好……”
贺洛对着那高大的背影,喃喃道,不觉间已经神游太虚,直到戴维急切的声音闯入脑海。
“喂!喂!拉丝儿了!”
“啊?我没有!”
贺洛猛地回过神,忙不迭地掩饰。可在戴维挤眉弄眼的示意下一低头,他才发现,金毛兄说的是他手中的油炸芝士热狗棒。
浓稠的融化芝士从中空的热狗中流淌出来,暴露在室温中逐渐冷却,拉出长丝,落在面前的盘子上。
他不顾形象地继续啃,舔净流淌的芝士。
戴维纳闷地发问:“总感觉你小子最近满面红光的呢,你那Loft住着有这么爽?还是天天点外卖点爽了啊?”
贺洛故作神秘地微笑,三言两语搪塞了过去。
食堂来来往往的同事,蒙在鼓里的好友,没有人知道他就住在刚刚走远的顶头上司家里,霸占了主卧,还被照顾得很好。
“我听小道消息说,总经理最近天天按时下班。不会有情况吧?”戴维嘟囔道。
贺洛嗤笑一声:“就他那样,能有什么情况?”-
当天下午,贺洛就拿到了GPU资源的访问权限。编码跑模型,他玩得不亦乐乎,一时忘了时间,回家竟然比沈暮白还晚。
一进家门,就见那男人杵在厨房里,叉着腰,虎视眈眈地看着他。
“偷吃是吧?”
贺洛心虚地缩了缩脖子,嘟囔道:“你怎么比我爹妈管得还宽?”
沈暮白竟还恬不知耻地笑,笑够才正色道:“那我明天不管你了。”
贺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明天下午我出门,晚餐你自己叫外卖吧,记得叫有实体店的啊。或者实在不行你就出去吃,楼下那几家味道都挺好的,也干净。”
沈暮白的嘴巴不停开合,啰嗦一大堆,可贺洛只抓住了一个重点:这人要出门,丢他在家自生自灭。
他背包一丢,踢掉鞋子,三步并作两步杀进厨房,扯住沈暮白的衣领,一字一句地质问:“你去哪?!”
沈暮白似乎没料到贺洛反而不满,顿了一下才回答:“跟朋友有约。”
贺洛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回想起已经恍若隔世的夏天,秋千边上,他以为沈暮白被他折腾得整夜无眠,结果这男人竟然跑出去和人彻夜花天酒地。
一股没由头的酸楚味从胃里涌上喉头,让他恶心。
“我跟你一起去。”
话一出口,他自己都心惊肉跳。
第34章 见他朋友
星期六黄昏时分, 滨京城区车水马龙。沈暮白的车停在路边,窗外是一间主营烤肉的私厨菜馆。暖色调的招牌都透着干净,并非什么花天酒地的地方。
“你先下吧, 我去停车。”男人轻声道。
贺洛抿紧双唇,抓住安全带不挪窝。
沈暮白揶揄道:“你自己要来的, 怎么还怯场了?”
贺洛越发手足无措。
他是说要来,可没想到沈暮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啊!
沈暮白当场给朋友打了电话说要带人, 问预约的包厢能不能加座位,非但不嫌弃他当小尾巴, 还担心他去了之后没有位置……这是人该干的事吗?!
正常人难道不该委婉拒绝他,给他个体面的台阶下吗?!这下可好, 显得他好像个无理取闹的跟屁虫。
“别紧张。”
沈暮白低笑两声,抬手悬停在贺洛发顶上方, 像是要摸他的头。贺洛不由得屏住呼吸。可那只手落下来,却是用指节敲了他的额头一下。
“我朋友又不会把你烤来吃。”
贺洛没好气地挥开那只手:“我是怕你把别人给带坏了!”
说着解开安全带下了车。
餐厅内部没有刻板印象中烤肉店烟雾缭绕的混乱感,灯光明亮, 装饰简约, 还流淌着舒缓的钢琴曲调。
贺洛和沈暮白随服务生穿过长廊,抵达尽头的VIP包厢。
推门而入,包厢中已经坐了两个男人。
一位看起来和沈暮白年纪相仿,戴着无框眼镜,一副干练职场人的气质;另一位看着比贺洛大不了几岁, 穿皮衣,戴耳钉,笑容里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痞气。
“重磅登场啊师兄,还带神秘嘉宾!快给我们介绍一下!”年轻的催促道。
贺洛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沈暮白会怎样定义他们之间的关系?
沈暮白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这是贺洛……也在JF工作, 我们两家相熟。”
贺洛咬了咬下唇,有股强烈的期望落空感,偷瞄见沈暮白面不改色,心里更是一阵泛酸。可具体在失望什么,他又说不上来。
年轻的朋友开了口:“你好啊,小贺洛。我是李砚舟,留学时跟沈师兄认识的,现在回国创业,承蒙师兄关照,招到了老何这么靠谱的人。”
李砚舟意外地温和礼貌。光看外表和气质,贺洛还以为他会和沈暮白一样一肚子坏水。
年长的紧接着开口:“何志宇。跟老沈是本科校友,十多年交情啦。幸会幸会!”
原来是学业和事业方面的朋友聚会。
贺洛不由得暗松口气,露出生平最甜的笑容配合沈暮白的表演,开口叫人:“志宇哥,砚舟哥!”
两位朋友笑逐颜开地应答,沈暮白的脸色竟黑了几分。
贺洛顿时心生不悦。是你要我当一个误入成功人士饭局的熟人家小孩,你还不乐意了?
天知道他有多想大声对这两个人说:你们好啊,我就住沈暮白家里,他整天不厌其烦地出卖色相、出卖劳动力给我,我们俩打得火热!
二人落座后,菜品酒水依次上桌。在炭火烤肉诱人的滋滋声中,香槟开瓶砰的一声响。
做东的李砚舟扣过手机,捧起香槟瓶越过桌子,要先倒给贺洛。
贺洛没想到自己还真被当成宾客,而不是沈暮白的挂件。正要抬起杯子配合,不料沈暮白伸手遮了他的杯口,对李砚舟解释道:“他不能喝。”
李砚舟的手僵在半空。
贺洛用胳膊肘狠戳沈暮白:“我能喝!”
“这……人家小贺也是职场人了,少喝一点怕啥啊?”何志宇劝道,“是吧小贺!”
贺洛从善如流:“对啊,沈暮白你听听!”
沈暮白却坚持阻拦,最后所有人都没拗过他。
贺洛气得吹胡子瞪眼,心里却泛起嘀咕。难不成他上次喝醉又哭又闹最后睡过去,要沈暮白送回家,这男人记仇了?
三个大人开香槟侃侃而谈,十句有八句都是工作的事。贺洛独自嘬着无糖气泡水,不停往嘴里塞烤肉。
他开始后悔跟着沈暮白来了,真是好无聊的饭局。
听上去李砚舟的创业产品是一款陪伴型AI聊天软件,对话自然毫无机器痕迹,已经在国内市场初步立足。
贺洛吃饱肚子,闲不住开始打岔:“那……有没有可能和JF合作改进一下小F啊?人工智障太难用了。”
此话一出,三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他,却不是惊喜神色,而是各自思忖起来。就好像这种可能性一直存在,大家只是默契地不提,而贺洛的脑子和嘴直连,才说了出来。
沈暮白深思熟虑后,对贺洛解释道:“砚舟他们是初创公司,不是JF传统合作伙伴,要说服总部和董事会很难。不过是个很好的方向,我记下了,今后说不定有机会。”
李砚舟挖苦道:“你们外企的狗屁倒灶就是多啊。要我说,师兄你都不如带着团队跳船,自己当CEO。”
……好癫的一个人,果然刚开始的温驯有礼都是表象。
但贺洛却听得眼前一亮,对啊,沈暮白为什么不这么干呢?
这男人十足勤奋,有亲和力,又高瞻远瞩,就算私下里小肚鸡肠总欺负人,贺洛也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是当老板的那块料。
然而沈暮白轻叹一声:“我都在这个位置了,对上对下都要负责。”他说着举杯,意味着这个话题可以到此为止。
大家默契地转移了话题。
肉又烤了两轮,李砚舟突然对着一盘菜皱起眉头:“这是不是上错了啊?我忘了这个菜中文叫什么,师兄你帮我去问问呗?”
老何体贴地主动请缨:“我去吧。”
“我去就行了。”沈暮白起身,安抚般地轻拍贺洛肩膀,“我很快回来。”
……
沈暮白离开包厢,房门关严后,三人一时沉默地面面相觑。
李砚舟狡黠地眨了眨眼:“其实根本没上错!来吧,八卦时间到!”
贺洛转了转眼珠。果然是冲着他来的。
“是这样的小贺洛,老何和我都好奇,师兄会带什么样的人过来。我们私下交换过情报,发现师兄的朋友有个规律,他帮助过的人都会留在他身边。”
李砚舟侃侃而谈,之后突然话锋一转:“所以,你们是怎么混熟的?不可能纯粹因为家里有交情吧?”
好直接。
贺洛还在疑虑,李砚舟又说:“我可以先说。我刚出国那阵子状态很差,金门大桥知道吧?我差点从那上边跳下去,师兄把我拉回来的。”
贺洛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好在何志宇紧接着说:“念书的时候我们关系就不错。今年我前东家倒闭裁员,老沈帮着分析了一整宿今后的发展,还推我去了砚舟的公司。”
贺洛闻言,不由得问:“是什么时候的事?”
何志宇皱着眉头回想,最后说:“七月初。”
心底某根崩断的弦,忽地搭了起来。原来他大闹离职的那天,沈暮白并没有彻夜酗酒玩乐,而是在和朋友谈正事。
沈暮白为什么不解释?!
回过神来,两个人四只眼睛正满怀期待地盯着他。轮到他真心话大冒险了。
他只好坦言:“我留学时候和沈暮白是邻居。我找不到工作,又失恋了……”
两人听到一半,皆是一副了然于胸的神情,贺洛猜他们期待听到另一段感人至深的沈暮白好人事迹,鬼使神差地说了谎:
“沈暮白请我喝啤酒,告诉我什么时候开始找工作都不晚,以及……没有未来的爱情,分得好。”
话一出口,贺洛自己都要信了,又或者时过境迁之后,他终于听懂了沈暮白的恶语。
不然呢?再一次提醒自己,沈暮白对朋友同事都很好,只对他一个人很坏吗?
“然后我回国发现我们两家认识,再然后我就进了他们公司……”
贺洛机械地继续讲着,何志宇忽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而李砚舟好像已经没在听,神秘兮兮地朝贺洛勾勾手指,压低声音打断他:“我听明白了,小贺洛,跟沈师兄亲嘴的人其实就是你,对吧?”
李砚舟的话有如晴空霹雳,击中贺洛的心。
这人在乱说什么?
……沈暮白和人接吻了?那个三十岁母单的养胃老男人,竟然背着他在外面和人接吻了?!
更要命的是,李砚舟和何志宇都知道,他贺洛却不知道!什么意思?沈暮白对他根本谈不上信任和亲近吗?
贺洛缓缓抽动嘴角,勾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笑:“沈暮白这个坏蛋,嘴上也没个把门儿的。你们别声张哦,我回去找他算账!”
李砚舟点头,幸灾乐祸地笑了。
“……我去趟洗手间。”
贺洛尬笑着逃离包厢,一路冲进厕所隔间,掀开马桶盖哇哇大吐。
他还以为他们是好朋友了,可沈暮白有了艳遇都不肯告诉他!
他们住在一起那样亲近,沈暮白还跑出去亲别人……
贺洛快把五脏六腑和灵魂都吐掉了,还是反胃。强忍着收拾干净,到洗手台边,发现镜子里面那个家伙已是两眼通红,好像又要哭了。
他抬手一下下猛锤自己的脑壳。振作点,懂事点,不要再做一个近在咫尺却不被信任的人!
可眼泪还是啪嗒啪嗒地掉在洗手台面。
……
贺洛洗脸漱口后才回包厢。
沈暮白已经回来了,自然发现了菜没上错的事实,见贺洛回来,急切地问:“没事吧?”
“不小心吃多了。你说得对,健身期间还是得控制饮食。”贺洛轻描淡写地说。
回程路上,代驾开车。
沈暮白与贺洛同坐在后排,离得那样近,近到贺洛可以感受到男人身上的微热和些许酒气。
让他浑身僵直,手足无措。
沈暮白似是不经意地问:“李砚舟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
贺洛也装作随口反问:“你为什么这么想?”
“那小子有点人来疯。”沈暮白说。
贺洛听得鬼火直冒。你在外面偷腥,还要怨你朋友说漏嘴了?
“没有,他们都要把你夸上天了。”贺洛若无其事地说,“只有我知道你是个混蛋。”
沈暮白双唇微张,但最后只是点了点头,什么都没有说——
作者有话说:砚舟&老何be like:给你们送助攻,你们不中用啊[白眼]
另外作者今天考过了公司要求考的资格证。拖延逃避了三个季度,昨天复习一晚上,今天嘎巴一下过了,果然备考最关键的一环其实是报名……
跟大伙分享考运[亲亲][亲亲][橙心]
第35章 脾气很怪
聚餐返程贺洛的态度骤变, 沈暮白就知道,李砚舟那疯子肯定说了什么。
他不惜用极端疏远的方式介绍贺洛,席间也避免与贺洛表现得亲昵, 却还是出事了。
贺洛肯定全都想起来了,因为代驾在车里不便发作, 才装作若无其事,只轻飘飘地骂他一句“混蛋”。
身为年长者, 却享受贺洛脆弱之际的亲吻和拥抱,事后还选择隐瞒, 没有比他更无耻的混蛋。
沈暮白默认下来,做好回到家迎接贺洛怒火的心理准备。可一进门, 贺洛竟迫不及待掏出手机,眨巴着还在泛红的眼睛, 对他笑了起来。
“暮白哥,你的主卧要多少房租?我转给你。”
贺洛笑得那样真诚,甚至有点……讨好?沈暮白一下子回想起那桌蟹宴, 又有一股不妙的预感。
“你不会结账要搬走吧?”他小心翼翼地问, 生怕一个措辞不当就又触了这孩子的逆鳞。
贺洛一听,大惊失色。他怎么可能要搬走?
短短回程路上,贺洛已经痛定思痛,理清了思路。
不管沈暮白在外面偷亲的那个人是谁,最信任的朋友又是谁, 他贺洛都有着他们望尘莫及的优势,那就是他和沈暮白住在一起。
他要做个好房客、好朋友,做沈暮白的心中的第一。
要沈暮白和他交心,一举一动都知会于他,心甘情愿告诉他那个人是谁。然后他就可以严防死守, 不给TA一丝可乘之机!
沈暮白做单身老男人才是最好的,不必和外面的妖艳贱//货步入恋爱的深坑。
他急切地说:“我可是个好人,总不能白嫖吧!坑爹民宿房东退我钱了,我现在手头不紧,你放心!”
男人闻言一怔,下一刻竟剧烈地咳嗽起来。贺洛赶忙扑上去嘘寒问暖。感冒了?还是喝多了?
沈暮白有些僵硬地示意没事。见贺洛还在眼巴巴地等着他回答,便随口说:“你给我三千吧。”
贺洛喜出望外:“三千一个月,这么便宜!哥,你真好……”
沈暮白其实想说一次性付费三千随便住,却不知贺洛突如其来的热情,背后又藏着什么小心思,还是保持谨慎。
贺洛要是真每月付费,那他大不了就帮忙存着。他已经管了贺洛那么多工作生活的细枝末节,不差再管点钱-
次日星期天,贺洛一大早就醒了,卷着被子玩手机假装赖床,直到房门被敲响,沈暮白隔门轻声唤他。
“小贺,醒了吗?起来垫垫肚子去健身了。”
贺洛装作气若游丝状,朝门说:“我不太舒服,你自己去吧……”
不料沈暮白闻言急切地问:“哪里不舒服?!我进来了——”
啊?!
贺洛只来得及在沈暮白推门而入之前翻了个身,背朝门。
放得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身后那块床垫明显地下沉,一股清新好闻还带着一丝咖啡香的气息扑入鼻腔,贺洛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怎么了?要不要我叫医生来?”沈暮白低沉柔和的嗓音灌入耳廓。
贺洛紧抱着鲨鱼,心里酸溜溜。这男人都在外面亲别人了,怎么好意思坐在他床边关心他!
他继续装:“烤肉吃太顶了,不宜运动……今天你自己去吧。”
沈暮白不禁低笑,似乎看穿一切:“懒死你算了。那我给你留点早餐,别拖太久了,对胃不好。”
贺洛从鼻腔里挤出一声轻哼,就算是回应。听沈暮白默不作声,不禁翻身回头看,却见男人那张英俊面孔距离格外近。
他茫然地眨眨眼睛,不觉间屏住呼吸。
……不会吧?沈暮白是跟别人亲开窍了,要变成接吻狂魔不成?他睫毛不住地打颤,最后压住了下眼睑。
他竟然闭上了眼睛。
微热的气息越加接近,直到他感到身上一轻,但转眼温暖柔软的被子就重新包裹住他。沈暮白竟然只是为他提了提被子,又掖好被角,就离开了房间。
贺洛缓缓在床上蜷缩成一团,心不争气地乱跳个不停。
不知过了多久,家门落锁的声音响起,沈暮白走了。贺洛恋恋不舍地起床,到餐厅狼吞虎咽地吃掉男人留给他的早餐,然后毅然钻进厨房。
他也要给沈暮白做好吃的饭。
哪怕一时无法征服那个男人的心,也先争取到胃再说。
……
沈暮白都快到健身房了,左思右想还是不放心,一个回马枪又杀回了家。
进门四下扫视,见主卧门开着,中厨门紧闭,里面隐隐传出油锅中爆裂的噼啪声,顿觉大事不好。
“小贺?贺洛——”
沈暮白冲进厨房,门一开就有一股猛烈的油烟味和糊味,混着青椒芯的辣味,直冲鼻子和眼睛。
他勉强睁开眼,只见贺洛将锅盖挡在身前,像斯巴达勇士举着盾牌,一副坚毅赴死的表情。但要说人有多勇,倒也没有。
小家伙站在离炉灶足有一米多远的位置,踮着脚尖,抻长胳膊用指尖捏着锅铲柄,翻炒锅中黏糊成一片的食材。一见他,还吓得一激灵。
“你怎么回来了?!”
沈暮白心想,你应该谢天谢地我回来了。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关了火,把抽油烟机开到最强一档:“这是要干什么?没烫着吧?!”
他把人翻过来转过去地检查,见那张白皙俊俏的脸上有几滴油星,衣服上也有晕开的油渍,可想而知食材下锅时迸油有多么严重,顿时心疼得要命。
他倾身握住贺洛的肩,正色道:“小贺,你真的不用做到这个份上。”
他已经在忏悔了。就算贺洛要下毒报复他,也可以下在他做好的饭里,犯不上亲自下厨。
谁料贺洛就像被踩了尾巴一样一蹦三尺高:“我又不是给你做的!”
沈暮白一愣,不禁脸色阴沉了几分:“那你用我的厨房,是要给谁做饭?”
贺洛也傻了眼,这才想起自己的方针是装乖来着。可话说出去覆水难收,这时候再承认岂不是很没面子……
他只好扯谎:“给我爸妈呀!我都独立青年了,不得炒俩菜带回家,给他们展示一下我的生活技能。”
“就这?”沈暮白瞥了一眼烧得焦黑的锅子,和锅中疑似青椒肉丝的物体,“锅都报废了。”
贺洛挑眉瞪眼:“还不都怪你——家的锅太难用了,又嘣油又粘锅。”
沈暮白轻叹口气:“不锈钢锅的脾气很怪,要依着它来。”
其实还有后半句——“就像你一样”。但看贺洛气得脸颊都鼓起来,明显已经在爆发边缘,却不知为何还在忍着,他还是没忍心说。
他打开橱柜,抽出一只崭新的涂层不粘锅,说:“你真想做菜练手的话,用这个吧。”
可贺洛已经心不在焉。
果然想给爸妈露两手只是一个借口吧,贺洛是真的想给他做饭,不论出于什么目的,哪怕是最后的晚餐他也认了。
……可是该死的,他仍怀有一丝私心,不想他们的关系这么快崩盘-
贺洛站在灶台边,观摩沈暮白熟练地翻炒锅中菜肴。一开始他只是想给沈暮白做顿饭,没想到最后变成沈暮白替他炒个菜,带回家去糊弄爸妈。
菜出锅,被沈暮白分装进了两只保鲜盒。贺洛奇怪为什么是两盒,沈暮白回答说:“多做了点。我送你回家,顺路也去看看我妈。”
贺洛点头,又随口问:“那你爸呢?都没听你提过。”
沈暮白的动作一滞,而后轻描淡写地说:“后山公墓里躺着呢。”
贺洛顿感天旋地转,这该死的嘴怎么又比脑子快?!
他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却见沈暮白笑了笑,伸手轻点他的鼻尖:“都快二十年了,我没事。”
贺洛缓缓抹了一下鼻尖,摘下一团柔白的洗洁精泡沫,呆望着沈暮白利落地洗净那口不能进洗碗机的不粘锅。
他先前烧坏的不锈钢锅已经进了垃圾袋。
大人就是这样平静地接受生活不遂人愿的吗?因为只考虑要不要做,而不是喜不喜欢?
可是真没事的人,会刻意强调自己没事吗?-
“我们洛洛真是大人了!都会做饭了!”
贺洛一回家,姜云霞喜气洋洋像是过年,举着手机找角度,不停地拍他带回来的那份菜。老贺也很高兴,甚至要贺洛陪着喝点小酒。
贺洛莫名想起沈暮白似乎很抵触他沾酒,于是一盅过后就不再喝,专心干饭。沈暮白重做了他失败的那道青椒肉丝,下饭无敌。
谁知姜云霞捧着手机,狐疑地问:“洛洛,你该不会跟小沈住一块儿吧?”
贺洛顿时后脊发凉,握着筷子的手猛地一颤:“……我搬出去是要自己住,怎么可能住他家去啊?”
他边解释,边紧锣密鼓地想究竟是哪里走漏了风声,直到姜云霞把手机递到了他面前。
“你们这菜怎么一模一样啊?不是你在家炒的吗?”
微信朋友圈界面,姜云霞的一位好友发了照片动态,餐桌上的青椒肉丝正是沈暮白的手笔。
……沈阿姨竟然也发圈炫耀!
贺洛语塞半天,终于开口:“我跟你们坦白算了,留学那么多年我都没学会做饭!叫了个外卖想哄你们开心一下,可能跟沈暮白叫到同一家了。”
他信口胡诌了一大堆,也不知爸妈信了没有,一顿饭下来食不知味,只想赶快回去要沈暮白再做一顿安慰他。
饭后陪爸妈看了会儿电视,他就匆匆起身打道回府。
姜云霞撸着猫,幽幽地道:“在外头有家了就是不一样哈。我跟你爸又不反对……”
老贺则正色道:“贺洛,下回不妨带小沈一起回来。”
贺洛一怔,不知该如何作答。
带回来干嘛,三口人一起批斗沈暮白和别人亲嘴还瞒着他?他只住进了那个男人的房子,却没有住进他的心。
贺洛回到沈暮白家,进门就见男人坐在沙发上,紧攥着手机。
他加快脚步走进客厅:“沈暮白你都不知道我妈有多离谱——”
半开玩笑地讲出父母误解,或许就能自然而然聊到恋爱话题,拉近关系了。他还小心翼翼地避免提到父亲。
然而靠近后,他却察觉异样,沈暮白面色阴沉,若有所思。
他用力吞咽了下:“哥,你怎么了?”
第36章 三岁侄子
沈暮白如梦初醒, 抬起头看贺洛,向来尖酸刻薄或温柔坚定的男人,眼神中竟藏着前所未有的脆弱。
“小贺, 你喜欢孩子吗?”
贺洛的心瞬间碎了一地。沈暮白和外面那个接吻对象,连孩子都有了?怎么做到的?不是大内总管吗?
这种深夜档剧情, 竟然会发生在他身上。
他下意识地后退两步,冷声问道:“……孩子妈是谁?”
是谁让你一边欺负我、对我温柔, 一边又背着我做尽这世上最亲密的事?
沈暮白竟被他问住,眉头蹙起, 思索片刻才回答:“呃……我表嫂?”
贺洛一听,越发头晕目眩。这是什么狗血家族伦理大戏?
“那孩子爸呢?!”他惊恐万分地问。
“……我表哥?理论上是。”
沈暮白一开始茫然地回答, 后来好像终于想明白了什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贺洛用力吸了一下鼻子, 抬起手背抹去眼角迸出的一点点泪水,逐渐反应过来自己出了什么丑。
都怪爸妈给他灌输了满脑袋的家长里短,这下丢死人了!
“小贺啊小贺, 你脑袋里都在想什么?”沈暮白笑得蜷起身体, 双手直拍沙发抱枕。
贺洛的脸越来越烫,终于恼羞成怒,尖叫一声扑向坏男人,抓着他的领子来回摇晃:“你个王八蛋!为什么一开始不说清楚!”
沈暮白笑着任他摆布,然而数次呼吸后变了脸色, 眉头深深皱起:“你又喝大了?”
贺洛一愣,正要连着昨天沈暮白阻拦他喝酒的账一起算,却听身后传来哒哒哒的脚步声,一道尖细稚嫩的嗓音响起:
“你是谁?为什么骑我叔叔?不打架!打架坏!”
贺洛回头一看,一个小萝卜头戳在沙发边上, 撅着嘴巴,瞪大双眼盯着他们,怀中还抱着他的鲨鱼。小家伙还没有玩偶高,鱼尾都拖在地板上。
再看沈暮白,刚才还在指责他喝了酒,转眼已是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
贺洛还没说什么,沈暮白阴沉着脸发作:“沈小琪,我都跟你说了,不可以乱动东西!”
小萝卜头懵懂地眨了眨眼,然后挟持贺洛的鲨鱼咚咚咚地跑走了。
贺洛仿佛理解了一切。“这该不会,就是你那个三岁侄子吧?”
“现在四岁了。”沈暮白眉峰紧蹙,抬手揉按着太阳穴,“小贺,实在不好意思。我嫂子出差,我哥临时有事出城,把孩子放我妈那儿照看,今天我一过去,这孩子说什么都要跟我回家玩——”
贺洛心里笑开了花。堂堂沈总经理,竟然会有如此吃瘪的时候,招孩子喜欢,却拿孩子束手无策。
他歪到沙发上,抱着双臂,扬起下巴睥睨男人:“我怎么记得某位沈总说,他幼儿园小侄子都比我懂事来着?”
沈暮白绝望地闭住了眼睛:“小贺,对不起……”
跨越一整个夏天,得到坏男人的再次道歉,贺洛心中爽得飞起。
更何况,赢取沈暮白信任的机会,这不就来了?他甚至可以趁机打入这男人的家庭内部。
“沈暮白你都不知道,我最会管熊孩子了。看我的!”贺洛问了孩子的名字,就一溜烟地追了过去。
沈暮白一怔。
自己就是熊孩子,还好意思说别人熊孩子呢?
如果不是这两个家伙一样让他发自内心地畏惧,他当初也不会一时失言,把他们放在一起比。
沈小琪跑进了衣帽间,骑着鲨鱼在沈暮白悬挂整齐的西装中钻来钻去。贺洛见状,脑瓜子嗡嗡作响,忙把孩子抓出来带回客厅。
奇迹般地,沈小琪不闹不跑了,而是抓着贺洛的裤腿仰脸叫道:“小贺叔叔。”
贺洛一愣,认定是沈暮白把孩子给教坏了,蹲下身来,挤出最亲切的微笑:
“小贺才二十出头,是哥哥。沈暮白才是叔叔。”
说着,他耀武扬威地回头确认老男人的反应。可沈暮白没有像他想象中那样跳脚,而是一脸五味杂陈地盯着他,不知在想什么。
他索然无味,回头继续哄孩子,拍拍沈小琪怀中的鲨鱼,说:“这是哥哥的朋友,不能给你玩。哥哥带你去买一条新的好不好?”
不料沈小琪小脸皱成一团:“哥哥的鲨鱼,在叔叔家?”
贺洛一下子被问住了,慌忙解释:“呃……因为哥哥住在叔叔家。”
沈小琪挠头:“爸爸妈妈结婚,住一家。哥哥和叔叔结婚?”
贺洛下意识地回头看沈暮白,那男人瞠目结舌,已然宕机。
他只好硬着头皮自行解释,但租房失败的糗事是万万不能说的:“你叔叔一把年纪了还是一个人住,哥哥看他可怜,才跟他一起住。”
结果你叔叔转头跑出去亲别人,你就说他是不是王八蛋吧。
不料沈小琪还有问题:“哥哥和叔叔都是男孩。”
合着还是以为两个大人只有结婚才能住在一起。
“因为哥哥是同——”贺洛险些脱口而出那三个字,紧急话锋一转,“情心泛滥的好青年啊!”
沈小琪卡顿了十几秒钟,才终于重启成功,咧嘴笑了:“哥哥好!”
贺洛顿时笑逐颜开:“没错,哥哥好,叔叔坏。”最后半句是磨着后槽牙说出来的。
于是行程定了,贺洛要带沈小琪去宜家买鲨鱼,使唤沈暮白当司机。贺洛哄着孩子穿外套,忽地感到裤子口袋里手机震动。
【S:抱歉,小孩子不懂事乱说话。】
贺洛顿感不悦。沈暮白急着道歉解释什么?撇清关系不成?
贺洛面无表情地回复。
【Horoyoi:我又没当真。】-
周末宜家人满为患,多是情侣或小夫妻带孩子逛,再不就是年轻女性结伴,像他们这样两个男人带一小孩的组合,不论走到哪个区都是异类。
来往人群不断投来好奇打量的目光,贺洛开始头皮发麻,只想赶快找到鲨鱼,拿一条去结账了事。
反倒是沈暮白泰然自若地逛起来了。
西装革履的男人背着经典黄蓝配色大购物袋,穿梭在展区和货架之间,精挑细选着生活小物。花里胡哨的抱枕皮,奇形怪状的马克杯……
和那个整洁空旷的房子风格一点都不搭边。
贺洛霎时间又开始反胃,阴阳怪气地问:“这是要送人?”
“就放家里用啊。”沈暮白说,“自从你住进来,我总感觉这个家有点单调。”
贺洛茫然地眨了眨眼,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逐渐平息。
“你有喜欢的东西就拿,我车后备箱很空。”沈暮白笑了笑,回过头继续扫货。
贺洛不禁追上前一步,拽住男人的西服袖口:“你——干嘛无事献殷勤啊?”
这样为我装点你的房子,让我继续侵占你的生活,就不怕外面那位吃醋?
沈暮白回过头,正色道:“倒也不算无事。小贺,我会尽力弥补我犯的错,你可以安心留下来。”
贺洛缓缓松开了沈暮白的衣袖,震惊不已。
这是在后悔偷亲了别人?还是准备脚踏两条船要他贺洛做小三?
……
贺洛最终只拿了送给沈小琪的一条鲨鱼,可沈暮白搜罗了整整一购物车花花绿绿的小东西。结账时,贺洛掏出钱夹要刷卡,却被沈暮白拦下。
“我来。”沈暮白已经抽出一张黑卡,轻触POS机。
贺洛悻悻地收回了银行默认卡面的工资储蓄卡,却见沈暮白凝眉盯着他的钱夹。斑驳剥落的皮面,断掉的缝线。
这是慎一送他的第一份生日礼物。不是什么奢侈大牌,可用得顺手就成了习惯,他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契机换掉它。
沈暮白双唇微张,但最终什么都没有问,也没有笑他。
结完账出来,已是日薄西山。沈小琪抱着鲨鱼爱不释手,贺洛不禁使坏地问:“小琪,喜欢叔叔还是哥哥?”
沈小琪:“喜欢哥哥住叔叔家!明天还找你们玩!”
贺洛的笑容逐渐消失,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
沈暮白伸手揉了揉小萝卜头的发顶,贺洛意识到这是沈暮白第一次表现出与熊孩子亲昵。
“嗯,小贺一直住我家。但我们要上班,你明天不能来。”
贺洛心中忽地涌出一股莫名感动。
“那后天?”
“后天也不行。”
“哥哥好,叔叔坏!”
……
送走沈小琪后回到家,两人分头把那些小战利品装点在房子各处。
简约克制的黑白现代风格,逐渐混入五彩斑斓的颜色,说不出地别扭,可那股别扭感却又令贺洛内心深处亢奋不已。
沈暮白为他打破了生活的规律!一股隐秘的欣喜从他胸腔中翻涌而出,逐渐流经全身。很烫,很痒。
就因为外面那个人做不到吗?
可是奇怪……贺洛不时回头观察沈暮白的神情,发现沈暮白也会时不时地打量他。偶尔他们四目相对,那股喜悦就会加倍、甚至几何倍地泛滥!
他想尖叫,想跳起来,想下楼跑圈,或者跑去健身房推两组杠铃,又或者是——扑到沈暮白身上兴师问罪:都怪你!害我变得好奇怪!
仅在那时,他丝毫不会想起,他们之间还有第三个人存在。
贺洛兀自狂喜,沈暮白却开口打断他的思绪:“小贺,能聊聊私人话题吗?”
如一盆冷水迎头浇下。
贺洛如梦初醒,逐渐明白,沈暮白频繁看向他,原是一种欲言又止。
他顿时紧张起来,但还佯装若无其事地问:“有多私人?”
沈暮白深吸一口气,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你是天生喜欢男人吗?还是因为前任是男朋友才……”
但一开口却声音低柔,问得那样小心翼翼。
这反让贺洛心中警铃大作:“你问这干什么?你可千万别告诉我你是直男,怀疑自己弯了。”
他盼着沈暮白识相一点,最好像从前每次一样突然笑出来,承认是在开玩笑捉弄他。
可沈暮白双唇抿成一条线,深思熟虑后,竟然认真地点头。
“嗯,我想我应该是弯了。”
贺洛如坠冰窟般,颤抖不止。
沈暮白竟然向他讨教成为同性恋的经验。沈暮白被外面那个贱//货掰弯了……
第37章 我不弯了
“沈暮白你……你……不要脸!”
贺洛用尽全身力气推开男人, 头也不回地跑向主卧,砰的一声甩上了房门。
沈暮白踉跄两步,僵在原地, 手中还捧着才刚装好的五颜六色的抱枕。
他们四目相对时,贺洛直白而热烈的眼神给了他希望, 可事实却证明了他的冲动和愚蠢。
他的想法其实很简单。
首先确认贺洛的取向是男人,而不是过去某个特定的男人。然后坦然承认那一晚他动了情, 并交给贺洛全部的主动权。
比如是否原谅他的冒犯,以及要不要考虑步入一段关系, 和一个年长自己如此之多,还曾处处苛待自己的坏男人。
沈暮白想, 只要他们还住在一起,他会等到贺洛愿意向他迈出关键一步的那天。
他唯独低估了贺洛的“贺洛”程度。
在他承认自己“弯了”的一瞬间, 贺洛冰冷的眼神令他胆寒。他终于回想起来,他年轻的心上人是一颗阴晴不定的尖刺炸弹。
他唯一庆幸的是贺洛跑向主卧,而不是家门。
“小贺, 对不起, 我不该把你逼得这么紧。”沈暮白在几轮深呼吸后,轻敲主卧房门。
“你滚!”
尖叫伴随着砰的一声巨响,应是枕头砸门的声音。
沈暮白长叹一口气:“那我可以收回刚才的话吗?”
“可你都弯了!”
怒骂中带着一丝哭腔,沈暮白于是知道,这就是贺洛对“私人话题”的回答。这孩子或许只能接受曾经那个男友, 而不是任何觊觎自己的男人。
“我不弯了,好不好?我会忘了那个吻,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他试探着问道,即便胸中沉闷钝痛难忍。
——最多是不再敢肖想而已,又改变不了他心动的事实。
然而奇迹般地, 这次门里没再传来骂声,取而代之的是轻得几乎不可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房门在面前拉开一条小缝,露出贺洛的半边脸。眼圈通红,白皙的面颊上遍布斑驳的泪痕。
“真的?”贺洛警惕地问道。
沈暮白竭力压抑着伸手抚摸贺洛脸颊的冲动,最终只是点头:“真的。”
贺洛用力吸了一下鼻子,打开了房门,他们终于再次面对面。
“那你老实交代,我为什么看不到你朋友圈?”
那时贺洛推开沈暮白,躲进主卧蒙着被子划手机,疯了一般寻找外面那个男人的蛛丝马迹。然而点进沈暮白的微信朋友圈,那一片空白再次刺痛他的双眼。
沈暮白似乎困惑他为何突然问起这个,但还是认真回答:“因为本来就什么都没有,我不发动态。”
贺洛大惊失色:“为什么?”
“没什么好发的。”沈暮白轻描淡写地说。
“我不信。”贺洛摇头如拨浪鼓,“除非你给我看看。”
升职加薪,朋友聚会,甚至是官宣奸//情……沈暮白不是成功人士吗,可发的素材岂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沈暮白倒是毫不犹豫地掏出手机,解开锁屏,然而在交到贺洛手上的前一秒又骤然抽走,仗着个子高,举到他够不到的高度。
“小贺,对我这么感兴趣?就不怕我误会吗?”沈暮白说,却不带平日每每挑衅他时,那种贱兮兮的神情。
贺洛顿时慌乱不已,定了定神,没好气地说:“……少自恋,谁对你感兴趣!”
他可是要抓那个人。
然而话一出口,就见男人眼神瞬间黯淡下来,一抹复杂神情一闪而过。四目相对,贺洛心中莫名地郁结。
但下一秒,沈暮白已经笑着把手机交了出来:“看吧,真没骗你。”
接过沈暮白的手机,点开朋友圈一看,竟真是一模一样的空白。
沈暮白原来是这样一个缺乏分享欲的人,不像贺洛自己,入职当了社畜都忍不住在网上晒工牌。
他深吸一口气,望进沈暮白那双幽黑的眼睛,认认真真地说:“那你发我吧。”
既然说会忘了那个吻,那就再次为我破例,让我成为你想向所有人分享的事情,让外面那家伙知难而退。
贺洛料想沈暮白不会轻易答应,做好了继续吵架的心理准备。
谁知男人缓缓挑眉,像听到什么天大的好消息般欣然点头,当即拿回手机举起来,另一手自然而然地揽住贺洛的肩膀。
咔嚓——
他们有了Nova奖颁奖式以外的第一张合影。不等贺洛反应过来,沈暮白已经把那张照片发到了朋友圈。
贺洛瞠目结舌,赶忙掏出自己的手机,果然一刷新就看到了沈暮白的动态。
照片左边的男人神色僵硬,看着确实不像很会自拍凹造型的人,但胡乱拍摄仍然掩不住那张脸的硬朗与英俊。
而照片右边的长发青年一脸错愕神情,眼眶和脸颊都在泛红。
配字是:小贺。
贺洛的脸越来越烫。
怎么回事……
明明是很多人都会叫的平平无奇的称呼。沈暮白无论欺负他还是对他好,都会这样叫他,甚至偶尔充斥着老男人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叫他“小贺”就好像在唤小狗一般。
可这两个字却像先前布置房子四目相对时那样,成了某种奇怪情绪的开关。
“开心了?”沈暮白笑问。
那笑容里似乎满是无可奈何的妥协。贺洛恍然意识到,沈暮白又一次纵容了他,甘愿被他裹挟着做出决定。
“你没忘记屏蔽同事吧……”他有点惭愧,小声地问。
他没有料到沈暮白会说:“我只加了你一个同事。”-
沈暮白蜷在书房的沙发床上,反复翻看那一条朋友圈。
平时较少刷社媒,不晓得亲人朋友们是否活跃,如今发了一条动态,突然间好像全世界的人都围了上来。
何志宇和李砚舟跟说相声一样,滔滔不绝恭喜了他十几层,他才逐渐反应过来,在空白数年的朋友圈突然发布一张合照,是件多么暧昧的事情。
可贺洛非要他这么做。他真是猜不透这家伙在想什么。
……
贺洛抱着从沈小琪魔爪下救回来的鲨鱼,翻来覆去睡不着。
那一个吻的风波就这样过去了吗?
翻了个身。
沈暮白怎么能没加其他同事呢?连朝夕相处的助理Joicy都不加的吗?连得力幕僚Kiyomi都不加?连当年mentor老张都不加?
再翻个身。一阵傻笑融入寂静的夜。
嘿嘿,他发了和我的合影。他只加了我一个同事-
次日清晨,贺洛再次在咖啡的香气中醒来,打着哈欠走出房间,看到沈暮白在厨房中忙碌的身影。
沈暮白照常递给他小狗拉花拿铁,却是用昨天从宜家买回来的彩色卡通马克杯。
有点可爱……
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浓醇的苦香在口中晕开,贺洛不禁微笑,却听咔嚓一声快门响起。
抬头一看,沈暮白刚刚放下手机。
“干嘛偷拍我?”他不觉又红了脸。
沈暮白煞有介事地回答:“发朋友圈。”
贺洛手猛地一抖,奶泡险些晃出咖啡杯,缓缓放下杯子后,仍然不知所措。
除了老妈以外,没有任何人会成天在社交媒体上发他。就连慎一都不会,他从前的朋友和现在的朋友戴维更不会。
可转念一想,沈暮白要是为了劝退外面那个接吻对象,那发就发吧,发得越多他越高兴-
当天上午的工作告一段落,沈暮白在OA系统上申请了一个小时的假,驱车到公司附近的奢侈品名店商圈,进了离停车位直线距离最近的古驰。
“有没有什么适合年轻小孩用的钱夹?”他开门见山地问。
SA热情地点头:“当然有的先生,您这边请,我们有和哆啦A梦联动推出一系列产品——”
沈暮白一时尴尬,意识到自己心中贺洛的定位已和外界有偏差。“倒也不是那么小的小孩。二十出头。”
SA微笑道:“那个人更推荐您看看经典款。二十多岁初入社会,正是憧憬成熟男士的时候。送出您会选择的款式,对方想必会喜欢。”
沈暮白抿住双唇,陷入思索。
他倒不是为了赢得年轻人憧憬的目光,只是想送一个新钱夹,好劝说贺洛替换那个饱经时光洗礼的旧物。
因为用膝盖骨都能猜得到,它来自贺洛的上一个男人。沈暮白自嘲地想,原来他还会有和死物较劲的一天。
离开门店,沈暮白敞开毛呢大衣,将包装精美的新钱夹妥帖收入里怀口袋。
十一月份的滨京已经正式进入深秋,纵使艳阳高照,也寒风凛冽。沈暮白打了个冷颤,将大衣裹紧了些,快步走向自己的车。
工作手机急促的来电铃声就在那时响起——
……
JF大厦,午餐时间人声鼎沸的食堂。
贺洛放下叉子,严肃地说:“维维,要是我当了棒打鸳鸯的坏人,你会嫌弃我吗?”
金毛兄转了转眼珠,嗤笑道:“我就跟你说沈总有情况吧,你还不信。”
贺洛:“……我什么时候说是沈总了?”
“洛洛,哥们疼你才跟你讲实话哈,”戴维故弄玄虚地朝他勾勾手指,压低声音说,“谈恋爱就跟实验室内斗一样,要争要抢的。”
贺洛愕然:“谁要谈恋爱了?”
戴维继续说:“不过最近你应该可以安心一点。变天了,上面的人估计要忙死,还好你我是搞技术的。”
贺洛茫然地眨了眨眼。
“我们部门得到消息,要准备面试印刷部的转岗成员。要开始了……”戴维说到最后,声音低了下去,只用口型勾出那两个字。
裁员。
那一顿午餐,贺洛食不知味。
越在意一件事,就越是会不由自主地搜罗所有佐证它的证据。他看见三五成群窃窃私语的同事,看见印刷部熟面孔阴沉的面色。
到下午,甚至有关注滨京当地外企动向的营销号发文揣测。
一开始还是冷静分析,后来在反复转载包浆之后,就成了“震惊!消息人士称JF某业务线将撤出中华,或将影响数千人”。
还有沈暮白发来的微信。
【S:今天回家会晚,你自己好好吃饭。】
贺洛心急如焚。
沈暮白还曾夸他已经做得很好,不是谁都能保下一个组的人,可事到如今他只想冲进那个笨蛋总经理的办公室,拎着他的脖领子质问——
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没能做到,留给你去处理的那一部分,其实有这么难?
……
沈暮白忙到后半夜才回家。
原以为贺洛已经睡下,家中会一片昏暗,就像从前他每一天下班回家,都只有黑暗和寂静在等着他。
然而解开指纹锁,拉开门,房子里所有灯的明亮暖色光团,瞬间笼罩住他。客厅沙发上伏着一道纤瘦的身影,在门开的那一刻就弹了起来,向他飞奔而来。
“哥……你回来了!”
贺洛竟然一直在等他回家。
第38章 白刀子进
贺洛从未意识到, 等人回家会是一件煎熬的事。
留学独居时,家只是他一个人的家,不用等谁;回国之后, 家里更是有爸有妈有猫有狗,不论他什么时候回去, 都总有家庭成员迎接。
他没想到住进沈暮白家之后,他会第一次尝试坐在客厅沙发上, 从夜幕初降到万籁俱寂,对着玄关望眼欲穿。
原来每天傍晚响起的家门解锁声, 那个男人在厨房忙碌的身影,脱落在浴室会被自动拾取的发丝……全都是很奢侈的事情。是沈暮白一直在迁就他。
等了不知多久, 贺洛已经昏昏欲睡,可始终竖起的一只耳朵敏锐捕捉到细微的电子音, 锁舌弹动的清脆声响,而后是皮鞋踏在玄关地砖的脚步声,秋冬衣物摩擦的窸窸窣窣声。
他猛地一抬头, 见暖色光团笼罩着一道颀长的身影。
“哥, 你回来了!”
他飞扑向男人,却在看清男人面孔之际,果断刹住脚步。
沈暮白又露出困死鬼那种多愁善感的神情,看来快要停电关机了,还是少折腾为妙。
“怎么还不睡?”
沈暮白放好公文包, 脱下大衣。
贺洛顺手把那件外套接过来抱在怀中,不慎将实话脱口而出:“还不是在等你——”
话音落下,两个人面面相觑。
手中毛呢大衣的表面仍沾染着滨京深秋夜里的寒意,但里衬上残余着微热的体温。还有一丝似有若无的香气,是沈暮白平日爱用的香水, 尾调原来是这样干燥温暖的木香。
贺洛一时无措,沈暮白轻笑着接过话茬:“印刷部,有点棘手。”
果然如此。
他仰脸,坚定地直视沈暮白的眼睛:“我能帮你做点什么吗?”
沈暮白轻咬下唇,思忖片刻后说:“做好分内工作,然后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不要等我到这么晚。”
而后男人从他手中接回大衣,挂进了玄关柜的次净衣区。
贺洛一怔,意识到这其实是一种婉拒,不由得失落,可想想又觉得理应如此。如果沈暮白所言不假,那他在新人期就已经做了他所能做的一切,眼下或许不添乱就是最大的帮忙。
沈暮白换鞋上地板,穿过客厅,依次脱下西装外套和马甲,扯掉领带,走进浴室……然后又跟发现新大陆一样,惊诧地探出头来。
“小贺,你今天没掉毛吗?!”
贺洛羞赧万分地把脸埋进双手:“……我自己收拾干净了。”
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从指缝里偷看沈暮白,只见男人径直走近,双手伸向他——
然后,竟然胡乱揉搓他的头发!
“坏蛋!你干嘛?!”贺洛惊声尖叫。他好心打扫浴室,这男人怎么还恩将仇报?!
沈暮白笑道:“我实在忙不过来会雇人,你不要做家务。”
唔,好吧,贺洛求之不得,反正他最讨厌这些麻烦事。
可是……沈暮白怎么敢揉他的头!指尖穿过发丝触碰到头皮,反复摩挲,感触就像过电一般,令他浑身微微发麻。
男人返回浴室,贺洛也收拾收拾准备睡下,却鬼使神差地把主卧房门留了一条小缝。
浴室传出淅淅沥沥的水声,贺洛的意识仿佛化作温水,流淌过男人饱满的胸肌、挺阔的背……在健身房所见的一切都成了此刻的素材,曾经梦到过的生猛场面更是丰富了他的想象。
在梦的最后他流经沈暮白的双唇,不容拒绝地勒索一个吻。
没有第三人存在的那种吻-
次日清晨,贺洛醒来,身体还带着昨夜梦中那股缱绻的余韵。然而看到沈暮白又神采奕奕地出现在厨房,顿时心生罪恶感。
沈暮白递给他咖啡和三明治,说:“我今天得早点去公司,你自己去健身房吧。”
贺洛瞠目结舌。
没有沈暮白可看,他还去健身房干什么?健身吗?
发愣的功夫,沈暮白已经继续交代起来:“注意周围没人不要碰杠铃,出事故是可能没命的。晚上说不好几点能回来……别再傻等着。”
唠叨够了,男人风卷残云般吃掉三明治,快步进衣帽间换上一身西装,披上大衣准备出发。
临出门他抚了抚大衣表面,却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身望向餐厅里正大快朵颐的贺洛。
“小贺,这周五下班之后有安排吗?”
“没有,干嘛?”贺洛顿时警惕,“不会要改晚上健身吧?”
沈暮白一愣,然后噗嗤一下笑出了声,以至于在回答贺洛的问题时,还带着几分未尽的笑意:“我是在想,有没有荣幸邀请你共进晚餐?”
贺洛倒吸一口凉气,整个人下意识后仰到椅背里。这男人昨天加班加疯了吗,一大早上发什么神经?
……好肉麻。
“我们不是每天都在共进晚餐吗?”贺洛掩住发烫的面孔,小声嘟囔道,“哦,除了昨天。”
沈暮白欣然回答:“订个餐厅,吃点好的。你帮我摆平了我侄子,总要给我个机会感谢你吧?”
贺洛其实觉得,沈暮白每晚做的饭就已经足够好,但没必要现在说出来。万一给沈暮白说骄傲了,不请他了怎么办?
他治理熊孩子有方,一顿贵饭是他应得的。
但另一个想法进入脑海,贺洛顿时眼睛亮了起来:“你的意思是,周五下班之前你就会搞定印刷部的事?”
沈暮白凝眉思忖后回答:“印刷部不是一件事,是人,很多很多的人。”
贺洛听得云里雾里,第一反应只觉得这男人在耍酷摆谱,那种顶头上司万人之上的谱。可紧接着脑海中浮现出老张的面孔、前辈的面孔,他才懵懵懂懂地明白了沈暮白的意思。
但沈暮白很快又话锋一转:“不过没错,周五就是天上下刀子,我也会准时下班。”
那一刻又好像一个只想赶快下班吃饭的普通男人。
贺洛不禁莞尔,点头说好的,等你-
星期二,沈暮白是午夜时分回家的。贺洛又从沙发上惊醒,称自己看电视睡着了。
男人无奈,叉腰问道:“那电视呢?”
贺洛望向壁挂电视漆黑一片的屏幕,尴尬地说:“小F给关了。”
小F应声亮了起来,毫无感情地回复:“我在呢,请问要关闭什么设备?”
沈暮白直摇头:“真是好样的啊,小贺,都学会甩锅给机器了。”
贺洛嗔怪地瞪了置物架上的小F本体一眼:人工智障,难当大任!
然而再望向沈暮白,那双黑眸中已经没有了嘲弄的笑意,男人对他郑重其事地说:“我尽量早一些。”
星期三,沈暮白是十点回来的。两人甚至一起啃了两个西红柿当宵夜。
“健身偷懒了没有?”沈暮白随口问道。
贺洛心里咯噔一下,却还是嘴硬:“没有。不信你检查。”
他说的是“没有去健身”的那个“没有”。
沈暮白煞有介事地拍了拍他的胳膊和肩:“嗯,还是细狗。小贺啊,你怎么就连吃带练都不长肉呢?”
贺洛当即翻了个白眼:“你也好几天都没去了,还好意思说我?”
沈暮白轻笑一声,叫他也来检查。
贺洛不由得有些紧张,小心翼翼将手搭上沈暮白的前臂。
而后男人轻轻一攥拳,他手掌覆盖下的肱二、肱三头肌就随之鼓胀起来。吹气球都不带这么快的……更遑论那一瞬间爆发出的磅礴的力量感。
这男人,真是有副偶尔懈怠也难以撼动的好身体。贺洛讪讪地把手缩了回去,当夜不争气地又做了一个梦。
到周四中午,各路财经媒体仍对JF裁员一事揣测不止,但JF大厦食堂上空,已经漂浮着赔偿将很丰厚的传言。
面对各方质疑,JF中华的公关发言人称:“JF中华正在战略转型阶段,将以智能家居事业为中心进行业务调整,同时我们重视员工的福利与个人发展……”
说了一大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贺洛和戴维啧啧称奇,一致认为这就是打太极的艺术。
……
星期四当晚,沈暮白甚至赶回家给贺洛做了晚餐。但饭后很快又钻进书房工作。
次日清晨,贺洛终于坐不住了:“就算我帮不上忙……能不能告诉我,你都在忙什么啊?公关就那么打马虎眼,至于让你忙得起早贪黑的?”
沈暮白把咖啡端上桌,轻描淡写地说:“开会吵架。”
贺洛瞠目结舌。
事实已经证明,这男人对谁都是温和风趣,只对自己一人尖酸刻薄,他甚至想象不出沈暮白和其他人吵架的样子。
“可是……不是已经没有转圜余地了吗?还在吵什么?”
“员工福利。”
贺洛彻底懵了。沈暮白轻叹口气,慢条斯理地讲起来。
“公关也不全是在说废话,裁员赔偿是员工福利的最后一环。小贺你还这么年轻,没裁过人,也没被裁过,可能不太清楚。
“打个比方,我有一天突然关掉你全部权限,逼你自请离职,你会怎么想?或者好声好气和你谈赔偿,也不启动竞业协议,让你能无缝跳槽去友商,你又会怎么想?
“而且同样是赔偿,赔N+1和N+9也不一样。”
贺洛忍不住打岔:“那傻子都选第二种啊,多赔不就好了?”
沈暮白苦笑:“钱从哪来?”
秋千边的沈老师又回来了,只不过这次捧着的不再是一个艳红的酸苹果,而是沉重的现实。
“所以要跟总部吵架。我这人护短,他们还是我的员工一天,我就要给他们争取到最好的待遇。”沈暮白说得斩钉截铁,一双漆黑眼眸里闪着温和而坚决的辉光。
那一刻,贺洛莫名觉得这男人帅得要命。
……
那天沈暮白仍然早早准备出门,可贺洛一眼就看出他穿得和平时不太一样。
米色系的三件套西装,格子暗纹领带,领带夹和袖扣都精心搭配,外套枪灰色风衣款式的呢子大衣,还围了条羊绒围巾。
不像要去上班,倒像是约会的。
临出门前,沈暮白意味深长地对贺洛微笑,于是贺洛猜想,他为他们的晚餐订了个了不得的地方。
沈小琪真有这么大的面子?还是沈暮白发朋友圈上瘾了,要拍新素材呢?
无论出于什么原因,贺洛都有点期待。
于是他出门前,也钻进衣帽间精心打扮一番。
捱到接近下班时间,贺洛又检查了一遍形象。
男洗手间很少有人臭美,镜子前一整排位置都是空的,他站在那儿先咕嘟了一口漱口水,又从眼角到齿缝都确认整洁无瑕,还掏出便携装的发蜡,把刘海也抓成最完美的弧度。
老田从身后经过,与镜中的贺洛四目相对,笑呵呵地调侃:“小贺,这是有活动啊?”
贺洛模棱两可地一笑,心说是啊,想不到吧,顶头上司邀请我共进晚餐。
沈暮白约他在离公司几条街开外的位置见面,他打卡下班后,索性步行过去。
太阳落山后气温骤降,寒风刮在身上如刀刃一般,贺洛臭美只穿了单风衣,一出门就冻透了。
他瑟缩起身体,抖着小碎步挪动,直到远远望见路灯下划着手机的高大身影。
“沈暮白!”他欣喜叫道,快步向男人跑去。
“沈总!”身后却有另一个声音响起。
沈暮白闻声抬头,望向贺洛,然而四目相对的瞬间,沈暮白竟放下手机焦急地向贺洛奔来。
好像天塌了一样。
贺洛一时茫然,可下一秒一股强劲的力量从斜后方而来,猛地推在他身上!他一个踉跄险些失衡跌倒,正要骂,只见一个黑影越过他,大步地冲向沈暮白。
有什么闪亮的东西反射着寒光,刺痛贺洛的双眼。
刀子。
“沈暮白,小心!!!”
男人扑到贺洛面前,用力揽住他的双肩,问他有没有事。贺洛从未见过沈暮白如此慌乱狼狈的模样。
面色苍白,眼睫颤动,唇瓣不住地发抖。
“哥……”他翕动双唇,却惊觉自己的声音也已颤抖如筛糠。
黑衣人夺路而逃。来往人群发出惊声尖叫。纷乱的脚步声如催命的鼓点。
“报警!”“快打120!!!”
那柄刀子插在沈暮白的胸膛。
第39章 保命钱夹
“小贺。”
沈暮白把他的报告批得一无是处, 沈暮白为他端上咖啡和早餐。沈暮白骂他,沈暮白对他笑。
“瞧你这身体素质,真不一定能比我活得久。”
贺洛一下子理解了沈暮白哄骗他好好吃饭、带他去健身的理由。
……这男人怎么敢在他作死自己之前出事!
“小贺?”
贺洛脑海死角中落灰的防灾应急知识逐渐复苏。
锐器刺入身体不能盲目拔出, 不能压迫利器和伤口,要用干净柔软的布类尽量固定, 防止失血和伤口进一步扩大……
“小贺!”
一片尖锐得几乎要撕裂鼓膜的蜂鸣声中,低哑沉稳的男声响起。
贺洛猛地回神, 婆娑泪眼艰难地重新聚焦,男人模糊一片的面孔逐渐清晰。
沈暮白眉头紧锁, 神情却无比镇静,直视他的双眼说:“小贺, 我没事。把我围巾摘下来。”
哦……对,现成的软布!
颤抖的双手伸向沈暮白的脖颈, 指尖触到柔软羊绒中积蓄着的热意,他摘下围巾,正要捂到刀刃周围——
沈暮白却说:“不, 我的意思是你披上, 别冻坏了。”
贺洛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男人的意思:“沈暮白你有病吧?!现在是管我的时候吗?!”
“可你一直在发抖。”沈暮白牵起嘴角,勾出一抹不知是痛苦还是无奈的笑,“要不是刀子卡着,我就把大衣脱下来给你了。”
贺洛瞠目结舌。
沈暮白坚持要他披上围巾, 他只好照做,温暖与彻骨寒意剧烈碰撞的那一瞬间,他猛地颤抖。
后来救护车的鸣笛响彻长街,警车红蓝交错的灯光也由远及近。医护人员把沈暮白搀扶上担架床,贺洛紧随其后。
救护车一路疾驰, 贺洛越发焦虑。不够快,还不够快!他恨不得跳下去扛着救护车跑向医院。
此刻他才开始后悔健身偷懒,为什么没练出绿巨人的力气和博尔特的速度?!即便理智告诉他,世上从没有一蹴而就的好事。
沈暮白从担架上伸出一只手,轻轻握住他紧捏在一起的双手。
“小贺,怎么怕成这样?真不像你。”
贺洛如听到天方夜谭:“我特么怕你死掉!”
“那你不是正好霸占我的房产?”
“你还有闲心开玩笑?!”
急救医生听不下去了,打岔道:“小伙子,他能开玩笑是好事啊!真一声不吭的那叫才吓人呢。”
“……他真不会死?”
医生:“不信你看他这血压和心电图,好家伙,比健康人还稳。一时半会儿不能有事,你别急。”
沈暮白也附和般轻轻点头。
贺洛用力吞咽了一下,还是没能把心咽回肚子里。
那么长一把水果刀插在沈暮白的胸口,暗红血迹顺着毛呢大衣的纹路爬了那么远!他们现在竟然告诉他,不会有事?
他看不懂医学数据,难以置信,只好试探般回握住男人的手。
沈暮白的手很大,骨节和血管分明,掌纹略微粗糙,指尖有或许是提笔和敲键盘磨出的薄茧。
但关键的是,仍然温暖有力。贺洛终于安心了一点。只有那么一点点。
滨京市中心医院,急诊室。空气中的药味和血腥味交织,痛苦的哀嚎不绝于耳。
沈暮白被推去做影像检查,以判明刀刃刺入深度。贺洛也匆匆跟上去,厚重的大门却砰的一声合在他面前,险些夹了他的鼻子。
“你是家属吗?有没有他医保卡身份证?”护士问道。
“我——”贺洛顿了一下,才意识到“哥”是随口乱叫的哥,事实上他和沈暮白毫无关系,“我是他朋友。稍等我找找看。”
万幸那歹徒没有抢包,贺洛从沈暮白的公文包里翻到了钱夹,抽出证件正要递给护士,卡面上的数字却攥住他的目光。
他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再次看去,却发现自己没有看错。
沈暮白的生日是11月15日,正是今天。
……他就知道他哄个熊孩子,沈暮白不至于搞出这么大的阵仗。
该死的!
不过多久门就开了,沈暮白被推向长廊尽头的手术室。贺洛也快步跟了上去。
医生竹筒倒豆子般对沈暮白交代:“现在要帮你取刀子,局麻小手术,但理论上还是有一定的风险……反正就是,你要不要通知你家属过来?”
贺洛立刻请缨:“我给沈阿姨打电话!”
然而沈暮白条件反射般从担架床上支出手臂,阻拦他:“不用!”
医生大惊失色:“哎,你别乱动啊!再不老实改全麻了哈!!!”
沈暮白立刻掩饰掉了那一瞬间的失态,重新披回那张冷静而温文尔雅的外皮,对医生说:“我自己能做主,不用联系我家人。”
贺洛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沈暮白明明经常去看沈阿姨。为什么出了这么大的事,反而不愿联系呢?
“手术中”的红灯亮起,贺洛缓缓滑坐在走廊一侧的长椅上,蜷缩起来,盯着自己两脚中间那一小块地板。
浑浑噩噩不知等了多久,一对鞋尖出现在视野里,他视线上移,看到熟悉的大衣下摆。
“沈暮白?!”
喜出望外地抬头,却见是护士抱着一堆染血的衣物,霎时间,他脑袋里嗡嗡作响。
“你是和沈暮白患者一起来的?”护士问。
贺洛木然地点头,却恨不得把耳朵封起来。他不想听坏消息。
好在护士说:“手术很顺利,现在已经缝合了,没什么大碍,你可以放心!这是患者的衣物,你看看,如果还要的话可以带回去。”
贺洛如释重负,感激涕零地起身接过,目送护士匆匆走远之后,又坐回去一件件地翻那堆衣服。
从大衣到衬衫,每一件的胸口处都因急救处理而被暴力剪开,断裂的织物纤维染着血渍,触目惊心。
他翻到最后一件,才发觉衣服堆里还卷着一个小物件,啪嗒一声被他掀落在地上。
他弯腰去捡,然而看清那物件时,伸出的手都迟滞了一瞬。
那是个扁长方体的礼物包装,和衣服一样被剪坏。
拆开一看,是个厚实的黑色长款钱夹,正中央有被刀子捅对穿的裂口,暗红的血痕沿着古驰的经典压纹扩散。
浓重的铁锈味扑鼻而来,贺洛瞬间如被扼住喉咙般喘不上气。
这是沈暮白的生日礼物吗?
又一位医生从手术室中出来,路过贺洛身边见他对着那钱夹出神,说:“哦,是个钱包啊?啧啧,这么贵的牌子。不过能换一命也值了。”
贺洛听得心尖一颤,忙问:“请问怎么回事?什么叫‘换一命’?!”
医生挑了挑眉,手舞足蹈地说:“你想啊,这么多层皮革,是不是缓冲了刀刃的速度和力度?!歹徒估计都想不到你朋友兜里揣着个护心镜!那刀子别说心脏了,连胸大肌都没扎透!”
贺洛攥着那个钱夹,目瞪口呆。
医生大约看惯生死,一副讨论稀奇病例的轻松语气,可他听得一阵头晕目眩,只觉得如有奇迹降临。
生日当天遇袭,却被口袋里的生日礼物救了一命,沈暮白这家伙,还真是命大!
……
又过了很久,“手术中”的红灯终于熄灭,那扇大门再次打开。
沈暮白是从手术室里走出来的,披着件病号服,但前襟敞开。
贺洛一眼看到,男人胸膛麦色的肌肤表面爬着蜿蜒的黑色缝线,心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
他好想飞扑向沈暮白,确认其肌肤表面的温度,却又顾忌那道伤口。
沈暮白径直向他走来,看到他掐在手中的破损钱夹,苦笑道:“抱歉啊,小贺,给你的礼物弄坏了。改天我再去买一个。”
贺洛惊愕不已。
猛然仰脸,却见那张英俊的面孔虽显苍白,却仍挂着举重若轻的神情。
“这是……要送给我的?”他喃喃地问。
沈暮白点头:“嗯。所以是你救了我一命。”
“……为什么要送我?”
“因为你的钱夹旧了。”
贺洛眼眶一热,逃命般地低下头错开目光。
泪水啪嗒啪嗒地落在钱夹表面,一点血渍沿着裂口晕染开去。
男人无奈笑了笑:“我这不是没事吗,你别哭。”
贺洛听得无名火起。他吓得要死,这男人怎么好意思跟个没事人似的?
他用力抹了一把泪,恶狠狠道:“少嘚瑟!本来就讨人厌,这下又被捅一大窟窿,当心以后挂闲鱼打对折都没人要!”
沈暮白竟然还笑:“没人要,那你就收了呗,你不是同情心泛滥的好青年吗?”
贺洛一蹦三尺高:“滚,我才不要你!”
“咳咳。”
一声轻咳打断他们嬉闹。
二人不约而同扭头望向声音来源的方向,只见医院长廊另一头,立着一道身披警服的纤长身影。
“沈先生是吧?我是市局刑警大队的乔杉。嫌疑人抓到了,我同事正在审问,我这边需要向您了解一下情况。”
乔警官说着走近,打开手中的小记事本,哗啦哗啦地翻页。
“呃,请问您认不认识……”
然而不等乔警官说出嫌疑人的名字,沈暮白不假思索地回答:“认识。”
贺洛当即愣住,木然听着沈暮白和警官先后说出那个名字。
如平地惊雷,唤醒他的记忆。
沈暮白遇袭当时,许多被他情急之下忽视的细节,逐渐在脑海中复现。
那人没戴眼镜,发型也被外衣兜帽遮得严实,但在刀光闪过的一瞬间,贺洛看到了他下巴上的痣。
那人曾经坐在他身边,翻出印刷机的API文档,事无巨细地给他讲解。
那人沉默地敲代码。好像已经敲了很多年,也将永远地敲下去。
那人问贺洛:“这个专利要是出了,我们部门是不是就有救了?”
而贺洛的选择是,敷衍带过。
是印刷部的前辈。
……怎么会这样?!
护士叫沈暮白去输液室,打破防风针和消炎药。乔警官跟了过去,贺洛也赶忙跟上,然而一迈步就感到眼前发黑,天旋地转。
“小贺?”沈暮白回头关切地问。
“我没事!”贺洛连忙摆手示意,沈暮白才放心地回过头去。他松了口气,却发觉自己惊出一身冷汗。
输液器的针头吸入一小截鲜血,药水有节奏地落入滴壶。
小电视机上播放着本地新闻快讯:“某外企高管街头遇袭,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泯灭?”
沈暮白面对乔警官,不疾不徐地开口:
“算是有恩怨吧。我和他同期入职,在同一个部门轮岗,他后来留在那个部门深耕了七年,而我爬到了总经理的位子。然后我做决策,要把那一整个部门都裁了。”
乔警官闻言,在记事本上刷刷写字的手慢了下去,嘴巴张圆又搓扁,最后艰难地吐出一句:“……我去。”
贺洛在一旁警觉地捕捉到,这人硬生生地咽回了半句话。
很难听的话。
他顿时火了,摔了怀中的血衣和钱夹就要上前理论:“你什么意思?!”
“小贺,别闹。”沈暮白抬手拦了他一下,转而对乔杉笑道,“不好意思警官,这孩子吓坏了。”
谁吓坏了?!
贺洛本能地想反驳,却对上沈暮白严肃的眼神,猛地缩了缩脖,老实了下去。
乔杉也没计较,点了点头:“行,我大概了解了,后续有什么事我会再联系您。祝您早日康复。”
警官走远,沈暮白长出一口气,望向贺洛正色道:“小贺,你疯了吗?别回头我什么事没有,你因为袭警进去了。”
贺洛瞪眼吼道:“他想骂你!”
可沈暮白轻叹一声:“谁听了会不想骂我?上一任总经理在时岁月静好,我一上台就搞这么大动作。这事我做之前就知道,要背骂名的。”
贺洛顿时语塞,不禁开始幻想,如果当初他正面回答了前辈的问题,会怎么样?
承认他也尝试过拯救印刷部,重做了一遍沈暮白做过的调查,重走一次沈暮白走过的路,最终也只能再次证明,他们已经束手无策。
如果他恳求前辈理解沈暮白的苦衷,如果他透露沈暮白在为印刷部的权益跟总部吵架……今天的事是否就不会发生?
药液滴答滴答地落下,汇入沈暮白的血管。贺洛颤抖着讲出他的疑虑和恐惧。
沈暮白听后斩钉截铁地说:“小贺,你没有做错。尚不确定的消息严格保密,这很好。”
贺洛用力吸了一下鼻子:“可是你受伤了。”
沈暮白抬手搭上他的肩膀,认认真真地说:“就算所有人都做好自己该做的事,也总有人会受伤,这就是这个世界最讨人厌的地方。”
贺洛隐约感觉不对劲,欲言又止。
沈暮白又说:“不过有一点好。出了这么大的事,总部也会害怕,我还能趁乱多要点裁员预算。”
……什么?贺洛听得头皮发麻。
他终于意识到这一晚上除却惊吓,另一股挥之不去的别扭感,究竟别扭在哪里:沈暮白的注意力从头到尾都在别人身上。
冻得发抖的贺洛,面临被裁的员工,甚至是刺伤自己的凶手。
贺洛好像明白了,第一次发工资那时,沈暮白为什么会记得为他买一份礼物。
原来沈暮白本身就是个把自己排在最后一位的混蛋、滥好人、神经病。
“那你自己呢?”他抽噎着问。
沈暮白笑道:“我这不是没事吗?”
“可你今天过生日……”
“啊,你不是总嫌弃我一把年纪?”沈暮白故作可怜道,“都老东西了,还过什么生日?”
“你现在比我大八岁了,岂有此理?!”贺洛气鼓鼓地道,“等着,明年二月份我就追上你!”
沈暮白若有所思道:“哦,小贺是二月份生日啊。我记住了。”
贺洛闻言微怔。
又来了……沈暮白到底有什么毛病,怎么又把话题拐回他的身上?!
“你不是说我救了你吗?那你的命就是我的了。没有我批准,你不可以出事。”他抬手掐住沈暮白的脖子,恶狠狠地说。
贺洛后怕,也认命,原来他已经无法接受失去沈暮白了。
他从不缺人对他好,只要他愿意也可以找到无数人对他坏,但对他又好又坏的沈暮白,全世界只有一个。
如果沈暮白善待全世界都不肯善待自己,那就由他贺洛替世界来惩罚这个疯子。
被输液器绑住的男人挑了挑眉,最终微笑点头说,好。
第40章 患得患失
到午夜时分, 沈暮白的术后CT和化验结果终于出来。医生看过后大手一挥:“排除进一步失血和气胸风险,结账回家吧。”
贺洛瞠目结舌。头一次发现自己有这么贱得慌,好消息来得太过突然, 反而会恐慌、怀疑,难以接受。
他追在医生身后问个不停:“……你们没搞错吧?被刀捅了不应该住个十天半个月的院?”
医生耐着性子解释道:“你朋友状况真没那么严重, 回家观察就行,床位留给有需要的人哈。”
贺洛无言以对, 只好偷偷刷自己卡把沈暮白的医药费结了,回到输液室。
男人已经把染血的大衣穿回身上, 遮去那道狰狞的伤口,并把那只钱夹与衬衫之类的一起卷起来, 正要丢进医院的废弃物垃圾桶。
贺洛飞扑过去,眼疾手快抢回了钱夹:“别扔!我要留着。”
“又脏又破, 留它干什么?”沈暮白盯着那件面目全非的礼物,眉头直皱,“改天我再买个新的给你。”
“不脏。”贺洛执拗地说着, 把钱夹当个宝似的收进自己的背包, “我就要这个!”
他会找到全滨京最好的皮匠,修补好这个钱夹,然后一直用下去,因为这是他陪伴沈暮白经历生死瞬间的证明。
更何况……那是沈暮白的血,怎么会脏。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那一刻, 贺洛顿感一阵恶寒。然而再细细品味,又觉得可以接受。不知不觉间,这个男人已经不再晦气,而是让他想要亲近的存在。
沈暮白眨了眨眼,似乎欲言又止, 贺洛才意识到男人在等他的理由。好像他留下钱夹这件事,在沈暮白看来也意义重大。
他只好承认,但话说一半又换了说辞:“这可是我救你一命的证据,你敢不听话我就拿它要挟你。”
沈暮白像是对这个回答满意又不满,轻嗤一声:“小狗还要给人套项圈?”
“你再说一遍?!”贺洛当即跳脚。
“我说我这钱花得一点都不冤。”沈暮白立刻更正-
他们离开医院打车回家。沈暮白的车还停在他们约见面的地方,一晚上不知要吃多少张罚单。
二人并排坐在后座,中间隔着一小段拘谨的距离。车里空调开得不足,贺洛莫名想要更靠近沈暮白,温暖自己,也确认男人的体温。
未料沈暮白先开了口:“小贺,坐过来一点。”
他心跳漏了一拍,但还是装模作样地问:“干嘛?”
沈暮白却说:“发朋友圈报个平安。”
贺洛凑上去,配合沈暮白死亡视角的自拍,车内昏暗的光线更是给照片平添几分阴森。沈暮白有一种中老年人刚学会用社交媒体的清澈感,贺洛暗想以后有空要好好调教一番。
然而他刷到沈暮白的新动态,发现配字是:小贺救我一命。
……好吧,清澈老男人也没什么不好的。要换成贺洛是外面那个妖艳贱//货,看了之后绝对再也不敢来沾他们的边。
更重要的是,拍过朋友圈照片之后,他们就那么挨在一起,沈暮白没有催他挪开。
贺洛正要翘尾巴,却见男人对着微信界面皱起眉头,心又揪了起来:“怎么了,大家很担心?”
“餐厅主理人说要把我拉黑。”男人苦笑道。
噢,餐厅!贺洛恍然想起,他们今晚本该共进晚餐为沈暮白庆生。
“什么地方架子这么大?”他气鼓鼓地问。
“蔚蓝。”
沈暮白话一出,贺洛直呼怪不得。他哪怕远在国外留学,也听过这家店的鼎鼎大名。
蔚蓝以环绕餐厅的巨大水族箱为噱头,又或者整间餐厅其实是面向海洋生物的“人族馆”,开业时风头无两,据说至今预约还很困难。
“我订了有鲨鱼的包厢。”沈暮白说。
贺洛用力吸了吸鼻子。
原来这顿饭确实不能说跟沈小琪无关。熊孩子乱动他的鲨鱼,他无奈只好再去买一条,而沈暮白把他的喜好和为难都看在眼里,千方百计订到了蔚蓝。
“怎么了,别哭,以后我再找朋友帮忙订就是了。”沈暮白轻拍他的肩膀。
“唔……谁要哭了?”
贺洛暗誓将来一定找机会狠狠包场,给沈暮白补过一个盛大的生日,他只是眼睛和鼻子都很痒,泪水止不住地流。
……
回到家洗完澡吹了头发,贺洛的异状越发明显。一开始只是流涕流泪打打喷嚏,后来撕心裂肺地咳。
他冻感冒了。
“今天,咳咳,你睡主卧吧……咳咳咳!”
贺洛意图展示自己高风亮节、谦让病人,结果让着让着,就迷迷糊糊被沈暮白哄上了主卧大床。
沈暮白坐在床边,搂着贺洛的头,用吸管杯喂他喝温水,轻着他的下巴帮他顺利咽下感冒胶囊,又抽出体温计确认度数。
“有点低烧,睡一觉看看吧。”
贺洛提起被子,缓缓蒙住了自己的头。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凭什么沈暮白被刀子捅了还活蹦乱跳,而他只是吹了一会冷风就苦不堪言?
“这样喘不上气。”沈暮白又把被子拉下来,在他肩膀周围仔细掖好,“好好睡吧,菜狗子。”
“你、咳咳——你再说?!”
“菜狗子。”沈暮白竟然又说了一遍,之后不由分说地交代,“病好之后锻炼不准再偷懒,更不能再冷天穿单衣,知道了吧?”
贺洛不忿地瞪他,却还是自知理亏地点头答应。
沈暮白终于感到适度的满意,起身准备离开,却察觉身后一股微弱却执拗的阻力。回头一看,贺洛从床上伸出一只细白的手,勾着他的睡衣下摆。
“哥……”贺洛小声地叫他,水润的眼眸在夜灯的微光中,仍然熠熠生辉,“就当我吓坏了吧。能不能,咳,等我睡着再走?”
沈暮白双唇微张,沉默良久,无声地点头,缓缓坐回床边。
“还好你没事……”
寂静的夜里回响着青年几乎细不可闻的啜泣。
不知过了多久,沈暮白确认贺洛已经睡熟,在黑暗中骤然卸了力气,粗喘着,身体逐渐蜷缩成一团,冷汗簌簌而下。
麻药的效用早已褪去,他没好意思当贺洛的面向医生讨止痛针,就那么硬扛了下来。
如果说刀刃刺入的瞬间他只感到一丝凉意,那手术清创和缝合留下的伤口就是皮开肉绽的痛。但更要命的是源自内心深处的,那股无穷无尽的后怕。
贺洛在他面前痛哭失声,六神无主,他却无能为力,因为死亡随时可能降临。
再看不到这孩子的笑脸和刺豚般气鼓起来的模样,再也不能见证这孩子的成长和成熟,让他感到……无比恐慌。
可在当时,他只知道自己要镇定,才能让贺洛感到安心。
万幸他活了下来,还能像这样守在贺洛身边。
借着夜灯亮光,他拨开贺洛垂落于面前的长发,视线赤//裸//裸地在那张睡梦中的俊俏脸庞之上梭巡。
颤动的睫毛,微鼓的脸颊,挺翘的鼻梁和微启的双唇。
沈暮白就那样看了很久,直到情难自禁。
他捧住青年的脸颊,拇指指尖擦过柔软的唇瓣,挤进口腔探到牙齿,轻轻拨开一丝缝隙,倾身吻了下去。
唇齿捻转,那一夜的感触又如浪潮般卷土重来。
他说他不弯了,可现在他证实了,那是谎言。
“嗯……”
贺洛从鼻腔中挤出轻哼,气息扑在男人近在咫尺的脸上。
沈暮白顿时浑身一僵,如梦初醒,猛地退开。
然后……惊魂未定地眼看贺洛翻了个身,一脚踢飞被子,手无意识地在床上乱抓,在抓到鲨鱼的第一时间四肢全部缠上去,继续呼呼大睡。
男人长舒了一口气,对着黑暗摇了摇头,嘲笑自己的愚蠢和贪婪。重新帮贺洛盖好被子,他就起身离开了房间。
……
蔚蓝餐厅,庞大的水族箱中,接连不断的水泡从池底漂浮而上,白鲨缓缓地游过。
整间餐厅只有中央一张桌,贺洛与沈暮白隔着烛火相对而坐。
“祝你生日快乐……哥。”
他们四目相视的那一刻,空气变得凝滞而潮湿,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以至于贺洛意识到自己两手空空。
没有准备沈暮白的生日礼物,也没有办法保护沈暮白免于受伤。
刀光与血光闪过,人群爆发出尖叫。
曾经讥讽他也曾温柔地对他笑的男人,发出痛苦的低吟。
烛火照亮男人英俊却扭曲成一团的面孔,暖光与水族箱莹蓝的辉光相互交织,最终化作救护车和警车闪烁的警灯。
贺洛猛然惊醒。
床边已经没有了沈暮白的踪影,掀开被子起身找寻,到客厅被满室阳光刺痛双眼,才发现自己睡了有这么久。
男人倚在厨房岛台边,不知在和什么人讲电话。贺洛鬼使神差地蹑手蹑脚地上前,从背后环抱住沈暮白,面颊贴在男人宽阔的背上,双手用力环在其腰间。
如果沈暮白的胸前有伤,他就从背后拥抱他。
沈暮白讶异地一颤,回过头来。视线交织的瞬间,男人对他微笑起来。
“哥,早上好。”贺洛悄声做着口型。
还有他没说出口的:又见面了。
原来每天早上醒来看到你在厨房,也是奢侈的事情。
沈暮白回过身,竟自然而然地揽住他,一把带到没有受伤的那一侧怀中。
贺洛顿时屏住呼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