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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离开 一阵秋风吹过,打着卷儿……

    一阵秋风吹过, 打着卷儿,裹挟着地上的落叶,吹落到迎儿和香儿的脚边。

    “下头的人是怎么办事的, 连个地都不会扫了。”香儿跺了跺脚, 将落叶踢到游廊下的土地中,让它回归泥土,“这里是谁负责打扫的?”香儿叉着腰,揪住一个十岁左右的小丫鬟质问。

    “是梅红负责这里的。”小丫鬟瑟缩着脑袋, 十分畏惧香儿, 毕竟是王妃院里的二等丫鬟, 就是比其他院里的丫鬟有脸面。

    “她人呢?”

    小丫鬟咽了口唾沫, “不,不知道。”

    迎儿上前拉过香儿的胳膊, “行了,别跟她们计较了, 反正快回屋去收拾吧。”她中间含糊了几句, 怕是香儿也没有听清,但她和小丫鬟都知道迎儿说的什么。

    迎儿和香儿走后,梅红从月亮门后探出头, 生气道:“好你个柳绿,居然敢出卖我!亏我刚才还拜托姨母帮忙打听你会不会走,要是知道你这样,我就不打听你的事了。”

    柳绿一听, 顿时急了,“好姐姐,你告诉我吧,我不是故意的。”

    梅红斜眼看她, 冷冷的哼了一声,这有什么故意不故意的,今天不给她点好处,别想她把知道的说出去。

    柳绿心虚,求了两句,见梅红依旧面无表情,咬了咬牙,将头上那根梅花的簪子拔了下来,她知道梅红眼红了许久,一直想要这根簪子,而原因不只是因为这根木簪子雕琢的漂亮,还因为上面的花合了她的名字,梅红,梅花,正适合她。但原先她根本不叫梅红,是进了王府才改的名字,因为是去花园做事,起的名字都与花草树木有关,梅红喜欢的紧,身边一切物什都往梅花上靠,柳绿很看不惯她,便每天故意带上这跟簪子在她面前晃悠,炫耀的意思昭然若揭。

    “姐姐,这簪子送给你了。”柳绿把簪子塞她手中,赔笑道,“你就告诉我吧,我嘴笨,不会说话,下次我就说我也不知道谁负责打扫这里。”

    “嗤,你几天没洗头了。”梅红拇指和食指轻轻捻起簪子,其余三根手指翘起,嫌弃的说道。

    柳绿知道她是羞辱自己,但她年纪轻,也沉不住气,脸色羞红,忿忿道:“我昨天才洗了头,这木簪子我每个月都泡在蛋清里搁一夜,你瞧这颜色,这样子,一点也看不出来我戴了半年的样子。”

    梅红撇了撇嘴,“这倒是。”她也没装多久,欢喜的把簪子插在了自己头上,对着柳绿左摇右摇的,“好看吗?”

    柳绿心里鄙夷,面上却看见自己老娘似的,“好看好看,这簪子戴在梅红姐姐头上真是适合的不得了,天底下再没有比梅红姐姐更适合戴这支簪子的人了。”在王府里的丫鬟,就算是粗使丫鬟,奉承的话也要会说。

    梅红撅着嘴,拨弄了一下额前的头发,娇俏的哼道:“你早给我不就好了,现在还不是巴巴的送给我。”

    柳绿差点咬碎了牙,她从货郎那儿买到簪子的那一天起,梅红就想要了,还出价二十文,比她买的高了五文,柳绿都没答应。梅红便想着自己去买,可那货郎没个固定的摊位,且她们不能随意出府,梅红一心想找,老天却捉弄她似的,一直寻不到。

    柳绿苦笑了一下,老天也似乎捉弄了她,先前梅红出嫁到三十文,她都没把这簪子卖了,今天却白白送给了她,早知道就该卖给她的,还能赚十五文钱。

    梅红见好就收,笑盈盈的说道:“柳绿,咱们两个都不用去芜州了,王妃说了,只带二等以上的下人,三等的也挑几个,再带些自己的陪房和王爷用惯了的人,要是不够,就在芜州再买。咱们这些人要留下来给王爷守着府邸,就是不知道谁来管咱们,我姨母也要跟着去了的。”梅红叹了口气,她也是粗使丫鬟,但有个做二等的姨母,在府里的日子就不那么难过。

    柳绿先是一喜,而后听到梅红也要留下来,暗暗撇嘴,心想:你留下来做什么?

    随着永明王和武烈王的风光回归,随之而来的,还有对贤康王的罚,他被圣上派去了芜州,那个偏远荒凉的地方,有人觉得惩罚过重,有人觉得这其中还有很多不知道的内容,但无论如何,圣旨以下,再无可更改的地方。就更不要说王府的下人了,他们只能听从上头的安排,决定是去是留。

    王爷从宫里出来,带了一部分奴才和宫女,王妃嫁进王府,也带了陪房和丫鬟小厮,剩下的,就都是从外面买进来的,他们的家人都在京城,对于跟着王爷去芜州,就不大情愿了。柳绿的家人都还在京城,她不想离开。

    要放在以前,都是巴不得离主子们越近越好,但王爷都要去芜州,还跟着作甚,能留下来,倒成了一件顶好的差事。这话不敢表现出来,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王爷王妃想处置他们,还是一句话的事儿,只能私下里求爷爷告奶奶,走关系留下来。

    “那可太好了,梅红姐姐,我们又可以一块儿扫院子了。”柳绿笑道。总的来说,这是一件好事,虽然梅红也留了下来,但好事大过坏事,柳绿的笑容便是真心的,给梅红说的话是假的。她暗暗期望,府邸人少了,就把分到别处去,别再和这个爱偷懒的梅红待在一处了。

    “我可不想再扫院子了。”梅红翻了个白眼。

    “不好了!”说话间,又有一丫鬟跑了过来,是同她们一块扫院子的青禾。

    自从听说了王爷要去芜州,底下暗流涌动,找关系的找关系,没关系的,就趁着府中乱偷懒,青禾和梅红今一早就不见踪影,就是去找各自的关系去了。

    “咱们都被留下来了!”青禾止住脚步,给她们说道。

    梅红和柳绿吓了一跳,一听她这话,默契的笑道:“这事我们早知道了。”

    “你们知道了?那你们知不知道,王妃说留下来的人太多,不需要这么多人看着府邸,要把一部分人给送出去。不过你们别担心,王妃也不会把我们送去给寻常人家,运气好,还能去别的王爷府中”青禾对她们说道。

    梅红脸色大变,飞快的跑走了,大概是求救她姨母了,柳绿呆呆的站在原地,她在府中没有依靠,也不知道靠谁,想了想,她还是打扫起院子,是去是留,她都没办法改变,还是不要想了-

    贤康王夫妻的离去在京城引起了轩然大波,但是没过几天,这事就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一切归于平静。然而朝堂上,因为少了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原本坚定不移的朝臣,私下里也有了站队的意思,逐渐形成了三派,永明王为首的,和武烈王为首的,还有看热闹的,整日你告我状,我告你状,搞的圣上头痛,喊了好几次太医。

    工部因为上次的事,不免受到牵连,好几个人被流放了,不像贤康王面上说的是去镇守,毕竟是自己儿子。李凌川早早的就被指摘了出去,倒是毫发无损,贤康王离开京城没几天,他的病也好了,重新恢复了上朝,当然,上朝之前,免不了先来一场廉颇请罪,说发生这件事,他也有错,圣上自是说和他无关云云

    朝堂上的事情,董玉婷她们就知道的不是很清楚了,此时,她正和老太太、曾惠妍,谈论着一件儿女大事。李念瑶的婚事。老太太担心曾惠妍又闹出什么笑话来,把李博辉的婚事也揽了过来,但在他之前,还有姐姐李念瑶。序齿上李念瑶排在李博辉前头。

    “中书令家的嫡次子,和瑶姐儿年龄正配,我也见过他,是个模样清俊的,听说在念书,明年准备下场。可惜他们家的长子比瑶姐儿年龄大了些,要不然,瑶姐儿该配他们家长子的。”老太太慢悠悠的说道。

    曾惠妍眼睛亮起,“上次我和母亲去宝光寺,亲眼看见过的,人长得瘦高,看着也是个知礼的,我瞧着配瑶姐儿正合适。虽说是嫡次子,但也省了许多麻烦,不用管家,过去就是享福的。”

    董玉婷挑了挑眉,要真是享福那就好了,她就不必担忧了,可惜,京城太多世家,只是外面看着繁花似锦,内里却是水深火热,不得不擦亮眼睛去瞧,一个个打分,从古至今,嫁人不是说单方面嫁给一个人,而是嫁给他家,对方的父母,亲戚都得考虑进去,要不然就是害了瑶姐儿。董玉婷甚至觉得,对方的性格长相人品,和对方的家庭环境一样重要,是对半的,哪一样不行,这人就不能嫁!

    所以董玉婷问道:“中书令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夫人怎么样?他有几个妾室,几个兄弟姐妹?他除了两个儿子,还有儿女吗?家里的人都是什么性格?”

    第82章 大选 董玉婷倒是想把李念瑶多……

    董玉婷倒是想把李念瑶多留在家里几年, 早成亲,早生孩子,终归不好, 但她这个想法才说了一半, 老太太和曾惠妍就用狐疑的眼光看着她,好似在说:瑶姐儿是不是你女儿。毕竟在这里,年龄也是一项重要指标,过了那个年龄, 择婿的标准就得放低。更重要的是, 李念瑶本人怕也是这么以为, 生长环境不同嘛。

    董玉婷便只好又是问老太太, 又是派丘小石,从正面侧面, 自己、旁人反复再三的去打听对方的消息,从个人到家庭, 从品性到模样, 细致程度不亚于要写一部《中书令家史》,一但老太太和丘小石说的有出入的地方,都成为了对方不可靠的证据, 不然为什么说的不一样。

    曾惠妍说她是给自己挑祖宗,董玉婷心想:要真是挑祖宗就好了,只要有钱有权就行,能借他的东风, 其余什么都不用,挑女婿就不一样了,这些都要放到后面,个人怎么样比较重要。

    四处打听了个遍, 连薛伊都被叫出来问了几句,拜托她走一趟,毕竟名义上也是她侄子。薛伊知道了董玉婷有结亲的意思,欣喜万分,只觉得亲上加亲,董玉婷忙给她说:“你可要实话实说,咱们两个的关系,就算她俩不成,也不会影响我们的友情的。”

    薛伊听后郑重的点了点头,说回去看看,她原先是家里最小的庶女,后嫁了人,和家里也不怎么来往,但自从成礼部尚书夫人后,水涨船高似的,家里三天两头的邀她回去,也不拜托她什么,就是维持一下感情,就连外祖父那里,也背着她母亲给她送东西,今天送精美华贵的瓷器,明天送南边的丝织华衣,后天送西域奇珍异宝。

    她母亲也是家里最小的女儿,原先也憧憬着成为一家主母,谁成想外祖父为了瑞昌的生意畅通无阻,更加顺遂,走了关系,竟让母亲嫁给别人做妾,自那以后,母亲再不和家里来往。外祖家看到自己外孙女竟有如此好运,采取了迂回举措,先和她搞好关系。

    薛伊外表柔柔弱弱,心里也有自己的想法,不管外祖家送来什么好东西,她都收下,但邀她做宴,那就别想了。

    现在她回娘家,都被奉为上宾,无人敢怠慢,薛伊年龄小,就比那嫡次子大几岁,但架不住不是一辈的,还要被喊姑姑。董玉婷和薛伊也算了解,让她替自己最后查探一番,董玉婷大概就能定下来了。

    就这样顾前顾后的看了一个月,董玉婷决定再进一步,亲眼看看那小子,曾惠妍讽刺她:“再不看,人家就要跟别人结亲了。”

    董玉婷笑眯眯的说:“那就再换一个,我们瑶姐儿值得更好的。”

    借口是赏梅,地点定在对方府邸里,去的人除了何静琳,老太太,曾惠妍,外加几个小的,李博辉和李博翰,剩下的太小,就不带去了。面上功夫要做到位,不能让人瞧出来真正的目的,不然最后不成,又是尴尬。

    董玉婷隆重打扮了一番,还去看了看李念瑶的打扮,去参加个宴会,倒像是让她参加选美比赛。也不是说打扮好供人挑选,而是通过打扮,来告诉对方,我们对这次的宴会很重视,不管成不成,态度都摆在这里了。

    李念瑶随妹妹们和柳婉清过来,脸上的笑容含着抹羞涩,这些天在干什么,她不会不知道,但这个时代的习惯,刚提起有关婚事的半个字,她就羞红了脸,有时候李念瑶和妹妹们玩耍,还会被她们打趣。

    董玉婷看女儿,哪里都满意,但是想到此行的目的,心里忍不住惆怅起来,再过几年,她如花似玉的女儿就要嫁进别人府里,不能时刻相见,心底便不是滋味。

    李念瑶不知道母亲在想什么,给长辈们行了礼,说道:“今早下了一场小雪,院子里的花上还有没化开的雪呢,走的时候,祖母记得穿厚实点,孙女记得,那件紫绡鹤氅祖母穿起来特别好看。”

    老太太搂着孙女,笑呵呵的说:“贫嘴,我看啊,是你也想穿了不是?等会我让秋莲给你拿一件,那件杏黄的云罗氅给你,衬你的肤色。”

    李念姿依偎在老太太另一边,嘟起嘴巴道:“祖母偏心,只给大姐姐,我们没有吗?”

    老太太笑说:“都有都有,等回来,我就让绣房的人给你们做,一人一件,你们自己挑样子,如何?”

    李念姿欢喜道:“谢谢祖母。”

    其余人也连声道谢。

    曾惠妍笑眯眯的看着李念瑶:“下雨的日子,正适合赏梅,母亲你说是不是。”

    众人神色一动,看向李念瑶,她羞涩的低下头去,薄红的脸颊好似雪中的红梅。

    正要出发的时候,李凌川进来了。因为等会赏梅后要留在那里用饭,她们出发的晚,李凌川上完早朝,她们还在家里。平常这个时候,他上完朝,就会待在工部衙署,今天居然回来了。

    董玉婷望向李念瑶,难不成他也是担心自家女儿的婚事?

    李念瑶依偎在老太太身边,见父亲进来,忙起身行礼,李凌川神色有些不自然,“母亲,我有话与你说。”

    这是要让别人出去的意思了,李念瑶道:“祖母,我和弟弟妹妹在外面等你。”

    说是外面,其实就是在明间,老太太嫌冷,屋里早早的就摆上了炭盆,平常谁来给她请安,都是在暖阁会面。

    董玉婷和曾惠妍正要出去,被李凌川喊住了。他要说的事和曾惠妍无关,但她早晚也会知道的。这事,有关李念瑶的婚事。

    “圣上在今天的早朝上说了,明年的春季,要进行一次大选,五品以上的士族嫡女都要参选,念瑶恰好符合规定。这次是给圣上几个还未娶妻的皇子选正妃,礼部的采选诏书等会儿便会送来。”

    三人怔了片刻,曾惠妍欣喜到两根眉毛飞舞:“这是好事呀,以念瑶的天资,定能入宫当妃子。”若要中选,需得现在就进宫接受教导,宫廷礼仪比外面更繁琐,需要两年的时间来教习,宛如参加了一个王妃培训班,一直在宫里待到能成婚的年纪。

    “这么好的事,你怎么不去?”董玉婷冷冷道,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不该这样说的,也是气急了,她几番打听周全,终于决定再进一步,谁知半路却出了这种事,不是惊喜,是惊吓,好像制定的习惯被人打乱一样,心里猫抓似的难受。

    “我倒是想,可是不到那个年龄啊。”曾惠妍飞快的接嘴道。

    老太太的目光转移到曾惠妍的身上,一股冷飕飕的凉气从她脚底爬上背脊,这说的叫什么话?曾惠妍也是口无遮拦惯了,就脱口而出,讪讪的低下头去。董玉婷失笑,和她计较什么,当务之急,还是要解决瑶姐儿的婚事到底要怎么办。

    “不然,在大选之前,就把瑶姐儿的婚事定下来,这样,圣上也没办法说什么了吧?”这个皇帝,一把年纪了,还有那么多儿子,真是给别人找麻烦。原本对瑶姐儿结亲还有几分犹豫,因为这一出,竟有些坚定了。她是喜欢按照计划做事情的,一但被扰乱,就会想方设法的给掰回来,仿佛这样,才是走回正道。

    李凌川喉结上下攒动,正要开口,老太太蹙眉道:“不可,现在这种关头,万不能出差错,要是让圣上知道为了避开大选,而去定亲,皇上怎么想?一顶不敬圣上的帽子就扣下来了!”

    董玉婷不服气道:“我们不说,圣上又怎么会知道?”

    “你当这些天别人都是傻的吗?透过了多少人去打听,难不成她们猜不出来?况且如今朝堂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多少人盯着我们呢。我们自己人是不会说出去,可别人呢?你能保证她们不会说出去?”老太太放缓了语气,“玉婷,你不能害了瑶姐儿。”

    又是这句话,董玉婷身体紧绷,她明明是为了女儿好,怎么在别人看来,都成了自己要去害她。

    董玉婷默然的看着他们,扯起嘴角,挤出一个讽刺的弧度,“到底是害怕我害了瑶姐儿,还是害怕我害了他。”董玉婷转头看向沉默的李凌川,在她眼中,沉默就是答案,李凌川和老太太的想法是一样的。

    她瞥见老太太的脸色倏地变了,嘴角的笑容越发讽刺,但随之而来的,从心底涌起一种酣畅淋漓的快感,瞬间传遍全身,仿佛做了全身的按摩,又好像快要溢出来的水终于找到了出口。这些天她们逼着自己做决定,在背后一步步推着她走,让她心烦意乱,现在就好像是走错了路,她们又在自己身上拴上绳子,把她往回拉,不走,还要破口大骂。

    “那你想怎么做?难道凌川出了事?瑶姐儿就好过了?”老太太冷笑。

    一股无力感将董玉婷裹挟,她悲哀的发现,老太太这话还真是没一点毛病。

    第83章 愿意 这事先没和小辈们说,决……

    这事先没和小辈们说, 决定了以后,就乘马车去了对方府邸赏梅。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意是没了, 倒真真正正的成了赏梅。

    双方默契的没提这件事,说话相处也少了几分热情,只当普通客人对待。李念瑶心思敏锐,从她们的相处中察觉出了什么, 变得话比平时要少。董玉婷心里有气, 还没消, 懒得应付, 宴席上只有曾惠妍插科打诨,董玉婷冷眼瞧着, 她十句话里有八句夸梁老太太的嫡孙女,还让李博辉过来给他们作诗一首。

    这边的“意”没了, 她的“意”倒是起了。

    梁老太太看着比老太太还老, 坐在圆椅上,身上穿的厚厚实实,灰棕色的锦裘堆在她身上, 令她看起来像山林里一个鼓起来的土包,眼睛半眯着,从她们进来开始,脸上的笑容就没停下来过, 褶子一层一层,看着怪吓人的。

    不知道她是真糊涂,还是没听出来,又或是听出来曾惠妍的意思在装糊涂, 笑呵呵的说:“都是读书人,让他们都作一首诗吧,小姑娘们也来吧。”

    作诗赏梅本来就是风雅之事,所以也算顺理成章。写好的诗拿给长辈们看,让她们来挑觉得写的最好的,梁老太太半眯着眼睛,细看了好一阵,久到让别人以为她快要睡着了,才慢悠悠的捻起一张,旁边的丫鬟凑上前看去,脆生生的说:“是李二公子的诗。”

    “这诗写的好,冷香疏影,暗香浮动,好似那梅花就在跟前。”梁老太太自顾自的说,没理会曾惠妍阴沉下去的脸色,怕是在她眼里,梁老太太是故意这么选的。

    老太太缓和道:“我倒是喜欢辉哥儿和薛二公子的诗,小姑娘们写的也不错,看来这在场的,各个都是才子才女,我们是不如了。”

    梁老太太没这个意思,曾惠妍也不能逼她,要说的是李博睿,恐怕还有几分可能,但李博辉,则就差了点那个意思。长房和二房,毕竟不同,将来等老太太走了,家还是要分的,二房能沾光的地方就少了。

    宴席结束,明年大选的诏书送进了府里,几个孩子也都知道了宴席上长辈们异样的原因。

    李念羽恭喜,李念姿神色不自然,李念薇吃惊,柳婉清则握住了李念瑶的手。

    李念瑶也是一怔,不曾想弯弯绕绕,竟是走到了这条路上。好在这里谈婚论嫁都由父母做主,没什么感情基础,李念瑶惊讶过后就冷静下来,笑着对李念羽说:“四妹恭喜我做什么,还不知道能不能中选呢?”

    李念羽笑道:“大姐姐一定能中选。”

    李念姿眉眼弯弯,“就是,大姐姐走到哪儿都是被人夸的,谁见了不喜欢,说不准圣上一见到大姐姐,就要指给哪位皇子了,几年之后,我们姐妹见到大姐姐,都要规规矩矩的行礼了呢。”

    几个人从兰竹院出来,沿着抄手游廊慢慢走着,从上到下全副武装,身上裹着大氅,手上拿着手笼,一点都不觉得冷。

    先是到清风院,李念姿和李念羽微微屈膝,李念羽兴奋道:“大姐姐,我们先回去了。”

    姐妹俩走到半路,李念姿道:“你这么高兴做什么?又不是你进宫?”

    声音像今天的风一样冷,李念羽抬头看着屋檐上薄薄的一层积雪,没察觉出姐姐的不高兴,“咱们府要出一个皇妃了,这不值得高兴吗?”

    “别高兴的太早,还不知道要指给哪位皇子呢?据我所知,这里面只有十五皇子的生母比较受宠。”

    李念羽“啊”了一声,迟疑道:“那这么说,还是别中选比较好?”

    “也不能这么说,毕竟是皇子。”

    李念羽一头雾水,郁闷道:“二姐,你说话怎么绕来绕去的,你知道的,我听不懂这些。”

    李念姿想给她再解释,又看了看李念羽有些纯真的面孔,顿了顿,说道:“算了,跟你说不明白。”

    绕来绕去,其实就是她的心思,一面觉得李念瑶走运,竟要成为皇妃,将来皇子长大,封个王也要出宫,一面又觉得嫁给剩下那几个皇子中的一个也没什么用。

    李念瑶把李念薇送回去,便只剩下她和柳婉清,“陪我走走吧。”李念瑶说,声音轻的像张口冒出的白气,转瞬即逝。

    柳婉清微笑着点头。

    面上看着稳重,但其实心里还是有些迷茫。先前得知在给自己议亲,李念瑶就按那方面去设想,以她的身份,将来嫁人便也要像母亲一样,当一府主母,管着府邸上上下下的事,再不济,也是嫁个嫡次子,那样最好,就更悠闲,不必像母亲一样繁忙,她也不会像叔母那样去插手中馈。谁知突然拐了个弯,先前设想的通通不会发生。进宫,多么陌生的一词,从来不在她的设想中。

    可惜还没走一会儿,董玉婷就从兰竹院回来了,也不知道说了什么,面上的表情十分严肃。

    “清姐儿,我和瑶姐儿说会儿话,你去暖阁坐一会儿,吃点糕点。”董玉婷笑了笑。

    柳婉清猜她要说大选的事,懂事的点头,进了正屋就停了下来,看着李念瑶和她母亲进入东梢间。

    “母亲,进了宫也没有什么不好,说不定我还真能当皇妃呢。”

    董玉婷怔住,她正不知道如何开口,瑶姐儿倒先安慰起她来了,她这样处事周全的性子,却更令董玉婷心疼。

    “你想清楚了?你要是不愿意,咱们就想别的办法,你父亲跟着永明王做牛做马这么多年,总不会这事也做不到吧?”董玉婷道。

    李念瑶轻笑:“母亲生父亲的气了。”笃定的语气,还是那么敏锐,心底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触动,不知不觉,眼前的景象就模糊了,她一直以为,母亲不在乎自己。

    “哼,不该生他的气吗?他要是没这个想法,就该给你挡下来,直接找永明王解决了这件事,也不必我们终于决定相看的时候,冒出这件事来,打乱了我们所有的计划。”董玉婷忿忿道,其实话有些没道理的,但说出口,就像山上的水一样,顺势就流下来了。

    看到李念瑶眼角晶莹的泪珠,董玉婷话堵在了喉咙,埋怨的话没再说出口,安慰的话一时间也组织不起来。

    “父亲又不知道圣上的想法。”李念瑶泪中带笑,又说,“我不想让你们为我吵架。”

    她这样,董玉婷倒不好发火了,嘟哝了一句:“说不定就是他们把圣上逼的太紧了,圣上才给他们找点事情做。”

    说完,和李念瑶笑了起来,话里也有些道理。圣上年长了,却又像抓住猎物的鹰,不愿放开手中的权利,和朝臣对着干似的,硬是不立下太子,让朝臣们安心。自贤康王去往芜州,朝堂之上就逼迫他更紧了,连几个老臣,都话里话外让圣上赶紧立下太子,大概是早些年的操劳,老了以后,身体的病症春笋似的一个个冒了出来,老臣们也担心圣上哪一天出事,还是赶紧立下太子要紧。

    人老了,就不服输,越是这样,圣上越是要对着干。这不,就给他们找事来做了。

    这些朝臣,哪一个没有女儿孙女,没有女儿孙女,亲戚家里头有没有?虽然不是进圣上的宫里,但成为皇子妃,还是免不了要牵扯各处势力,打点是少不了的,早早的安排为妙。圣上这一招,这立太子一事又要先往后推了。

    秋荷给柳婉清端来热茶糕点,“小姐吃点吧。”

    炭盆放在地上,顶上有带孔的笼子盖着,柳婉清瞥了一眼,里面放着一块瑞炭。用炭末加上油脂香料做成的瑞炭,烧起来无烟,还带着股香味。

    秋荷还要给她倒茶,雀儿赶忙道:“秋荷姐姐,我来吧。”来了李府这么久,察言观色的本事越发厉害了。

    董玉婷拉着李念瑶进西梢间的背影又在脑海中浮现,柳婉清觉得心里闷闷的,扬起一张笑脸,“我想去外面走走。”

    秋荷自是不会阻拦,去取她的大氅为柳婉清披上,一旁的雀儿看着,竟是插不进来手,便索性都交给秋荷去干了,看着她将大氅披在柳婉清肩上,再转到前面,把绳子系上,细心的问上一句:“不紧吧?”又从桌上拿起手笼,交给了柳婉清。

    “刚才一直放在手炉边,摸着暖暖和和的。外面的毛我让冬枝拿小梳子梳了梳。”秋荷道。

    手笼是她从家里带过来的,都是用的普通毛皮,暖和还是暖和,精细程度就赶不上了,要是打湿了外面的毛,一干了,外面的毛就硬的跟针一样,得再用油脂涂抹后阴干才能变软,但变得和以前一样是不可能了,反反复复下来,毛就又卷又乱,被冬枝梳过后,手笼外面的毛才没那么杂乱,被秋荷说了出来,柳婉清觉得身上烧起来了,脸色滚烫的像摆在地上的炭盆,道了声“多谢”,就出了屋子。

    第84章 元日 柳婉清逃也似的出了屋子……

    柳婉清逃也似的出了屋子, 站定在屋檐下,身上的温度迅速的降了下去,身上有衣服包裹, 再冷也不会冷到哪里去, 脸上却没挡的东西,冷风像刀子一样刮在她的脸上,她拿手背碰了碰脸,手背比脸要热。

    院子里的积雪化了一半, 地上湿湿嗒嗒, 李博翰便从游廊下绕了过来, 瞧见披着大氅, 站在檐下的柳婉清,他礼貌道:“柳姑娘。”

    “翰哥哥。”柳婉清没想到会在此刻碰见他, 一种复杂的情绪顺着经脉蔓延至全身,好似被人看到了自己最难堪的地方。两种称呼比较之下, 倒显得自己巴巴的凑上去, 她稳住心神,面上恢复平静的笑容,“你也是来找念瑶姐姐的吗?大夫人在里面和念瑶姐姐说话。”

    “原来是这样, 多谢柳姑娘告知。”李博翰道谢,望向西梢间的方向,有些犹豫的动了动脚。

    “翰哥哥也是为了大选的事吗?”柳婉清说道,观察着李博翰的神情, “以念瑶姐姐的性子,必然会说愿意,但内心真正怎么想的,我们就都不知道了, 翰哥哥是念瑶姐姐的弟弟,是她最亲的人,想必在你面前,她才能说出最真实的想法。”

    柳婉清试探性的说完,舌尖舔了舔牙齿,报复性的狠狠划了一下,没破,却明显的感受到了。有人喜欢聪明人,有人喜欢蠢人,这么多天,她始终看不透李博翰,他和大老爷一样,习惯用冷漠的外表掩饰自己,但柳婉清觉得,他大概会是喜欢聪明人的。这一步看似铤而走险,但要是走对了,以后的路就顺畅了。

    李博翰沉默一阵,看柳婉清的目光有些异样,大概是觉得这一次的谈话和以往的谈话完全不同。

    “你说的对。”李博翰微微颔首,“大姐姐是我最亲的人,不管她做什么,我都支持她。”

    “翰哥哥第一次给我说这么多话。”柳婉清促狭道,加上脸上微笑的表情,让人不会觉得恼怒。

    李博翰只学了李凌川三成功力,被柳婉清这么一打趣,脸色就羞红了,冷峻的面孔柔和了许多。他道:“我进去了。”

    柳婉清见好就收,没再继续,侧开身子让他过去-

    大选的事情就这么定下了。薛伊后来提起这事,叹气说:“两人没有缘分。”

    入乡随俗,在这儿关系要变得亲密无间,姻亲是最好,也最有效的一种方法。董玉婷道:“瑶姐儿是不能了,不是还有辉哥儿,虽然不是我生的,可他也叫我一声伯母。”并非拿李博辉的婚事当成筹码,而是曾惠妍也拜托她去找合适的人,要不然董玉婷才不会提这事。

    “侄女比辉哥儿小几岁,不用参加明年的大选”

    “上次赏梅宴上我弟妹就提了这事,不过我看梁老太太没这个意思。”董玉婷忙说。

    薛伊就为难了,她原先生活的地方就仿佛一个囚笼,这倒不是说家人关着她,而是她的性格,也不喜欢出去,现在嫁出去,也只是从一个囚笼,换成了另一个牢笼,偶然间才和董玉婷做了朋友,其他人真就不认得了。

    李念瑶的婚事由圣上做主,那府中就可以全心全意的去安排李博辉的婚事了,也不知道曾惠妍是不是吃错了药,或者上次赏梅宴上受了刺激,原来老太太给她介绍的人,曾惠妍居然不满意起来。后来聊天中董玉婷才得知,曾惠妍觉得府里马上要出个王妃,李博辉的婚事也不能太寒酸,求着老太太再给她相看些人。

    反正时间还长,老太太就应下来,慢慢找着,毕竟也是自己亲孙,不好厚此薄彼,也是费尽心思的相看亲家。

    一天比一天冷下去,转眼就要到元日,董玉婷又忙了起来,给下人排班、元日宴席上采买的东西、祭祀要准备的器皿等等都需要董玉婷来过目,在这最繁忙的时候,冬枝的细心聪慧就使她再一众丫鬟中冒了出来,有她和秋荷的帮忙,董玉婷处理这些事情总算不会太累。

    春月看账本上的字看的头晕眼花,一抬头,看见李念瑶进来,连忙起身迎接,“小姐来了,快坐。”她拿来软垫,手炉,倒上热茶,摆上糕点,整个动作行云流水,说实在的,她宁愿做这样的活儿。

    “这么冷的天,你怎么过来了?”董玉婷笑笑,也趁此机会歇一会儿。

    李念瑶接过手炉,放在盖上暖和了一下,就轻轻放到旁边,接过春月面前的账本来看,“我来帮母亲忙。”

    “我看你是逃过来的吧。”董玉婷笑着说,自决定要入宫,老太太就托关系,找了一位从宫里出来的嬷嬷来李府,教导李念瑶宫廷规矩,包括走路,喝茶,称呼,各个方面,老嬷嬷都有一套说法,原先董玉婷还半信半疑,觉得老嬷嬷这是吓唬她们这些宫外的人,但看老嬷嬷自己先演示了一番,顶着一本厚书走,绕着兰竹院的抄手游廊走了一圈,保持一条直线的同时,身上的环佩步摇竟没发出一点声音,董玉婷这才有些相信。

    她觉得就算是假的,这老嬷嬷私下也是下了苦功夫的。老嬷嬷从宫里出来,拿的银子够她挥霍后半生,但架不住她还有一家人要养,就专门拿银子来教导这些要进宫选秀的名门世家女规矩,跟培训班似的,倒也有几分名堂,和她一起出宫的嬷嬷们,大部分都走了这条路子。

    这老嬷嬷姓齐,有不少人就冲着齐嬷嬷的名号来找她的。人一丝不苟,性格严厉,但有许多人就是冲着这点来的,被她教过的人,就没有说不好的,来的第一天,什么也没说,就盯了李念瑶一天,让李念瑶无视她,跟背后灵似的走到哪跟到哪,观察李念瑶的衣食住行,第二天洋洋洒洒列了十页纸,上面是为李念瑶特别定制的教导计划书,老太太等人很是服气。

    董玉婷觉得她有些太严格,换做是她,还是倾向于能和学生做朋友的那种教导方法,不过老太太都把人找过来了,她也就不会再换人了。

    “什么都瞒不过母亲。”李念瑶微笑着,提笔在账本上补了一下笔画。下人们写字规整的很少,大都鬼画符似的,也就回事处的何管事写字方正,毕竟他给各府写信回礼,代表的是李府,字是万万不能丑的。

    “怎么样,是不是有些累?要不然我和齐嬷嬷说一声,以后你上半天,休息半天。”董玉婷瞧着李念瑶的脸色,觉得她有些精神不济。

    “不用了,齐嬷嬷是祖母找来的,人虽然严厉,教的也确实好。再说辛苦也就是辛苦这些日子,再过两天就要元日,我就能轻松几天了。”李念瑶摇头。

    这话倒是半分不假,经过齐嬷嬷的调教,现在李念瑶走起路来挺胸抬头,真真正正的往端庄上靠了。老太太看了赞不绝口,又要给齐嬷嬷银子,不过齐嬷嬷都给退回了,说不该收的,一应不会收。

    想起这个,董玉婷让春月去拿出来她准备好的礼物,“你看看这个,齐嬷嬷会不会喜欢?原本是想打点一下,让她教导你的时候温柔点,我看这些时日,是个软硬不吃的,就当成过年的礼送给她好了,想来这样她就不会拒绝了。”

    春月拿的是一尊玉灵芝,翠色的料子,成色没那么好,青一块,白一块,绿一块的,不过送给齐嬷嬷倒是很适合。

    “嬷嬷不仅教导的时候严厉,自己对自己的规矩也很严,跟她相处了这么多天,硬是不看出嬷嬷喜欢什么?听下人说,她吃饭的时候,不管做什么菜,她都吃光了。”李念瑶摸了摸玉灵芝道。

    “毕竟是从宫里出来的”董玉婷说道,从她手中拿账本,“你既然是来偷闲的,就别看了,去一旁歇着吧。”

    李念瑶扭了身子,不让她去拿,“这哪里累了,比起齐嬷嬷教导的,可太轻松了。”

    春月笑说:“夫人,就让小姐来帮忙吧,这对小姐来说是轻轻松松的事情。”

    李念瑶道:“好你个春月,我看你是想让我帮你做事吧!”

    春月愁眉苦脸道:“唉谁让奴婢笨呢,奴婢看完一本账本,觉得自己都老了几岁。”

    董玉婷佯装生气道:“那你这么说,岂不是我很老了?”

    “没有没有,夫人一点都不老,和天上的仙女一样。”

    李念瑶笑不露齿,“瞧你说的,好像你见过仙女似的,不过,我也觉得,仙女就长母亲这样!”

    哪个人不喜欢听人夸自己,董玉婷嘴角越弯越高,笑骂道:“胡说什么呢!”

    经过上次的谈话,董玉婷明显感觉到李念瑶在她面前放松了许多,有时候还会对她撒娇。

    几人正说笑间,夏晴紧急的进来,声音带着焦急的说道:“夫人,三夫人跌倒了,老太太正往那里去呢。”

    屋中欢乐的气氛顿时凝结住了。

    第85章 平安 妙双身后跟着一串丫鬟,……

    妙双身后跟着一串丫鬟, 从游廊下走过,因才下了雪,廊下不免有些湿滑, 妙双放心不下, 亲自端着这碗安胎药进入正屋。

    一进门,身体仿佛就舒展开了,暖洋洋的像是沐浴在阳光之下。妙双将安胎药放到桌上,身后的丫鬟也没有站着不动, 各个去找事做。丫鬟打开地上放着的掐丝珐琅的炭盆, 用铁钳翻了几下, 带着银白色纹路的炭块上冒出一阵白气, 却闻不见一点味道。

    “妙双姐姐,库房送来的银丝炭可真好用, 无色无味,还烧的这么久, 从昨天下午就烧了, 用到了现在,还暖烘烘的!”

    妙双笑道:“要不然能叫银丝炭,听名字就知道, 咱们用不起的东西!”

    库房送过来的是上好的银丝炭,燃烧起来无色无味。天大地大,孕妇最大,三夫人这里, 是万万不能怠慢的,天一冷,库房就把炭给送过来了,还越过了二夫人, 是府邸中除了老太太,最先用上炭火的人。翠微院的下人便也提前享受到了炭火,虽然只是普通炭,烧起来还有黑烟,得把窗户小小开着,不过比起其他院的下人,她们已经很知足了。

    妙双进了东梢间,这里被何静琳置办成了一个小小书房,进去就能看见墙上挂着的几副画——兰竹菊,都是三夫人画的。妙双察觉这里有些冷,转头一看,忙走了过去,大呼道:“哎呀,夫人,您怎么靠窗户这么近!窗户还这么大开着,您不嫌冷啊?”

    说着,妙双将窗户关上,取来大氅给何静琳披上。

    “我这样子,哪里会还觉得冷?”何静琳放下笔,纸上是她看窗外画的一株梅花。

    妙双给她系大氅上的带子的时候,碰了一下何静琳的手,“手都这么凉了!”给何静琳系好大氅,她退后两步,满意的点了点头。大氅里面是裘皮,再里面一层是棉袄,然后是夹衣,里里外外加起来共有四层,是臃肿了点,但不会冷到就好。

    何静琳扒了扒领口,勒的她难受,“我的手一直放在外面,当然会冷了,但是身体一点都不冷。”

    妙双见状,又给何静琳送了送,嘴里嘟囔着:“那也不行,老太太说了,不能冷到您!”末了,又恶狠狠道,“这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着想!”

    用这个为理由,何静琳往往就招架不住,说:“好了好了,我下次不会这样了。”

    妙双自小就陪在何静琳身边,与她感情甚好,知晓她也是太无聊了,便道:“下次您画画的时候,让奴婢陪在身边,提醒您什么时候休息,这样就不会冷到了。”她伸头往桌上看了一眼,画了半幅的梅花已初具轮廓,“夫人画的真好,不像奴婢,得画的很详细别人才知道画的是什么,有时候还一点都不像,不像夫人画的,勾勒几笔,就能让人知道夫人画的是什么。”

    “就你嘴甜。”何静琳道,“等这幅画画完了挂在墙上,我就不画了。”

    妙双扶着何静琳小心去了暖阁,里头站立的丫鬟马上行动起来,拿软垫放在榻上,给她解去外面的大氅,暖阁时时刻刻都有炭盆烧着,地上还铺了一层羊毛毡毯,比其他房间要暖和许多,再搬来小凳子让她踩住,榻建的很高,坐着,也比站着的丫鬟们高了,一览众山小的感觉。

    何静琳笑道:“你看,还不是要脱下。”

    妙双义正言辞道:“冷一会儿也不行。夫人,快喝吧,这天冷的很,再放一会儿,安胎药就要凉了。”

    为着这碗药,妙双从熬煮时就在小厨房待着,一熬好,就连忙端过来了,就怕路上凉了。

    药是大夫开的,里面放了阿胶、白术、黄岑等等,调和肝脾,补益气血很是有效,这月初开始,何静琳有些腹痛,大夫为她看过后就改了原来开的安胎药方,喝了几天之后,腹痛的情况就缓解了。

    何静琳拿起勺子,小口小口的喝下,暖阁里的丫鬟就沉默无声,像是都变成了哑巴,等她把这碗安胎药喝完,众人才活了过来,上前将碗接过,再拿来帕子让她擦嘴,端来干净的清水让她漱口。一套流程下来,暖阁里的丫鬟散去了大半,妙双道:“夫人,去休息会儿吧。”

    何静琳扶着她的手,走过明间时,朝外看了一眼,天地好像就只剩下黑白两色,最先看到远处的屋顶,黑一片,白一片的,像是一个老人的头顶,院子里的干枯枝条在雪色的掩映下,显得极为瘦弱,光秃秃的立在那里,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朱红色的长廊,也在这样灰冷的天色之下,变得有些黯红。

    何静琳想起了西梢间窗外的那株梅花,若没有那鲜红的花瓣,光凭它干枯的枝条,也是不易被发现的。

    “夫人?”妙双喊了一声,明间的门一直大开着,比其他房间要冷许多,光是在这站了一会儿,脸和手就像一碗放久了的药,凉了下去。

    “去外面走走。”何静琳道。

    妙双眉头一皱,当即就要反对,“老太太说了”

    “大夫还说了,不能久坐,要多走动。”何静琳堵她话似的,没等妙双说完,就快速接了话,“我就走一会儿,一直待在房间里,怪闷的,就去看看西梢间窗户外面的那株梅花,看一眼我们就回来。”

    何静琳向外走去,妙双只得跟上,并转头对后头的丫鬟说:“把那件大氅拿过来。”

    丫鬟转身去到暖阁里,何静琳和妙双站在屋檐下,外面比明间更冷,何静琳两手不自觉的握在了一起,妙双观察到了这一幕,瞥了一眼明间桌上放着的手炉,说道:“夫人等等,奴婢把手炉拿过来。”

    那桌子就和她们站的位置没多远,几步的距离,一眨眼就能到。妙双跨过门槛,快步走到桌边,拿起手炉摸了摸,有些凉了,便蹲下身,用铁钳翻了翻地上的炭盆,夹了一小块烧红的银丝炭,正要放到手炉里,身后传来一声尖叫。

    像是寂静深夜中突然响起的啼叫,那样的尖锐刺耳,直吓的妙双手一抖,夹起来的烧红炭块落了下来,砸了一下妙双的手背,再落到地上,滚动了两下才停下来。

    “嘶——”挖心般的疼,像是滚烫的油泡溅在了手背上,原本是一小块的烧痛,一会儿就仿佛蔓延开来一样,全身上下似乎就只有手背有知觉,并且还只有一种感觉——烧痛!

    手背上好像起了水泡,也好像变得紫红,妙双顾不上关心自己的手背,她站起身,急急地向外看去——站定在屋檐下的三夫人不见了踪影,妙双仓皇的往外跑了两步,石阶上一个隆起的身影才出现在她的视野-

    妙双跪在地上,老太太、大夫人、二夫人,坐在椅子上,三堂会审的架势。唯有她,和翠微院的丫鬟们跪在地上。妙双紧张的把事情的始末告诉她们,然后闷闷的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左手背。自从她做了大丫鬟,就没再做过那些粗活,手背不说像剥了壳的鸡蛋,但也绝对不粗糙,每天净完手,还会涂抹香膏。下人们都说,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是半个小姐,这话不是空穴来风,看她们的模样就能看出来。

    她定定的看着自己的手背,仿佛傻了一般。她这才发现,原来手背上又起了水泡,又变得紫红,灼烫的感觉并未因时间的流逝而消失,相反的,越来越明晰,她掐住自己的腿,使劲儿的拧,用这样笨拙的方法,来使自己不要太注意烧烫的手背。

    “弟妹怎么这么不听话,在屋子里走走就算了,去什么外面,这冰天雪地的,就是容易摔跤,尤其是下人们也喜欢在这天偷懒,扫不干净地面,我院子里的下人,就训斥了好几遍,说了也不听的。”曾惠妍啧啧的摇头。

    “行了,现在也不是追究谁过错的时候。”董玉婷道,“妙双,去把你的手背涂上药膏。”她怕妙双的手背再不处理会感染,在这里,感染是有可能致死的。

    三老爷从外面冲了进来,他在外院读书,得知了这件事后就立马赶了过来,大冷的天,热出了一身的汗,喘着气道:“母亲,静琳没事吧?”

    元香小跑着进来,妙双通知了老太太、大夫人、二夫人,却忘了三老爷,还是老太太让元香去递消息的。

    老太太也不敢打包票,刚才她们三人进去看了一眼,何静琳正昏迷着,脸上毫无血色。这短暂的沉默,令三老爷心里一沉,他大步往东梢间走去,王妈妈赶忙挡在他身前,“大夫正在里面看呢,三老爷,您就等等吧。”

    曾惠妍也道:“三弟你就放心吧,弟妹会没事的,我跟母亲大嫂刚进去看了,没流血,就一定没事的。”

    这时,大夫从里面走了出来,众人赶忙围了过去,“大夫,我夫人怎么样了?她会没事吧?”三老爷抓住大夫的两只胳膊,紧张兮兮的问道。

    大夫安抚一笑,轻轻挣开三老爷的手,“老爷莫慌,夫人无事,虽因摔倒惊扰了心神,但好在身上穿了厚衣,加上摔倒时,护住了肚子,夫人和孩儿皆平安无事,我为夫人的安胎药中再添些养神的药物,先喝上三日,若精神不错,便去了养神的药材,继续喝安胎药便可,只是再不能出现这种情况,夫人若想走动,在屋子里走也是一样的。”

    三老爷听罢,眼角溢出泪水,“多谢大夫!多谢大夫!”

    曾惠妍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下人们,“哼,幸好是弟妹无事,要是有事,绝不会饶了你们。”

    董玉婷道:“秋荷,你陪大夫走一趟,把那些安神的药材记下,看看库房有没有,没有就去医馆买一些回来。春月,你去季管事那里,让她拨两个丫鬟来这里伺候着,与她说要细心的人。”

    第86章 不够 自何静琳摔倒那事发生过……

    自何静琳摔倒那事发生过后, 府中再没发生过什么事情,平平安安到了年前。不过府中也有了一系列变化,至少下人们不再因为快要放年假而放松, 又紧了紧心神, 干事麻利起来,尤其是清扫院子的下人,恨不能眼睛粘在院子里,就怕再发生此次事件。三老爷不再去外院读书, 将自己的书暂移到了翠微院的西梢间, 和何静琳的书房并用, 老太太得知此事之后, 还夸他稳重,懂得照顾妻子了。

    季管事送去翠微院的丫鬟机灵乖巧, 心知这是个机会,一进到翠微院, 就卖力的干起活来, 倒是让原来的丫鬟们产生了危机之感,也更加卖力的做事。何静琳这些天躺在床上,衣来张手, 饭来张口,丈夫、下人都在身边,把翠微院保护的密不透风,就是下床走动一会儿, 都是前呼后拥,生怕她左脚绊右脚。

    妙双沉稳了许多,手背上的烫伤还没完全消下,伤口有些可怖, 便用袖子盖着,“夫人,该喝药了。”

    何静琳在屋中走动,慢慢从西梢间走到东梢间,来回两圈,于她来说已是一项大运动。瞥见妙双用袖子盖住的左手背,心里微微一沉,愧疚的感觉浮上心头,何静琳缓缓坐下,安静的把药一口一口喝光,轻声问道:“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妙双把手背到身后,摇头说:“夫人别看了,怪下人的。”

    何静琳沉声重复了一遍:“让我看看。”

    妙双只好把左手背的袖子拉了上去,露出烫伤的伤口,这几天都涂抹了药膏,不过效果不是立竿见影,被烫伤的那块地方依然比其他地方明显的要红。何静琳握着她的手细看了一会儿,问她说:“痒吗?”

    “有点”

    “那也要忍住,大夫说了,愈合前不能挠,不能碰水,你可一定要记得,不然手背上就留疤了。”何静琳道,“你什么时候回家?”

    妙双点点头,“奴婢都记得呢,夫人。季管事给奴婢排好了班,初三回去,初四回来,到时候让葡萄和小桃伺候您,这几天奴婢看她们挺机灵,做事也细致。”府邸放假也不能少了人,向来是轮班的,今天明天放假为一班,后天和大后天放假又为一班。

    “大嫂吩咐过了,让季管事挑机灵的丫鬟过来,我看着她们也不错,不过还是不如你的。”何静琳又蹙起眉,“怎么就回去两天?这次,你回家久一点,过完初七再回来,一会儿我就派个人给季管事说一声。”

    妙双瞪大了眼睛,连连摆手,“那怎么行?这也太久了。”

    “正好趁着这段时间,好好养手上的伤。”心里有愧疚,就想方设法的从其他方面补偿。何静琳喊了一声,让东梢间外站着的丫鬟进来,去拿她准备好的礼物,白花花的银子,有五十两,还有两件做好的棉衣,暗色的料子,不容易脏,适合上了年纪的人穿,还有几尺布料,上面缀着花纹,俏丽平滑,可以留到春夏季做衣服。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小玩意儿,梳子、珍珠粉、小孩儿玩的竹蜻蜓,是给妙双侄子买的。

    “这,这太多了。”妙双瞠目结舌,因着她的缘故,何静琳嫁过来时,她们一家都搬来了这里,做三夫人的陪房,现在正住在外院后的后罩房里,一家人都领了差事,她爹看小门,她哥给三老爷跑腿,她娘在绣房,她嫂子在花房。何静琳在李府没多大权利,能运作的职位都不是重要的,不过只要妙双不倒,她的家人就不会过的太差。

    妙双翻开包袱看了一眼,就连忙缩回了手,“夫人,这样不好,季管事已经给了奴婢很多东西了,说是大夫人给的。”

    何静琳道:“大嫂是大嫂,我是我,我们两个给的能一样吗?”不容拒绝的口吻,脸上带着严肃的神情。推脱也需要看时候,要观察对方的神态,分辨是真心还是假意,是高兴还是生气,现在的情况,再拒绝就是不给夫人面子,会让事情弄巧成拙,妙双便欣喜的收下,“那奴婢便替爹娘,兄嫂,还有奴婢的侄子谢谢夫人了。”

    何静琳露出轻松的笑容,心情似乎没那么沉重了。

    “夫人,夫人。”主仆说话间,三老爷拿着一幅画走了进来,眉飞色舞的把手里的画卷展开,给何静琳看,“妙双也在,怎么样?你们能看出来画的什么吧?”

    妙双看着那画,惊奇道:“老爷是画的西梢间窗外的梅花?”

    何静琳摸着肚子,一种暖和的感觉将她包裹着,她换了个姿势,惬意的靠在椅子上,笑道:“老爷太谦虚了,这一看就知道画的什么。”

    三老爷摸着头,嘿嘿笑道:“没有你们画的好。”他这样说着,一双眼睛看向何静琳,目光在她的肚子上停留。

    “各有各的优点。”何静琳道,顿了顿,问道,“大哥不是给你出了几道策论题,你写出来了没有?”

    三老爷讪讪的把画卷收起,心虚的摸了摸鼻梁,“还没,我这两天想把这幅画画完,就没去写。”

    何静琳从他手中接过那幅画,交给了妙双,不必多言,妙双就利落把这幅画去挂到墙上——一进东梢间就能看到的地方,旁边放了书柜和瓷瓶。

    “你既然决定要去科举,就得认真才行,不然最后只得了个三等,这些日子岂不是就浪费掉了。”何静琳缓缓说道,声音温柔却有力量,“老爷的诗赋自是不必担心,可这策论,还需要好好练习,有大哥帮你,已经比很多人要有优势了。”

    三老爷高高兴兴进来,闷闷不乐出去。妙双见了,自是不敢问,等屋里只剩下丫鬟们和三夫人,她这才小声说道:“老爷比以前要用功了。”

    何静琳扶着妙双的手,慢慢走到床边,其他丫鬟精神一振,瞬间过去,将她头上的首饰拆下、给三夫人脱鞋、把床上的被子铺开、各司其职,一眨眼就做完了这些。

    何静琳靠在床头,一手拿着本书,一手抚摸着鼓起来的肚子,沉声道:“还不够。”

    妙双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句话是在回答她刚才的话,她看向夫人,何静琳已经打开《论语》来看,嘴巴一张一合,在念书上的内容。上次大夫人来看夫人,两人坐着聊了会儿天,跟孕妇聊天,说到后面不免的就转移到了孩子身上。三夫人向大夫人请教怎么养育孩子的问题,她真心的觉得大夫人三个孩子都相貌品性极佳。

    大夫人就说起了胎教的方法,说怀着孕时,给肚子里的孩子念书,对孩子的成长有帮助。三夫人初次怀孩子,对自己的前辈极其信任,自那天开始,手边就时常备着一本书。妙双想,这样也好,免得夫人又觉得闷,想出去了-

    “夫人,这是绣房送过来的窗花,做的石榴、蝙蝠、祥云样式的。”

    “看着不错,就定下这样的吧。”董玉婷瞧了一眼,就把这些不太重要的事情定下。送到她面前的事情,大多已经经过了层层筛选,觉得不好的,还没送到她面前,就被管事们给否决了,所以她也只是过个目而已。

    董玉婷也想偷懒,从来不会给自己找麻烦,不重要的事情,她向来是看一眼就点头,这样一来,府中的事情就很快的办完。

    “这是过年赏给下人们的礼物,夫人您看行吗?”季管事和谭管事拿着一张单子,递到董玉婷面前。他俩分管内外院,下人们的相关事宜都由他们俩管。

    纸上列的东西也可以说是年终奖,除了银子,还有粮食,衣服什么的,都是些实用的东西,也是他们最需要的东西。

    季管事又道:“给妙双那里,照您的吩咐,已经送了二十两银子,烫伤膏,还有衣服。”

    董玉婷点了点头,把单子递了回去,“就这样办吧,留下一份,你们去和库房提前知会一声,让库房也抄录一份儿。”

    再想偷懒,也不能应付了事,还是有几分谨慎在的,董玉婷让管事们把列下的单子内容一模一样的抄录三份,一份他们自己留着,一份留在董玉婷这里,最后一份去给别人过目,签字画押。

    大冷的天,大家一块坐在一处,脚下放着炭盆,外面冰冷的风呼呼吹着,屋里则暖烘烘的。丫鬟帮着董玉婷做些简单的事情,比如核对管事送过来的单子和留到董玉婷这里的单子内容是否一样。春月和夏晴是坐不住的人,一会儿便说起话来,“哎,我的笔呢?”

    “我可没拿。”

    “夫人才赏给我的!”春月站起身,就开始翻找起来,董玉婷也没在意,又不是像熊孩子一样不间断的尖叫,忽然听春月“啊”了一声,屋里顿时安静下去,只余外面的风声呼啸,她抬起头,李凌川悄无声息的出现在门口,丫鬟管事纷纷起身行礼,把位置让出来。

    第87章 管家 “你们都先下去。”李凌……

    “你们都先下去。”李凌川道。

    众人立即鱼贯而出, 屋内转眼就剩下了他们两人,董玉婷不由得严肃起来,“怎么了?”

    李凌川自顾自的坐下来, 为自己斟了杯茶, “是元日那天,圣上要办元会宴,你和母亲都要进宫。”李凌川不疾不徐的说完,抿了口茶。

    “怎么现在才说?”董玉婷有些不高兴道, 把笔和簿本丢在一边, 两只手交叠在一起, 像波浪似的扭了扭, 关节发出轻微的声响。

    李凌川循着声音看过来,“原本因为身体的缘故, 这次就不办了,谁知这几天圣上身体有所好转, 突发奇想, 又想办了。府邸很忙吗?”

    “这老东西真会给别人找麻烦。”董玉婷嘟囔了一句。

    “什么?”

    董玉婷神态自若的说:“没什么,你说的正是时候,我正好可以让弟妹来帮我忙, 那天我们都不在府中,三弟妹怀有身孕,也就只能让二弟妹来主持大局了。”说不定也正合了她的心意,这句话没说出口, 不然以为她舍不得把这权利交给别人似的。

    李凌川淡淡道:“你看着办吧。”府内的事情他向来不插手,甩手掌柜似的。

    董玉婷没计较这个,问他:“那去宫里,是不是能见到圣上那几个还没成亲的儿子了?”

    “是。”李凌川看着她, 目光带着探究的意味,“你想做什么?”

    像是犯人审视的目光,董玉婷收了收脸上的笑容,撇嘴说:“看看也不行啊?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真挑中了,我心里也有个底。”皇子不是外面的人,想见一面难如登天。

    “见一面也看不出什么。”

    董玉婷不服气的说:“那也比不看好,你都不关心瑶姐儿,就只能我来了。”

    李凌川无奈道:“我怎么不关心瑶姐儿了?”

    “那你说,圣上要给哪几个儿子挑王妃?他们都什么品性?这些,你都打听清楚了?”董玉婷一字一句,针扎似的往李凌川胸口戳。

    李凌川平静的面容泛起了尴尬之色,保证似的:“我会打听清楚的。”

    董玉婷见好就收,没再继续刺激他。

    董玉婷是个行动力很强的人,李凌川一走,她就带上簿本,账册,办公工具,和一群得力人才,将会议地点改到了清风院。曾惠妍对她的出现很是惊讶,待听完来意之后,笑意就爬上了她的脸颊,爬墙虎似的,牢牢的挂住了。

    “大嫂,真是羡慕你,我到现在都还没进过宫呢。”曾惠妍这话说的半是真心半是假意,她自己没有郡主身份,丈夫也不是四品官员,没资格进宫,也是因为从来没进过宫,对董玉婷要进宫这件事,心中就没那么大的不平。

    眼前的利益更令她愉悦,曾惠妍亲自给董玉婷倒茶,“大嫂,元日那天你要和母亲进宫,不需要提前准备吗?我看,不如这几天府中的事情都交给我办吧。”她笑的很假,光顾着说话,茶杯里的水都溢出来了。

    珠儿赶紧上前来擦,曾惠妍就全交给她去办,只顾着和董玉婷说话:“大嫂你放心,我办事绝对不会出错的,不然,就让母亲狠狠责罚我。”说实在的,再责罚她,又能责罚到哪里去呢,无非禁足、抄佛经、跪祠堂罢了,毕竟是名门正娶,给李家生下嫡子的夫人。

    不管这份小心翼翼的讨好有几分真心在,面上的举动,是让董玉婷挑不出毛病,她故作沉吟,略显纠结,让曾惠妍觉得这事有戏,话里又添了几分讨好,拿出奉承老太太的架势,把董玉婷夸的天花乱坠,字字句句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帮她。

    “大嫂也辛苦了这么久,就好好休息,我拿不准的再去问你就是了,反正住在一处,不会闹出太大乱子的。”

    曾惠妍声音婉转,像是绕了十八个弯,董玉婷瘆得慌,说道:“行吧,那就辛苦你了。”

    董玉婷带着自己的丫鬟走了,让管事们留了下来。秋荷忧心忡忡的说:“夫人,交给二夫人,真的行吗?”要说府中谁和董玉婷一个阵营,共同作战多年,那当属秋荷,要是打战,那她就是副将。

    董玉婷嘴角勾着笑,“放心,不会有事的。去宫里那天,你就留在府里吧,帮二夫人管着府里。”说是帮,其实就是监视,虽然出去不会太久,但留个心眼总是好的。春月莽撞,冬枝谨慎,但压不住曾惠妍,唯有秋荷,是她的大丫鬟,处事有章法,留下来能拘束着曾惠妍一二。

    “那夫人要带谁进宫?”秋荷道,“夫人带冬枝去吧。”

    董玉婷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给几位管事上茶,再去厨房拿些糕点过来。”曾惠妍笑着说,“再拿个炭盆过来,放到谭管事身边。”暖阁是会客的地方,不过空间不大,几个管事挤在这里,就有人坐在靠外面的地方,谭管事旁边就是门帘,两只脚一缩,缠在一起,来抵御外面的冷空气。

    “多谢二夫人。”谭管事忙起身道谢。

    珠儿去了明间,让丫鬟去拿糕点,正要回去,香姨娘好奇的过来了,问她:“怎么了?刚才我瞧见大夫人带人过来了。”

    提起这个,珠儿脸上掩饰不住的笑容,与有荣焉的口气:“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大夫人和老太太元日那天要进宫,拜托我家夫人帮忙管家里。”话是有些出入,但总体是那么个意思,小小美化一下,增加她家夫人的威严。

    香姨娘眼睛一亮,“那可是好事啊,珠儿姑娘,我能进去瞧瞧吗?”

    珠儿为难道:“夫人正在忙呢,怕是没空见你。”

    “我就进去看看,不会妨碍夫人的。”香姨娘上前拉住珠儿的手,不动声色的塞了一个荷包。

    珠儿摸了摸,大概有二两,“香姨娘发财了?”姨娘每月的银子也不多,比公子小姐的还少,能给珠儿二两,已经是大手笔了。

    “珠儿姑娘可别打趣我了,再怎么,也不会比你有钱的。”这话说的也对,姨娘是半个主子,夫人身边的得力大丫鬟也是半个主子,甚至,比那些不受宠的姨娘,活的还要体面一些。明面上,每月才只有一两的银子,但私下里,给夫人做事,和各处走动,被更下面的人孝敬的,零零散散的,加起来的银子就很多了,并且因为是私底下,数目没有过明目,旁人都不知晓她们有多少银子,只知道不差钱。

    珠儿得意的扬了扬下巴,“姨娘自己进去吧。”

    香姨娘眼神闪了闪,“那多谢珠儿姑娘了。”不陪她进去,也是给自己留有余地,到时候惹曾惠妍生气,珠儿便可以借口没看见香姨娘,是她自己进来的。香姨娘暗道:这珠儿真是一点错都不想被牵连。

    “今年的年赏都给什么?拿来让我瞧瞧。”曾惠妍说道。

    管内院的季管事和管外院的谭管事齐齐站起来,把列好的单子交了过去。季管事道:“已经让大夫人看过了,说是就这样。”

    曾惠妍拿年赏单子的手顿了一下,不自然道:“已经定下了,这么快啊。”

    曾惠妍扫了一眼,年赏也分三六九等,亲近的下人年赏更丰厚,有给二两银子,四两银子,六两银子,外加绸缎首饰的,普通下人的年赏则薄一些,多给一两银子,再赏赐一些腊肉,布衣,布鞋。车马司的下人则比普通下人多给一些钱,倒不是因为亲近,而是那钱有个名字,叫草料钱,寓意是来年出行平平安安。田庄上的人则多赏赐了种子,和农具。

    各样分门别类,已经是清楚的不能再清楚了,一眼看过去,挑不出一点毛病。

    “怎么妙双的年赏这么多?”曾惠妍皱眉道,眼中暗含一丝兴奋。

    季管事道:“是大夫人吩咐的。”

    曾惠妍撇了撇嘴,“大嫂也真是的,没照顾好弟妹,就是她的错,还给她这么多年赏,这让其他下人跟着学怎么办?”

    季管事面上只是赔笑,并不接话,她心里腹诽:要说妙双有没有错,也不该由你说,三夫人都没觉得妙双有错,你说这话有什么意思?

    曾惠妍看了一遍,没再找出什么问题,失望的将单子放到桌上,转头问何管事:“给各府的年礼都定下了吗?”她看着何管事,眼中充斥了几分期待。给各府送礼,自然比给下人的年赏要隆重的多,不然不符合李家的身份,奇珍异宝,名家字画,都是合规矩的。

    何管事不卑不亢的道:“都定下了。”

    曾惠妍咬牙切齿的说:“大嫂什么都做好了,还要我来干什么?”阴阳怪气的口吻,任谁也听出她的生气,到底是没忍住,两个能捞油水的地方都已经定下,她还接手干什么?原本还想着给自己娘家送些好处,现在好了,什么都定下了。

    她和老太太都是曾家人,但内里,也还隔着几层关系,老太太是大房的人,她是五房的人,也就是因为这辈就她一个年龄相仿的,才挑中做了二夫人。

    朱月如抿住要上扬的嘴角,声音在安静的屋中异常清晰,“二夫人,老太太说了,过年的宴席要做三十六道菜,还剩下两道没定,让您选,奴婢记得您喜欢金齑玉鲙羹,这道是一定要做的,可还有一道,二夫人想吃什么呢?”

    曾惠妍冷笑了几下,心中的怒火从眼神里冒了出来,手里好像攥着朱月如脖子似的,一寸寸的捏紧,“你们厨房主意大,就自己定吧。”董玉婷带来的陪房,嚣张的让人恶心!

    “是。”朱月如说完,就安静下去,不肯再与曾惠妍过招的意思。

    曾惠妍一扭头,瞥见站在门帘后的身影,怒火蹭蹭的往上涨,想到刚才发生的事被人听见,便恶狠狠的说:“谁在外面偷听,还不进来?”

    香姨娘掀开帘子,小碎步的进来,讨好的冲曾惠妍一笑。

    “你来做什么?”曾惠妍剜了她一眼,香姨娘浑身发寒,心里后悔不该过来的。

    心念急转,香姨娘凑了过去,在曾惠妍耳边低语两句,两人便去了旁边的西梢间。

    香姨娘的声音提高了一些,但依然保持在只有她们两个人能听见的程度,“这是个好机会啊?老太太和大夫人都不在府中,那里”她指了个方向,那里住着二老爷的几个姨娘。

    “能行吗?你上次做的事,可都被人发现了。”曾惠妍不信任的看着她。

    “哎呦,夫人,过了这次,可就没机会了,咱们等着老太太和大夫人不在府中的时候,赶紧解决了这事,这样等她们回来,也就没办法了。”香姨娘像蛊惑人心的妖怪,见曾惠妍还有些迟疑,“听说二老爷在府外给她置办了宅院。”

    这话像命中靶心的箭矢,曾惠妍眼中的迟疑化为了愤恨和坚定,“行,那就交给你了。”

    第88章 堂花术 进宫是一项大事,要穿……

    进宫是一项大事, 要穿的隆重,要规规矩矩,切勿惹事生非老太太半是叮嘱董玉婷, 半是给自己说, 一路上嘴巴就没有停下来过。董玉婷心里觉得好笑,原来老太太也会紧张啊。

    董玉婷理了理身上穿的翟衣,把褶皱捋平,衣服上的姿态各异的青鸟图纹遨游于云霞之上。整件翟衣以青色为主, 衣服上缀以花鸟纹, 有密集的地方, 也有空旷的地方, 疏疏密密,更显贵重。衣袖, 领口,用了青金色的线的缝纫, 不仔细看, 根本发现不了,真正的低调奢华了。

    马车停在宫门口,就要步行进入。李凌川要参加外朝大典, 没和她们一块儿进。面容肃穆的女官检查了她们的文书,核验过身份后,才让她们进入。

    因着曾惠妍没来,老太太便只能董玉婷一个人照顾, 本想上前搀扶着她,老太太轻轻推开她的手,不过也没离开她,两人并肩走在一块儿, 一副亲昵的样子,“怎么没带秋荷进来?”紧张的时候,和别人说话也能起到转移注意力的作用。

    命妇入宫,只能携带一位侍从,老太太带了王妈妈入宫,董玉婷带了冬枝进来,“我让秋荷留在府里,协助二弟妹管家了。”

    老太太颔首,看了眼四周,又很快低下头去,“这样也好。”

    两侧宫墙高大,宛如城墙一般,走在甬道之间,只觉得自己格外渺小。女官带着她们一众命妇,先去拜见皇后,再前往宴会处。今天是个晴天,阳光撒在大地之上,却没有带来一丝温暖,好在翟衣之下穿的够厚,外加两侧的宫墙阻挡了大部分的风,倒也不觉得很冷。

    皇宫偌大,已经走了一刻钟,仍旧是一眼望不到头。虽然一直走在甬道内,不过透过两侧的宫门,仍旧能窥见其中的景色。用一步一景来形容,再合适不过了。

    董玉婷观察四周的时候,瞧见了朝她使眼色的薛伊,她和自己的嫡母走在一处,在董玉婷的斜前方。若是在外面,董玉婷就走过去了,不过在宫里,规矩颇多,董玉婷便只朝她笑了笑,示意等会再说话。

    女官带她们去了坤元宫,皇后的住所,修建的恢弘壮观,水池,花园,厨房这一宫里面都有,董玉婷甚至觉得,这一宫,就和李府一样大了。女官带她们到了正殿外的一片空阔地带,说道:“各位夫人在这等一下。”便进去通传。

    这会儿到了皇后寝宫,眼皮子底下,众人就更不敢说话了,直到女官给她们传话可以进去,众人又忙整理了一下自己,怀揣着忐忑的心情低着头进入正殿。

    一入殿内,温暖的热气携着香气就袭了过来,加上心里的紧张,额头竟沁出密密一层汗珠,老太太忍着没擦,随其余命妇一同拜见皇后和其他妃子。上方传来皇后的声音:“赐座。”

    董玉婷趁着起身的功夫,抬头看了一眼,果然能坐到这里的,都姿容不凡,即便容色普通,有昂贵首饰装点,也显得万分矜贵。圣上妃子、女儿众多,董玉婷一眼看过去,一个人的面孔都没记下来,记最清楚的,莫过于坐在中心位置,金字塔顶端的皇后。

    放在这个后宫,她的容貌就有些普通了,不过好在气质弥补了一些,端庄,文雅,让人不由自主的心虚宁静下去。董玉婷只看了一眼,就低下头去,这种场合,当然是能不出头,就不出头。老太太和她想的一样,不是问她们话,决不轻易张口。

    寒暄一阵,众人随皇后前往麟德宫参加元日宴。即便是圣上才提起的事情,底下的人也办的漂漂亮亮。但其实是一层一层的往下压榨罢了,圣上说完了这件事,剩下的,自有旁人去想办法,若想讨得圣上欢心,就只能咬紧牙关去办成。

    富丽堂皇,这是董玉婷进来后的第一感觉。头顶吊着西域的琉璃宫灯,每一面都折射出璀璨的光芒,把殿内照耀的如同在外面一样,脚下的白玉地砖,被头顶的宫灯这么一打,就仿佛铺了一层碎玉一般。华丽的屏风,各式各样的瓷器,柔软细密的毡毯每一处都写着两个字——奢华。还不是低调的奢华,这就差把暴发户写在脸上了,并且还不是审美差的暴发户,是审美好的暴发户,各种摆件都是经过千挑万选摆在这里,没有任何让人觉得突兀的地方。

    众人对圣上又是行大礼,董玉婷觉得,今天跪的,比一年跪的都要多。行过礼,众人依次落座,宴席才算正式开始。离圣上坐的越近的,地位便越高,与圣上越亲近。四品的官员堪堪够参加宴席的品级,到了这里,座位却都快排到了廊下。

    圣上妃子们坐的位置要比他们高出一层来,像是摆在了台阶上似的,妃要再高一层,然后是皇后和圣上。董玉婷远远瞧着,生出一种和她们不在一处的感觉,似近似远,她们说的话,董玉婷听不清,她们的面孔,董玉婷也看不清。

    乾元朝的宴席没那么多讲究的规矩,同乐才是重点,底下的官员命妇小声说着话,只要不是声音洪亮到让仿佛坐在天上的皇帝听见,就没人斥责。不过当圣上开口的时候,大家还是赶紧闭上嘴,一副倾听的样子。

    虽然来参加宴席,但主场还是宫里头的人。妃子、公主、皇子,人家才是一家人,比如这会儿,就是她们给圣上献礼的环节。品级高的,送的贵重一些,品级低的,就送自己的心意,总不能两头都不占。

    董玉婷仔细的瞧着,也不是为了看谁送的礼物最好,而是圣上那几个年幼的儿子也会送。他们毕竟年纪小,送的就算是不值钱的玩意,圣上也一笑而过。

    十五皇子是那几个小皇子中年龄最大的,今年十三岁,等上面的皇子送完礼,他就站了出来,董玉婷分不清他们谁是谁,但是知道是哪几个皇子。该十五皇子的时候,她认真的去看,记住他的面孔。大概是皇家基因不错,几个皇子公主就没有丑的,这个十五皇子长得不像圣上,更像他的母亲良嫔。眉眼柔和,看起来没什么攻击性,一身儒雅的书生气息。

    “儿臣送父皇一尊盆景,祝父皇万寿无疆。”话落,身后两名太监搬来盆景,揭开上面的红布,只见底下用青铜方盆托着,里面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大冬天的,盆中是山水泥土,宫殿绿植,俨然一个缩小版的麟德殿。

    冬季里绿意盎然,有些难度,但也绝非不可能。堂花术,已经不是个秘密了,有暖房便能成功一半。前些年贤康王便在冬天献给过圣上龙爪菊,十五皇子这个盆景,还算是有心意,尤其是跟前面几个皇子直白的送的奇珍异宝相比。再放上缩小版的宫殿,又不失童稚趣味。

    “拿来让朕看看。”圣上笑道。

    身边的太监立即下去搬来,十五皇子的脸红扑扑的,紧张的看着圣上。

    良嫔细声细语道:“皇上,这盆景里面的宫殿,是小十五亲手做的。”

    圣上凑近了瞧,那宫殿细看起来便有些粗糙了,不过想到是小十五亲手做的,也就能理解了。外头粉刷着朱红、金黄、乌青的颜色,乍一看,和麟德殿一模一样,窗户,柱子,石像的位置也分毫不差。殿外铺着泥土,还有一块小山,才巴掌般大小,绿植树木都是从暖房取来的,不知道是不是在外面放久了的缘故,一根纸条有些枯败的迹象。

    “小十五做的不错,有心了。黄淼,把这盆景放到两仪殿里去。”圣上笑道。

    “可真是用心了,圣上几天前才说要办宴,就做的这么细致,十五皇子怕是熬了几个大夜才做好的吧,瞧瞧,这两眼乌青的样子,过了今天可得好好休息呀。”

    众人闻言向十五皇子看去,哪有什么两眼乌青?

    良嫔急急忙忙的说:“静妃娘娘,不是这样的,这原本是小十五想当成生辰礼送给圣上的,正巧碰上了元日宴的关头,便从暖房取了绿植过来,做成了盆景献给了皇上。”

    静妃淡笑不语,无视良嫔的解释,朝那盆景看去,语气带着一丝戏谑,“这盆景再好,终究有违天和,还是应当顺应自然。用堂花术催生的绿植,不过是昙花一现,知道的,是十五皇子用心良苦,不知道的,还以为十五皇子是故意送上枯枝的,良嫔,你说呢?”

    良嫔眉眼间自带一股忧愁,被静妃绵里藏针刺了几下,脸色倏地变得苍白。她惊惶的看向圣上,她不怕静妃嘲讽,就怕圣上跟着怀疑,见到圣上凝视着那枯枝,良嫔身形一颤,竟是有些站不稳了。

    “静妃姐姐莫不是忘了,当年贤康王也在这时候,送给皇上六盆龙爪菊。”丽妃言笑晏晏,良嫔一愣,不曾想是丽妃帮她,转念一想,丽妃和静妃争斗多年,想必也不是为了她才出声。

    “丽妃妹妹记得可真清楚,武烈王的事情,你怕是都没记这么清吧。”她冷冷的看着丽妃,平静的面容下,暗藏着如烈火般的疯狂。

    董玉婷看在眼中,只觉得她现在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谁也不怕。

    第89章 病枝不除,祸害绵延 “你——……

    “你——”丽妃娇艳的面容升起愠色, 这话说的暴露,说的露骨,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这话, 无异于是在羞辱她。

    “好了, 大喜的日子,有什么非要争论的,枯枝也好,繁茂也罢, 不过是自然规律, 是必须经历的过程, 不用扯上其他的, 皇上可是真龙天子。”百官朝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闹出什么笑话来,也是她这个做皇后的不是, 云韶华不得不出声各打五十大板, “丽妃,与你无关的事情,你就不要多管了。”

    云韶华声音平稳, 自带一股威严气息,不过熟悉她的人都知道,云韶华不过是纸老虎,是内里柔弱的性子。丽妃娇俏的哼了一下, 别过头去,岁月并未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的痕迹,这样的神态,依然美的令人心颤。

    十五皇子突然出声道:“父皇!”

    他缓缓上前, 走到盆景边,从袖口中拿出一把金黄色镶嵌宝石刀柄的小刀,黄公公的声音比往常更加尖细:“十五皇子,你要做什么?”一边说着,一边就要只身挡在皇上面前。

    妃子们吓得花容失色,良嫔更是站不稳向后跌去,好在她的贴身宫女一把扶住了她。云韶华也瞳孔骤缩,护驾两字刚要喊出口,圣上抬了抬手,沉声问道:“你想做什么?”他面无表情,犹如一只苍老的雄狮,面对危险时,仍然有战斗的能力。在他面前的,不过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圣上并不畏惧,还觉得其他人是小题大做,况且,他不觉得自己的孩子敢反抗自己,这是他上位者的自信。

    十五皇子察觉到圣上的目光,头皮发麻,惶恐的低下头去,将小刀从刀鞘中拔出,颤抖的说道:“父皇,病枝不除,祸害绵延,儿臣祝父皇圣体永康,松柏之寿。”说着,他利落的一挥手中的刀,那枯枝被他砍下。

    全场安静无声,脸上各有各的精彩。丽妃神色难看,只觉自己被被别人当了垫脚石,良嫔先是一喜,后又惴惴不安,几个年长的皇子仿佛不认识他们的弟弟一样,不再用看孩童的眼神来看十五皇子。显然,十五皇子也到了雄心勃勃的年纪。

    永明王笑道:“父皇,十五弟一片赤诚之心,您可得好好奖赏他。”

    武烈王跟着说道:“十五弟聪慧,不知道武功怎么样?改日来哥哥这儿,让本王教你几手。”

    事已至此,再多说其他的也已经无用,还不如彰显一下手足之情。

    “好,好!小十五一片孝心,等过了年,你便来两仪殿,朕亲自考验你学问。”圣上连笑两下,“黄淼,怎么还不动手?快,去把这盆景摆到两仪殿里去,放到御案前面,朕要时时刻刻都能看见。”

    黄公公赶忙应下,招来两个小太监把盆景搬走。

    对于妃位以下所出的皇子,这已经是莫大的荣耀。没办法,圣上子嗣众多,没空一个个去过问,丢给先生便不管了。

    十五皇子见圣上展颜,高兴大过害怕,欣喜道:“是,父皇!”

    圣上温颜看着十五皇子,即便是雄狮,对自己的幼崽,也会有温情的时刻。

    “皇上,臣妾累了,就先回去了。”静妃说这话的时候,深深的看了一眼十五皇子,眼神中透露着冷漠、疏离、还有一丝厌恶。爱子深切的良嫔敏锐的察觉到了,在静妃往十五皇子的方向走了一步的时候,她忍不住跟着踏出去一步。

    “是头又痛了?要不要让太医过去。”圣上问道。

    “不用,臣妾休息一会儿便好了。”静妃说完,便行礼,转身离去。

    “自贤康王离了京城,静妃姐姐便大病一场,从此之后便脾气暴躁,和许多姐妹都发生了争执,太医说让静妃姐姐静养,皇后娘娘,静妃姐姐怎么还来参加宴席了?”

    皇后淡然一笑,“静妃跟随皇上多年,这样的场合不好少了她,而且这样的喜事,说不定会让静妃的身体好些。再说,这也是皇上的意思。”

    丽妃吃了两瘪,脸上讪讪的。

    一场不算闹剧的闹剧结束,十五皇子成了最终赢家,本和这件事无关的丽妃丢了两次人,接下来的宴席安静了许多。剩下的皇子继续献礼,不过心意和价值比起前头几位皇子送的礼物来说稍显不足,有送玉柄扇子的、还有送金蛐蛐的。圣上老了,却对几个年幼的儿子更加亲厚,不管送的什么,他都笑着收下,让黄公公摆到两仪殿里去。

    但众人知道,圣上最满意的,还是十五皇子送的。虽然都是摆到两仪殿,但十五皇子的盆景,是明确要摆到御案前的。御案是什么地方,是圣上批阅奏折的地方,还要时时刻刻都能看见,这可不是什么礼物都行的。

    美轮美奂的歌舞、惊险刺激的杂技、感人肺腑的戏曲、虎虎生风的功夫各样的节目轮番上阵,让众人渐渐忘却了刚才发生的事情。

    不管多好的东西,最终只有一个结果,就是送往皇宫,节目也是一样,都是请来的是最好的人才。董玉婷刚看完了一场大戏,又被这些节目所吸引,暗暗感慨,这次皇宫来的不算亏。

    除了精彩的节目,还有美味的食物,宫里吃的,比李府吃的要更好,装食物的器皿也精贵。放平民百姓家里,都能当传家宝了。有道叫一统江山的菜,是把南海血燕、辽东熊掌、渤海虾、黄河鲤鱼等食材放到一起煮,但做菜不是光食材好就能好吃,这么几种不相干的食材放到一块儿煮,董玉婷十分怀疑会不会好吃。

    但当她尝了一口之后,董玉婷立马改变了想法,她觉得就算是最普通的食材,经过宫里大厨的手,也会变得如同山珍海味一般。

    酒过三巡,圣上与大臣寒暄一阵,面上稍显疲惫,毕竟年事已高,身体不大好,皇后便借此提议宴席结束。众人伏地恭送帝后,随后按照品级陆续离去。大家都喝了些酒,比入宫时的小心翼翼要放松许多,一边走着,一边小声说着话。带她们的人还是之前的女官,对她们这样的行为早已司空见惯,不制止,只盯着不让人乱走。好在大家即便喝得有些醉意,心里仍然有根弦,规规矩矩的往宫外走。

    天空忽然飘起了雪花,女官大声道:“各位夫人请等一下。”她低声在身边宫女耳边低语几句,带她们躲到一旁花园的廊下。董玉婷怕老太太摔倒,小心搀扶着她。

    到了廊下,几位夫人拍了拍身上,这雪下的突然,也下的紧密,才走了一段距离,身上便落了一层的雪,地上也蓄了一层,把青灰的石板遮盖了七七八八。

    众人不再依次序列成队伍,纷纷散开来,小声说起了话。薛伊趁这个机会,跑来和董玉婷打了声招呼。

    “怎么忽然下起了雪?”

    “瑞雪兆丰年,是个好意头。”

    有人起了头,便有人附和,都说起今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董玉婷等人坐在角落,没有参与她们的话题。

    宫里规矩多,不仅夫人们不自在,丫鬟也谨言慎行。王妈妈自进来后,话少得可怜,这会儿才终于说了几句话。

    “这衣服上的痕迹,也不知道能不能洗掉。”王妈妈摸了摸老太太的袖口,刚才宴席上有宫女不小心将热汤撒在了她身上。

    冬枝也看过去,说道:“回去可以用草木灰试试。”

    老太太道:“那宫女也不是有意的,洗不掉,就去少府监,让他们再做一件就是了。”外命妇翟衣不可自制,需要拿钱去少府监制作,因上面的纹样必须符合规制,制作一件要花上数十天。

    老太太息事宁人,也是不想在宫里闹出什么事来,这事董玉婷也才知道,闻言看了眼老太太的翟衣。青色的袖口上有一片棕黄色的痕迹,像是夹菜时,袖口垂下,不小心沾上了汤汁似的。

    没一会儿宫女回来,带了一众抱着油纸伞的太监。伞由女官分发,“夫人们久等了,咱们快走吧,再等一会儿,雪就更大了。”

    王妈妈和冬枝也一人领了一把,打开撑到董玉婷和老太太头上。走时众人默契的又排列成队伍。董玉婷要扶着老太太,走在中间,冬枝和王妈妈走在她们身边,替她们打着伞。

    短短一会儿功夫,脚下便和铺了一层银白色地毯似的,董玉婷提醒道:“母亲小心脚下。”

    老太太“嗯”了一声,扶着董玉婷的手,小心的走出廊下。这时,一只雪白色的猫从花园的方向跑来,窜到了廊下,王妈妈惊讶道:“哪里来的猫?”

    那猫全身雪白色的长毛,眼睛和琥珀似的,一左一右闪烁着幽蓝和杏黄的光泽,见了人也不怕,反而到腿边蹭来蹭去,挡住了她们的去路,王妈妈正要驱赶它。老太太谨慎道:“别伤了它,这猫不知道是宫里哪位娘娘养的。”

    第90章 猫祸 正想轻轻踢开脚边猫的王……

    正想轻轻踢开脚边猫的王妈妈连忙收回脚, 惹不起还躲不起,往旁边跨了一步,准备绕开它, 谁知那猫灵活的又缠了上去, 速度之快,令王妈妈反应不过来。王妈妈光注意着不要踩到脚下的猫,却忘了刚才下雪,地面湿滑, 一时不慎, 重重摔了下去。

    王妈妈也是一把老骨头, 这一下摔得不轻, 疼的忘记什么规矩不规矩了,痛的龇牙咧嘴, 叫出了声,把前面正缓缓走出花园的夫人们给惊回了头。

    “秀莲, 无事吧?”到底是跟随了自己多年的老人, 老太太忙关心了一句。

    王妈妈强忍住身上的疼痛,说道:“老太太,奴婢没事。”她话是这样说着, 脸上的表情却出卖了她,眼角的泪珠挂在睫毛上,嘴巴都是耷拉下来的。走出廊下就是台阶,王妈妈摔在了台阶之上, 虽然身上穿着厚衣,但王妈妈是老骨头了,很可能就摔出毛病。

    董玉婷和冬枝上前,准备把她扶起来。王妈妈正要将这只罪魁祸首的猫给抱起, 放到旁边去,谁知这猫忽然凄厉的惨叫起来,穿透了风雪的呼啸声,直让人听得头皮发麻。猫叫声犹如婴孩的哭啼,撕心裂肺,也尖锐刺耳,王妈妈愣了一下,就是这短暂的片刻,那猫忽的伸出利爪,将王妈妈的手背给划出血来。

    这猫的攻击不是一下,而是发疯似的连续猛击,王妈妈吓坏了,大声尖叫:“啊!救命——”

    附近几个太监闻声赶来,正要抓猫,女官从前头赶来,风雪中细看了一会儿,大喊道:“小心,这是静妃娘娘的爱猫!别伤了它!”于她而言,显然猫比王妈妈要重要的多,不过这也能理解,出了宫门,静妃想对她们出手的难度增大,而女官还要留在宫中,静妃想处理她,还是比较容易的。

    几个抓猫的太监动作僵硬了一下,如同身上上了一层枷锁似的,抓猫的力度、速度降低了不少,猫不仅没抓到,身上还多了几处抓伤。

    老太太暗暗着急,脸上升出几分愠怒之色,但无奈这是宫里,不是李府,这女官能领了这份事,想必背后也有靠山,还要对她客气。

    一名太监终于抓到了猫,但是因为不敢用力,手背被抓了一下,猫就从他手中逃脱,灵巧的避开太监伸来的手,径直向董玉婷她们冲去。旁边就是老太太和冬枝,董玉婷一把夺过冬枝手里的伞,横在她们身前,三人躲在伞面之后,只听刺啦一声,伞面被抓的卷起,成了稀巴烂的样子,伞的骨架暴露在冷空气之中,而猫还没有停下,发疯似的继续伸出利爪,精细的翟衣被勾丝抓破,惨状如同这把油纸伞。

    董玉婷心中气急,用伞柄隔开猫,上手去提它的脖颈,这个位置对于猫来说是个弱点,但这猫警觉的很,还没伸过去它便反手扬抓,董玉婷一把抓住它的两只爪子,一手紧紧攥住,腾出一只手朝它的脖颈抓去。

    “夫人小心!”冬枝扶着老太太,满眼的焦急。

    猫也并非只会伸爪的动物,两只爪子被董玉婷捏住,便张嘴去咬董玉婷的手。猫一般不咬,但牙齿长成那样尖细的形状,便注定会很锋利,董玉婷的手指轻而易举的就被咬破了。疼痛瞬间涌上来,董玉婷心一狠,忍住剧痛捏住了猫的颈部,冬枝和女官齐齐上前,一个关心董玉婷,一个关心她手中的猫。

    “轻一点,那是静妃娘娘的猫!”

    听到她的话,董玉婷作对似的,又收紧了一分。

    “夫人您的手。”

    董玉婷分出眼神看去,白皙光滑的手背出现两个血洞,泉眼似的往外冒出血,顺着手背滴滴答答的落下雪地里,犹如一朵朵绽开的梅花。

    冰冷,麻木,毫无知觉,再然后则是后悔。

    “还不快拿个笼子!”董玉婷厉声道。

    女官在她冰冷的目光下打了个哆嗦,意识到外命妇们出了事,她一样逃脱不了干系。

    风雪陡然变大,纷纷扬扬落在头发,肩头,和手背。片刻的功夫,手背已然肿了起来,像个隆起的小山丘。

    女官瞳孔一缩,叫住去寻找笼子的太监,“给皇后娘娘禀报一声,李夫人需要请太医治伤!”

    太监忙不迭起来,还差点在湿滑的地面上摔一跤。

    “夫人,让奴婢抓吧。”冬枝语气坚定的说,伸手就要抓猫。

    董玉婷避了一下,“没事儿,就这样吧,别让她再给跑了。”

    女官劝道:“夫人,让这太监来吧,别再伤了您的手。”她瞥了一眼看似乖顺的猫,暗道这么大的力道不会将它捏死吧……这样想着,一道戏谑的声音透过风雪,远远的传来,众人转头看去,竟是盛装华服的丽妃被簇拥着缓缓走来。

    众人俯身行礼,丽妃柔水般的眸子扫过她们,眼神落到了董玉婷的手背上,“都起来吧,这是怎么了?王女官,李夫人进了宫里,怎么手还受了伤?”

    不等王女官回话,她捂住张开的嘴巴,惊讶道:“莫不是这畜生挠的?怎么瞧着,那么像静妃姐姐养的猫?”

    王女官强自镇定下去,将事情始末说了一遍。

    丽妃忧心忡忡,“好端端的,怎么会攻击人?”

    说话间,太监,太医,皇后齐齐而至,众人又是行礼,礼才做了一半,皇后的“起来吧”已经说出口,她关切的走到董玉婷身边,看向她的手背,眉头皱在了一起,“太医,快来帮李夫人看看伤口。”

    丽妃上前道:“皇后娘娘,风雪这么大,臣妾的寝宫离这里最近,不如就去臣妾的寝宫,让太医为李夫人治伤。”

    皇后沉思片刻,“这样也好。”

    董玉婷将猫放到笼子里,全身注意力便集中到了伤口之上。抓伤不严重,重的是那两个被咬出来的血洞,看起来瘆人无比。

    行至丽妃宫中,太医和董玉婷等人去偏殿治伤,皇后则处理这件事,她威严的坐在首位,冷冷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王女官,你来讲。”丽妃正要开口,皇后便点王女官回答,丽妃只好先闭上嘴。

    等王女官说完,丽妃赶忙道:“什么样的人养什么养的猫,怕是静妃的疯病,传给了自己的猫,这才跑出来抓咬人。”

    “休得胡说!”皇后道,“静妃只是因贤康王离京,性情大变,哪有什么疯病,丽妃别乱说。”

    又转头对宫女道:“你去把静妃带来。你去看看李夫人怎么样了?”

    董玉婷担忧的望着太医:“我的手没事吧?”

    太医道:“夫人放心,涂抹上金疮药,七日之内伤口便会愈合。”

    老太太瞪着她,“现在知道担心了,刚才怎么那么鲁莽?”

    “情况紧急,我也没有办法。”董玉婷道。

    老太太细心询问太医,这每日要涂抹几次药,吃什么恢复的快,不能吃什么?说到底,如果刚才董玉婷不挺身而出,老太太就会遭殃。她说不出什么好话来,只能通过其他方式表达自己的关心。

    皇后身边的宫女来询问,太医说明了情况,几人便去往正殿。刚一出去,就见静妃健步如飞过来,杀气腾腾的冲向皇后那边去。

    “丽妃,你又做了什么?”劈头盖脸的质问,仿佛已经确定了是丽妃暗中使坏似的。

    丽妃奇怪道:“静妃姐姐这说的什么话?什么叫本宫做了什么,姐姐倒不如看看自己的猫做了什么?”也是冷冷的语气,平白被冤枉,难道还要好声好气?

    董玉婷进来听了个尾巴,有些狐疑的瞄了丽妃一眼,总觉得她的出现有点太是时机了,在旁边等着一样。

    丽妃不紧不慢的说:“静妃姐姐,皇后娘娘还在这儿呢,你也太没规矩了些。”

    被人挑中错处,静妃只得向皇后规规矩矩请安,董玉婷等人便趁势跟静妃一块儿向皇后请了。

    皇后抬了抬手,不高兴而又疲惫的神情,宴席上她也吃了些酒,有些乏,却出了这种事,身为六宫之主的她又不得不管。

    “静妃,你的猫为什么会跑到秋枫宫,还抓伤了李夫人,你要怎么解释?”皇后问道。

    静妃扭头看了一眼董玉婷,冷笑道:“臣妾的猫跑出宫,是那些奴才没有管好,至于为何会抓伤李夫人,倒不如问问李夫人自己做了什么?臣妾的猫可是很乖顺的,这件事六宫都清楚。”

    这话意有所指,好像董玉婷先攻击了猫才会被抓伤一样,平白无故扣下一口大锅,董玉婷怎么能忍,回禀道:“皇后娘娘,当时众多夫人都在场,那猫乖顺不乖顺,大家都看得清楚。”

    你有人证,我也有人证,谁怕谁?董玉婷心里想,眼睛只瞧着皇后,一脸的无畏。

    老太太适时的抹了两把眼泪,跪在地上,哀哀的哭泣:“皇后娘娘,若不是臣妇这儿媳挡在身前,被抓伤咬伤的人就该是臣妇了……”委屈的话没有多说,只是一味地哭泣,低低的哀诉。

    董玉婷跪在老太太身边,抬手挡住假哭的脸,外人看来以为她也在哭泣,“这都是儿媳该做的”

    花白的头顶对着屋中几人,众人难免想起了她们的母亲,和老太太也是一般年纪,跪在地上也不敢诉说自己的委屈,可怜巴巴的,让人生怜。婆媳俩一唱一和,没有说自己的委屈,却又处处是委屈。倒不是一定要抓到主谋,明显她们成了这宫中大佬局中的棋子,伤已经受了,给自己捞点补偿才是上上之策。

    皇后缓和了语气,“快起来,这事情错不在你们,你们放心,本宫定会查的水落石出,给你们一个交代。”

    她又变了语气,厉声道:“把那畜生给我抓过来。”

    门口的太监打着寒颤,把笼子提到屋中,放到地上,那猫这时看起来很乖顺,蜷缩在一起,一点也看不出它刚才有过伤人。

    静妃走过去,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打开笼子,将狮子猫抱出,放在怀里,一下一下的抚摸它的头,而猫此时温驯极了,窝在静妃的怀中一声不吭,还发出小心的呼噜声:“皇后娘娘,臣妾的猫平日里就是这么乖顺,如若它真的会伤人,第一个受伤的也该是臣妾。依臣妾看,是李夫人真的做了什么事,才会被伤,至于臣妾的猫为何会跑出去,想必也是有人在背后使坏。”她冷冷的瞥了眼丽妃。

    老太太扭头看了眼王妈妈,后者点了下头,上前跪下:“皇后娘娘,可否让奴婢看下静妃娘娘的猫?”

    静妃抱猫的力道一下收紧,还没反应过来,皇后的声音就响起:“去吧。”

    王妈妈起身走向静妃,道:“静妃娘娘恕罪。”随后伸出手指到猫的鼻子下方,肉眼可见的,这猫变得急躁、不安,甚至低吼的嗷呜。

    “你做了什么?”静妃退后几步,拧眉看着王妈妈。

    丽妃轻笑道:“这就是静妃姐姐说的温顺?别人轻轻一指,这猫就要攻击人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静妃姐姐养只猫保护自己呢。”

    “丽妃,这事和你有什么关系?”静妃道,“哦,你们是一伙的。”

    “不是你进来劈头盖脸的质问我吗?”

    眼见两人又要吵起来,皇后出声道:“安静!静妃的猫为什么会闻了你的手指,就凶起来了。”

    问的是王妈妈,她便将在宴席上老太太被泼了的事情告诉皇后,当时她顾着要给老太太擦,手上也沾上一点。这是老太太教的,也说不准是不是对的,只是提供一个方向。

    皇后颔首,偏头看了眼宫女,“这事情要验证也简单。”

    宫女走上前,学着王妈妈的动作伸出手指,这次静妃的猫没再有发狠的迹象,乖顺的一动不动。

    皇后脸色一变,立刻派人去把今天宴席上给外命妇伺候的宫女都给叫来。

    雪地中,一排排宫女打着哆嗦在风雪中站着,无一人敢不满,老太太扶着王妈妈的手去外面指认,找出泼她的那个人,太监将她押进屋中,按住她跪在地上,皇后道:“抬起头,叫什么名字?”

    宫女怯怯抬头,容貌平凡,若不是才发生的事,想必过了今天,老太太也不记得她了。

    “奴婢名叫穗儿”穗儿咬着嘴唇,飞快的看了眼静妃,又低下头去,外人看来,这就又是心虚的表现了。

    “穗儿,你去把这只猫抱起来。”皇后命令道。

    穗儿跪在地上,背弯的像虾子,咬住下嘴唇看了眼她身前不远处笼子里的猫,没有动弹。皇后眉头皱的愈发深,又说了一遍:“穗儿,你还不动?”

    穗儿膝行几步,靠近那猫,与之相对的,笼子里的猫紧张起来,弓起身子,和人弓起身子显得颓废不一样,猫弓起身子,变得更有气势,在猫渐渐发出低吼的时候,穗儿不敢再靠近,突然哭道,朝着皇后磕头,“皇后娘娘恕罪!皇后娘娘恕罪,都是静妃娘娘让奴婢做的,不关奴婢的事啊!”

    静妃当即大怒,起身指向穗儿:“贱婢!谁给你的胆子,竟敢污蔑本宫!”太过生气,音量提高的有些刺耳。

    穗儿涕泪横流,一边哭一边说道:“静妃娘娘,是您让奴婢把药粉撒到李老太太身上,说是要报复她儿子陷害贤康王的事,您不能不认啊!”

    “你胡说,本宫何时见过你了!”静妃强忍住怒气,理智的问道,越到这个时候,就越不能冲动。

    “静妃娘娘当然不会见奴婢,是您的宫女冷月吩咐奴婢的。”穗儿道,显然是要咬死是静妃指使的。

    冷月错乱了一瞬,跪到地上:“娘娘明鉴,奴婢绝对没有做这件事!”

    静妃听到这话,稍显安慰,转头问穗儿:“你既然说是冷月指使你的,可有什么证据?”

    穗儿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迎着皇后审视的目光,“奴婢没有证据,但奴婢发誓所言皆是真的,奴婢愿一死换得家人平安!”

    穗儿猛地转身,冲到外面,董玉婷上一秒还在想接下来还会怎么发展,下一秒就看到她直直的朝柱子撞去,带着坚定的决心,没有身体去阻挡,用额头狠狠撞向朱红色的柱子,那块柱子上登时就留下更鲜红的印记,重重的一声闷响,敲鼓似的,吓了董玉婷一跳。

    “去叫太医!”皇后大声道。

    好在刚才给董玉婷治伤的太医还未走,穗儿立刻就被拉去偏殿诊治。

    皇后叹了口气,不禁摸着额头,脸上浮现起一层又一层的倦意与无奈。这时,外面隐约传来车轮碾过雪地的声音,再然后是太监由远及近,刺破风雪的声音:“圣——驾——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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