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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45

    第41章


    “可、可是……维维安从来都没有见过妈妈。”维维安没有抬头, 仍趴在布鲁斯的肩头,很快便有眼泪在布鲁斯的西装上晕开。


    他没出声,只是默默地掉眼泪, 有种说不上的梗塞感堵在喉头,胸口也闷闷的。


    但与以往哮喘发作时的感觉并不相同,更像是每一次找不到爸爸的那种奇怪的、闷闷的、不高兴的感觉。


    一直以来,在维维安的观念里,他的家里有爸爸、有阿福,“妈妈”是不存在于其中的概念。


    当然,他也知道每个小孩都会有爸爸妈妈。


    可由于布鲁斯的刻意干涉, 维维安从前虽然知道“妈妈”的存在,但他却从没想过自己为什么会没有妈妈, 也没有在意过没有妈妈是一件不好的事。


    从维维安来到他身边的那一天起,布鲁斯就知道维维安的成长中必然会缺少有关母爱的重要部分。


    所以他能做的不多,除了这些年从没放弃过寻找维维安母亲的踪迹外, 剩下还能做的, 便是希望在维维安的成长中, 他和阿福的存在可以尽力填补这份母爱的缺憾,让他的孩子不必有所缺失。


    也许维维安在逐渐长大的某一天,终究会意识到这一点。


    但他希望这一天到来的越晚越好,至少长大些许的维维安,能更明白即使没有母亲的存在, 他得到的爱也依旧是丰足的。


    遗憾的是,成长总有波折, 即便事事谨慎如布鲁斯,也难以预知到生活中出现的每一个麻烦。


    当他听到马克西对维维安说出那样一句话时,就已然预料到维维安会提出这样的问题, 他前面所有的遮掩,都不过是拖延时间,好似一条垂死挣扎的渴水的鱼。


    大概是布鲁斯沉默了太久,维维安慢慢抬起了头,一张湿漉漉的脸蛋露出来。


    “宝宝,别哭了。”布鲁斯心如刀割,用柔软的手帕轻轻擦去维维安脸上的泪水,“你今天哭过很多次了,眼睛会疼的。”


    维维安抽抽噎噎了会儿,勉强止住哭泣,紧抿着唇,可一盯着布鲁斯多看了几秒,还是禁不住鼻头一酸。


    “Daddy,维维安不是野、野孩子,维维安有爸爸,也、也有……妈妈的……对不对?”金毛崽崽哑着嗓子问。


    他现在才意识到,幼儿园的那些小伙伴们,他们最常挂在嘴边的都是“爸爸和妈妈”,不像他只会提起“爸爸”,而没有“妈妈”。


    布鲁斯喉头发紧,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在此刻面对维维安的眼泪时松了劲儿。


    于是他忙不迭地点头,语气急促且肯定:“维维安怎么可能是野孩子,爸爸不是说了吗?维维安是我的小宝贝、小天使。你有爸爸,也有妈妈,爸爸爱你,妈妈……妈妈也爱你。我的小维维安可是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贝,不管妈妈在不在我们的家里,她一定在世界上的某个地方,和我一样爱着你……”


    布鲁斯多少也是被维维安的眼泪刺激到了,竟然一刻不停地说了一大段话,说到最后,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只凭着上头的感情支配着大脑的语言系统输出。


    他说了一长串,维维安也听了一长串,神色怔怔,呆呆地问:“真的吗?”


    布鲁斯再次点头肯定,并且强调:“爸爸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维维安的眼睛稍稍有了一抹亮光,可又很快消失不见,嗓音依旧低落:“维维安都没见过妈妈,妈妈怎么会爱维维安,爸爸是不是在骗维维安?”


    “爸爸怎么可能会骗你?”布鲁斯故意夸张语气。


    维维安瘪着小嘴,满脸不相信,并且言之凿凿:“可、可是……爸爸也没见过妈妈呀,那爸爸怎么会知道妈妈在想什么?”


    布鲁斯稍作沉默,又问:“……爸爸怎么会没见过你的妈妈?”


    维维安歪歪头,湿漉漉的蓝眼睛里含着一抹疑惑,他回答:“因为家里都没有妈妈,爸爸在哪儿见妈妈呢?”


    布鲁斯无语凝噎:“……”


    他忍了忍,到底还是把这句——“我没见过你妈,你怎么来的?”给强行憋了回去,这话不适合说给现在的维维安听。


    但大概由于维维安这神奇的脑回路,布鲁斯刚刚堆积起的情绪全都泄了个底儿朝天,像一只装满水被戳破的气球,什么愧疚、自责、难过、愤怒都如同水一般随着破洞一泻千里。


    剩下的残留情绪微不足道,布鲁斯现在才算是真正冷静理智了下来,然后就反应过来自己都说了些什么,气氛忽然变得有些沉默尴尬。


    “……”布鲁斯紧绷的脸忽然有些发烫,幸好他的窘意此刻也无人发现。


    布鲁斯默了默,理智上线,回想起自己保留的那些东西。


    也是关心则乱,否则他早该想起这些东西了。


    见维维安还盯着自己,布鲁斯又无声地叹了口气,感觉他今天把一整年的无奈和叹气都消耗的一干二净,只得疲惫地rua了把金毛崽崽的脑壳,聊以慰藉。


    好歹维维安现在的精气神比之前要好得多,刚从幼儿园出来的时候,简直死气沉沉,像地里快蔫掉的小白菜似的。


    “爸爸带你去看妈妈。”布鲁斯把怀里的金毛崽崽又搂紧了两分,抱着小孩快步去了自己的书房,那里存放着尼莫·阿底提留给维维安的东西。


    信、书稿、玫瑰书签和监控录像都保存的很好,就是为了这一天的存在。


    布鲁斯无意对维维安隐瞒他的母亲尼莫·阿底提的存在,这些年也从未放弃追查她的下落,只可惜一切线索都石沉大海,尼莫·阿底提就好似人间蒸发了般,再无任何踪迹。


    原本按照布鲁斯的规划,他或许会在维维安上高中以后,或者是成年以后再拿出这两样东西。


    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想到这儿,布鲁斯又想叹气了。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看着维维安打起精神来的期待面孔,便先打开了尼莫·阿底提将维维安送来韦恩庄园那晚的监控录像。


    进度条拖动,屏幕上逐渐出现了一个黑发绿袍女人,在漆黑寂静的夜色里,她的面容美丽,却又多出几分神秘。


    不用布鲁斯提示,维维安就像感知到了什么一般,立刻被女人吸引了注意力。


    他喃喃着:“妈、妈妈?”


    恰在此时,尼莫·阿底提望向监控镜头,维维安对上了妈妈那双幽黑静谧的眼睛,像是跨越时空,穿过一块电子屏幕,他在此刻,终于和给了他生命的妈妈有了第一次对视。


    他在看着妈妈,妈妈也看着他。


    他知道妈妈在看着他,妈妈也知道自己正看着自己幼小的儿子。


    维维安似乎感觉到,对视的这一刻,妈妈在对他笑。


    他愣了愣,浅金色的眼睫微颤。


    维维安歪歪头,下一秒,也对屏幕上的妈妈笑了笑,两个甜蜜的小酒窝显出。


    “妈妈。”他又喊了一声,这一声音量很大,也很干脆,甚至带点迫不及待。


    这一声喊完,屏幕上的妈妈似乎又对他笑了笑,温柔的笑,慈爱的笑,他甚至感觉自己听见了妈妈轻轻的笑声。


    然后,他听见妈妈对他说:“维维安,我亲爱的孩子,我是你的妈妈——盖亚。”


    维维安呆呆地重复念着:“妈妈、妈妈……盖亚?”


    盖亚:“是的,我的孩子。”


    维维安眼睛似乎亮了些,又强调:“我有妈妈,我的妈妈叫盖亚。”


    盖亚静谧温和的眼睛注视着她的幼子,她知道她的孩子今天受了委屈,于是她安慰道:“当然,我的孩子,你有妈妈。”


    盖亚的语气是如此肯定,以至于维维安凝望着她的美丽却逐渐模糊的面孔,眼泪啪得再次掉落。


    维维安委屈巴巴地哭诉:“妈妈……妈妈,那你为什么不陪在维维安身边?维维安都没有见过妈妈,这是第一次。”


    这一刻,盖亚深邃幽沉的眼眸中恍然多了丝无奈,她没有回答维维安的问题,只是勾起唇,安静地又笑了笑。


    她美丽的面容越来越模糊,维维安却没有意识到。


    隔着屏幕,金毛崽崽固执地用那双湿润的蓝眼睛望着盖亚。


    这是他的妈妈,他希望从妈妈那里得到一个答案,更希望从此以后,盖亚能一直陪伴他。


    盖亚明白,却摇了摇头。


    再次开口,她的声音依旧温柔,只多了丝飘渺:“维维安,未来你会经历很多很多事,令你快乐的,也令你悲伤的,但你一定会收获最美好的结局。”


    “所以我的孩子,你要一直往前走,不要停下你的脚步。”


    “盖亚永远爱着你,我亲爱的蓝眼睛宝宝。”


    “当你走到结局,我们就能相见。”


    “但在此之前……”盖亚微微停顿了一秒,“我亲爱的蓝眼睛宝宝,还请忘记我的存在。”


    声音渐去渐远,维维安愣愣地注视屏幕上的女人,久久不能回神。


    电脑屏幕上,属于过去的监控录像安安静静地播放着,下方的进度条缓慢持续地向前推进。


    一切都很平常……


    屏幕上,神秘又美丽的女人不经意间望了一眼监控镜头,但很快便又低下头,宽大的兜帽将她的大半张脸都遮住了。


    她只停留了不到半分钟,便松开推着婴儿车的手,转身毫无留念地走进了哥谭寒冷的冬夜里。


    “宝宝……Vivi——?”


    维维安震了一下,终于回过神。


    耳边有爸爸的声音,他一回头,正对上爸爸担忧的目光。


    布鲁斯摸摸他柔软的金发,指着屏幕,时刻注意着维维安的表情,谨慎地说:“宝宝,这就是你的妈妈。”


    维维安呆呆地看着布鲁斯,感觉自己似乎忘了什么,可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怎么也想不起来,不过很快,遗忘的不适感便被巨大的失落与悲伤代替了。


    维维安抿着唇,再次看向屏幕,画面定格在绿袍女人的背影上。


    他垂下眼,轻声问:“妈妈为什么走了,她不喜欢维维安吗?所以才不要维维安吗?”


    那辆婴儿车里的就是他,他知道,因为他在家里见过这辆婴儿车,阿福说过,那是属于他的。


    布鲁斯感觉自己在沉默。


    实则他并没有沉默,他的回答很迅速,出于一种本能的反应。


    “NO。”他回答得干脆。


    维维安那双含着哀伤的湿润的蓝眼睛望着他,也许是眼泪的作用,让布鲁斯觉得他的眼里多了些期待的亮光。


    于是他拿起尼莫·阿底提当年留下的那封信,一字一句地念给维维安听:“致我最亲爱的蓝眼睛宝宝……”


    就是这封信的存在,让布鲁斯对尼莫·阿底提离开的理由还抱有一丝期待,也许她的离开是因为迫不得已,而非单纯地抛弃。


    布鲁斯希望,维维安能拥有一个爱着他的母亲。


    哪怕这个母亲并没有办法陪伴他成长,甚至终此一生,维维安都没有与她再相见的机会,但布鲁斯仍然这样期盼着。


    ——尼莫·阿底提的离开是因为爱。


    “……‘爱你的Terra’。”念完最后的结束语,布鲁斯略微停顿了一秒,再开口,“宝宝,你不仅有妈妈,而且她很爱你,你的名字——维维安,就是你的妈妈为你取的。”


    维维安怔怔地,手里捏着布鲁斯递给他的信,小脸紧绷,不时低头看看信——虽然上面的蝌蚪字他一个也看不懂,又不时抬头看看屏幕上绿袍女人转身离开的背影。


    布鲁斯手动拖了下进度条,精准地让画面停留在尼莫·阿底提望向监控镜头的那一秒钟。


    女人美丽神秘的面孔清晰地定格在屏幕之上,她的眼眸静谧温柔,仿佛这一刻的她正透过镜头与监控外的人对视一般。


    然而布鲁斯知道这不过是尼莫·阿底提随意的一眼,短短几十秒的监控录像,他一帧一帧地看过了三年多,除了让尼莫·阿底提的面容在他的脑子里愈加扎根外,再没有任何有意义的发现。


    但对维维安来说,这是他仅有的看见母亲的机会。


    果然,画面定格后,维维安的眼神微动,脸色有了些许变化。


    布鲁斯没再打扰,留给他一个安静的思考空间。


    维维安捏着信纸的边角,反反复复地揉搓,不一会儿就将薄薄的纸张边角捏得皱皱巴巴,一张水灵灵的脸蛋也皱皱巴巴,满脸的纠结。


    突然间他的脸上多出一抹慌张,原来是他反应过来自己差点捏坏了妈妈留给他的信,于是两只手“嗖”地放开,碰也不敢碰了。


    但那双湿漉漉的蓝眼睛还委屈巴巴地盯着信,可书写在纸上黑色的英文对现在的维维安来说,就像一只只在白纸上游泳的小蝌蚪,他再感兴趣也看不透蝌蚪的真身。


    本来就踌躇不定,现在更是沮丧不安,维维安难过地耷拉着脑袋:“Daddy,妈妈写的信,维维安看不懂。”


    布鲁斯失笑,温柔地摸摸他的脑袋,安慰道:“没关系,等你长大识字后,就能看懂妈妈写的信了。”


    “还有……”维维安抿着唇,伸出小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搓平信纸上起皱的边角,声音小小地,布鲁斯都差点没听清,“妈妈很爱维维安的话,那她为什么还要离开维维安?”


    布鲁斯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因为他也没有更好的解释,哪怕是善意的谎言。


    在他沉默的十几秒里,维维安始终看着他,眼里是说不出的固执劲。


    布鲁斯被他这样看着,忽然没了绞尽脑汁去想借口、去编造谎话的心气。


    ——长大后的维维安还会记得今天吗?他在想。


    大多数人随着成长,对童年的记忆都会逐渐淡忘。


    那些琐碎的、快乐的、莫名其妙委屈难过的在不知不觉中被遗忘。


    但仍有一些深刻的、几乎会影响人一生的记忆,哪怕痛苦万分,也仍然会铭记在心,历经时光摧残也难以磨损。


    布鲁斯在这一刻想到了童年时令他恐惧的蝙蝠,又想起了犯罪巷的枪响与撒落满地的珍珠。


    尽管他仍记得些许儿时的快乐时光,却不得不承认,比之日渐模糊的美好回忆,那些痛苦晦涩的记忆反而无时无刻都那么清晰、那么明亮。


    他品尝着这些痛苦,满世界流浪,让自己伤痕累累,也让自己无坚不摧。


    最后他选择义无反顾地回到带给他痛苦的城市,披上曾经令他恐惧的伪装。


    所以布鲁斯·韦恩才有了今天。


    他从未有那一刻忘记过这些令他痛苦、恐惧的存在。


    那么他的孩子呢,他的维维安难道能轻易忘记这糟糕的一天吗?


    布鲁斯的所有借口与谎言都堵在了梗塞的喉间。


    因为他清醒地意识到,维维安不会忘记今天。


    无论他此刻用什么样的借口或是谎言来敷衍、安慰他的孩子,一个无法掩盖的事实是——维维安的母亲离开了他。


    当维维安长大,他总会意识到这一点。


    布鲁斯不愿这份绵长的痛苦在维维安成长中的某一刻,再次忽然加重。


    究竟是有意为之,还是迫不得已,离开的真相唯有尼莫·阿底提一人知晓。


    而他应该做的,只有坦诚,让维维安仍有期待,却不必过高期待。


    即便维维安没能拥有母亲的陪伴成长,他也会让他的孩子像童话里小王子一样,沐浴在爱意与阳光之下,快乐地、幸福地长大。


    于是布鲁斯摇了摇头:“宝宝,我也不清楚她为什么会离开。有关她,你的妈妈,事实上,我并不了解她,也就无从知道她为什么会离开。也许有一天她会再次出现,也许……她再也不会出现。”


    “但有一点我相信,她一定是爱你的。”他肯定地说。


    维维安低垂着眼,手不知不觉地触碰到了桌上展开的信。


    寂静的书房里,眼泪掉在纸页上的声音突然也清晰起来。


    布鲁斯没说话,只是帮他轻轻擦了擦眼睛。


    “宝宝,这是最后一次掉眼泪,好吗?虽然没有妈妈,但爸爸还在。我会陪伴着你长大,直到你不再需要我的那一天。”他说。


    维维安立刻抬起头,回道:“维维安需要爸爸,永远永远需要。”


    含着哭腔的嗓子沙哑,语气急促,湿润的蓝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紧布鲁斯。


    布鲁斯轻轻笑着:“好,永远。”


    在维维安面前,他总是这样一副温柔又耐心的模样。


    那双与维维安相似,却更为成熟的蓝眸中好似流淌着冰雪融化的溪水,无声地滋养着他的孩子长大,让维维安明白,无论怎样,无论发生什么,他都可以依靠他的父亲。


    维维安似懂非懂,但本能让他依赖布鲁斯。


    胸腔里长出一株嫩芽,蓬勃向上,生机盎然,是他作为孩子对父亲的爱在旺盛生长。


    “Daddy……”


    “嗯。”


    “Daddy。”


    “嗯,怎么了?”


    “Daddy。”


    “好吧,宝宝,你想喊多少次都可以,爸爸总会回应你。”


    这下维维安倒是抿着唇笑了笑,虽然黏湿的眼睫上还挂着泪珠。


    “Daddy,维维安要长高高,爸爸这样高高的,就没有坏小孩敢欺负维维安了。”他把手里捏着的信塞给布鲁斯,“还、还会念妈妈写的信……维维安现在还看不懂,交给爸爸藏起来。”


    布鲁斯从顺如流地收好信,放回盒子里,在维维安的注视下,将盒子锁进书桌抽屉中:“等你长大会认字了,爸爸再把这些东西都交给你,好不好?”


    维维安呆呆地盯着抽屉柜,半晌,微不可查地点点头,眼眶湿润:“好。”


    布鲁斯又替他擦了把眼泪,顿了顿,故作调侃地说了句:“小哭包,原来我养的宝宝是个小哭包。”


    维维安吸吸鼻子,抬起一双兔子红眼睛微微瞪了眼笑话他的爸爸。


    “别哭啦,小哭包,眼睛都快肿得睁不开了。”布鲁斯轻轻碰碰他红肿的眼圈,口吻半是轻松,半是惆怅,“还是先去洗个澡吧,爸爸的维维安现在可不止是个小哭包,还是个脏脏的小乞丐。”


    维维安下意识反驳,沙沙哑哑的声音:“不是小乞丐,也不是脏脏的。”


    他倒是没有反驳“小哭包”,但不能认可布鲁斯说他是脏小孩。


    布鲁斯笑了笑,抱着他离开书房,淡声:“宝宝,要不要看看你的袖子?怎么这么黑呀,像在泥里打滚了一样,把爸爸的衣服都染黑了。”


    维维安浑身一僵,没人提醒还好,一提醒,他的眼睛瞬间就瞄到了自己那乌漆麻黑的衣服袖子,手还环抱着老父亲的脖子,污黑的脏衣袖就在布鲁斯的西装上摩擦,给昂贵的西装添点额外的印记。


    维维安呆呆地,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耳畔又传来布鲁斯的轻笑:“好了,小哭包可千万别再哭了。脏就脏吧,爸爸又不嫌弃你是个脏小孩,我们洗个热水澡,不就又是个干干净净的好孩子了吗?”


    维维安趴在布鲁斯肩膀上的脑袋轻轻蹭了蹭他的脸颊,闷闷地应了声:“嗯。”


    布鲁斯见好就收,快步回到卧室,径直走进浴室,动作麻利地把金毛崽崽身上的脏衣服扒下来,塞进浴缸。


    取暖灯明亮晃眼,不一会儿,整个浴室热气腾腾,水汽弥漫。


    维维安坐在满是白色泡沫的浴缸里,像被棉花糖包裹似的,连湿漉漉的金毛脑袋也顶着一头白色泡沫。


    布鲁斯掌心合拢,顺着他的头发向上运动,给他做了个冲天炮,还拿起放在一旁的小镜子给维维安看。


    维维安:“……”


    老父亲一时间笑得太过放肆,金毛崽崽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捧了满满一怀蓬松的泡沫抹在布鲁斯的头上。


    他也没躲,任由维维安报复,闭着眼让男孩随意折腾。


    “咯——咯——咯——”恰在此时,撕心裂肺的尖叫鸡叫声顺势在布鲁斯耳边响起。


    布鲁斯一个激灵,睁开眼。


    面前顶着个冲天炮的金毛崽崽一脸无辜,右手却拿着一只尖叫鸡死命地按。


    布鲁斯:“……”


    耳朵快瞎……聋了。


    “好了,爸爸错了。”布鲁斯眼里含着笑,抬起掌心对着维维安头顶的冲天炮啪得落下,一本正经地在维维安脑袋上乱搓。


    可算让这只金毛崽崽有点开心模样了,煞费苦心的老父亲心想。


    尖叫鸡的声音戛然而止,维维安随手掉在浴缸里,又在满缸的泡沫里捡出一只小黄鸭。


    “Daddy,它是谁?”他问。


    布鲁斯熟练地:“小黄鸭二号。”


    维维安满意地点点头。


    又重复上述动作,再挖出一只小黄鸭考验老父亲。


    布鲁斯对答如流。


    反正他知道其实维维安也认不出这些大小长相都一模一样的鸭子。


    哄小孩玩,他心里门儿清。


    虽然猜小黄鸭很幼稚,但这对于正上幼儿园小班的维维安和出道快四年的蝙蝠侠来说,刚刚好。


    维维安乐此不疲,布鲁斯也欣然配合,甚至不耽误他在十几分钟内把金毛崽崽洗白白,都是这些年养崽养出来的好习惯。


    再快速把自己头上的残留泡沫冲洗掉,顶着毛巾,又用浴巾裹着洗得白白净净的金毛崽崽离开浴室。


    暖风机呼呼地吹着维维安湿淋淋的金毛,耳边的噪音很小,是维维安能够接受的程度。


    几分钟后,布鲁斯抓了抓维维安细软柔顺的金发,干得差不多了,他才随意地扯掉自己头上的毛巾。


    暖风呼啦啦扫过他的头顶,潦草地吹了吹,感觉不会再有水滴下来,他这头发就算吹完了。


    之后又花了几分钟给维维安套上衣服,虽然晚上不会再外出,但离睡觉的时间还早,他还是把维维安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小王子一样。


    布鲁斯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成果,唇角上扬:“好了,我的小王子,晚餐时间到了。”


    现在是晚七点,与平日相比,今天这个点的晚餐算晚的了。


    但当他伸手要抱起维维安时,小家伙却摇了摇头。


    维维安坐在绵软的被子里,大半个身体都趴在自己的蓝色小海豚上,看起来情绪不高:“Daddy,维维安不想动。”


    “那我让阿福把晚餐送到卧室来。”布鲁斯没说什么,很是纵容。


    十几分钟后,阿尔弗雷德将晚餐送到房间里。


    布鲁斯开门的刹那就看见旁侧的迪克快速将头缩回去隐藏起来,一秒不到又探出头来,因为他发现维维安没和布鲁斯一起开门。


    迪克用唇语问:“维维安还好吗?”


    布鲁斯叹气,也以唇语回答:“不太好,你的努力恐怕又白费了。”


    迪克:“……”


    人都傻了,一副天塌了的表情。


    他能去把那个叫马克西的小崽子拎出来再揍一顿吗?反正四舍五入他们都是未成年,他不算以大欺小。


    再不济他想往这小崽子的家门口扔狗屎,最低级的报复也是报复好吧。


    他的宝贝弟弟维维安那么可爱,金发蓝眼的小天使,谁看了不说喜欢?


    幼儿园的小崽子都爱凑到他弟弟身边玩,也就这只小胖崽子敢欺负维维安?


    竟然还恰好说了些胡话精准戳中维维安的爆点,迪克这个无辜遭殃的人也是麻了。


    布鲁斯看穿了他的心思,再次无声地说,暗含警告:“不许冲动,更不许私自行动。”


    前段时间开始,借由让迪克亲手逮捕仇人黑.帮祖可的机会,罗宾终于正式亮相。


    全哥谭的人都知道蝙蝠侠找了个未成年来当助手,这些天有关蝙蝠侠的舆论都在或明或暗指责讽刺他雇佣童工的行为。


    迪克心里很不满,他迫切地想要向哥谭人展示自己的能力,证明他完全有能力担当蝙蝠侠的助手,而不是只能在新闻里当被同情可怜的迷途羔羊。


    布鲁斯也很不满,但他是对迪克的态度不满,他认为迪克不应该关注这些舆论,更不应该受到舆论的影响。


    迪克能理解布鲁斯的意思,也在努力调整自己的心态,可他毕竟年少,有时候冲动劲上来了就有些刹不住,所以需要布鲁斯时刻提醒他。


    要是布鲁斯现在不警告他的话,搞不好迪克真能找到马克西一家的住处去。


    布鲁斯怕迪克一时冲动,再挑起事端。


    马克西的父母一定会在之后安排马克西转校,今天发生的事于他们而言恐怕是一辈子都难以启齿的耻辱,必然不会放任自己的孩子继续待在这所幼儿园?


    他们会让马克西转校,不管马克西是否愿意。


    而布鲁斯可以保证,从今以后,即便升学离开了幼儿园,维维安也都不会再和这个叫马克西的孩子有什么校园相关的接触。


    这件事到这儿就算结束了,除非这家人做了什么会跟他的夜间工作扯上关系的事,否则他没必要继续将精力分到这家人身上。


    布鲁斯理解迪克的心情,但他不能放任迪克的行为。


    迪克干瞪着眼,在布鲁斯警告的目光下,垂头丧气地离开了。


    布鲁斯则接过阿尔弗雷德送来的晚餐,回屋里喂嗷嗷待哺的金毛狗崽。


    大概是这一下午又是打架又是哭的,实在太耗费精力了,刚刚吃完,嘴角的肉汁都还擦掉,维维安就差点一头栽进空盘子里。


    布鲁斯眼疾手快地托住他,这种事他已经做习惯了,熟练地给维维安擦擦嘴巴,再给小孩换上睡衣,轻轻地放进柔软的被窝里。


    左侧放着蓝色的大海豚,那只小海豚则塞到维维安的手里,他翻了个身,抱紧小海豚侧躺着,粉扑扑的脸蛋陷在柔软的枕头里,睡熟了。


    布鲁斯坐在床沿处,静静地看着维维安不太安稳的睡颜,时不时哄一哄、拍一拍,更多的时间他只是出神地看着,连阿尔弗雷德什么时候来收走的空餐盘都不知道。


    直到夜巡的时间准时到来,布鲁斯在踏进蝙蝠洞的刹那就好像将那个温柔耐心又亲和的好父亲模样撕碎了嚼吧嚼吧吞咽下肚,只剩下一身无法遮掩的暴戾与冷酷。


    在冷硬地拒绝了迪克的夜巡请求后,他带着这一身的火药味砰的关闭车门。


    蝙蝠车愤怒着冲出黑夜,咆哮的引擎声宛如黑暗骑士的怒吼。


    迪克傻眼了:“布、布鲁斯这样没问题吧?”


    阿尔弗雷德:“老爷也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普通的父亲,自然偶尔也会有难以控制的愤怒。”


    迪克若有所思地看着湿漉漉的停车平台。


    *


    深夜。


    凌晨三点十五分。


    莱斯利今晚值夜班,刚刚诊治完一个病人后回到办公室。


    将病历本放回抽屉的功夫,再一抬眼,窗边就多了一只黑漆漆的蝙蝠怪,夜晚的冷风吹起窗边的单层窗帘,惨淡的月光撒在他身上,有种诡异的神秘感。


    莱斯利:“……”


    她喘了口气才说:“说真的,我没有戈登局长那么好的心脏,你一定要每次都来这么一出吗?”


    蝙蝠侠不在意吐槽,只是淡声说:“我来做个手术。”


    莱斯利皱起眉:“什么手术?你受伤了?”


    蝙蝠侠一字一顿:“结、扎。”


    莱斯利:?


    莱斯利瞪大眼:?!——


    作者有话说:放心,不影响塔利亚把达米安搞出来。


    第42章


    男性的结扎手术相对简单, 对身体的伤害较小,手术时间也不算长,通常半个多小时就能结束。


    但莱斯利可从没做过这种手术, 以往也没哪个男人专门到她的诊所是来做结扎的。


    乍一听见,她还以为布鲁斯在故意和她开玩笑。


    可仔细一打量……


    黑漆漆的蝙蝠侠立在白晃晃的灯泡下,头顶的猫耳多了几道危险的划痕,垂地的披风上沾染着新鲜的血迹与火药的味道。


    双唇紧抿着,拉出一条冷硬的唇线,绷紧的下颌处有一块显眼的红肿,浑身嗖嗖冒着冷气, 暴戾的气场都尚未收敛干净。


    这副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能跟她开玩笑的模样。


    确认蝙蝠侠的确不是在和她开玩笑, 她犹豫半晌,答应了这个有些荒谬的要求。


    她是没做过这种手术,但想想办法, 也不是不能做。


    ……


    ……


    凌晨四点三十五分, 莱斯利的个人诊室内依旧亮着灯, 她正细致地对眼前的男人叮嘱术后注意事项。


    “注意休息,避免剧烈运动,如果有出血发炎的症状要及时复诊。最关键的是,一次手术后,不代表避孕效果就能立即生效, 还要经过两次检查,确保完全无精.子的存在才不用再使用其他避孕措施……”


    布鲁斯安静地听着, 有面罩遮掩,看不出什么表情,紧抿的唇依旧拉成一条直线, 坐在诊室里也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莱斯利倒是习惯了他这副模样,尤其是布鲁斯穿着蝙蝠侠战衣的时候。


    一番叮嘱完了,莱斯利觑了眼布鲁斯,双手抱臂后靠,贴着椅背,眼里慢慢浮出几分了然。


    “说说吧,今天发生什么了?”她问,“是跟小维维安有关?”


    刚开始她是有些疑惑,好端端的布鲁斯大半夜跑来结扎做什么。


    但这会儿熬夜的脑子清醒了,仔细一想,能跟这事扯上关系的也只有维维安了。


    莱斯利想起几年前布鲁斯的话,笑道:“怎么?害怕再来一次意外?”


    布鲁斯在她调侃的目光下沉默了一会儿,微微颔首,然后才慢慢开口将白天发生的事告诉莱斯利。


    他的确害怕再来一次意外。


    尽管他很庆幸维维安的到来,也不介意带来维维安的那场意外,但对于外界大多数人而言,无论如何掩盖,维维安从一开始就是他不负责的一夜.情的产物。


    布鲁斯偶尔会想,维维安的母亲留下他不辞而别,是不是也和他有关系。


    不是所有女性都想被困在家庭、婚姻和母亲的身份里。


    之所以尼莫·阿底提没有在发现怀孕后选择堕胎,或许是因为她不愿意扼杀一个生命,又或许是因为生下来比堕胎于她而言更容易。


    除了那荒唐的一晚,布鲁斯再没见过尼莫·阿底提,他不知道这是否就是她离开的真相,他只是不能排除这样的可能。


    但无论尼莫·阿底提离开的真相如何,这场由一夜.情衍生而来的意外,真正会受到伤害的只有维维安。


    他不是父母相爱结合的生命,更不是出生于一场合法的常规婚姻内。


    哪怕他一出生就在布鲁斯的保护宠爱下长大,也不代表这些在他出生时就埋下的隐患不会伤害到他。


    面对这些东西,布鲁斯潜意识地回避了三年多,直到这一次,又是一场无法预料的意外,才引爆了埋藏的隐患。


    整整一晚布鲁斯都处于暴怒的状态,可他的愤怒无处排解,因为他深知错误的根源都在他的身上。


    是他最初没做好防护措施,才会诞生这场意外,让他的维维安降临在这个世上。


    尽管因为维维安存在,布鲁斯对这份错误的根源也从懊恼中生出了一丝庆幸,但他不能让意外再次发生。


    “我没有结婚的打算,尤其是有了Vivi以后……”布鲁斯淡淡地说,“这种意外不能再发生了,否则不管是对Vivi,还是另一个意外诞生的孩子来说都是伤害。”


    只要一想到那个叫马克西的小孩骂维维安的那几句话,他就忍不住青筋暴起,怒气横生,如果这家伙不是一个五岁小孩,布鲁斯那时一定不会克制自己的怒火。


    莱斯利无奈地叹了口气,她倒是想说两句安慰的话,可又觉得布鲁斯在这件事的根源上确实没什么值得安慰的。


    她只好问:“维维安还好吗?”


    提到维维安,布鲁斯浑身的冷戾和怒气中就多出了一丝颓丧。


    他坐在椅子上,两腿叉开,垂着头:“他快把自己出生三年来的眼泪都掉光了。”


    “……”莱斯利苦笑,“那他的眼睛一定红得像兔子一样。”


    布鲁斯没搭话,药效逐渐褪去,腿间的不适感在加重,但他惯于隐忍痛苦,哪怕是这种尴尬之处的疼痛。


    他满心的焦躁与愤怒都只是因为他意识到他的孩子被人伤害了,然而他却对这种伤害无能为力。


    布鲁斯浑身绷紧,哪怕此刻处于安全的地界,没有任何危险靠近的征兆,他也仍然一副警惕、暴躁,仿佛下一秒就会冲出去撕碎敌人的状态。


    他深吸了口气,压抑着情绪,站起身,走到窗边,想要离开了。


    莱斯利看着他欲言又止。


    布鲁斯注意到了,眼神询问。


    莱斯利的手指向他的下半身晃了一下,提醒道:“介于你现在的特殊情况,别走窗户了,大门没人守,可以走门。”


    布鲁斯:“……”


    他定了定,若无其事地转身朝门口走去。


    莱斯利抿了抿唇,嘴角抽抽,看着他迟缓的脚步又想笑,又觉得好像不应该笑。


    她想说这两天她可以去韦恩庄园帮忙照看,但又想照顾一下布鲁斯的自尊心,一时间有些纠结。


    而前方刚走到门边的布鲁斯忽然脚步微顿,通讯器里传来阿尔弗雷德的声音:【老爷,小少爷发烧了,情况有些严重,恐怕要叫莱斯利医生来一趟。】


    夜巡前,布鲁斯就担心维维安晚上可能会发烧生病。


    毕竟维维安白天哭了那么久,最近又恰好到了季节转变的时期,两个容易导致小孩生病的因素叠加,布鲁斯不得不担心。


    阿尔弗雷德今晚就没有给他做远程辅助,全程都待在房间里照看维维安。


    现在已经快凌晨五点了,布鲁斯还以为今晚维维安的身体能幸运一次,没想到该来的还是来了。


    布鲁斯又焦躁又无奈,转过身看着莱斯利长长地叹了口气:“莱斯利,要麻烦你去韦恩庄园一趟了。”


    莱斯利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能让布鲁斯现在麻烦她去韦恩庄园的只有维维安了。


    “维维安生病了?”


    布鲁斯点头。


    “我正想找借口去韦恩庄园呢。”莱斯利语气还算轻快,“潘尼沃斯先生要照顾维维安和迪克两个孩子,总有顾及不到的地方,你又是个不遵医嘱的,我怎么想都不放心,还是得找机会看着你。本来还想照顾你的自尊心,现在看来不用了,一个病人也是照顾,两个病人也是。”


    “……”布鲁斯没忍住辩解:“我不是病人。”


    莱斯利毫不客气地拆穿他:“那可说不准,我不指望你的自控能力。”


    布鲁斯:“……”


    头一次被怀疑他的自控。


    虽然知道莱斯利的担心,但他还不至于不在乎自己后半辈子的性.福。


    其实莱斯利就是想让他放轻松些,她能感觉到布鲁斯此刻的状态不太好。


    他把自己绷得太紧,这对他自己和维维安来说都不是好事。


    情绪稳定的父亲对孩子来说当然是好事,布鲁斯在维维安面前一直做的不错。


    可每个人都会有负面情绪,更何况是身为蝙蝠侠的布鲁斯,他成为蝙蝠侠的情绪动力就是愤怒,每晚接收到的负面情绪更是呈几何倍数增长。


    莱斯利很担心这样下去布鲁斯有一天会承受不了,他毕竟也只是一个普通人。


    哥谭是座容易将人异化的城市,这一点对谁都一样,蝙蝠侠也不例外。


    整理好常用的医药箱,莱斯利提在手里走上前,拍了拍布鲁斯结实的手臂,宽慰他:“走吧,别着急,天气凉,小孩子生病很正常,潘尼沃斯先生或许只是跟你一样太过担心了,关心则乱。”


    布鲁斯半垂着眼,慢慢深吸一口气:“莱斯利,今晚辛苦你了。”


    “没事,我本来今晚就在值夜班。”莱斯利摇头,又意有所指,“倒是你,未来至少一周,注意身体。”


    布鲁斯:“……”


    他大步往前走。


    莱斯利看着他大步流星的背影,微微失笑。


    *


    或许真是双重因素叠加的原因,这次生病,维维安整整折腾了半个月。


    期间高烧反复,还多在半夜。


    烧得两颊酡红,蜷在被子里迷迷糊糊,哼哼唧唧地难受。


    就这么半个月下来,不光维维安这个生病的人,韦恩庄园每个人都瘦了一圈。


    尤其布鲁斯,满脸疲惫,眼下青黑,憔悴得好像生病的人是他一样。


    这段时候他每晚夜巡结束,都得匆匆赶回来照顾半夜容易起烧的维维安,白天也同样得打起精神给因为生病和马克西事件蔫巴巴的小孩提供情绪价值。


    整日无微不至地照顾,任劳任怨熬了半个月,维维安总算完全退了烧。


    除了还有咳嗽外,大体上都康复了。


    一家人总算松了口气,可这口气还没落地,新的问题就又来了。


    维维安又不愿意去上幼儿园了。


    布鲁斯有些疑惑,以为是马克西那件事还在影响维维安,于是向他解释那个叫马克西的坏小孩已经转校了,不会再和他待在同一个幼儿园上学,也不用担心再被坏小孩欺负。


    维维安却摇了摇头,说:“想和爸爸一起待在家里。”


    布鲁斯眉头紧皱,但没有一上来就拒绝他:“那你的朋友们呢?你舍得他们吗?不去幼儿园的话,你就没有多少时间是他们一起玩了。”


    “唔……”维维安歪歪头,“没关系啊,他们可以到维维安的家里来玩,就像……嗯,就像吉姆一样。”


    他好久都没有提到小詹姆斯了,布鲁斯还以为他已经淡忘了小詹姆斯,没想到现在为了说服他倒是又提起来了。


    布鲁斯这次稍作犹豫,最后还是爽快地点头同意了,随便找个理由给维维安请了长假。


    维维安暂时不去幼儿园也是好事,布鲁斯猜测马克西这件事可能还是给维维安留下了心理阴影,他的维维安从未经历过这样的打击,正需要更多时间来调整自己。


    布鲁斯能敏锐感觉到,维维安这段时间黏人得紧,一会儿没看见他就会扯着嗓子喊阿福,问爸爸去哪儿了。


    如果阿福回答他是在工作,维维安又会问现在几点了。


    半个月前还搞不清时间刻度的他,现在却生生摸透了,就为了确认这个时间的布鲁斯该不该在工作状态。


    如果是布鲁斯往日正常的工作时间,维维安会懂事得忍一忍。


    但要发现不是,维维安就会抱着老管家的腿撒娇,要给爸爸打电话,或者要求去找爸爸,还贴心地说自己会做个不打扰爸爸工作的乖小孩。


    那张粉扑扑的小脸,那双水灵灵的蓝眼睛,就这么巴巴地望着阿尔弗雷德,向来宠爱自家小少爷的老管家哪里顶得住?


    心软得一塌糊涂,只要布鲁斯不是在处理蝙蝠洞的工作,他就会败在这双眼睛下,无条件同意维维安的要求。


    而到了这时候,收到消息的布鲁斯又哪里会拒绝自家的金毛崽崽,也只得同意维维安来找他。


    维维安倒也说到做到,的确很是乖巧,一点儿也不打扰布鲁斯工作。


    布鲁斯在认真工作的时候,他就乖乖地坐在一旁的沙发或者绒毛地毯画画,又或是搭积木。


    与大多数这个年纪的小孩不同,只要有布鲁斯陪着,他总能耐着性子安安静静地,不吵不闹,有时候乖得像一只漂亮人偶似的。


    布鲁斯当然不介意维维安来陪着他工作,维维安喜欢黏他,他也很喜欢吸崽的好吧。


    可问题是,次数一多,布鲁斯就觉出好像有点问题。


    由于维维安单方面和迪克爆发的矛盾,再加上维维安确实年纪小又娇气黏人,布鲁斯的空余时间大多用来照看维维安,而留给迪克的时间主要是在训练培养迪克作为罗宾的能力。


    迪克现在虽然身手灵活,收拾起一些小喽啰游刃有余,但在布鲁斯眼里,他仍然有太多的不足。


    大部分时间,布鲁斯都并不允许迪克参与他的夜巡工作,即便偶尔参与,也只提供一些辅助性的工作。


    通常繁杂,但危险性低。


    迪克对布鲁斯的担忧心知肚明,因而越加努力提升自己,想要向布鲁斯证明自己有成为蝙蝠侠助手的能力。


    再加上马克西这件事,不光影响着维维安,也影响着迪克,他一想到哥谭多的是比马克西以及他的那对“上流”父母更可恶的人,心里就一阵憋闷。


    这些人恃强凌弱,随意侵犯他人的权利与利益,却因享有特权,而往往得不到应有的惩罚。


    迪克现在还什么都做不了,就只能化愤怒为动力,拼命训练自己。


    布鲁斯也不介意他有这么一点动力,训练的迪克的同时,他也在提升自己。


    原本他把自己的时间都规划的滴水不漏,在维维安上了幼儿园后,这个规划更是堪称完美。


    按照他的设想,维维安在这样的温水煮青蛙下,总会慢慢接受迪克。


    这个流程本该在迪克刚来到韦恩家时就应该出现,但由于维维安太信任布鲁斯,年纪又太小,就导致日子过着过着他才意识到迪克的出现会带来哪些变化。


    他们现在不过是把这个流程补起来而已。


    只是谁也没想到中途的一个意外,竟然直接让他们的努力全部白费了。


    ——维维安变得比以前更黏人。


    原因之一是维维安得知外人都只知道布鲁斯·韦恩有一个收养的儿子叫理查德·格雷森,而不知道他也布鲁斯·韦恩的儿子。


    哪怕布鲁斯已经对维维安解释过原因,哪怕他现在已经在慢慢放出消息让一部分人知道他还有一个儿子,这件事却依旧在维维安心中留下了痕迹。


    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则是维维安意识到了“他没有妈妈”。


    因为没有妈妈,所以他变得比以往更依赖爸爸。


    即便他知道爸爸不会离开他,会一直陪伴在他身边,可他的潜意识也因“妈妈的离开”而留下了恐惧。


    布鲁斯被折腾的没了脾气,打算花费更多的时间陪伴维维安。


    当他与远在巴尔的摩的汉尼拔·莱克特医生进行过简单的心理咨询后,汉尼拔也同样建议他再多陪陪维维安。


    布鲁斯自然没了顾忌,开始花费大量时间陪伴维维安,就算他发现维维安在有意识地阻拦他和迪克相处,也满是纵容的接受了。


    他想着他的维维安是个好孩子,总会有明白迪克是个好哥哥的那一天。


    迪克对此也很包容,哪怕发现维维安故意拦着布鲁斯,不让布鲁斯和他相处,他仍旧心态很好,态度自然,照旧会把自己的小甜饼分给维维安吃。


    毕竟维维安的小动作都可可爱爱的,扒拉着布鲁斯的衣角扯着人离开,还要警惕地盯着迪克时的小模样,像一只护食的炸毛小鸟似的。


    布鲁斯和迪克偶尔会有些头疼苦恼,但终究是放任了维维安的种种行为,打算再走一次温水煮金毛狗崽的流程。


    可他们忽略了小孩子也是会得寸进尺的,被无条件纵容宠爱的孩子意识不到自己的行为有可能给他人带来伤害,他只是一味地想达成自己的目的。


    于是在某一个下午,维维安对放学回家的迪克说:“你要新的爸爸妈妈吗?维维安会帮你找到的。”


    迪克眼神茫然:“诶?”


    第43章


    迪克一脸懵逼, 一瞬间梦回当初维维安第一次说讨厌哥哥的时候。


    就是面对维维安说的话时,突如其来生出的一种无厘头感。


    据说三岁就是一届代沟,那他和维维安之间的代沟, 可差了两届还多一点。


    有时候搞不懂维维安奇奇怪怪的脑回路好像还挺正常的。


    迪克挠了挠头,一头雾水。


    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维维安硬梆梆地撂下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后,踩着毛茸茸的小熊拖鞋哒哒哒跑开了,一句多余的解释也没给他。


    迪克:“……”


    想了半天捉摸不透,迪克干脆就放弃了,不去在意维维安的话是什么意思,无奈地抿了抿唇, 提着书包回房间。


    明天是周末,他得赶紧写完这个周末的作业, 好将时间都空出来用以训练。


    感受着书包的重量,迪克迈上楼梯的每一步都走得很沉重。


    唉,好羡慕还在上幼儿园的维维安……


    第二天一大早, 头天晚上再次被拒绝参与夜巡活动的迪克早早起了床, 心里还憋着一口闷气。


    虽然他理解布鲁斯认为他还不够成熟担心他在夜巡中遇到危险的想法, 但这种不被信任、能力得不到肯定的现状着实令他心气不顺。


    于是定好了闹钟,一大早就起床准备去训练。


    他在餐厅正好和同样早起吃早餐的维维安撞上。


    维维安向来是个早睡早起的乖宝宝,现在这个点在餐厅碰见这孩子很正常。


    迪克没觉得意外,友好地和维维安打了个招呼后就抱着餐盘狼吞虎咽。


    他现在的训练任务很重,又正处在长身体的阶段, 每顿吃得再饱,饭点一到该饿得心慌就还是心慌。


    多了一个人的餐厅依旧是沉默的, 只有餐具碰撞偶尔发出的声音。


    迪克安安静静地吃着早餐,因为知道他和维维安的关系与寻常兄弟不同,便没有刻意挑起话题打破沉默。


    但他没想到的是, 维维安却主动同他搭话了。


    维维安说:“你要和维维安一起去一个地方吗?”


    迪克愣住,嘴里咬了一半的火腿面包掉在餐盘里,目瞪口呆地看着坐在长桌对面的维维安。


    “呃,维维安,你在和我说话?”迪克不太敢相信地用手指着自己,眼神在餐厅里漂移,以寻求其他人的踪迹。


    维维安嘴角下撇,露出了一个“你怎么笨笨的”表情,他语气不太高兴地说:“维维安就是在和你说话啊。”


    这下迪克更震惊了,张口就是一连串的疑问:“维维安,你是说你要和我一起出去?出去玩?布鲁斯和阿福也在吗?是什么我不知道的家庭活动吗?昨晚临时决定的吗?还是说只有我们俩?那你今天不陪着布鲁斯了吗?”


    维维安倒是很耐心地认真听着他这一连串疑问,等迪克都说完了,他才慢吞吞开口:“不是出去玩,是去一个地方,爸爸和阿福不和我们一起,只有你和维维安去。”


    迪克呆呆地看着维维安:“……”


    幸福来得太突然,他竟然有点不敢相信,怕自己只是在做梦。


    还伸手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疼得呲牙咧嘴才反应过来——他真没做梦啊!


    维维安看不懂迪克的小动作,也不知道迪克正在经历的心理挣扎,只是见迪克表情突然变得很怪异,还以为迪克不愿意和自己出去。


    他抿了抿唇,小脸紧绷,似乎有些紧张:“你不想去吗?”


    迪克:“!”


    迪克猛地回神,激动地一拍大腿,两眼放光:“去!当然去!”


    维维安满意了,松了口气,握紧餐叉,努力地叉起最后一片火腿,破天荒地对迪克露了个笑脸:“我们吃完早餐就去。”


    迪克:“——!”


    迪克沉浸在能和宝贝弟弟一起外出过二人世界的美好幻想中,当即猛地点头,咻咻几下就把餐盘里剩下的食物都塞进肚里。


    又端起手旁的牛奶咕咚咕咚一口喝完,嘴巴一抹,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就直勾勾地看着维维安。


    牛奶才喝到一半的维维安:“……”


    环顾一圈,没发现某位神出鬼没的大家长在,维维安试探着伸出手把自己不想喝完的牛奶推给迪克。


    迪克二话不说,接过杯子一口解决完,唇上留了圈白白的奶渍。


    维维安礼貌地微笑:“谢谢。”


    迪克笑容灿烂:“不用谢,这是哥哥应该做的。”


    维维安顿了顿,蓝眼睛微微垂下:“那走吧。”


    迪克点头,笑容满面,脚步轻快地跟在维维安身边。


    两人外出的事算是临时决定的,还需要和大家长们报备。


    布鲁斯还在睡觉,维维安不想去打扰他,就带着迪克一起去找正在打扫储藏室的另一位大家长阿尔弗雷德报备。


    不用维维安开口,迪克就一脸兴奋地对老管家叭叭自己今天要和维维安出去做什么。


    虽然维维安说不是出去玩,但单就他们两个一起外出的行为来看,这和兄弟间出去玩有什么区别?


    迪克心里美滋滋的,只觉得自己终于苦尽甘来,获得了宝贝弟弟的认可,兴奋到头皮都在发麻。


    阿尔弗雷德看着站在门口的一大一小,面露惊讶。


    不过他并没有多想,小孩子一天一变是很正常的事,只以为维维安终于接受了迪克这个哥哥,连笑容都变得欣慰起来,对两人临时的外出计划立刻表示了大力支持。


    为此,阿尔弗雷德甚至大方地放宽了时限,允许他们只要在今晚晚餐前回家就好。


    “……以及,不必担心零花钱超额,今天可以算做一个例外。”阿尔弗雷德微微一笑,与迪克共同交换了一个眼神。


    迪克兴奋地:“阿福,你放心,我绝对会照顾好维维安的。”


    阿尔弗雷德:“当然,我相信你,迪克少爷,祝你和小少爷今天玩得开心。”


    维维安没说什么话,只抬起小手跟老管家挥了挥,嗓音软软地:“阿福,维维安很快就会回来的。”


    说完维维安就扯着迪克的衣角迫不及待地往外走,像极了一听见“出去玩”就急得一刻都等不了,必须赶快出门的金毛狗崽。


    迪克让他扯了个踉跄,倒是一点儿也不恼,神色纵容地跟着维维安走。


    他一个步子顶维维安两三步,为了配合倒腾一双小短腿的维维安,迈着小碎步踉踉跄跄地跟着,湛蓝的眼睛快乐地眯起,从来没有哪一次出门玩像现在这样这么高兴。


    迪克这会儿一颗心都快被维维安暖化了,光看维维安脑袋上一翘一翘的金毛都觉得不愧是他的宝贝弟弟,呆毛也可爱得紧。


    思考的理智也被彻底融化了,就算他问维维安他们要去哪儿玩,没得到准确的回复,可只要一想到今天和弟弟单独外出玩耍的快乐时光,迪克整个人都晕晕乎乎起来,走路的步调也有点儿飘飘不定。


    这会儿的迪克全然忘了自己起这么一大早到底是要干什么的,训练的事被他抛之脑后,一心只顾着和维维安出门玩的事。


    他恨不得遇见人就来一句“你怎么知道我弟弟约我一起出来玩了”。


    可惜的是他现在只遇见了家里的司机,维维安又还在他面前,迪克才不好当着维维安的面炫耀。


    两人一坐上车,维维安就先对司机说了一个陌生的地址。


    这是距离韦恩庄园最近的一家孤儿院的地址。


    司机知道这个地方,有些意外家里的两位小少爷会去这种地方,但他并不会干涉雇主家的小少爷要去哪儿,因而只沉默地开车。


    迪克则还沉浸在遗憾与激动交织的情绪中,没有第一时间询问这个陌生的地址是哪处,也就错过了最接近维维安今天反常邀请他一同外出的真相。


    于是汽车一路疾驰,半个小时后,司机按照地址将车停在了一家孤儿院门前。


    迪克看着孤儿院的招牌,一脸懵逼,脑仁里此刻装得恐怕都是水,一头雾水。


    迪克疑惑:“维维安,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维维安没回答,自顾自地打开车门,下车,然后眼睛紧紧注视着略有些迷茫的迪克。


    维维安:“我们到了,你不下车吗?”


    “……”迪克只好茫然地下了车。


    他不确定地猜测:“维维安,你是来找住在这里的幼儿园的朋友吗?”


    维维安摇了摇头,难得主动牵着迪克的手拉着他走到这所孤儿院的大门前。


    铁质的大门锈迹斑驳,门上也挂着一把生锈的大锁,一靠近就能闻到一股铁锈的腥味。


    即使是白天,孤儿院的大门也没有打开,只有旁边的一扇小门用于院内的工作人员或是好心的志愿者出入。


    迪克透过栅栏宽大的缝隙能看见里面那栋低矮的楼房,和一个空旷的院子。


    院子里的空地上有几个老旧的娱乐设备,远远看着都能看见上面斑驳的痕迹,不知道在这院子里经历过多久的风吹雨打。


    整个孤儿院内部都给人一种荒凉冷清的氛围。


    迪克甚至到现在都没有看见过一个孩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们来得太早,这些孩子可能都还待被拘在屋内。


    他望见一楼的窗边有人来回走动,大概是孤儿院的工作人员在安排年纪更小的一些孩子洗漱吃饭。


    迪克心里有了判断,这大概是一所年代久远,且常年没有足够金钱来维持存活的孤儿院。


    就是不知道究竟是孤儿院的补助和捐赠太少,还是孤儿院里没良心的大人太多。


    但不管怎么样,受苦遭罪的都是孤儿院里的孩子。


    迪克叹了口气,虽然不知道维维安今天为什么要带他来这里,但正好遇见了,他就不能视而不见。


    一时间他倒有些庆幸维维安今天带他来了这里,否则他就不知道这里还有着几十个需要帮助的孩子。


    “维维安,你想来帮助生活在这里的小朋友吗?”迪克低头,才发现维维安正好奇懵懂地打量着孤儿院内部。


    维维安望着他,眨了眨眼,没说话。


    这时,门口保安室里的保安终于坐不住了,推开那扇咯吱咯吱响的门,佝偻着背,颤颤巍巍地问迪克和维维安的来意。


    保安一大把年纪了,在孤儿院的工作最多混口饭吃,从来谨小慎微,也就是这样才在哥谭这个地方活到五六十岁的年纪,日子都过得还算安稳。


    他眼力足,虽然分辨不出一大早就来到他们孤儿院门口的这两个孩子是哪个有钱人家的小孩,但能看得出这俩孩子没什么恶意。


    这才等了片刻,见俩小孩还没离开,就大着胆子出来询问。


    迪克笑容亲和,礼貌地说:“我们想进去看一看,可以吗?如果有需要,我们想给孤儿院捐款。”


    听见捐款,保安浑浊的眼睛顿时一亮,连声应着好好好,说着还要来打开大门的锁,迎接两人和他们的司机一起进来。


    迪克摆了摆手,说车子不用进来,没让保安折腾,而是紧紧牵着维维安的手,带着他从旁边的小门进去。


    保安在前面带路,一双老腿颤颤巍巍地快步走着,脸上挂着讨好的笑,结结巴巴地跟迪克介绍他们这所孤儿院的具体情况。


    和迪克猜想的差不多,这是所个人孤儿院,是他们的院长在二十年多前建立的一直以来靠着零星的捐赠和院长托关系求来的政府补助勉强维持下去。


    这些年也陆陆续续养大了近三十个孩子,成年的孩子们不说大富大贵,但好歹也都有了正经的工作,勉强维持着生计,偶尔也有些钱能回馈给孤儿院。


    听上去很像是哥谭孤儿院里难得的清流,迪克想,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话。


    所以他现在得要先见到孤儿院的这些孩子,看看孩子们的状态,再和孤儿院的院长见上一面。


    好在结果没有让他失望,他们突然来访,却也能见到孤儿院里的孩子们状态都不错。


    两鬓斑白的院长一眼看上去虽有些圆滑世故,可迪克看得见这些孩子都是发自内心地依赖这个院长。


    他暗暗松了口气,心里有些欢喜,接下来只要和院长谈谈捐赠的事就好了。


    院长并不因来的人是两个孩子而轻视他们,招待得很是周全,对迪克的态度也和对待寻常的大人一般无二,对年纪小小又懵懵懂懂的维维安则和对孤儿院里的孩子一样亲切和蔼。


    他带着他们参观整所孤儿院,带他们与目前还待在孤儿院里的孩子们见面。


    这些或是因意外失去父母成为孤儿的孩子,又或是被遗弃而成为孤儿的孩子,都纷纷好奇地打量着跟他们同样是孩子的维维安与迪克。


    但与他们不同的是,被院长爷爷客气招待着两个孩子打扮得光鲜亮丽,就好像每一次到他们的孤儿院里来挑选孩子的大人们一样。


    他们尤其关注最小的维维安,炯炯有神的目光凝聚在男孩璀璨的金发和白白嫩嫩还带着婴儿肥的脸蛋上。


    比起已经是半大少年的迪克,维维安这样的孩子放在他们孤儿院的这群孩子里才更显得格格不入。


    他看起来天真懵懂又漂亮干净,和他同龄的孤儿院小孩也因生存环境而早早地进入成熟,比他更有野性,也比他眼神更锐利明亮。


    而他站在这里,就好像一只误入了野狼窝的娇生惯养的小狗崽。


    院长塞到他手里的糖,他转手就毫不犹豫地塞给了一旁眼巴巴看着的另一个小孩。


    他不知道,他这一个举动,一瞬间,所有小孩的目光都吸引到了他的身上。


    维维安被这些目光灼灼地盯着,不受防地吓了一跳,喏喏地说:“没有啦,你们想吃糖的话,维维安可以让爸爸买来送给你们。”


    他的本意是希望这些小朋友不要再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同时也是觉得这些没有糖的吃小朋友好可怜,所以才开口安慰他们。


    没想到话一出口,这些目光竟变得更灼热了。


    维维安:“!”


    悄悄地捏了捏迪克的衣角。


    迪克失笑,不动声色地帮弟弟挡住这些孩子的目光,并对当场对一旁的院长说他们接下来给孤儿院捐赠的不止金钱方面,也会包括物资方面。


    一堆灼热的目光瞬间转移,院长也顿时笑得满脸褶子,语气都轻松愉快了起来。


    参观已经结束,他很有眼色地带着两个好心的小孩朝自己的办公室去,接下来还要商量一些更细节的东西。


    维维安坐在院长办公室里仅有的一张软椅上,迷茫地听着迪克和院长的对话。


    他本来是想把迪克送到孤儿院就离开的,但从没来过这种地方的维维安被好似另一个世界的环境吸引了。


    维维安听见迪克说是要给孤儿院的孩子们送衣服和好吃的,又看着好多和他差不多大的小朋友只能穿着灰扑扑的、甚至不合身的衣服,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酸酸的。


    一时间竟忘了自己的目的,只乖乖地当迪克的人形挂件,跟着他和院长参观完整个孤儿院的环境。


    好在他现在及时想起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于是维维安踢了踢腿,艰难地滑下软椅。


    迪克:“维维安,怎么了?”


    维维安摇摇头,看向院长:“这里的小朋友会找到新的爸爸妈妈吗?”


    院长有些不明所以,却还是耐心地回答:“的确会有一些父母来我们这里认领孩子。”


    维维安又问:“那他们会对自己带回家的孩子好吗?”


    院长愣了几秒才回答:“会的,他们会对自己的小孩很好。”


    至少在他的审核下,那些从他的孤儿院里被领养走的孩子都还过的不错。


    维维安听完,抿着唇看向了迪克。


    从维维安开始向院长提问的时候,迪克就没再开口,只安静地看着。


    他有些疑惑,又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些忐忑不安。


    但左思右想也没想明白,对维维安的提问也只觉得是维维安一时好奇。


    因而在维维安说要出去的时候,迪克虽有犹豫,却没有起疑。


    他还以为是维维安感到无聊了,又顺着窗边看见很多小孩在院子里玩耍,便安心地放维维安也出去玩。


    有司机照看着,迪克不算太担心,他和院长就捐赠的事宜还有一些细节没有商讨完。


    等结束了他再看看维维安是要继续在孤儿院里玩,还是去别的地方玩,反正他今天一天的时间都是属于维维安的,随便维维安支配。


    但迪克没有想到,等他再从院长的办公室里出来,孤儿院里却再没了维维安的踪迹。


    ……


    ……


    周六,上午十点十三分。


    韦恩家食物链顶端大家长和某位起床重度拖延症大老爷接到了迪克的紧急通讯。


    电话那头,迪克头一次用这么慌乱的语气告诉布鲁斯和阿尔弗雷德:他找不到维维安了。


    恰在此时,维维安推开房门,蹦蹦跳跳地跑向坐在桌边,原本正在用早餐的布鲁斯。


    “Daddy~~维维安回家了。”


    小金毛一点儿没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坏事,还和往日一样,兴冲冲地扑上去和爸爸贴贴。


    脸蛋粉嫩,笑容灿烂,两个小酒窝甜到人心坎里去,身后的金毛尾巴都摇成了圈。


    因迪克一个电话而瞬间提起心的布鲁斯和阿尔弗雷德,现在又因维维安忽然的出现,瞬间沉了脸。


    第44章


    维维安有很多毛绒玩具。


    放在他专属的玩具屋里, 数量多到能拿出去摆地摊。


    这其中大部分都是布鲁斯买回来的,他在这方面,从来不限制维维安的喜好, 并不会因为家里的玩具已经多到放不下就拒绝再满足维维安的要求。


    只要维维安开口想要,他可以一分钟下单几十个送到家里。


    布鲁斯甚至专门为维维安成立了一家玩具加工厂,好几个濒临破产的玩具品牌都因此得以起死回生,每一个季度都会送来为维维安特别设计的毛绒玩具系列。


    维维安很喜欢他的毛绒玩具们,他不会像大多数孩子那样有意或是无意地破坏自己的玩具。


    他天真地认为他的毛绒玩具们也会疼痛,因而他拥有的每一个毛绒玩具都被他保存得很好。


    当有幼儿园的小朋友被邀请来到韦恩庄园做客时,他会热情地将这些毛绒玩具分享给他们玩。


    如果有谁特别喜欢某个玩具, 只要那个小朋友承诺会好好地对待这个毛绒玩具,他也会大方地将玩具送出去。


    对于维维安来说, 他拥有的毛绒玩具很多,送出去的不过是其中的九牛一毛。


    就像他总是热情地和别的小朋友分享自己喜欢的零食水果,他从不缺少这些东西。


    哪怕是每周限额的阿福牌小甜饼也愿意同好朋友分享。


    因为他知道, 他只是分享了一部分属于自己的东西, 而这些东西都是可以替代的, 也是可以再次获得的。


    他并不害怕失去这些东西。


    他只害怕失去自己仅有的。


    ——“小蓝”。


    一只蓝色小海豚玩偶。


    和他玩具屋里的那些毛绒玩具看起来似乎没两样,甚至略显寒酸和老旧。


    尽管他很用心地在保存这个玩偶,但毕竟已经过去了三年多,做工与材质本就不算顶级的玩偶在经过多次洗涤后,会显出时间的痕迹也实属正常。


    若是放在维维安的玩具屋里, 对比起来,这只玩偶简直不像是他这个备受父亲宠爱的小少爷会拥有的玩偶。


    但对维维安来说, 玩具屋里的所有玩具加起来也没有这只被他取名“小蓝”的蓝色小海豚重要。


    因为这是爸爸布鲁斯送给他的第一个礼物,是他来到这个世上所拥有的第一个礼物。


    是陪伴着他成长,每晚与他一同入睡, 不可分割的阿贝贝。


    他的阿贝贝是不可替代的,是失去后不会再拥有的。


    他不会把阿贝贝分享给任何人。


    甚至在这个世上,除他以外,只有布鲁斯和阿尔弗雷德被允许触碰他的阿贝贝。


    前者是他全心依赖,亲手抚养他的父亲;后者是有记忆起就陪伴照顾他,让他完全信任的管家爷爷。


    他们,是比他的阿贝贝还要重要的存在。


    他们代表着维维安小小的家。


    是不可失去、不可替代的家。


    从不与任何人分享阿贝贝的维维安,又怎么会允许别人来分享他的家?


    他想像曾经推开每一双觊觎阿贝贝的手那样,将侵入这个家里,觊觎着他父亲和管家的人也给推得远远的。


    于是,维维安行动了。


    *


    房间里厚重的遮光窗帘拉开了。


    但屋内光线依旧昏暗。


    今天还是个阴天,灰蒙蒙的天际一眼望不到头。


    十一月初冬的哥谭,即便清晨太阳冒了个头,也很快被雾黑色的流云遮掩。


    天光有种朦胧的暗色,一抬头只能望见一块硕大的、没有尽头的晦涩暗淡的岩石般的天空。


    这样的天气总让人沉默压抑,像头顶垒起了高高的石块。


    无端的窒息感自喉颈向头顶蔓延。


    房间里亮着灯,屋内的氛围却阴郁凝重好似窗外黯淡的天光侵入。


    布鲁斯沉着脸起身,宽松的睡袍边角带动了餐盘里的餐叉,金属在瓷盘上刮过刺耳的声音,但他没在意,只是克制着冷声问:“迪克呢?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回来了?”


    当他还躺在被窝里持续那没完没了的“五分钟”时,又一次来催促他起床的阿尔弗雷德给他带来了这个惊喜——维维安对迪克的态度似乎破冰了,还主动邀请迪克一同出去玩。


    布鲁斯一个猛子坐起身,当即准备起床观察两个孩子第一次的共同出行活动。


    他都想好了两个孩子今天回来后,他该怎样奖励他们,尤其是他的宝贝维维安。


    可布鲁斯没想到的是,迪克满心欢喜的活动竟然只是维维安的一个……恶作剧?


    他暂时还不想用更恶劣的词来形容维维安这一次的行为。


    布鲁斯半蹲下,轻轻摁住维维安的肩膀,阻止了男孩扑进他怀里撒娇的动作。


    男人英挺的眉眼少了惯常的温和宠溺,此时多了几分冷峻克制。


    那双暗沉深邃的蓝眸,平静地落入男孩天真纯粹的海蓝眼睛。


    维维安的眼里还没有丝毫认为自己做错事后的愧疚与后怕。


    但似乎是敏锐地察觉到布鲁斯的语气不太对劲,维维安的笑容到底收敛了。


    他下意识地抿了抿唇,有些支支吾吾地:“他、维维安……维维安把他留、留在孤儿院了。”


    布鲁斯嗓音沉沉,放在维维安肩上的手稍稍用力,手背青筋凸起,似乎正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他问:“为什么要这样做?”


    维维安踮了踮脚,撅着嘴晃了晃身体,不满地嘟囔:“为什么不可以?”


    布鲁斯冷声道:“那你为什么觉得可以?”


    维维安抬起眼睛,浅金色的睫毛微颤,小心地觑着布鲁斯的脸色,语气却十分大胆:“他没有爸爸妈妈了,可以去孤儿院里找爸爸妈妈呀。爸爸不是说过吗?没有小孩的爸爸妈妈也会去孤儿院里找没有爸爸妈妈的小孩。”


    “所以你就把迪克一个人扔在那里?”布鲁斯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躯完全遮挡着维维安小小的身板,他整个人黑沉的影子都落在了维维安的头顶,落下一大片阴影。


    “维维安,我有没有告诉过你,迪克是你的哥哥。”他的嗓音里含着压抑的怒气。


    然而布鲁斯虽然愤怒,却仍然克制着,想着不要太吓着维维安,尽量平缓地说:“你可以不喜欢他,但不能欺骗他,更不能哄骗他又抛弃他。你这样的行为是错误的,你明白吗?”


    他要第一时间明确地指出维维安犯了错,否则维维安恐怕都不会明白自己其实已经犯错了。


    语气中含着些许不慎泄露的怒气。


    微弱、克制。


    他没有一上来就让自己转变成一个暴怒的父亲。


    可于维维安而言,即便是这样微弱的、克制的怒火,都是他有记忆以来第一次承受。


    面对维维安时的布鲁斯总是那样温和耐心,他完全溺爱包容着维维安的每一个的举动,连批评也总是温柔的。


    维维安从没见识过真正生气的父亲是什么样,他不知道那是可怕的。


    他潜意识地认为,无论自己做什么,爸爸都不会真的责怪他、对他生气。


    但现在,他直面了布鲁斯的愤怒。


    维维安下意识地有些害怕瑟缩,可他到底一直生活在布鲁斯和阿尔弗雷德的宠溺爱护之下。


    他不是倍受欺凌的软弱小可怜,他是拥有底气,被溺爱着长大,可以任性妄为的小少爷。


    愤怒、委屈、不解……一一涌上心头,他的眼眶霎时红了一圈。


    与布鲁斯不同,他不会克制情绪。


    难过就是难过,愤怒就是愤怒。


    维维安仰着头,站在父亲高大身躯的阴影里,被那双暗沉幽蓝的眼眸盯着。


    他似乎觉得这双眼睛里含着的每一厘光线似乎都在说“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我很生气”、“你是个不听话的坏孩子”……


    这一刻,维维安的情绪失控了。


    他像一只被逼入绝境的狗崽骤然爆发出原始的狼性,尖锐的嗓音大吼着:


    “我才不要什么哥哥!维维安不要哥哥!讨厌哥哥!讨厌他!就是要把抢走维维安爸爸的坏家伙赶出去!就是要丢掉他!丢掉这个大坏蛋!”


    他涨红了脸,声嘶力竭地吼着。


    眼泪倏然滑落。


    那双因愤怒而格外明亮的眼睛却始终固执地睁得大大的。


    往日乖巧的男孩在这一刻也同样回以布鲁斯最激烈的愤怒。


    他死死地瞪着布鲁斯,眼中滚烫的怒火好似海底爆发的火山熔浆终于侵入到平静的海面,灼热、狰狞。


    “维维安,你——!”布鲁斯的声调拔高,又在尚未落地时戛然而止。


    他闭了闭眼,到底还是把怒气压了下去。


    不是舍不得,而是这毫无作用。


    如果维维安再大一些,他大可以与他的孩子争辩。


    可现在的维维安只不过是一个不满四岁的小孩,他没有争辩的逻辑与水平。


    布鲁斯也不可能通过争辩获得胜利。


    “维维安,你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他定定地看着维维安,男孩的眼里的泪水连线珠似的滚落,他却没有如往常那般疼惜地替这孩子擦去泪水。


    布鲁斯再次半蹲下,与泪眼婆娑的维维安对视。


    怒火被强行压制后,胸口剩下的只有沉重憋闷的无力感。


    “迪克一直对你很好,他包容你的脾气,体谅你的任性,不管他的出现意味着什么,他从一开始就把你当作亲弟弟一样照顾爱护。”布鲁斯失望地说,“可你呢?你是怎么做的?你说不喜欢他,好,他接受了,但他依旧把你当作弟弟,甚至对你更好。”


    在维维安做出这种事后,还能毫无愧疚地对他大吼的这一刻,布鲁斯终于意识到,这段时间以来,他对维维安的溺爱与包容过了头。


    他总想着他的维维安是个好孩子,却忘了这个年纪的孩子不止天真懵懂,他们善良的底色中含着纯粹的恶意。


    布鲁斯懊恼自己的大意,因为归根结底,就迪克这件事上,是他对维维安的无限放纵爱护,才造成了维维安如今的胆大包天与任性妄为。


    “就算你总是动不动对他发脾气,不让他和我相处,可他有说过什么吗?抱怨过什么吗?他仍然会给你带礼物,会把自己的小甜饼分给你,会替你解决掉你不喜欢喝的牛奶……”


    布鲁斯一条一条地梳理着,他试图让维维安意识到自己究竟犯了怎样的错误。


    “我不知道他究竟要怎样做你才能接受他,可即便你不接受他,你也不应该做出今天这样的事。今天你邀请他一起出去玩的时候,你知道他有多开心吗?维维安,你应该能感觉到吧。”


    话到这里,他忽然停顿了足有半分钟,维维安瞪着他的眼睛泪水依旧。


    到最后,他沉默地看着维维安这双不解的、委屈的、固执的燃着灼灼烈火的蓝眼睛。


    终究,他还是长长地叹了口气,像是将自己所有的愤怒都化在了这声叹息中。


    布鲁斯语重心长地:“维维安,你要知道,不是所有人都应该顺着你的,也不是每一个人都应该对你好。我从来没有教过你去践踏别人的真心好意,这是你最大的错误,我希望你能明白。”


    维维安紧紧抿着唇,眼泪扑簌簌落下,仍是执着地瞪着布鲁斯,倔强的眼神里没有分毫认错妥协。


    “维维安不明白。”他说。


    布鲁斯的脸色再次沉下去。


    阿尔弗雷德见状紧皱着眉上前,轻轻揽住了因抽噎不止身体不断颤抖的维维安,他对布鲁斯摇了摇头,轻叹:“老爷,先去把迪克少爷接回来吧。”


    “我希望迪克回来后,你能主动对他道歉。”布鲁斯冷沉着脸站起身,径直走向门外。


    维维安没有回头看他离去的背影,泪水模糊的视野里映着窗外昏暗的天空。


    似乎又要下雨了。


    *


    迪克回到庄园的时候,家里的三个人都站在门口等待着他。


    他还没下车,透过车窗就看见了他们。


    布鲁斯站在最前方,阿尔弗雷德和维维安站在他的身后。


    但迪克最先看见的还是维维安。


    男孩倔强地抬着下巴,假装若无其事,可他的眼睛却出卖了他。


    濡湿的金色睫毛半垂,白嫩细腻的眼眶周围是一圈过分显眼的红,蓝宝石般的眼睛湿漉漉,仿佛蒙着一层阴郁的雾气。


    他刚刚才哭过……


    迪克心想。


    这一次大概很严重,也许布鲁斯对他发过火了。


    他们甚至可能有过争辩。


    否则维维安哭得这样伤心,布鲁斯怎么会放任不管?


    迪克心里忽然有些难过,像无声无息地漫过一场潮湿的阴雨。


    雨水一点点地侵蚀他种在心里的太阳花,到最后,所有花都低下了昂扬向上的头颅,沉默地俯视着冰冷的泥土。


    他是那么喜欢维维安,那么珍惜这个意外拥有的弟弟。


    可是,维维安并不喜欢他。


    当他在电话里听见维维安的声音欢欣雀跃的声音传来时,所有焦急不安、忐忑自责都熄灭了。


    像被人掀开头骨,灌入了冰凉刺骨的水,于是锥心刺骨的寒冷穿透全身,他紧握着听筒的手麻木到僵硬。


    迪克知道自己被骗了。


    维维安不是接受了他的好,而是决定彻底抛弃他。


    迪克终于意识到,他强求维维安成为自己弟弟的行为是可笑的、错误的。


    谁规定了维维安必须得接受一个哥哥?


    他自以为是的好对维维安来说,不过是男孩无意接受的负担而已。


    迪克想明白了。


    也许他和维维安的关系本就只是两条不会交错的平行线,只因为布鲁斯的出现,才让他们有了偶然相交的机会。


    只是到最后,他们仍然会归于两条平行线。


    迪克慢慢地,将视线从维维安身上移开。


    空气中湿润的水汽开始躁动,细密的雨丝夹在初冬寒风里飘落。


    他下车,头顶轻飘飘的雨水被布鲁斯撑伞遮挡。


    养父的眼里含着沉重的抱歉,迪克只是轻轻摇头,淡淡地笑了笑,好似并不介意。


    两人并肩走进庄园。


    宽大的伞面与另一个把伞碰撞时,布鲁斯脚步微顿,迪克顺势停下。


    在绵绵的冷雨中,迪克听见了一句冰冷地、生硬地道歉。


    “对不起。”维维安说。


    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分明是不情愿的。


    迪克顿了顿,没有介意男孩的道歉并不走心,只是礼貌地回道:


    “没关系。”


    对不起。


    他不会再给维维安带来这样的负担了。


    第45章


    布鲁斯对维维安道歉的态度很不满。


    因为他知道维维安根本没有认为自己错了。


    他想再度批评维维安, 却看见牵着维维安手的阿尔弗雷德对他轻轻摇了摇头。


    现在继续批评维维安并非好时机,只会让迪克难堪,也让维维安更加逆反。


    布鲁斯轻轻闭了闭眼, 深呼吸缓和情绪,将不满暂且压在心底。


    细密的雨丝随着冷风飘到他的脸上,冰冷的触感让他冷静许多。


    他垂眸看着维维安那双湿润红肿的眼睛,胸口沉闷,高涨的怒火终究还是被心疼替代。


    只是布鲁斯已经意识到,如今的局面正是他过去对维维安近乎毫无底线的溺爱所造成的。


    他不能再放纵维维安的任性,维维安需要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布鲁斯调整了一下呼吸, 高大的身躯挡在冷风吹来的方位,淡淡地说:“走吧。”


    他撑着伞和迪克并肩走在前方, 阿尔弗雷德牵着维维安的手走在他们的身后。


    从庄园门口到屋内的两三百米的距离,所有人一路沉默无言。


    只在最后进了屋里,撑伞的两位大人收起伞时, 维维安突然扑在阿尔弗雷德腿上, 埋住脸, 声音闷闷地:“阿福,要睡觉。”


    阿尔弗雷德低头,看着趴在他大腿上那颗金色的毛茸茸脑袋,他轻轻揉了揉男孩的头,无奈地说:“小少爷, 现在是午餐时间。”


    维维安摇头,固执地:“就是要睡觉, 维维安不饿。”


    阿尔弗雷德还想再劝时,布鲁斯开口了:“阿福,带他去卧室睡觉。他不是一两岁的小孩了, 只是一顿饭而已。”


    迪克神色微动,想说些什么又意识到自己此刻没有资格插话。


    阿尔弗雷德也露出了不赞同的神色,只是这时,布鲁斯用唇语告诉他:“一会儿我会把他的午餐送去房间。”


    仗着维维安现在看不见,布鲁斯苦笑着,无声地说:“我哪里舍得饿着他,到时候再哄哄他。”


    阿尔弗雷德的脸色所有缓和,但仍旧不大赞同布鲁斯的做法。


    他这样冷硬的态度,维维安一定会伤心的。


    可阿尔弗雷德知道,布鲁斯不能仅仅因为维维安的眼泪就心软地放纵维维安的错误,这只会不利于维维安的成长。


    他也知道,自己此刻不管说什么,都肯定劝不动倔脾气的维维安。


    稍作沉默地想了想,最后还是点头认可了布鲁斯的做法。


    “阿福……”维维安的脑袋轻轻撞了撞阿尔弗雷德的大腿,似在催促。


    阿尔弗雷德将宽厚温暖的手掌放在男孩头顶,轻声说:“好吧,小少爷,我带你回房间睡觉。”


    趴在他的腿上的维维安肩膀微微抖动,似乎轻轻抽噎了一声。


    布鲁斯脚步微动。


    但当维维安抬起脸时,眼睛虽仍是湿润红肿的,脸上却没有新的泪痕。


    布鲁斯的脚步又僵硬地止住了。


    维维安轻轻嗯了声,看也没看旁边的布鲁斯和迪克一眼,亦步亦趋地跟着老管家的脚步回房间,赌气般地留给布鲁斯一个倔强的背影。


    布鲁斯一直看着,到看见他们走上二楼的走廊,才轻轻收回视线。


    他含着歉意的目光落到身边沉默的迪克身上,叹气:“迪克,我很抱歉。”


    迪克默了默,勉强勾起唇淡淡一笑:“布鲁斯,维维安真的很爱你。”


    “我知道。”布鲁斯目光沉沉。


    迪克:“所以你别让他伤心太久了。”


    布鲁斯深呼吸:“……我不会的。”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玻璃上都泠泠水迹,一片模糊。


    房间内的光线越发黯淡,维维安借口说要睡觉,阿尔弗雷德便拉上遮光窗帘。


    晃眼的大灯没有打开,只有床头的一盏小夜灯亮着。


    莹白柔和的光线照在维维安的脸上,愈加显出男孩通红的眼睛。


    他的皮肤细嫩白皙,稍稍红了些,便容易显得可怜又严重。


    维维安坐在床沿处,身体微微下陷,伸展手臂任阿尔弗雷德替他更换衣服。


    冬季的睡衣又厚又软,圆圆的衣领处有一圈柔软的羊绒贴着维维安的脖子,他抱着自己的小海豚,缩着头,下巴抵在海豚的吻部上,发着呆。


    “小少爷……”阿尔弗雷德心疼地用指头碰了碰维维安的眼角。


    他叹了口气,似乎想说什么,却尽数化作了一声叹谓。


    维维安这次的确做错了事,可阿尔弗雷德实在没办法责备这个他一点点照顾抚养了三年多的孩子。


    比起生气、比起责怪维维安这个尚且不懂事的孩子,他更多的是懊恼自己。


    作为成年人和家长,在面对孩子时,他们总带着些许或许连他们自己也没有觉察到的优越感。


    于是在决定某些事时,他们往往会犯自以为是的错误。


    错误出现后,又总是理所当然地将全部错误都归于不懂事的小孩。


    阿尔弗雷德意识到自己和布鲁斯在一开始,似乎根本没有考虑过维维安是否需要一个哥哥。


    他们想当然地认为,维维安会接受小詹姆斯,自然也会接受迪克。


    却忽略了迪克与小詹姆斯从本质上来说是有区别的。


    小詹姆斯是朋友,也可以是比维维安大的哥哥;


    但迪克只是哥哥。


    即便矛盾出现后,他们也只站在成年人的角度,理所当然地认为维维安最后一定会接受迪克这个哥哥。


    却没想到在这个过程中,意外重重。


    某种程度上,他和布鲁斯,都低估了父亲对维维安的重要性。


    看着神色恹恹的维维安,阿尔弗雷德有些心软,又有些难过。


    这件事过后,维维安和迪克的关系很难再缓和了。


    即便是亲情,也不该无底线的付出。


    他们不能委屈迪克,也不能强迫维维安去接受自己根本不想要的哥哥。


    在这个家里总是充当缓冲带和心灵导师的阿尔弗雷德很少有这样束手无策的时候。


    他既认可布鲁斯的行为,因为维维安的确需要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又懊恼于整个矛盾的起源都因这个家里唯二两个大人的自以为是。


    阿尔弗雷德心心念念地不过是这个家里每一个孩子都好好的,包括维维安,包括迪克,也包括布鲁斯。


    房间里很安静,发着呆的维维安忽然抬起眼看了看沉默不语的阿尔弗雷德。


    维维安:“阿福也觉得维维安做错了事,现在是个坏孩子了吗?”


    阿尔弗雷德半蹲着,与他平视,目光相接,他诚恳道:“小少爷,无论如何,你绝不是一个坏孩子,你是个心软的好孩子。我知道你们去孤儿院还做了别的事,这很好,你们帮助了很多孩子。”


    维维安湿润的蓝眼睛微垂:“……”


    他眨了眨眼,下一秒便紧紧抱着自己的阿贝贝小海豚玩偶,钻进被子里,不太熟练地把自己埋进另一只更大的蓝色海豚毛绒玩具的柔软腹部。


    “阿福,维维安要睡了。”他说,声音还是闷闷地。


    阿尔弗雷德轻声答应:“好的。小少爷,午安。”


    伸手替维维安掖了掖被角,他没有离开,而是起身安静地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等待着。


    三分钟后,维维安问:“阿福,你还在吗?”


    阿尔弗雷德回应:“我在,小少爷。”


    维维安“哦”了一声,又继续“睡觉”。


    十分钟后,被子里的维维安动了动,闷闷的声音响起:“阿福,你还在吗?”


    阿尔弗雷德回答:“小少爷,我还在。”


    维维安在被窝里拱了拱,露出一个毛茸茸、金灿灿的脑袋顶:“阿福,你不去吃午餐吗?”


    阿尔弗雷德微笑着回答:“我也不饿,小少爷。”


    维维安:“哦。”


    他又缩回去,把脸埋进海豚柔软的腹部。


    阿尔弗雷德轻叹,无奈地:“小少爷,这样睡觉不好,你应该把脑袋露出来。”


    维维安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NO……维维安、维维安没在睡觉,可以这样。”


    阿尔弗雷德:“好吧……但是,即便没有睡觉,把头一直埋在被子里也是一种不好的习惯,那会让你感到闷热和窒息。小少爷,你会难受的。”


    “……可维维安本来就是难受的。”宽大柔软的被子忽然掀开,维维安被闷得通红的脸蛋露出。


    他坐起身,湿润的蓝眼睛委屈地看着阿尔弗雷德,抱着自己的阿贝贝难过地抽噎了一声。


    眼里慢慢蓄起一汪眼泪。


    在维维安短暂的人生里,他也算是体验过了多种不同的伤心难过,因为生病、因为被欺负、因为意识到自己没有妈妈……但没有哪一次是这样可怕的感觉。


    一颗心好似在沉甸甸地往下坠,却怎么也坠不到底。


    于是既希望坠落的心能触碰到底,不管下面是深不可测的水潭,还是冰冷坚硬的岩石地;


    又希望自己宝贵的心不要摔得四分五裂。


    但他最希望的还是,有人能在半空中伸出手,将他的心牢牢托住。


    让他结束自己可怕的、忐忑的、无尽的坠落,却又能让他不受到丝毫的伤害。


    维维安泪眼朦胧地看着阿尔弗雷德,看着这个家里唯二从有记忆起就陪伴着他的人,声音哽咽:“阿福,D、Daddy不会再爱维维安了吗?”


    “NO、NO,怎么会?”阿尔弗雷德快步走上前将男孩揽进怀里,语气坚决地否认,“老爷怎么会不爱你,你是他的孩子,他永远不会不爱他的孩子,他只是……只是有些生气。”


    维维安的嗓音里夹着哭声:“……可是,我道歉了,维维安说过对不起了。”


    “小少爷,那句‘对不起’是真心的吗?”阿尔弗雷德轻轻抹去维维安的眼泪,语气虽是温和包容的,注视着维维安的眼神却有着看清一切的了然。


    维维安抓着阿尔弗雷德衣袖的手僵了僵,眼神下意识地游移,紧抿着唇,微颤的睫毛上一滴眼泪轻轻抖落。


    “Daddy是因为这个才生气的吗?”维维安嗫喏着问。


    阿尔弗雷德循循引导:“不止是这件事,他更生气的是另一件事。”


    维维安一听,不再开口了,鸵鸟似的埋在阿尔弗雷德的怀里。


    阿尔弗雷德坐在床沿处,任由维维安趴在他怀里,轻轻摸摸他毛茸茸的后脑勺,没有逼迫他,反倒是轻声说了一句:“小少爷,对不起。”


    维维安:“!”


    他猛地抬头,湿漉漉的眼睛里是震惊。


    “阿福为什么说对不起?”他问。


    阿尔弗雷德:“为了迪克少爷的事。”


    维维安嘴角下撇,似乎是听见迪克的名字就不大高兴,他不满地撅了撅嘴:“犯错的不是维维安吗?”


    阿尔弗雷德眼明心亮:“小少爷,你只是做了错误的事,我和老爷才是真正犯错的人。”


    维维安怔了怔,茫然地看着他:“阿福,维维安听不懂了,好奇怪,是我们都犯错了吗?”


    阿尔弗雷德摇了摇,没再回答,只是偏耳听了听维维安肚子里发出的声音,脸上浮出一抹笑意,然后低声问:“小少爷,现在饿了吗?”


    “唔……一点点饿。”维维安脸色羞赧,难过的情绪都少了很多。


    阿尔弗雷德笑着说好,在他准备起身时,维维安又扯住他的衣角,细声细气地说:“不去餐厅吃。”


    “我知道,小少爷。”阿尔弗雷德笑了笑。


    维维安放心了,松开手,目送着阿尔弗雷德离开房间,重新缩回被子里静静地等待。


    他借口回房间睡觉,其实是不想和迪克待在一起。


    一看见迪克他就觉得心里又酸又闷,就好像不小心吃到了一块味道特别奇怪的奶酪。


    奶酪没有任何问题,可他就是不喜欢。


    顺便他也想着让爸爸来哄哄他。


    维维安本来想,只要爸爸开口劝他,他就乖乖地去吃饭。


    可没想到布鲁斯一点儿也不在意他闹脾气的举动。


    自觉已经道过歉的维维安瞬间又难过又生气,眼泪差点就绷不住,全靠着好面子和一股倔脾气才没有再哭出来。


    于是直愣愣地回到房间里,真的闷在被窝里装了十来分钟睡觉。


    因为心里兜着事,精神紧张,情绪压抑,维维安没有真的睡着。


    但老管家刚刚那一番安慰给得太及时了,虽然维维安对他的话、他的道歉还懵懵懂懂的,可那股在喉间翻滚的苦水味的确消散了许多。


    情绪不够压抑后,维维安不知不觉酝酿出的睡意就涌了上来。


    他还盯着门口的方向,酸涩的眼皮却撑不住地开始往下掉,脑袋一点一点,意识变得有些模糊。


    于是当布鲁斯端着午餐进入房间时,睡意朦胧、迷迷糊糊的维维安还和平常一样,亲昵地对模糊视野里的那道黑影撒娇。


    “Daddy~~”


    他不用认真看也知道这道黑影是他的爸爸布鲁斯·韦恩。


    布鲁斯脚步一顿,想起进屋前阿尔弗雷德对他说的话。


    ——维维安只是做了一件错事,可真正犯错的人是布鲁斯·韦恩和阿尔弗雷德·潘尼沃斯。


    布鲁斯神色微敛,无声地走到床边轻轻放下餐盘。


    “睡吧,宝宝。”看着困得东倒西歪的维维安,布鲁斯眼神柔和,轻声哄着。


    又轻柔地将维维安的脑袋搁在枕头上,熟练地拍拍背、摸摸头毛。


    维维安的睡意得到助长,都没来得及再正经睁开眼看看布鲁斯,意识就完全陷入了睡眠,沉入梦境。


    在这个阴雨绵绵的冷冬里,维维安做了一个货真价实的白日梦。


    再次醒来,房间里昏黑暗淡,有遮光窗帘挡着,又似乎还能听见窗外绵绵的雨声,一时间难以分清现在是什么时间。


    但是维维安觉得浑身无力,嗓子也很疼。


    轻轻偏头,就看见靠坐在沙发上的布鲁斯,他闭着眼,似乎在睡觉,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到床上睡。


    不过很快维维安就知道了,因为他的视线一触及到布鲁斯,敏锐的男人立刻睁开了眼。


    他发现柯尔维维安醒了,立刻快步走上前,打开床头光线柔和且不伤眼的小夜灯。


    “有没有哪儿不舒服?要告诉我。”布鲁斯摸了摸他的额头,紧张地问。


    维维安眨眨眼,嗓音嘶哑:“疼、嗓子疼。”


    “我知道了。”布鲁斯把他从被窝里半抱起,让他靠在自己一只手臂上,另一只手端着水杯递到他嘴边,“是温水,可以直接喝。”


    维维安咕咚咕咚喝了大半杯,针刺般疼的喉咙舒服了许多。


    他摇摇头:“不喝了。”


    布鲁斯就把水杯拿开,放在一旁的小桌上,避免被子里剩的水不小心洒在床被上。


    “现在好些了吗?”他还是揽着维维安的小身板,顺手替男孩稍稍理了理睡得乱糟糟的金发。


    维维安低着头,半晌没回话。


    布鲁斯好似意识到了什么,耐心地等着。


    维维安再抬起头时,他的眼睛很亮,定定地看着脸色憔悴疲惫的布鲁斯,问:“Daddy,你不生气了吗?”


    布鲁斯顿了顿,轻轻地嗯了声,开口时却说:“Vivi,对不起。”


    维维安诧异地看着他:“?”


    他只是脾气倔,但不是不知道该说对不起的人到底是谁。


    维维安眼神茫然:“Daddy,为什么说对不起?”


    布鲁斯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楚地对他说:“我是为迪克的到来说对不起,因为我擅自让他成为了你的哥哥。以后,我不会再要求你一定要把迪克当作哥哥了。”


    维维安疑惑地看着他。


    布鲁斯顿了顿,继续说:“只是,Vivi,迪克已经是我的儿子了,我永远不会抛弃他,就像我永远不会抛弃你。”


    维维安慢慢垂下头,低低一声:“哦。”


    心里忽然有股空落落的感觉,他说不清,也不太会形容,像是轻松,又像是沉重,很古怪。


    布鲁斯笑了笑,可是他的表情也说不上有多轻松:“那这件事就到这里结束吧,我们都不要再生气了。”


    他想了很久,没必要再让两个孩子继续折腾下去,亲情也同样讲究缘分与相性。


    阿福说得对,有时候他不该拿自己的想法去强求他的孩子,也许这样就是最好的方式。


    至少他的两个孩子都是好孩子,这就足够了。


    布鲁斯轻轻拍拍维维安的头,温声说:“饿吗?先吃点东西,一会儿再把药吃了。”


    他起身去拿老管家准备好的病号餐,身后却传来维维安有些沙哑的声音:“Daddy,维维安知道错了,维维安也要说对不起。”


    布鲁斯回头,微笑着看他:“我知道了,我会告诉迪克的。”


    “还有……”维维安又说,“Daddy不用说对不起,维维安会生气,但不会怪你。”


    布鲁斯一怔,神色微动,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可无论什么话到嘴边都被他咽回去,最后只能露出一个有些苦涩的笑。


    “Vivi,你要记得,我说过,爸爸永远爱你,绝不可能因为任何事而改变。”


    维维安扬起笑脸,刚刚病过一场的脸色还有些苍白,却不影响他的笑容灿烂。


    “维维安也最爱爸爸。”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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