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贺洛半梦半醒间隐约感到身处温暖有力的怀抱。面颊贴着的枕头规律地起伏,深处还有心跳声怦怦作响。
张开双眼,沈暮白的面孔近在咫尺, 目光温柔。
“早啊,宝宝。”
然而回想起昨夜, 这双眼睛是如何饱含侵略感地凝望着他,他不由得面颊发烫, 一把拉高被子蒙住自己的头。
不料沈暮白把他连人带被子都抱住。
贺洛心中闪过一丝不妙的预感:又来了,这男人好像对他会上瘾。
然而下一刻, 咚的一声闷响。
贺洛吓了一跳,钻出去看才发现, 男人龇牙咧嘴地捂着手肘,原来动作太大撞到了墙。
报应啊, 报应!
贺洛捶床狂笑,结果手一偏,砸在了床垫和木床架的边缘。痛感瞬间扩散开来, 指尖嗡的一声麻了。
沈暮白把他磕痛的手指握在手中, 轻轻揉搓,问道:“睡得好吗?”
贺洛思忖片刻后回答:“不知道。”
有沈暮白抱着他,他睡得很沉,吃饱后的身体得到了充分的休憩,长久失眠的精神也焕然一新。
只是, 他也想要醒后肆无忌惮嬉闹的时间,想拎起枕头暴打沈暮白,但不磕墙也不掉到地上。
两个成年男人挤在一张狭窄的单身床上,竟然有这么难。
沈暮白像是会读他的心:“换个大房子吧。”
“我哪有闲工夫找房子搬家,而且……”贺洛有些感伤, 没有把话说完。
而且他事实上还是在独居。
沈暮白就是再有空,一个月又能过来陪他住几天?
男人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只是轻吻了下贺洛的额头,起身下床。
“我去做早餐。”
厨房很快传来煎锅滋啦滋啦的声响,浓郁的蛋香很快飘满整个房间,之后是咖啡的香气。沈暮白把饭端上桌的时候,他还没能起床。
腰好疼。腿好疼。沈暮白索性把他整个人拎起来,提到了椅子上,可是坐住的瞬间他就嗷的一声弹了起来。
这下不想请假也要请了。
贺洛休息了两天,两天沈暮白都在做饭和照顾他。白天无微不至,夜里无孔不入。
他神情涣散时想回到二十三岁,找到曾经那个天真无知的自己,掐住他的脖子摇掉他脑子里的水花。
沈暮白完全是养胃的反面,好像有无穷无尽的精力往他身上使。
“罚你一周不准碰我……”
事实却是,他隔了三周才再见到沈暮白,能相见也是纯属意外。
那天午休时间,贺洛在WE新办公室的茶水间,和同事们一起吃午餐。
大家都可怜他吃冷冻便当,他说冬天带冻货不用冰袋,爽。
只有大姐眼尖,认出这是正宗的中式番茄牛腩,家庭做法,东都的中餐馆子不会这么做,更别提成品盒饭。
“有情况呀小贺,家里有人给你做饭了?”
贺洛略有点腼腆地笑而不语,心想确实有人,但没人,而且非常不是人。
心中骂骂咧咧,却忽地感到腹部隐隐作痛。
他第一时间怪罪沈暮白。
【Horoyoi:你做的饭是不是有毒?害我肚子疼。】
聊天框的另一边,沈暮白一头雾水。
按理说食物做熟后分装一餐份,丢进冰箱急速冷冻,并且贴好了保质期标签,只要按时食用就不会有什么变质风险。
难不成冰箱染上了什么菌?
他嘱咐贺洛不舒服就去医院,又查询了冰箱的消杀方法发过去。小东西嬉笑着跟他说没事,他却还是惴惴不安。
然而马上有一场与新供应商的重要会议,他只能硬着头皮参加。
会议过半,聊天框陷入沉寂,贺洛没有发来情况好转的消息,沈暮白逐渐心生不祥预感。
“抱歉各位,我有急事必须离开。Kiyomi,能不能帮我——”
“快去吧,我帮你顶着。”Kiyomi点头。她如今是新公司副总裁,黑眼圈还是很重,但目光的温和与靠谱一如从前。
沈暮白感激地道谢,头也不回地离开会议室。
到登机时,沈暮白仍然没有收到贺洛的回信,已是心急如焚。飞机引擎的轰鸣听来烦躁,每一分一秒都被拉成数十倍漫长。
快降落时,始终攥在掌心的手机才终于震动起来。
【Horoyoi:急性阑尾炎,割了。】
沈暮白劫后余生般松了一口气,才发觉自己额角见了冷汗,后脊也一阵发凉。
【S:在哪家医院?】
【Horoyoi:可以出院回家了。】
沈暮白赶到公寓时,一位看起来与贺洛年纪相仿的女性在客厅。
“沈先生?您不是在海外吗,就这么赶过来了?!”她惊叹道,“对了,我是小洛的朋友——”
“由奈,你好。常听贺洛说起你们。”
沈暮白只是没想到,他又在如此狼狈的时候和贺洛的朋友见面。
原来由奈的公司很近,看到贺洛在群里说被救护车拉走,就代表朋友们过去陪手术了。
“小洛的家人不在身边,我们总要多照顾他的呀。”由奈爽朗地一笑。
沈暮白心底涌起一阵酸楚,却还是道谢连连。
房间里传来贺洛的叫嚷:“嘀嘀咕咕说什么呢?!带我一个啊!”
看来真的只是割了个阑尾,才下手术台回家,就这么生龙活虎的。
由奈闻声也笑起来,表示接下来就交给沈暮白了。
送由奈出门后,沈暮白返回房间,轻轻推开卧室门。
贺洛倚靠在床头,看着他,表情似笑非笑:“你是有任意门吗,沈总?”
他摇头。
“别告诉我你是抛下工作赶过来的?!”
沈暮白无从反驳。
贺洛瞠目结舌,半晌才故作冷嘲热讽道:“……你不会害怕了吧?都一大把年纪了,胆子怎么这么小?”
可是再次与沈暮白四目相对的那一刻,看到那双黑眸中深重的担忧和自责,贺洛后悔了。
他又在做什么?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刚经历了至亲病逝的人。
贺洛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好吧,不怪你做的饭,总行了吧?”
以他们现在的状况,这就是一个解不开的死结。越是努力,就会系得越紧。他们心照不宣地不提。
沈暮白的眼角仍然泛酸,他详细确认了贺洛手术刀口的位置,才紧紧拥他入怀。
二人呼吸的节奏趋于一致,交换了彼此的体温,沈暮白才觉那股如坠冰窟的寒意逐渐被驱散,也越发坚定了内心深处一个早有雏形的选择。
“宝宝,我得回去了。”
“呵,失职总裁良心发现了?”
“可能又要隔很久才来看你。”
“无所谓,独居美滴很。”
“我爱你。”
“……我也爱你。”-
又一年过生日,贺洛收到沈暮白寄来的礼物和巧克力,附有一封手写的情信。
两个玩漂流瓶的原始人自从解锁了语音视频通话以来,就没再用过这样古老的通信方式。
贺洛没想到自己在习惯了对着话筒喘//息,对着摄像头遵循沈暮白的指示(或破口大骂)之后,还会看字看得面红耳赤。
想邦邦捶那男人两拳,却还要等到下次见面。
等待过程中,贺洛有一项业余活动便是关注沈暮白新公司的动向,可最近他发现不对劲。
公司业务仍然如火如荼地进展,沈暮白却不再活跃,更多公开场合是由Kiyomi出面。
那个带领公司挣脱总部束缚和吸血,保住人员和成果的传奇,正在逐渐退隐二线。
贺洛心想这家伙总算战胜了事事操心的强迫症,开始学会放手了。想到他们今后可能多一些时间见面,不禁喜上眉梢。
直到他有天在公司,摸鱼打开滨京当地的财经论坛,看到小道消息:沈暮白或将辞去CEO职位!今后退居董事会顾问一职,不再主动插手公司事务。
手机咣当一声砸在面前的键盘上,屏幕上的文档里冒出一长串歇斯底里的乱码。
贺洛按下Ctrl+Z删乱码,手还是颤抖的。
这个王八蛋,怎么会放手得如此彻底?
……
那一晚的视频通话,沈暮白郑重其事地说:“宝宝,周末我去看你,有件大事要跟你商量。”
贺洛磨着牙齿,心想商量个屁,你明明早就独自做好了决定。
在沈暮白到来之前,正式新闻就先出来了。
通稿照片中,那个男人仍然西装革履风度翩翩,在辞任交接文件上刷刷地签下名字,神色云淡风轻。
他撇撇嘴,手指在屏幕上反复戳。然而下一刻,过去的记忆如一双无形的手扼住他的喉咙,他屏住呼吸,暂停画面,放大,再放大——
沈暮白签字时手上的钢笔,竟然就是他多年前领到第一份工资时送的礼物。
眼眶一热,有什么沉重的东西沾湿了睫毛。
这男人辞个职都好像在哄他,就像事先知道他看见新闻会生气-
周五深夜,沈暮白风尘仆仆地进门,贺洛早已在玄关等候多时,抓起他的衣领把人扑到了门上,咬牙切齿。
沈暮白就像知道他要问什么:“Kiyomi很有能力,而且护短,把公司交给她我很放心。”
贺洛一怔,差点被绕进去,猛地摇了摇头,又问:“我的意思是,好不容易争取来的,你就这么放弃?!”
“你最开始的意思不也是让我辞职?”沈暮白说着,捧着他的脸索吻。
贺洛眼疾手快地抬手隔开,执拗地说:“当时是当时,现在是现在。”
自从他见识到沈暮白拒绝背锅的方式是奋起反抗,一切都不一样了。这个男人有野心,就不该为他而放弃。
沈暮白却拽下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胸前曾经受过伤的地方,闷声说:
“可是你误会我了,所有人都误会了。我想要的是保住大家的心血,避免大裁员。自己坐上总裁的位置,是因为当时能顶上去的只有我。现在终于不是了。”
“如果后半生都要被绑在一个不能每天回家见到你的地方,只能给你做冷冻起来的饭,你生病了我却不能像你朋友一样立刻赶到你身边……我要再多成绩和虚名有什么用。”
贺洛眨了眨眼,双唇微启,欲言又止。
隔着初春的厚衣物,他仍能感受到男人有力的心跳。
……原来如此。
毅然脱离总部也是责任使然,沈暮白的野心和欲/望只在贺洛身上。
贺洛也终于释然,双手环上男人宽厚的背,温柔地上下摩挲。
既然沈暮白坚定地选择追逐他,那他就要成为这个男人的避风港。
但摸了不出几下,他就忍不住狠狠捶了两拳。
“王八蛋!我还以为你多有事业心,怎么是个恋爱脑。”
“……我不否认。”
“还是个不想上班的懒鬼。”
“嗯,不否认。”
贺洛瞠目结舌:这男人怎么刚辞职就成了一条滚刀肉。
僵持不下好一阵,贺洛终于勉为其难地说:“那我养你。”
堂堂副社长,养个失业总裁还是游刃有余的。
沈暮白听后,却把脸埋在他肩窝里,笑得肩膀不停起伏。“宝宝,我还有股权,有顾问费,有投资和不动产。我财富自由了。”
贺洛愣了更长的时间,决定大丈夫能屈能伸:“那你养我吧。”
区区副社长,让财富自由人士来养才是正正好好。
“好。”沈暮白抬起头,轻轻捏了下他的鼻尖,“不过宝宝,我们还可以考虑另一种可能。”
说着,男人将手伸进大衣口袋,摸出一个小巧的黑色盒子。通体皮革材质,表面有精致的烫银纹饰。
贺洛呼吸一滞:“不是吧,沈暮白你……”
男人打开盒盖,里面真的躺着两枚指环,铂金色在黑色丝绒映衬下,无比耀眼。
单身公寓的玄关空间有限,贺洛甚至要退开一步到地板上,沈暮白才能单膝跪地。
“和我结婚吧,贺洛。我的财产都归你,命也归你。今后你去哪发展,我就跟着你去哪,在你身边照顾你,再也不离开你。”
沈暮白仰望着贺洛,目光如炬。
原来这才是沈暮白要跟他商量的大事。
贺洛飞快地眨了眨眼,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又觉此时自己应该和面前的男人一样严肃而庄重。可无论怎样努力拉下嘴角,他都还是会笑。
他逐渐手足无措,最终捂住了脸。
沈暮白也无奈笑起来,把贺洛的左手拉下来,轻吻他的无名指,为他戴上戒指。
“……我还没说我愿意呢。”贺洛小声嘟囔。
男人轻挑眉梢:“那你愿意吗?”
“愿意。”
那晚他们仍然挤在小床上。贺洛紧紧攥着床单,沈暮白就覆上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两枚戒指靠在一起,映着卧室暖色调的灯光,和他们为彼此沉沦的倒影。
颤抖,摇曳了很久。
次日清晨,贺洛在沈暮白的怀中苏醒。
阳光穿过纱帘洒落在床铺上,在相贴合的皮肤表面燃起一点热意,也把沈暮白始终温柔注视着他的眼睛照得很亮,贺洛从中看到睡眼惺忪的自己。
今后可以一直在一起,昨夜即便是求婚夜,他们也少了几分仿佛有今天没明天的贪婪和迫切。
情//事成了真正没有负担的享乐,起床比以往任何一次见面后的早晨都更容易,贺洛流畅地走到餐桌边落座。
沈暮白问:“美式还是拿铁?”
“美式吧。”贺洛说。
咖啡和早餐上桌,时间仍然还早,阳台外又有乌鸦鸣叫。
贺洛说:“听说鸦科都是大佬。”
沈暮白说:“可能附近有巢。”
二人竟同时开口。而后相视而笑,轻轻碰杯。
早餐后他们出门散步。
从公寓去川边的路上有一座小庙,旁边的自贩机直到今年仍然有草莓牛奶出售。
贺洛忽然像想起什么,拽起沈暮白的胳膊,沿着砂石和青草中铺设的石板路,来到祈福的赛钱箱前。
沈暮白似乎猜到他要做什么,抬手掩去唇角的笑意,轻轻点头。
贺洛摸出钱夹中的五元,轻轻抚摩,而后两指一弹,投了出去。硬币栅格之间弹跳,落入箱子内部,木头与金属磕碰,发出清脆空灵的声响。
他们已经有了最好的缘分,所以放生这枚硬币,让它回到祈福的循环,保佑下一位有缘人。
投完钱就该许愿,贺洛垂下眼帘,双手合十,却发现自己脑中空空如也。
他暂时没有愿望。
尴尬地睁开眼,却见沈暮白也没有祈愿,只是看着他,眼中饱含温和的笑意。
“……有什么好看的?”
“就是很好看啊。”
从小庙出来,过条马路,就接近河边步道。贺洛曾经岔气拐进去的便利店,如今还在窗明几净地开着。
他们买了些啤酒零嘴,漫步到河边长椅上,并肩而坐。
拉开易拉罐拉环的一瞬间,男人猛地弹跳起身。啤酒沫喷涌而出,洒了满身。
贺洛拍着大腿狂笑:“叫你当初欺负我!”
谁知沈暮白瞪大了双眼,喃喃道:“……难怪你当时衣服是湿的。”
贺洛也懵了:“你不是故意的?!”
之后又说:“没关系,反正我是故意的。”
沈暮白提着仍在冒泡的易拉罐直摇头,拿他毫无办法。
过了好久,泡沫才消了。
沈暮白抓着贺洛的手高高举起,拍下他们干杯的照片,状似不经意其实相当刻意地拍到无名指上成对的戒指。
“发条朋友圈。”沈暮白笑道。
贺洛一边嫌弃这男人拍照水平毫无长进,一边悄悄按了个赞。
照片的背景就是玉田川。河面上有游船来往,岸边高架环线上车辆川流不息。
时有跑者和钓鱼佬经过面前,目光投向这两个黏在一起的怪男人。
贺洛靠在沈暮白的肩膀,仰脸望向天空。
浓积云层层叠叠,水鸟滑翔过晴空塔的尖顶。
暖风里带着一点水腥气,还有青草发芽的味道。一度泛滥的长河如今仍然静静流动,春日里万物生长。
那天沈暮白的朋友圈点赞互动叮叮当当个没完,贺洛的工作手机始终没有响。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主线剧情完结啦!!
之后会写点番外后日谈,沈贺异国奔现之后的人生走向与甜甜日常~
另外还有一个if线短篇的想法,如果小贺和老沈初遇那天没有结仇,而是结缘,会发生怎样dokidoki的事情!
宝们如果有想看的番外也可以评论点梗,我会尽量写!
还有就是,让我们恭喜这个锅巴胺写完了勇闯晋江的第一本小说!真的好神奇!
截至完结当天这本书有750多收藏,只看数据真的超级扑街的吧,但一想到有这么多个宝为这本小说而聚在一起,我就还是觉得好神奇啊怎么会这样!
真的感谢你们,爱你们[橙心][抱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