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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无地自容

    语音通话有嘶嘶的底噪, 扰乱贺洛本就纷乱如麻的思绪,直到男人低沉柔和的声音响起,盖过所有的杂音。

    “怎么了, 宝宝?”

    沈暮白似乎很意外他会打来。

    “哥,你认真听我说, ”贺洛颤声说,“我还留着你送我的钱夹。每次看见它, 我都想起那天发生的事。”

    一位高管做出无奈抉择,独自背负所有骂名, 因此血溅街头,而所有人都在欢呼叫好。

    沈暮白沉默了下去。

    这男人向来聪明, 一定听懂了他在暗示什么。

    贺洛松了一口气,却发现自己眼眶酸热, 不觉间已经掉了眼泪。

    他用力吸了一下鼻子,还是难掩哽咽:“我有时候会做噩梦,万一再出同样的事怎么办?”

    “宝宝, 你别哭。”

    沈暮白的声音变得急切, 像是恨不得顺着WiFi信号钻过来拥抱贺洛。

    贺洛与他没有温存的闲情逸致,咬牙切齿道:“那天你答应过我的事,可不要忘了。”

    你的命是我的。

    没有我批准,你不可以出事。

    中岛的收割命令一出,JF中华就是行将沉没的巨轮, 他奉劝沈暮白别再过那滥好人的瘾,趁现在赶紧跳船自保。

    至于是带着核心团队出走,还是独善其身,贺洛不管。反正他就一个主旨:不准死。

    沈暮白沉吟许久:“我明白了。”

    贺洛闻言,悬在喉头的心终于放回了肚里, 不禁破涕为笑。

    而房间里,人工智障小F仍在徒劳地挣扎:“抱歉,我好像不太明白!”

    “那你怎么办?”男人低声问。

    贺洛的笑容转眼又凝固在脸上。

    他要怎么做?

    沈暮白已经答应明哲保身,余下就是戴维可能会受到最大冲击。可那家伙浑身都是心眼,技术又高,想必不愁出路,只要像对沈暮白一样提醒一下就是了。

    贺洛完全可以带着团队完成收割,以保自己高升。

    依稀回想起沈暮白曾自称是个护短的人,会为员工争取最好的待遇,而当时他的反应是……

    他觉得这个男人很酷。

    可他在总部节节高升的这几年,关心的只是形形色色的数据,而不是人。

    他也有了下属,有了助理,却从未学会像沈暮白那样对人负责,还用从前的约定胁迫沈暮白与他共同沉沦。

    手机贴在面颊上微微发烫,可春夜的风里带着一丝冷意,贺洛止不住地颤抖。

    “哥,对不起……我后悔没有听你的话。”

    男人轻叹一声:“宝宝,有时候事情就是不遂人愿。你不做,也会有别人去做。”

    贺洛一时失语,沈暮白又说:“放心宝宝,我会处理好。只要你也答应我,保护好你自己。”

    通话结束后许久,贺洛缓缓放下手机,逐渐感到后脊发凉。

    回想起当初执意送他走的时候,沈暮白说过,为他人做嫁衣就是分公司的宿命。

    他还以为,沈暮白只是以工作来隐喻将他拱手让人无可厚非。如今他才明白,沈暮白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贺洛又搬出了他的三行辞职邮件。

    只不过这次按总部的规矩,郑重其事地写在纸上,包成一封“辞表”,次日上班直接当面甩到了中岛办公室的桌上。

    中岛脸色黑了下去:“什么意思?”

    贺洛耸了耸肩:“另请高明吧。”

    然而以目前的统筹企划部,他这个出身于中华分公司的人撂挑子不干,恐怕就没有其他人能够啃下这块骨头。

    除非中岛亲自出手。

    想摘别人的果实?自己先拉下脸吧。

    因此贺洛辞职就是最好的选择。

    能恶心中岛一手,也能为沈暮白跳船争取到一点时间。

    “你想走就走?”中岛冷笑一声。

    贺洛清楚离职要提前一个月申请,中岛完全有可能要求他把方案做完再放他走。他也备好了对策。

    他把去诊所开助眠药的诊断书也拍到了桌上。“不好意思,我失眠,短期内不宜工作。我要把年假休完!”

    他的假期也已经攒了四十天。

    说罢,他不顾中岛震怒,扬长而去。

    ……

    回到家后,贺洛一边等待雇佣合同解除,一边思考未来的去向。

    或许回国吗?问问沈暮白那两小时究竟是去干什么,以及,对他无条件的爱究竟还在不在保质期。

    贺洛保持着健身习惯,还去逛超市买新鲜食材,看油管上的美食视频学做饭。

    难得无事发生的日子里,他开始幻想回国后他们两个无业游民的悠长假期。

    直到他的房门被咚咚敲响。

    臭男人终于舍得抽出时间来看他了?为什么不直接用钥匙开门呢?

    贺洛兴冲冲地扑向玄关,拉开房门,却见三五个身着警服的男人站在走廊上,明晃晃的警徽怼到他面前。

    “警视厅搜查二课。贺洛先生对吗?”为首的警官严肃道,“您涉嫌泄露商业机密,请跟我们走一趟。”

    贺洛眨了眨眼,手中的锅铲咣当一声掉落在地上。

    他的脑中嗡嗡作响。

    从下定决心重新站在沈暮白身边的那一刻起,他就有接受后果的觉悟,可他还是天真了,竟然以为辞职就是他需要面对的全部。

    好在他是沈暮白一手带出来的,工作习惯真的很好。

    ……

    贺洛遭了拘留,对律师和警察都说了无数遍:“我没有泄露任何信息。”

    “可是您的WeChat记录显示,您和沈先生有一次3分46秒的通话。你们说了什么?”警方反复询问。

    “他以前送过我一个钱包,想起来了就跟他聊一下。”贺洛说得都不耐烦了。

    沈暮白早就给他上过一课,NDA是悬在头上的一把刀,所以那晚他拐弯抹角地打太极,一句话都没有明说。

    对面太聪明猜到了,又关他什么事?

    “可您怎么证明这一点?”警方又问。

    贺洛语塞。

    他使用的大部分软件都是国内出品,服务器不在霓国,警方想调查没那么容易。而代价就是,贺洛同样难以证实自己清白无辜。

    “你和沈先生是什么关系?”

    贺洛不耐烦地又解释了一遍:“他是我留学时认识的哥哥……”

    然而此次“哥”的称呼一出,贺洛陷入沉思。

    最初他讨厌沈暮白,难以开口,后来他黏着沈暮白叫个不停。再后来他宁可为一台机器取名叫“哥”,也不肯再这样称呼那个狠心抛弃了他的恶人。

    直到他回想起失去沈暮白的恐惧,曾经亲密的称呼脱口而出。小F也和沈暮白一起回应了他!

    他豁然开朗,猛地一拍桌面。

    对面的警官立刻戒备地将手伸向腰间的警棍,身旁律师也瞠目结舌。

    贺洛急切地说:“麻烦你们了解一下JF中华的智能家居产品小F,它有一个功能是记录指令上传云端!我的手机APP上肯定有当时的录音和文字!”

    他再也不骂小F了,这个人工智障竟成了他自救的关键-

    被拘留的第20天,贺洛终于因证据不足而获释,但三个月内仍需随传随到,禁止离境。

    律师说,他只要这段日子不生事端,最后大概率不起诉,这是最好的结果。

    重新见到审讯室外的蓝天白云,贺洛感到恍若隔世。

    他就这么成了进过局子的人。

    而在那时,一辆黑色轿车停在他的面前,降下车窗。

    中岛递出一份文件,似笑非笑地问他:“里面的日子舒服吗?”

    贺洛微怔,随后一阵生理性的不适从胃袋底部翻涌上来。

    房间只有四叠榻榻米大,水泥墙面潮湿泛白。厕所就在房间角落,只有一层帘子相隔。

    窗子上封着铁栅栏,可窗外是高墙,他甚至看不到一线天。

    灯光24小时常亮,走廊上时有人路过,毫无隐私,并不分昼夜地随时被叫去问询……

    他活这么大都没受过这种洋罪,却在足以自证清白的情况下被关到了法定上限的20天!

    如今中岛掐准他获释的时间出现,贺洛终于确信,就是老登蓄意报复他。

    见他震怒,中岛却笑了出来:“你搞清楚状况,把你害得这么惨的又不是我。”

    贺洛一愣。

    中岛:“你真是糊涂,竟然为别人自毁前程。你以为你聪明,给他透了口风,他就会分你一勺羹?他不过是利用你达成目的,回头就会把你一脚踢开!”

    贺洛懵了。

    这个人在说什么?

    他不过是先劝沈暮白跳船自保再辞职,能被利用达成什么目的?而中岛又何必为此大动肝火,好像他们两个联手造反了似的。

    “对了,恭喜你被开除了。”

    此时贺洛才认真看了眼中岛递来的文件,是辞退通知书,在他被捕的第一天就生效了。

    他颤抖地握紧双拳,攥皱了那轻飘飘的几页A4纸。

    “……开什么玩笑?我是自己辞职的!我又没泄露机密,凭什么开除我?!”

    不料中岛斩钉截铁地说:“你和沈竟然是那种关系。派你出差去中华分公司,你就该明白是利益相关,为什么当时不申请回避?!公私混同,开除你八次都不算多。”

    贺洛顿时哑口无言。

    因为当时听说有机会回国,他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可以见到沈暮白了。

    ……可中岛又是怎么知道的?

    贺洛猛然回想起出差期间,那双无时无刻不在四处打量的眼睛。

    沈暮白容忍他的无礼态度,赞赏他过去的成果以助他在新下属面前立威……对他百般关照,被别有用心的人看到,就都成了刺向他的刀。

    “你专门招个人进来监视我?”贺洛紧攥双拳。

    中岛直摇头:“别说得那么难听。你要是个值得信赖的好上司的话,又怎么会有人向我越级汇报?”

    啊……原来是这样。贺洛无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他没有善待那个孩子,那个孩子也竭尽全力回报了他。

    见贺洛怅然失神的模样,中岛终于满意,竟掏出钱夹抽出几张钞票甩给他。

    五万霓元。

    “打车回家吧。”

    贺洛顿时气得发抖,几乎听到自己牙齿磕碰的声音。

    他颤抖着双手纸钞揉作一团,用尽浑身力气扔了回去,可纸团砸在升起的车窗上,弹开落在了路边。

    轿车扬长而去。

    贺洛回到家,开门就嗅到空气久不流通的腐朽气息。被捕时做到一半的食材还在厨房,表面爬着一层绿霉,走近一闻更是恶臭熏天。

    客厅和卧室个别物品动了位置,大约是经侦警察来搜查的痕迹。

    沈暮白没有来过。

    贺洛先给父母报了平安,而后点开和沈暮白的聊天框,执拗地反复刷新,消息却始终停留在他们通话的那天。

    他试着叫了声“哥”,然而等了半天,消息框仍是一片死寂,就像现在他的房间。

    ……因为他太糟糕了吗?沈暮白放弃了当他的海螺。

    贺洛躺倒在落灰的小沙发上,缓慢地缩成一团,脑海里浮现出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

    他洗完澡出来擦头发,沈暮白在看电视新闻,他们一起嗦了两碗方便面。

    原来那是最幸福的一天——

    作者有话说:小F:啊?我吗?抱歉我好像不太明白。[星星眼]

    我要急死了啊宝们,恨不得日万快进到沈贺和好。然后吭哧瘪肚写一天下来,一看字数三千多,我真的不中了……

    今天也感谢追更的宝们[爆哭]

    第62章 辗转重逢

    贺洛躺了许久, 房间里的死寂令他逐渐呼吸困难。于是打开电视,沈暮白那天的身影仿佛又重现在他身边。

    开屏第一个频道就是新闻,这是他工作时残留的习惯。

    “JF中华总经理沈暮白近日开始接受总部的尽职调查……”

    贺洛猛地从沙发上翻了起来。

    沈暮白怎么回事?辞个职闹这么大动静?

    心底感到一丝蹊跷, 随后所有的零碎疑虑都连成了一条线。贺洛抓起手机搜索,敲字时双手都在发颤。

    果然搜出了铺天盖地的新闻报道, 他这才知道自己进去的这20天,沈暮白做了什么好事。

    导火索是沈暮白被滨京官方约谈。

    JF中华作为外企100%控股的企业, 人工智能家居产品却已深入国内家庭,牵动着千万用户的隐私与安全, 官方对此强烈不满。

    于是沈暮白向官方妥协,承诺推进JF中华的本地化, 启动高层收购重组程序,并邀请国内资本介入控股。

    有了官方开绿灯, 调查和重组程序飞速推进,打得总部措手不及。

    贺洛看得瞠目结舌。

    这特么不是妥协,是跳反。

    沈暮白还是做不到抛弃员工独自跳船, 贺洛又不准他再替总部背下裁员的黑锅, 所以他的选择是……不带总部玩了。

    AI算法是国内团队自研,产线也是重新规划的,就连专利也从贺洛当初的点子衍生出专利群,分公司真真正正有了自立门户的资本。

    怪不得中岛老登直跳脚,把气全撒在了贺洛身上, 让他即便已经自证清白,也还是被关满20天。

    好啊,好你个沈暮白。

    贺洛对着空气突兀地笑出了声。

    曾经被人捅了还要替人数钱的滥好人,竟然会绑架整个公司上桌豪赌。

    原来他所感受到的变化并非错觉,沈暮白的确学会了又争又抢。为爱争风吃醋只是一个小小的预兆, 真正的风云突变是在今天。

    贺洛莫名地感到……亢奋。他跌跌撞撞地扑到卧室床上,不顾被子表面落了灰尘,钻进去,颤抖哽咽地缩成了一团。

    想到沈暮白曾经在这张床上抱着他……咬着他的耳朵问他为什么在下雨……

    释放的瞬间突如其来地快。

    沈暮白这个王八蛋竟然有这么带种……!他真是没白被关20天。

    他也完全理解了沈暮白为何不联系他。

    且不说沈暮白也在接受调查,一言一行都可能受到监视……

    就算是童话里那个恋爱脑的海螺姑娘,如果找到了足够刺激并甘愿为之愿奉献一切的事业,恐怕也不会把日复一日伺候别人视为自己一生的使命。

    沈暮白早就不欠他任何东西了-

    获释当晚,贺洛找了家居酒屋请朋友们吃饭。

    他突然被抓进去措手不及,父母又远在国内帮不上忙,连律师都是朋友们帮忙找的,他自然要好好答谢一番。

    几年间大家都变了许多。

    小浩和小健都结婚了,慎一有了新的恋人。由奈倒是仍然单身,而贺洛的恋情还是薛定谔的状态。

    “诶……真的假的?没想到小洛喜欢恶役啊。”听完贺洛讲完近况,由奈调侃道。

    贺洛闻言不禁笑开了。

    反派?沈暮白吗?真新鲜。可是他喜欢。

    已成高管的慎一感叹道:“这种事啊,只有失败了才是恶役,成功了那就是业界传奇。沈先生真了不起。”

    “不过小洛是不是就要回国帮沈先生了啊。又要见不到了。”由奈略带伤感地问。

    贺洛赶忙安慰:“早着呢!我还要配合调查,三个月不能离境……”

    然而下一刻他沉默下去。

    中岛下令开除了他,他跟JF总部绑定的工作签证也就随之失效。

    一旦失去合法身份,他要么违//法离境成为逃//犯,要么屈辱地以“前嫌疑犯”的身份去申请援助。

    “我得在东都找个下家,越快越好。”他颤声说。

    好友们纷纷举手:“我给你个内推吧!”

    贺洛眨了眨眼,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在眼眶里打转。

    时过境迁,他早已不是那个零Offer的迷茫毕业生。如今的他有能力,有经验,还有最重要的人脉,随便找份工作续签证还不是易如反掌——

    【非常抱歉,您不太符合弊社需要的人才类型。】

    【对不起,该部门的HC取消了。】

    接连被两家公司拒绝,贺洛隐约察觉到一丝不妙。于是从第三次收到拒信开始,他就强硬地回信追问真正原因。

    大公司HR全都语焉不详地打太极,贺洛没法验证自己的猜想,直到后来他接受了几场离谱的小公司面试。

    “贺先生,我们了解到您涉嫌泄露JF的商业机密,是真的吗?”

    “JF的海外分公司跳反,就是您煽动的吗?”

    ……

    贺洛海投了100家全部被拒,被迫得出结论:不论沈暮白那边结局如何,他已经先一步被钉在了行业的耻辱柱上。

    最后一次面试失败,贺洛从对方公司的写字楼出来时,恰逢晚高峰时间。

    川流不息的车辆,西装革履的社畜,让贺洛回想起曾经昂首阔步走在通勤路上的自己。还有更早时,沈暮白曾牵着他的手穿行在摩肩擦踵的人群之中。

    原来那也是幸福时光。

    回到家,贺洛又端着啤酒上了阳台,意识到六年时间过去,他又站在了他和沈暮白之间的起点,顿时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哭能哭出个Offer来?”他代替沈暮白问自己。

    如今他的回答是:不能。

    签证失效前的缓冲期还有十几天时间,他该做的就是一边筹备援助申请材料,一边继续投简历。

    而“株式会社WE”社长的电话,就是在贺洛重新振作起来的第二天打来的。

    “面试?!我有过泄露机密的嫌疑你们不怕吗?虽然我是清白的……

    “那我涉嫌煽动跨国集团海外分公司重组,你们不怕吗?哦你们不是跨国集团啊……

    “那我利益相关没申请回避,最后被开除了你们不怕吗?哦你们公司才4个人啊……”

    贺洛感到荒谬至极,却还是穿戴整齐,郑重其事地去了。

    毕竟他已经没有了选择权。

    面试竟然约在咖啡馆,社长是个金发碧眼人高马大的家伙,也不知哪国出身。贺洛当场拿到了Offer,并且社长同意帮他续签证。

    困扰了100次的问题就这样轻松解决,贺洛仍然觉得好像在做梦,心想就算这家公司是搞诈骗的,他也要进去想方设法劝他们从良。

    第一天上班,贺洛穿上衣柜里最庄重的一套西装,循着地址来到东都远郊,走进一幢挤满二十几家小公司的出租写字楼。

    社长热情洋溢地向他介绍同事:Infra工程师,寒国小伙;后端工程师,印国老哥;前端工程师,华人大姐。

    这是一家做外包软件的小作坊,社长以外全员工程师。把贺洛安顿下来,社长就出门跑客户去了。

    社长前脚刚走,华人大姐后脚就凑过来,神秘兮兮地问:“你出什么事了?”

    贺洛心里顿时咯噔一声,隐约感觉这几个都不是什么善茬。

    可他已经吃过不真诚的亏,想来想去还是如实交代了自己的“黑历史”,谁知另外两人听见,也放下工作凑了过来。

    于是聊天语言变得乱七八糟,水平参差不齐的霓语中夹带嘤语寒语和中文,还有全世界通用的,瞎比划的手语。

    贺洛绞尽脑汁才听明白,他的新同事有替前上司背了黑锅的,有冤罪坐牢出来的,还有不堪家暴离婚从而失去了合法身份的。

    ……原来这是一家社会边缘人抱团取暖的公司。

    社长回来,贺洛便直截了当地问:“为什么找我呢?”

    难道只是出于怜悯吗?

    贺洛再不济还可以申请援助,甚至也可以逃回国,回到父母的怀抱,一辈子都不再关心他在国外的声誉如何。

    实在轮不到一个草台班子小公司来施舍。

    然而社长挠了挠头,惭愧笑道:“我们不小心接了个大数据的项目,没人会干。你简历上写你会数据分析,没骗人吧?”

    贺洛闻言一愣,渐渐把心放回了肚里。

    他甚至隐约有一种感觉:他找到了他能够发光发热的地方。

    当晚下班回到家,贺洛撸胳膊挽袖子把房间彻底打扫了一遍。忙完之后,他抓起手机给沈暮白发微信。

    或许沈暮白那边还没有摆脱JF相关的调查,可在他这里,人生已经翻到了新的篇章。

    【Horoyoi:哥,我找到新工作了!】

    【你肯定想象不到世界上还有这么离谱的公司】

    【这公司加我才5个人,笑死】

    【……但我很喜欢。】

    入职第一周,贺洛是见习工程师。第二周他成了CTO。第三周又兼任了客户经理。第四周业务扩大,他开始面试新人。

    到三个月出境限制令解除时,贺洛已经当上WE的副社长了。

    社长告诉他公司名字的含义是:“我们”。

    贺洛一人身兼数职,加班时长也是水涨船高,社长太穷付不起哪怕一霓元的加班费,好在贺洛现在缺的也并不是钱。

    一日临近午夜,他在办公室忙完了手头工作,习惯性地掏出手机检索财经新闻。

    “我说小贺啊,你这一天天的也不吃饭,搁这修仙呢?”大姐竟然还没走,把一份便利店便当放在他的桌面。

    贺洛笑了笑,只是道谢,没有解释。

    沈暮白忙于JF中华重组,没办法来看他,吃饭对他来说也就成了无关紧要的一环,能活就行。

    但是大姐热心肠,叉腰瞪眼,他只好象征性地吃了几口。

    然而目光回到新闻界面,他手中的一次性筷子都落在了键盘上。

    “哎妈呀,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埋汰——”

    【前JF中华完成重组,簒夺者沈暮白出任CEO!】

    贺洛的瞳孔都在震颤。

    点开新闻正文,还有前算法组组长戴维出任CTO、Kiyomi等原总部人士也选择追随沈暮白……诸如此类细节。

    贺洛看得捶桌狂笑。

    那个王八蛋,竟然真的成了传奇!

    曾经沈暮白身居高位也要自嘲是“大内总管”,可现在,沈暮白是如假包换的总裁了。

    得知此等好消息,再加上限制令也已经解除,贺洛索性向社长请了长达三天的假期,连上周末就是五天,飞回滨京。

    第一站他先回了父母家。

    “妈,爸,你们知道沈暮白当上霸总了吗?”贺洛窝在家里沙发上,拍着猫感慨道。

    猫已经是老猫了,仍然记不住他的气味,还在哈他。

    老贺和姜云霞却面露惊愕神情:“你还跟小沈好着呢?”

    贺洛瞠目结舌,许久后才意识到或许事情不妙,颤颤巍巍问道:“……不算坏,但也算不上好吧。出什么事了?”

    “你沈阿姨住院好久了,小沈在公司和医院两头跑。妈有一次在碰见他了,那孩子累得都快不成人样了……”

    ……啊?

    贺洛的心仿佛一盏玻璃器皿落在地上,啪的一声摔得粉碎。

    怎么回事?

    那个男人在新闻稿照片上看来,明明还是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

    “你们怎么不告诉我?!”贺洛猛地站起身,摔了怀中的抱枕。

    猫跳下沙发跑远,狗也狂吠起来。

    姜云霞抹了一把泪,吼道:“……你们不是彻底闹掰了吗?!你这几年满脑子就只有工作,我跟你爸怎么想得到你还能挂念着他?!”

    贺洛几乎瞪裂了眼眶,却无言以对。

    是他的错。

    他犯了不坦率的罪,然而爱他的人都太娇纵他,从没有人告诉他这样不对。

    贺洛向父母道了歉,之后就前往沈暮白家。

    他的指纹仍然能解开门锁。

    然而惊喜未落,进门后看到的一切就触目惊心。多年前那男人还曾安慰他说,忙不过来就会叫家政,可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西装横七竖八地丢在玄关和衣帽间入口,餐厅和厨房都有来不及塞进洗碗机的餐具,地板上落满灰尘,只有从门口连接浴室和卧室的路线光洁如新。

    该死的。

    贺洛不由得恨自己只看到一个传奇的崛起,却不曾想象这背后的艰辛。

    沈暮白或许很坏,或许很好,或许能上天遁地,可本质上还是一个每天只有24小时的普通人。

    而这样一个疲惫不堪的男人的房子里,仍然摆着当年他们从宜家买回来的那些卡通装饰。贺洛强忍着泪水走进客厅,看了一眼小F栖息的置物架,在那里发现了满满一罐橡皮筋。

    这个该死的男人,果真偷了他的东西!

    ……但不是橡皮筋,是他的心。

    贺洛呆立在房间中央许久,才终于深吸一口气,杀进储物间翻出沈暮白的扫除用具,开始打扫房间。

    现在轮到他来悄悄帮沈暮白的忙了。

    大扫除结束是在午夜12点,沈暮白还没有回来。

    贺洛洗去一身劳动后的疲惫,从衣帽间随手抓了件T恤穿上,大刺刺地躺上了主卧的大床。

    反正沈暮白承诺过,他想在这个家里住多久都行。

    贺洛的失眠仍然严重,又没有药物在手边,他强迫自己闭眼冥想,也只能进入半梦半醒的状态。

    就那么不知煎熬了多久,他恍然间感到身旁的半边床垫猛地下沉。

    沈暮白后半夜三点才结束一天的工作,已然疲惫不堪。

    他回到家,阖着双眼摸进浴室,洗干净后进了卧室躺倒在床上,才发现家里进了人。

    二人都在神情恍惚间惊慌失措,直到小F被惊动,点亮卧室大灯,二人看清了彼此面孔。

    “宝宝?我现在是在做梦吗……”沈暮白捧住贺洛的脸,喃喃地说。

    第63章 清醒亲吻

    “梦?会有这么美的梦吗?”

    贺洛说着, 故作娇俏地眨了眨眼,扭头轻舔男人捧住他面颊的掌心。小舌顽皮地舔舐粗糙的掌纹,却有一丝丝酥//麻扩散于舌尖。

    滚烫的气息喷吐在男人掌心, 又反扑回贺洛本就热得难耐的面颊。他的心跳得像要冲破胸腔,呼吸也越发急促紊乱。

    贺洛迫不及待地抬眸确认沈暮白的状态, 然而那张英俊面孔近在咫尺,他看清的却是眼球表面细密的红血丝。

    “宝宝, 我想抱你,想跟你说说话……但我两天没睡了……”

    沈暮白低喃着张开双臂, 环住贺洛纤细的腰,想抱紧, 却仿佛没什么力气。

    贺洛身穿沈暮白的T恤,尺码过大挂在身上会晃, 腰间那么一攥,领口就滑落到肩头。

    沈暮白顺势埋头在他的肩窝,却没有吻, 只是贴着他的皮肤缓慢地反复深呼吸, 像一头倦兽凭本能嗅闻同伴的气息。

    贺洛一愣,但紧接着心底涌上一阵酸楚和懊恼。

    他到底在做什么啊。明知道沈暮白疲于公司事务和照料母亲,却还在想那些情情//爱爱的事情!

    唯一能够给他一点慰藉可能是,这个总是游刃有余的男人,还愿意把疲惫脆弱的瞬间暴露在他面前。

    他反抱住沈暮白健硕的身躯, 像哄孩子那样轻抚过男人宽阔的背:“快睡吧。我在这里陪你。”

    尽管他也有他的职责,待不了太长时间。

    “谢谢宝宝。我爱你……”

    沈暮白喃喃地道,后半句的声音已经含混不清。

    贺洛压低嗓音叫小F关灯,而后轻吻男人仍然略微潮湿的发顶。

    “我也爱你。”他悄声说。

    那时怀中已经响起均匀规律的呼吸,不知道沈暮白有没有听见-

    次日一大早, 贺洛用外卖软件叫了新鲜食材,再次尝试下厨。

    不过多久,就听房间里有闹钟声响起。

    才七点钟,贺洛不由得为沈暮白的勤奋与辛苦而咋舌。

    卧室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而后竟是一阵急促凌乱的脚步声。

    “宝宝?!”

    沈暮白破门而出,竟然慌乱无措,看到贺洛在厨房,才如劫后余生般松了一口气:“原来真的不是梦。”

    “哥,”贺洛见状,莫名生出一个不好的猜想,“你不会以为我生气不要你了吧?”

    仔细回想他发给沈暮白的那番话,可能蕴含的潜台词:找到新工作,步入新生活,虽不尽完美但很喜欢……确实好像一封告别信。

    男人轻叹一口气:“毕竟我没听你的劝,还害你受了牵连。”

    贺洛闻言,回想起在局子里的日子,顿感一阵恶寒。

    这笔账要用后半生慢慢算,但当务之急是告诉沈暮白:“你听了啊,至少没再做甘愿背锅的滥好人。”

    沈暮白眨了眨眼,似乎一片茫然。

    贺洛于是说得更直白了些:“你有野心和欲//望的样子很酷,和员工站在一起的姿态也是。恭喜你做到了,沈总裁。”

    他把手在围裙上蹭了蹭,向沈暮白伸去。

    双手交握,目光灼灼。

    “谢谢贺工程师。”

    “……我现在可是副社长了!”

    “真的?那谢谢贺社长。”

    贺洛不禁莞尔。

    在贺洛二十出头的时候,他们之间的七岁年龄差或许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可如今的贺洛已是足以与沈暮白比肩的男人。

    他把沈暮白按到餐桌边落座,把早餐端上了桌。

    经典的鸡蛋火腿鲜虾三明治、蔬菜沙拉和美式咖啡。东西虽然简单,但对贺洛而言已经是进步非凡。

    沈暮白仿佛此刻才终于发现变化,环视四处整洁如新的房子,还有面前的早餐,忽然沮丧地垂首扶额。

    “怎么了?”贺洛一下子心虚起来。看起来很糟糕吗?

    “我想忙过这一阵就去看你的,可我过得一团乱,竟然还要你帮忙打理……”

    贺洛:“沈暮白你什么意思?!只许你照顾我,我照顾你就不行?我在你眼里就是这么个生活不能自理的人?!”

    不料沈暮白握住他的双手,猛地一拽!他毫无防备,骤然失衡,落进男人怀中。

    沈暮白搂紧他,英俊的面孔突兀地放大,他看到那双曾经讥笑他的漆黑眼睛里满溢着温柔的爱意。

    下一刻,两片温热柔软的唇瓣贴上他的双唇。

    唇齿缠//绵地捻转,嘴唇表面偏薄的皮肤很快被磨得想要烧起来。贺洛不觉间双臂攀上沈暮白的肩,从鼻腔里哼出难//耐的呜咽。

    沈暮白听到竟变本加厉,将他抱得更紧,舌尖撬开他的牙齿,在他的口腔中长驱直入……

    贺洛的脑子嗡的一声,清空成一片空白。

    这简直……

    简直就像是某种亲密接触的缩影。

    贺洛被吻得浑身瘫软,晕晕乎乎地黏在男人身上,直到又一阵闹钟声响起,刺耳的声响就像指甲抓挠玻璃,刮走了全部浓情蜜意的氛围。

    沈暮白这才肯放开贺洛。唇瓣皮肤剥离的瞬间有钻心的痛感。

    贺洛顿时怅然若失。

    沈暮白还依依不舍地揽着贺洛的腰,分出一只手,风卷残云般吃掉了贺洛做的三明治,又端起咖啡一饮而尽。

    “我得去公司了,宝宝。”男人起身走向洗漱间,却在半路回头,似是犹豫,但最终还是决定问贺洛,“……上午十点钟,你愿意陪我去趟医院吗?”

    贺洛意识到,沈暮白终于要和他共享那每天两个小时的空窗时间-

    滨京市中心医院,住院部特护病房门前。贺洛征询地与沈暮白对视一眼,才推门而入。

    病床上的沈阿姨戴着氧气面罩,许多蜿蜒错杂的管子将她与四周布置得密密麻麻的机器相连。

    数年不见,她已是形容枯槁,不复当初的优雅从容,

    贺洛大跨步地上前去,眼泪比脚步先落了下来。

    “阿姨,我是小贺!我来看您了……这么长时间我竟然一直都不知道,我真是个浑蛋……”

    不料沈暮白拽了拽他的胳膊,轻轻摇头:“她用着镇痛剂,意识不清醒的。”

    贺洛闻言倍感天旋地转。

    曾经沈阿姨放心地把沈暮白交给了他,他还没来得及正式道谢,如今却已连平常的对话都做不到了。

    贺洛沮丧地坐到床边,却见床头柜上摆着眼熟的霓国特产,绞尽脑汁想了想,才意识到,是春天时他出差拎回来的那份敷衍至极的礼物。

    沈暮白竟然真的带给了沈阿姨,这更让他无地自容。

    “……你是在笑我吗?”他闷声道。

    “怎么会?我妈那天特别开心。”沈暮白轻轻揉了下他的发顶,“她一直挺想你的,可能比起我,她更想见你。”

    贺洛咬着嘴唇垂下头,还没来得及思考沈暮白的话里隐含的意思,却见沈阿姨连着留置针和指夹仪器的手微微颤动,竟缓慢地抬起,覆上了贺洛撑在床边的手。

    “阿姨?”贺洛喜出望外。

    久病的躯体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沈阿姨紧紧握着贺洛的手。贺洛紧张无措地望向沈暮白。

    男人也震撼不已,但回过神来第一反应是拍响了床头的呼叫铃。

    然而就在等医护人员赶来的片刻时间,沈暮白犹豫再三,还是把他宽厚的掌心轻轻覆在二人紧握的手上。

    有一点颤抖,但很温暖。那一刻贺洛隐隐感觉,沈暮白好像下定某种决心。

    医生赶来后,确认沈阿姨暂时无碍,却叫沈暮白去办公室单独沟通。贺洛也跟上,却身为无关人士被医生拒之门外。

    沈暮白却紧紧攥着贺洛的手,把他带进门。

    “他是我爱人。”男人坚定地说。

    然而贺洛来不及惊叹,就听见了噩耗。

    医生说:“在有外界刺激的情况下,病人暂时苏醒也正常,不用太在意。不过……沈先生,这样的状态维持不了多久,做好准备吧。”

    ……

    谈话后,沈暮白说,离必须出发赶回公司还有13分钟时间,要贺洛再陪他一会儿。

    二人并肩坐在医院长廊的座椅上。

    “其实我从小就是个坏种。”

    沈暮白仰头倚靠着灰白的墙壁,缓缓地说。

    他仿佛已经放空一切,只是茫然地说出从脑海深处随机检索出久远的记忆碎片。

    “我爸还在的时候很惯着我,但我妈管得严,所以我惹祸被叫家长从来不敢告诉我妈,一直偷偷让我爸去。”

    “但有一天,我爸有一台重要手术。就是……不容失败的那种重要。但失败了,都怪我让他分心。我亲眼看着他从阳台跳了下去。”

    “我妈辞了教职,带着我搬家、改名换姓,寸步不离地看着我。”

    “后来我成绩提上来了,做所有人喜欢的那种好孩子,但不够,还是不够。我不知道怎么做才能得到原谅……就跟她吵了一架,离开家很多年。”

    “我回国之后她才终于不那样看着我了,我以为所有事情都过去了。一直到遇见你,被你打醒。宝宝你说得对,我自以为我在变好,但我成了一个更糟糕的人。”

    沈暮白说罢,长叹了一口气。曾经的傲慢和从容也仿佛随着那股气息流走了。

    贺洛听得心里发堵,却又因为沈暮白要赶回公司的时间限制而焦虑发慌,脑中紧锣密鼓地思考如何回应,嘴巴却不受控地开始了即兴发言。

    “沈暮白,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你还记得你刚要给我内推的时候,我去了阿姨家吗?阿姨提起你的时候很为你骄傲,我跟我妈都要嫉妒死了好吗?她早就不怪你了。”

    “你现在这样没什么不好的,至少很真实。除了你自己,没人要你必须做个好人。”

    贺洛终于为沈暮白、也为他们这段始于无端恶意的孽缘盖棺定论。

    如果说贺洛的问题在于所有爱他的人都在娇纵他,让他习惯被爱却不会爱人,那沈暮白的问题就在于太早失去了娇纵他的人,以至于多年来都没有人来告诉他——

    “那不是你的错。”贺洛斩钉截铁地说,“人总不能每次龙卷风过境,都去抓那只扇翅膀的蝴蝶。你放过你自己吧。”

    下一刻,手机的震动声连着长椅共振起来。

    十三分钟的倒计时结束。

    沈暮白没有什么豁然开朗大彻大悟的迹象,平静地不能再平静地起身,说他必须得去公司了。

    新公司诞生伊始,所有事情都需要他到场。

    贺洛总不好绑住一位总裁强行谈心,只好就那么放沈暮白走了,并说他会替他在这里陪着沈阿姨。

    只是人快走到电梯口,他又不由得呼唤。

    “沈暮白。”

    “嗯?”

    贺洛追上去,踮起脚尖,双臂环上男人的脖颈,轻吻他的双唇-

    沈暮白说,沈阿姨是在一个温暖的秋天午后离去。

    贺洛丢下堆成山的工作回国参加葬礼。沈暮白仍是那个了不起的成熟人士,在至亲的告别仪式上仍然表现得镇静而得体。

    就像此人一贯的信条:大人就是要面不改色地面对生活的所有波折。

    贺洛差点也对此深信不疑——如果不是葬礼前夜,沈暮白曾在他的怀中痛哭的话。

    “哥,要不这样吧,我把我妈我爸让给你。他们都挺喜欢你的,而且……特别溺爱,你知道的吧。你就算把天捅漏了,他们都要怪天不够结实。”

    当时贺洛拍着沈暮白的背,还是禁不住胡言乱语。

    要不然他肯定也会哭。

    沈暮白哽咽着,几乎失声,但还是对贺洛说:“幸好我遇见了你。”

    他茫然挣扎时曾奉劝贺洛逃离的溺爱和管控的囚笼,最终成了他新的归处。

    某种被称为“家”的地方。

    贺洛发现人长大后可能会有很多很多个住处,但他和沈暮白分享了他们永远可以回去的一个家。

    葬礼后的第二天,贺洛就不得不赶回东都,工作不等人。

    沈暮白同样家事公事缠身,却还是送他到机场。

    在海关入口,男人紧紧抱着他不松手。来往旅客无不对他们侧目。

    “宝宝,要不留下来陪我吧?公司现在情况稳定多了,足够做你发展的平台。或者如果你觉得利益相关不好,也可以帮你介绍别的工作……”

    贺洛双眼亮了起来,心底有那么一刻燃起了冲动,可紧接着就被理智掐灭了苗头。

    “哥,我喜欢我现在的公司。我要对大家负责。”他郑重其事地拒绝。

    没有大集团的肮脏内斗和恩怨情仇,有的只是对收留了他的那群人的纯粹感恩,贺洛现在已成WE的顶梁柱,他永远也不会放弃他们。

    沈暮白惊愕不已,但最终欣慰地笑了出来:“我当初果然没有看错你。”

    贺洛也跟着笑起来。

    “良禽择木而栖”,沈暮白的忠告对于声名狼藉又重新开始的贺洛而言仍然适用,而他确信,他已经找到适合自己栖息的森林。

    于是分别在即,两人都未免有些伤感。

    沈暮白又问:“那……宝宝,我以后有空了,还可以去东都看你吧?”

    贺洛踮脚吻了一口沈暮白的脸颊:“等你!”

    第64章 有如地震

    贺洛重返东都后, 总感觉时钟像被一只无形的手调成了0.5倍速,或者更慢。

    开发项目变得格外繁琐,金主客户也显得加倍烦人。早上起来洗澡穿衣打扮提不起什么劲儿, 夜里健完身回家路过街边美食店铺,也没什么兴致给自己加餐。

    他是做数据分析出身, 直至今日仍然保持着对变量和共性的敏锐,他很快意识到所有难熬的事情都有一个共同点:它们都发生在他见不到沈暮白的时间。

    终于捱到星期五, 贺洛提早结束工作回到家,一头钻进浴室, 雀跃地洗漱干净,换上柔软的睡衣——

    他和沈暮白约好周五晚上十点视频。玩了好几年的冰箱便签漂流瓶, 他们终于准备尝试正常现代人异地相见的方法。

    也是因此,贺洛想要好好认真一番, 哪怕是睡前的造型。

    然而吹干头发,他看了一眼手机,发现有好几通来自沈暮白的未接视频电话, 心里顿时咯噔一声。

    【S:宝宝, 怎么了?】

    【等你。】

    ……

    【没出什么事吧?速回。】

    贺洛一头雾水,连忙回信解释自己没事,并问沈暮白突然发什么疯,明明离约定时间还有很久。

    【Horoyoi:你算错时差了?】

    滨京和东都说远不算远,却有那么一小时的时差。贺洛的十点钟是沈暮白的九点, 而沈暮白的十点钟是贺洛的十一点。

    可沈暮白好歹也曾是留学生和出差人士,总不该犯这种低级错误。

    【S:我以为约在你那边的时间。】

    【Horoyoi:啊?不是你的时间吗……】

    视频通话接通,两人盯着彼此的面孔,准确地说是摄像头漆黑的孔洞,啼笑皆非。

    他们都在努力照顾彼此的习惯, 没想到反倒错过了。

    那种完全昼夜颠倒的时差或许不会错,一小时时差才会心照不宣地出错。毫厘之差,那么遥远。

    “以后还是不约时间了吧。”沈暮白无奈道,“你想我了,就直接打过来,只要有空我就会接。”

    贺洛闻言微怔,脸颊逐渐烧了起来,只祈祷弱光环境下沈暮白看不清他的面色。

    “少自恋了,谁要想你啊?”

    谁知现代移动设备的夜拍功能相当完善。

    沈暮白将他的窘态尽收眼底,好整以暇地笑道:“嗯,狗想我。”

    贺洛顿时一蹦三尺高,恨不得从屏幕钻进去,一口把坏男人咬死。

    ……如果真的可以钻进屏幕,就好了。

    那晚过后,贺洛和沈暮白的视频电话会在随机时间接通。

    有时候贺洛在家里准备简单的早餐,看到沈暮白去公司的车内陈设和窗外街景。

    沈暮白从沃尔沃换成了宾利,还聘了专职司机,真不愧是从大内总管摇身一变成了霸总的人。

    只是后视镜上仍然挂着红绳,绳子末端空无一物。

    “什么时候把我的五元还回来?”沈暮白略带不悦地问。

    贺洛顾左右而言他:“再说吧……”

    沈暮白见状,竟然急得失了从容体面:“你不会不小心花掉了吧?!”

    贺洛笑出了声,掏出那个满目疮痍的钱夹,从夹层里摸出那个仍然闪亮的带孔硬币给他看。

    有时候通话是在睡前。

    两人都结束了一天兵荒马乱的工作回到家,身心疲惫不堪,聊着聊着就会睡过去,通话时长取决于设备剩余电量。

    有那么一天,恰好两边都接着充电线,通话一直延续到了第二天早上。

    对此,沈暮白的评价是:“宝宝你睡觉好像会打雷。”

    贺洛:“???”

    贺洛死活不信自己会打鼾,后来破案了,原来他睡过去时,脸贴在了手机的收音位置,即便是呼吸声也震耳欲聋。

    他这才明白沈暮白又在故意嘲弄他,当即破口大骂:“王八蛋!你以后可别跟我一起睡,我怕我吵到你!!”

    然而骂到一半,他声音低了下去,怅然垂下了头。

    沈暮白似乎也知道他在低落什么,对他说:等等我,再等等。

    ……

    沈暮白的新公司稳步发展,与李砚舟的公司达成技术协作,推出了有史以来交流最为自然的新款小F,并朝着智能穿戴设备新领域稳步发展。

    贺洛捧着手机不禁微笑。当初他在饭桌上异想天开的想法,如今真的成为了现实。

    他每天高强度巡逻科技和财经新闻,收集一切和沈暮白有关的消息,但始终无法把报道中那个运筹帷幄一路高歌猛进的沈总,跟视频通话里总是那个黏着他、调侃他的男人联系起来。

    他早已不是沈暮白麾下那个愣头青,他们很少再聊起工作上的事情。

    直到有一天沈暮白突然发微信告诉贺洛,已经熬过了最艰难的时期,他有空了。现在他人在滨京国际机场,三小时后就会降落在成田。

    贺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跟社长告了假,一路赶赴机场,远远在海关出口见到熟悉他高大身影。他如离弦的箭般,一头撞进男人怀中。

    周围熙熙攘攘的旅客无不对他们侧目,可他对他们视而不见-

    砰的一声甩上房门,两人在玄关一边踢掉鞋子,一边吻成了一团。

    唇齿交缠间黏腻的声响,伴着衣物摩擦窸窸窣窣的声音,贺洛越发急切,却逐渐沮丧起来。

    他恨冬天,要扒的衣物竟有这么多!

    要是放在曾经他们还不能相互乱碰的日子,他或许还会感慨这男人穿得很权威,可现在,他只嫌宽/衣/解/带还不够快。

    “哥……”

    小F欢快地应答:“我在呢!”

    沈暮白哭笑不得:“新品快上市了,要不下次我给你带一个来?”

    贺洛撇了撇嘴,说:“我就要这个。”

    旧版小F在他身陷囹圄时为他作证,见证了他们之间的孽缘。

    “那你快给它改名。”男人故作不悦地说。

    贺洛当然准备改,但不知为何,看沈暮白着急他就会很快乐。

    “不改。”他若无其事地瞥开目光。

    谁知下一刻他就双脚离地,沈暮白竟然把他打横抱起,径直向卧室走去。

    “得让你分清楚谁才是你哥。”

    贺洛惊愕不已,紧接着就笑开了,这男人怎么连人工智障的醋都吃!

    他笑得乱颤,胡乱捶打着男人的肩,直到整个人被掀到了床上。沈暮白欺身靠近他,漆黑的眼眸里流闪着呼之欲出的渴/望。

    这一刻,贺洛才知道沈暮白想要吃掉他的时候是什么样。

    顷刻间仿佛天雷勾动地火,贺洛也跟着发了疯,亲吻或者说撕咬沈暮白的双唇,紧紧攀在男人身上。

    他迷迷糊糊也迫不及待地想把自己交出去,沈暮白却告诉他,好像缺点什么。

    “我去买套和润滑剂。”沈暮白俯下身,安抚般地轻吻贺洛的额头,又拖了几次深呼吸才舍得放开他,起身下床。

    贺洛顿时急切地叫住他:“我有!”

    沈暮白缓慢地挑起眉:“准备得这么充分?说,是不是想了好久了?”

    贺洛憋着笑不回答,心底涌出一股大仇得报的爽快,爬起来拉开床头柜的小抽屉。

    确实想了好久,但不会比某人更久。

    两个包装盒静静躺在抽屉里,沈暮白看清之后一时无言。

    草莓味的套套,香草味的润滑剂,正是那年沈暮白为贺洛而准备,却最终放弃使用的东西。

    “我这辈子都抱不到你?”沈暮白神情复杂地问。

    三分调侃,七分郑重其事地确认。

    贺洛扯着男人的衣襟,与他双双仰倒在床:“现在可以了。”

    然而沈暮白盯着包装上已经有些模糊的喷码字迹,忽然抬头对贺洛说:“过期了。”

    两人面面相觑,最终都苦笑出声。

    私密用品的保质期原来如此短暂,好在他们的感情仍然新鲜。

    沈暮白再次翻身下床:“我去买吧。”

    贺洛拉住男人的胳膊,声音低得几乎不可闻:“不用了……”

    他又在床头柜翻翻找找,抓出一支凡士林基底的护手霜。

    “凑合用吧。”

    他一秒钟都不想再多等了。

    ……

    那一瞬间贺洛想到许许多多个和沈暮白的相处片段,忽然意识到自己忘了什么,低声道:“我也爱你。”

    沈慕白轻吻他的额头,紧紧握着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后来仿佛整个房间都摇曳起来。

    头顶的吊灯开始摇晃,床架吱吱呀呀地叫,床头柜上的小盒子滑落在地,被随手甩在一边的手机竟发出刺耳警报声。

    “地震了!地震了!”

    二人顿时浑身一僵。

    下一秒沈暮白将贺洛紧紧护在怀中,滚向床铺靠墙的一侧。这里没有高大的家具,是卧室中相对安全的一角。

    震动中不宜盲目逃生,他们也只有彼此依偎。

    他们的四肢缠成一团,听到彼此的凌乱呼吸和震耳欲聋的心跳,直到震感逐渐平息。

    在温暖的灯光中,他们四目相对,忽然都笑了。

    为劫后余生而松了口气,也难以置信地感到荒谬。

    即便霓国整个坐落在地震带上,地震如同家常便饭,贺洛也不曾想,他们的初次会是这样地动山摇的体验。

    “震度3强。”沈暮白抓过手机,打开防灾APP,确认并非需要出门避难的程度,他们可以安心继续待在家里。

    贺洛嘟囔道:“你都不在这里出差了,还留着它干什么?”

    沈暮白重新抱住他,轻敲他的额头:“因为你在。”

    ……

    单身公寓的小浴缸,一个成年男性用起来都憋屈,更别说多挤下一个人。

    贺洛蜷起身体坐进去,池水一瞬间就漫上浴缸壁的边沿,如瀑般泼洒到浴室地面。

    温水和怀抱包裹住他酸痛不堪的肢体,贺洛畅快得眯起眼睛,向后仰去,把头靠在沈暮白的肩头。

    然而沈慕白倒吸一口凉气,他的脖颈和肩被贺洛咬得遍布牙印。

    “宝宝,你咬人的毛病就不能改改?”男人苦笑道。

    贺洛顿时大叫道:“谁叫你一直欺负我?!”

    “疼么?”

    “还好……”

    “……那这样呢?”

    “我警告你沈暮白,我明天还要上班。”

    贺洛本想说得义正言辞,可在沈暮白的怀抱里,他的声音都是颤的,话一出口就失了说服力。

    男人在他耳边低语道:“请假吧,宝宝?”

    贺洛艰难地调动起被地震和其他事情摇成一团浆糊的脑袋,思考明天的工作能往后推多久。

    在等待他回答时,沈暮白也一时沉默。浴室寂静下来。没有关严的浴缸水龙头口,有水滴落于池中水面。

    滴答。

    在封闭潮湿的狭小空间里反复回响——

    作者有话说:终于……他们两个终于……!!!(高兴得上蹿下跳)[爆哭][爆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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