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也才刚回了屋子。丫鬟正在收拾床铺, 打开窗户,点上熏香,挂上帷帐, 各司其职, 办的流畅迅速,老太太见了她俩,笑着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董玉婷攥着信,答道:“有件喜事要告诉母亲。”
“什么喜事?”老太太疑惑道, “是川儿回来了?”
董玉婷摇摇头, 将未拆开的信拿给老太太。元香就在一旁候着, 机灵的拿过一把小刀, 将信裁开,展开递到老太太手中。
董玉婷看她眯起了眼睛, 在一旁说道:“是三弟写的信,说弟妹给您生了个孙女, 还问咱们什么时候回去。”
“生了?”老太太算了算日子, 去年九月,到今年六月,可再除去送信的时间, 满打满算下来,才堪堪够九个月,“孩子怎么样?身体康健吧?”
“信上没有写,不过应该是无恙的。”
赵芙莹笑道:“我看, 不如叔母明日就回去看看,也省得您担心。”
老太太没有立刻反驳,想必也是有这个意思,赵芙莹便继续说:“正巧明日就有船停岸, 这不是刚好吗?”
董玉婷又添了把火:“这满月是来不及参加了,可若是明日就走的话,便能赶上侄女的百日宴了。”
两人配合的天衣无缝,把老太太说得直接拍板决定,“那就明日启程,芙莹,行船的事儿,就麻烦你了。”
赵芙莹轻笑,“不麻烦。我得把这件事给父亲说一声,他还不知道这事呢。”
送走了赵芙莹,老太太便让丫鬟开始收拾东西,董玉婷让春月去告诉其他人,一个院里的好说,松风院就再派个丫鬟过去说。
董玉婷回了屋子,让丫鬟也收拾起来行李。来时就是她们收拾的,走时再收拾起来也快,董玉婷也没闲着,将自己妆奁的首饰仔细收好,冬枝过来劝她:“夫人歇息吧,这些交给奴婢们来做。”
“不妨事,时间紧,赶紧收拾完,也好让你们收拾自己的行李。”董玉婷将一支石榴簪子用布包起来,做成了石榴的样子,但其实是一小块红宝石,晶莹剔透的,插在如墨般的发间,如同放在一张细密黑布上,庄重典雅。行李收拾一箱子,在路上时难免会晃,行李碰碰撞撞,便容易损坏首饰,董玉婷见丫鬟们收拾过,是要先拿绒布抱起来,再放到盒子中。这事简单,她自己就能做。
冬枝笑道:“奴婢的行李也不多,拿块布包一下便是。”她说的话没错,几个丫鬟的行李加起来也不足董玉婷的三分之一。光是换洗衣服,就足足拿了两个箱笼,更别提其他东西了。
冬枝见她心意已决,就不再阻拦。她将床上的轻纱帷帐卸了,这些都是夫人用惯了的,这次回来都带了三件。
李念薇等人也都知道了这件事,无论高不高兴,回去已成板上钉钉,便只能收拾起行李来。她们带的东西比董玉婷的少,但也比丫鬟们的多,且这次回老宅,又添了许多玩意儿要带回去。
王姨娘听闻了这个消息,就过来找女儿,一块儿收拾起行李,柳姨娘也去找了自己儿子,担心儿子年纪小,收拾行李的时候被糊弄,柳姨娘要在一旁盯着。
儿子虽是庶子,那也是李家的孩子,这些年来的手上的好东西也不少,柳姨娘担心老宅手脚不干净的丫鬟给顺了去,到时候回了京城再发现,那也无济于事了。
柳姨娘这样想着,去了松风院。李博铭还在床上睡着,丫鬟轻手轻脚的收拾东西,柳姨娘低声吩咐乳娘:“盯着她们点儿。”
乳娘知道柳姨娘的性子,点点头,“姨娘放心,奴婢看着呢,绝不让她们拿走公子半个东西。”
李博睿睡了没一个时辰就起来了,秋荣笑眯眯的把这个消息告诉他,李博睿刚睡醒,还没缓过来,听到这个消息兴高采烈,立马精神了。下了床,迈着短腿跑去落英院,秋荣在后头跟上,走之前叮嘱丫鬟继续收拾,待会儿她回来检查。李博睿的东西也不少,在老宅这几天,从赵芙莹那儿、李凌朝、李修鸿那儿又得了不少好东西。
李博睿跑去落英院一看,丫鬟小厮们正来来往往的收拾东西,丫鬟收拾小件,小厮收拾大件,果然是要回去了,李博睿咧嘴一笑,先去找了母亲。
董玉婷正叠着一块布,预备明日把这面凸起的莲花纹的鎏金铜镜给包裹住。镜子易碎,布特意选的又厚又长,包裹起来能缠绕好几圈。
“母亲,我们要回去了?”
董玉婷转过身,看着他还印着红印的脸,“是,明天我们就回去,睿哥儿高不高兴?”
“高兴!”李博睿欢呼,“那我们是不是又可以坐船了!”
这次回来,李博睿第二次坐了船,以前坐时他还小,记不清了。
“是啊,你伯母给我们订了一艘大船,等明天你就可以见到了。”
李博睿又开心的跑了出去,找他的祖母去。这会儿各屋都在忙着,李博睿虽帮不上忙,却比谁都开心。进了屋便冲到老太太腿边,直接扑了上去。
“祖母!”
“哎呦,咱们睿哥儿睡醒了。”老太太慈祥的搂过他,“瞧瞧,咱们睿哥儿睡的脸上都有口水印儿了。”她抬眼看了秋荣一眼,似笑非笑的,看的秋荣打了个哆嗦,忙赔笑着递上帕子,去外面喊了丫鬟去打水。
铜水盆放到桌上,老太太亲自打湿给脸红的李博睿擦脸,秋荣小声说道:“小公子高兴,听了这事脸也没洗的就跑来了。”
老太太没理她,看着怀中的孙儿,“怎么,睿哥儿还害羞了。”
“不是口水,是手印儿。”李博睿小声的给自己辩解,他睡觉才不流口水呢。
“好好好,不是口水。”老太太在孙子面前就是慈祥的祖母,什么事都依着他。
老太太又关切的问:“饿不饿?渴不渴?要不要吃些糕点?”
李博睿被她这么一说,也觉得肚子空起来,“我想吃冰酪。”
“好,那就吃冰酪。”不必老太太再去吩咐,秋荣就马上去找了丫鬟,她还不知道厨房在哪儿,得让老宅的丫鬟去。
李博睿缩在老太太怀中,坐了一会儿,便觉得有些热,挣扎要出来,老太太忙让丫鬟来扇风。
此时丫鬟都在收拾东西,便只有老宅的丫鬟来做,另一个丫鬟又被派去了厨房,倒没人通传李青黛来了。
老太太淡淡的问道:“你怎么来了?”
李青黛从身边丫鬟手中接过盒子,脸上亦是淡淡的笑容,她和老太太本来就不对付,这淡淡的笑也是硬挤出来的。
盒子放到桌上,李青黛推了过去,她颔了颔首:“这是辰风送我的金尖茶,听说你明日要走,这个就送你。”
老太太打开瞧了一眼,金尖茶产自西域,价格昂贵,当地人喜欢配着牛羊奶一起熬煮成油茶,中原人则习惯用热水冲泡。茶叶绿中带金,又细如银针,便取名金尖茶。
“多谢了。”老太太把盒子扣上,递给元香,接着就一话不说,静静看着她。
李青黛心里恼火,面上也忍不住,慢慢的就烧了起来,咬着牙道:“我有话和你说。”她看了眼屋内的丫鬟,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老太太见她这副模样,心里便高兴,“你们都下去吧。”
“是。”元香和秋荣领了李博睿走,元香要到屋外等着,李博睿却不能,秋荣正欲问他,李博睿已经提出要去姐姐那里看看。
王姨娘和李念薇正把这些天她们缝好的衣物收进箱笼中,听丫鬟说李博睿来了,忙停下手里的动作。王姨娘推着女儿,“薇姐儿去和小公子玩儿吧,这里有我收拾就行了。”
李博睿年纪小,想一出是一出,过来也只是看看姐姐们在做什么,往她们那儿都看了一眼,就想着要回去了。
王姨娘不动声色的推了下女儿,“你也过去吧。”
在她看来,有收拾行李的功夫,还不如去讨好老太太去,这是王姨娘在府中惯用的生存方式。李念薇听她说的多了,便也习惯了,没有意见,就跟着李博睿去找老太太去。
李念姿和李念羽看在眼中,李念姿笑道:“四妹妹,我们也去吧,看祖母那儿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李念羽不明所以,不过跟姐姐们在一块儿惯了,便跟着一块儿去了。
小姐们这天出去,必要让人撑着伞,所以从院子里穿过虽然近,却还是沿着抄手游廊走,李博睿也嫌热,也走在游廊下,一边看着廊下的花,一边往前走。
还没到屋里,秋荣就看到一脸惊恐的元香往院子里跑,秋荣一把拉住她,“怎么了?”
元香刚想解释,见到李博睿要往屋里去,厉声大喊:“别让公子进去!”
她这话时已经晚了,李博睿看到地上一片鲜红的血迹,还没想明白那是什么,又看到昏倒在椅子上的祖母,嘴角往下滴着血。
第112章 通神散 李博睿吓得嚎啕大哭,……
李博睿吓得嚎啕大哭, 几个女孩儿也吓得呆愣在原地。她们看到李青黛慌乱的扭过身子,脸色一片苍白。
一时间,落英院人仰马翻, 董玉婷听到响动, 从东厢房过来,待看到屋里情景,一股寒气从脚底攀爬到背脊,最后又窜到了头顶。
她压下害怕, 努力镇定下去:“快去请大夫!”
残阳如血, 绯红的晚霞晕染了天际, 像是一滩血水蔓延开一样, 倒映在董玉婷的瞳孔之中。老宅里一片死寂,各个院里的下人都听闻了消息, 心绪被这气氛感染,惴惴不安起来。
赵芙莹提着襦裙快步小跑过来, 她得了消息就立刻赶回府, 一刻也不敢耽搁。
“叔母怎么样了?”赵芙莹观察着董玉婷的脸色,从她的表情上能看出情况不太妙。
“叔母真的吐血了?”赵芙莹压低了声音。
董玉婷叹了口气,轻轻点了点头, 这次比以前昏倒还要严重。董玉婷看见那一幕也吓了一大跳,好不容易现在才静下心绪,被赵芙莹提起,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一幕, 恐惧和害怕又包裹住了她,两辈子加起来,她也没见过这场面。
王姨娘和柳姨娘也过来了,老太太还在昏迷, 她们不能不过来看。
“睿哥儿怎么样了?”董玉婷问。
王姨娘细声细气的说:“小公子已经睡下了。”
“多谢你了。”董玉婷道,李博睿被吓住了,一直哭个不停,但这里又少不了董玉婷,王姨娘便自告奋勇的照顾李博睿。
她自己也有孩子,又有秋荣的帮忙,总算哄得李博睿睡下了。
王姨娘忙道:“这都是妾身该做的。”
董玉婷的目光略过她低垂的眉眼,轻声道:“薇姐儿她们怎么样?刚才她们也在,也被吓着了吧。”
“夫人不用担心,小姐们没事。”
“我看等晚上睡觉前,让她们一人喝一碗安神汤,免得晚上魇着了。”董玉婷道,李念薇几个也没比李博睿大多少,当时她们也在场,恐怕也被吓到了。
王姨娘应下:“是。”
这事儿康姨娘也知道了,和李老太爷的妾室一并赶来。这些日子康姨娘的殷勤照顾众人都看在眼中,见到她也并不意外。
“太太怎么样了?”
屋中传来响动,几人转过身去,有丫鬟打开了门,大夫缓缓走了出来。李青黛还坐在屋中,朝着东梢间看着,面上凝结着不安。
董玉婷看了她一眼,便朝大夫看去,赵芙莹急急询问:“大夫,我叔母怎么样了?”
“太太气急攻心,肝气逆涨,这才导致吐血,刚才老夫施了针灸,刺人中、十宣,又刺内关、太冲降逆肝火,不过”大夫话留一半,引得赵芙莹和董玉婷焦急追问。
“不过什么?”
“刺了人中、十宣穴,太太都没能醒来,若是今晚之前醒不过,恐怕情况就要糟糕了。”
董玉婷右眼皮猛然跳了两下,大夫说的委婉,她们却能明白,这是在说若今晚之前醒不过来,醒来的可能就很低了。赵芙莹倒抽了一口凉气,康姨娘悲伤的哭喊:“太太”
赵芙莹不耐烦的回头看了她一眼,“康姨娘累了,还是先回去歇息吧。”她身旁的丫鬟上前一左一右扶住哀哀哭泣的康姨娘,半拉半扯的把她带离了落英院。
剩下的姨娘正欲表现,此刻也不敢再哭,低下头赶紧将眼泪擦去。
院里的下人正往这里瞧,下午的时候各个屋子正在收拾行李,便从外院叫了许多小厮,他们都还未离去,也不知该不该离去。
“叫他们都回去。”赵芙莹吩咐道,董玉婷往屋中走去,王姨娘和柳姨娘跟在她身后,一向咋咋呼呼的柳姨娘这时也安静的像个哑巴。
去梢间的途中,她看了眼坐在椅子上的李青黛,她双目无神,两只手放在膝盖上,眼神盯着东侧架子上的一盆兰草。
老太太昏迷的时候,只有她在屋中,她们说了什么也无人可知。
进到东梢间,元香正站在床边低头抹着眼泪,见到她进来,在脸上擦了一把,低着头快步到她身边,“夫人。”纵使她强忍着哀痛,可语调还是有些颤抖,更别提说完这两个字,就流出了鼻涕。
董玉婷装作没看见,去床边看老太太去,元香赶紧拿手帕擦了擦。冬枝关切的在她胳膊上轻轻拍了几下。老太太是有些脾气,但总的来说,对自己院里的丫鬟还是很好的,更不要说元香在老太太身边伺候了快十年,怎么能不难过。
老太太嘴角的血迹已经擦干净,两眼紧闭着躺在床上,她脸上毫无血色,仿佛被吸去了精力一般,面颊消瘦如干瘪的柿子,这才多久?白天见她时还不是这个样子。
董玉婷呼吸变得急促,她伸手往上提了提被子,看了半开的窗户,对春月道:“母亲这里不能少了人,你去安排人过来看着晚上分两个班,一个班两个人。”
春月这时候也不敢多话,得了令就赶紧去了。
董玉婷拉住元香,低声问她:“你再好好想想,这些天你都跟在母亲身边,她和姑母在屋里究竟会说什么?”
元香细想了一下,带着自责的语气说道:“夫人,当时屋里就只有老太太和姑太太,奴婢真的不知道她们会说什么。”
董玉婷也没有为难她,“行吧,那你看好母亲,要是她醒了,马上来告诉我。”
冬枝掀开帘子,董玉婷径直走出,见到如同石化了一样的李青黛,改变了往外走的路线,坐到了她身边的椅子上。
李青黛魂不守舍,好像没看见她一样,视她们为空气,董玉婷坐到她身边,也没有转过头,甚至连眼珠子都没有动一下。
董玉婷只好开口问她:“姑母,听丫鬟说当时只有你在母亲身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李青黛眼神闪了闪,不过还是没说话。董玉婷问话的时候一直瞧着她,观察到她的眉心微蹙,闪过不悦之意,这明显是知道什么,但又不愿意说。
李青黛性格不好,老宅的人都有所耳闻,要是别人就心生退意了,但董玉婷不怕她,又问了一遍这个问题。
屋中不止她俩,还有丫鬟在,董玉婷问的也是她们想知道的。李青黛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董玉婷不断追问,恼怒就摆到了脸上,“我不知道。”她冷冷的说,分明就是故意这么回答的。
董玉婷也被她气到了,面上却是不显,像个好学的学子般问:“姑母能否重述一遍您和母亲当时的对话?”
李青黛像是被气到了一样,狠狠剜了董玉婷一眼,正要开口,李修鸿匆匆走进。
“弟妹怎么样了?”
赵芙莹从外头进来道:“父亲先别急。”
李修鸿往被门帘遮挡的东梢间看去,他看不到里面的情形,但若是弟妹醒了过来,她们三人又怎会愁眉苦脸的坐在这里,他焦急的又问了一遍,“弟妹怎么样了?”
赵芙莹沉默,李青黛不说话,就只有董玉婷开口了。
“母亲她,还没醒过来。”
李修鸿双眼一闭,深吸了一口气,就在董玉婷以为他也要昏过去的时候,李修鸿睁开了双眼,“大夫呢?大夫怎么说的?”
董玉婷又复述了一遍,李修鸿就喊着要去找大夫。赵芙莹让下人把大夫带来,“父亲,您先坐下吧。”
李修鸿坐下没一刻,就站起来边走边问:“大夫还没来吗?”
赵芙莹解释道:“父亲别急,大夫马上就来。”
“唉,我怎么能不急,万一我怎么跟二弟交代,给凌川交代。”李修鸿唉声叹气,在屋中来回踱步。
李青黛坐在椅子上,倒是一言不发。
大夫在老宅中没走,被安排在另一间屋子,只是年纪大了,走的有些缓慢。
李修鸿将他拉住:“大夫,可有办法让我弟妹醒过来?”
大夫沉吟片刻,“方法倒是还有一个,只是稍有不慎,便会出意外,重则心悸而死”
李修鸿听到这话,又迟疑了。如果后果不是这么严重,倒是可以尝试一番,但听到后果如此严重,李修鸿立刻放弃了这个打算。
“大夫,是什么办法?”众人看向说话的李青黛。刚才一直默不作声的她此刻突然开口,还是关于一个这样的问题,李修鸿带着一丝不敢置信,“大姐,你不会是”
“我就是随口一问。”李青黛说道。
大夫道:“用细辛、和猪牙皂角磨成的通神散,放入太太鼻下,令她吸入,从而刺激太太醒过来。”大夫倒是耐心的解释了一遍,遭到李修鸿的怒视。
细辛有毒,猪牙皂角粉是粗的颗粒,这两样东西不是什么吊命的神药,是通过刺激让昏迷的人醒过来。稍有不慎,便会使病人病情更加严重,重则导致死亡说的一点不错,大夫先开口说出,也是怕到时候老太太没能醒过来,他受到牵连。只是他这样一说,她们也不愿意尝试了。
屋中陷入沉默。
“如果弟妹今晚醒不过来,我看就让大夫试试吧。”李青黛的话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静。
第113章 阿胶蒸蛋 如漆黑的深夜里突然……
如漆黑的深夜里突然炸起的雷电, 所有人都惊住了,齐齐转头看向了李青黛,几分惊讶几分生气几分疑惑, 情绪复杂的交织在一起, 让她们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各不相同。
难道想趁此机会解决了自己的死对头?董玉婷这样想着,李修鸿开口斥责:“大姐累了,还是先回去休息吧。”
李青黛倒是微微一笑,不疾不徐道:“我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吧?大夫可是说了, 要是弟妹今晚醒不过来, 就再难醒来了。”她看向大夫, 递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大夫缓缓的顺着下巴上的胡须, 像是在摸一只猫似的,动作温柔轻缓, “是这样没错。”
赵芙莹和董玉婷这时候都没有说话,交给李修鸿处理, 他生气道:“那也不能, 也不能用这个方法,万一该怎么和凌川交代?”
李青黛无所谓的摇了摇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凌川会理解的。”
李修鸿一向拿他这个姐姐没办法,嘴里喃喃着:“不行这不行”看他样子,是怎么也不会同意。
外头天色已黑,离到明日还有两个多时辰, 等到时间再晚一些,说不定李修鸿就不是这样想的了。
董玉婷偷觑了一眼李青黛,她似乎也是这样想的,信誓旦旦的坐回了椅子上, 脸上是稳如泰山的平静神情,似乎不急着李修鸿做决定。
董玉婷又去看李修鸿,他虽年纪大了,但眉毛仍然很浓密,像两把弯刀一样,往中间皱,眉心刻出一个明显的川字,手指一下一下的轻轻打着掌心下的梨木桌子。
董玉婷暗暗想着:等到再晚一些,他是不是就同意了李青黛提出的意见。
赵芙莹请大夫坐下,命丫鬟上茶,老太太今晚不醒,大夫就走不了。
“大夫,麻烦你今晚就在府中歇着吧,我命人收拾了屋子。”
在府中留宿也不是第一次了,大夫没有多想就同意了。
李博辉和李博睿从外面赶来,两个半大的少年露出慌张的神色。因着马上要走,他们便感谢这些天教导他们的老师一番。读书人嘛,最好去那些山清水秀的地方,这次就是在山上办了饯别宴,不仅邀请了老师,还邀请了做了几日师兄弟的学子。老师还最后给他们出了一道题,让他们这些学生作饯别诗。
谁知快要结束的时候,下人从老宅赶来,气喘吁吁的告诉他们老太太不好的消息,向老师告罪了之后,他们先行离开,紧赶之下,他们在这时候回到了府中。
“祖母呢?”
“祖母没事吧?”
李博辉和李博翰一同发问,董玉婷向他们两个解释了一遍,两个人肉眼可见的沮丧下去,眼眶也瞬间通红。他们握紧拳头,强忍住泪水,一声不吭的站在原地。老太太做过许多错事,唯独对他们只有疼到心里的份儿。
“翰哥儿,辉哥儿,你们别担心,你们祖母不会有事的。”李修鸿的声音透着股沧桑,他从小就和弟弟感情要好,爱屋及乌,对弟弟的孙子也当成自己的孙子一样疼。
外头传来呜呜的哭声,董玉婷听出这是李博睿的声音,这哭声由远及近,不等他进来,董玉婷踏出门去,站在檐下,看着哭闹不止的李博睿被王姨娘抱着,秋荣跟在王姨娘身边哄他。两个人往正屋走来。
还未到身边,李博睿已经张开了双手,红扑扑的脸蛋希冀的望着她,王姨娘只好抬了抬手,挡在他肚子的位置,不让李博睿栽下去。
董玉婷从王姨娘怀里接过他,小胖墩着实有些重,不过好在李博睿见了她就不哭了,董玉婷在他背上轻轻拍着,李博睿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又要下地去。
“哥哥!”李博睿到他身边,拉住他的手,借着哥哥的身体挡住半边脸,朝着屋里看去,脚尖在地上磨了两下,点了点地,有些害怕,又有些想进去。
许是那一幕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心理阴影,但又担心对自己疼爱有加的祖母,脑海中仿佛有两个小人在吵架,令他踌躇不前。
“祖母呢……”李博睿带着哭腔小声问起。
李修鸿听他这如小兽般低低的哭声就有些心疼。算上老宅的孩子,李博睿在这一辈也是最小的孩子,李修鸿拍了拍手,示意他过来,“睿哥儿别哭,到伯祖父这里来。”
李博睿是个外向的孩子,但这会儿心底害怕,没有像平日欢呼着跑过去,而是紧紧攥住了哥哥的手,抱住他的身体不松开。
李博翰安慰起弟弟,“祖母在休息,我们不要吵到她,先回去。”
李博睿一向听他的话,可怜巴巴的点了点头。
王姨娘随即让开路,让李博翰牵着弟弟走,这时,元香从屋中冲了出来,大喊道:“太太醒了!”她跑的又急又快,还崴了一下脚,右脚直接向右翻去,贴在了地面,霎那间她出了一身冷汗,扶着墙边的柜子,这才没有摔去。
董玉婷几人无暇顾及她,都往东梢间冲去。
李博睿跟紧了哥哥的步伐,也跑进了屋里。
王姨娘在檐下迟疑了一瞬,低声对丫鬟道:“把薇姐儿叫来,快去!”
“叔母,你醒了,觉得身体怎么样?”李修鸿不好开口,便由赵芙莹代劳。
老太太虽睁开了双眼,却两眼无神,环视了四周一圈,像是失忆了一般,脸上写满了茫然。
董玉婷暗叫糟糕,到她身边去:“母亲,我是玉婷啊。”
老太太看向她,磕磕绊绊的念道:“玉婷”她念出董玉婷的名字,但脸上的表情却让众人心中一沉。
李博辉三人上前,依偎在床边,“祖母,我是辉哥儿。”但同样的,老太太只是念了一遍他们的名字,其他什么话都没有说。
董玉婷拉开他们,“让大夫看看。”
丫鬟连忙搬来椅子,让大夫坐下,又在老太太手腕上放了一件轻薄的丝绢。
李博翰把扑在床边的李博睿拉到一边,众人鸦雀无声的散开,屋中安静的只能听到不知道谁发出来的紧张呼吸声。
李念薇掀了帘进来,走到王姨娘身边,众人都屏息看着老太太那儿,没人注意到李念薇的进来,只有王姨娘朝她摇了摇头,母女俩站在一起,静静的看着大夫给老太太诊脉。
大夫凝神细诊,好一会儿才收回了手,“太太这是气随血脱,气血失衡之下,导致神气不清,这才记不起东西。”
众人都没学过医术,他说的话也听不懂,什么气随血脱,什么神气不清李修鸿直白问道:“大夫,她还能记起来事情吗?”
“若是通过针灸,刺激头脑穴位,便能记起来事情。”大夫的语气平缓,带着安抚的味道,让她们不由自主的没那么担忧了。
“可是,让弟妹记起来真的好吗?”李青黛的话又让众人看向她,“弟妹要是记起来,不会问凌川的事情吗?到时候你该怎么和她解释?”
李修鸿思索起她的话,董玉婷像一支射出去的箭般利锐的问道:“姑母把这件事告诉了母亲?”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能明白为什么老太太会气急攻心,因为她惊惧又怕,也能明白为什么李青黛不愿意说她们谈论了什么,因为她心虚!
几道怀疑的目光投在她身上,李青黛露出了慌张的神色,“不,不是。”她的眼神和茫然的老太太对上,镇定道,“弟妹要是记起来事情,说不准会问凌川的消息,我是在担心这件事。”
她放缓了口吻,“弟妹从回了丹州,就接连生了几场大病,要是再让她知道这件事,她的身体会撑不住的。”
“这”李修鸿为难的叹气,一时间他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几个孩子能感受到屋中气氛的压抑,尤其是李博睿,已经小声抽泣起来。
赵芙莹道:“父亲,不如让弟妹来做决定吧,她是叔母的儿媳啊。”
李青黛不满的道:“芙莹,你这话什么意思,说的好像我们和弟妹没有关系了一样。”
赵芙莹微微低头,“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为何要说这种话?”李青黛不依不饶的问,势必要赵芙莹给出一个让她信服的解释。
“你们别吵了!”李修鸿大吼了一声。
赵芙莹和李青黛闭上了嘴,但随即,李青黛就冷冷道:“弟弟,你这儿媳怎么教的,敢与长辈顶嘴?”
而在他们争执不休的时候,床上的老太太捂住她的头,痛苦的哀嚎起来。
“大夫,她怎么回事?”
“大夫,我母亲怎么了?”
屋中又乱了起来,李博睿放声大哭,王姨娘拉着女儿到他身边,安慰起了他。
李念姿和李念羽得了信儿,这时候才结伴赶来,看见王姨娘和李念薇早就在这儿了,忿忿的瞪了她们一眼。
好一会儿,老太太才慢慢松开了抱着脑袋的手,眼神变了过来,就像是盲人终于能看见了,眼神的变化让人想不注意到都难。
“母亲,你想起来了吗?我是玉婷。”
老太太看着她的脸,颤颤巍巍的抬起手摸了摸,然后视线转向她后面,看见李修鸿,一下激动起来,“大哥!凌川呢?川儿呢?李青黛告诉我边州大乱,这是不是真的?”
董玉婷转过头,李青黛死死的咬着牙,连额头的青筋都爆了起来。果然是她猜想的没错,老太太就是因为突然得知了这件事而气急攻心。
李修鸿张了张嘴,编不出谎话来骗她,实际上老太太早就相信了李青黛的话,这样的事情,她绝对不敢开玩笑。
老太太闭上了眼睛,深深的呼吸,两行眼泪从眼眶滑落,顺着她布满皱纹的脸颊,落在绸缎包的枕头上,马上就晕染开一团印记。
“我累了,你们都出去吧。”老太太像是在睡梦中说出的梦话,又像风中漂浮的灰尘,始终落不到地面去,让人放不下心。
“那也得让大夫再给您看看。”董玉婷道,“等凌川回来,见到您这样,岂不是要为您担心?”
不知道是不是董玉婷的话起了作用,老太太只是嗯了一声,没有拒绝。
丫鬟上前小心翼翼的把薄丝绢重新覆到老太太手腕上,刚才因为激动,薄丝绢落到地面上,丫鬟又换了条新的。
等大夫看完,众人才静静的离去。
董玉婷见元香走路一跛一跛,才知道她刚才崴了脚,便让冬枝和春月去老太太身边伺候,元香先去休息。赵芙莹道:“这样怎么行,你那里丫鬟可够?”
“够的。”董玉婷道,“还有两个二等丫鬟,让她们先到我身边伺候就行了。”
她这样说着,可赵芙莹还是安排了两个丫鬟补到她身边去。
众人去了暖阁,大夫道:“太太这番急症,是气血逆流的缘故,不过幸好在今日之内醒来,那便能恢复过来。这次急症导致太太气血两失,我会开些补气血的药丸让老太太吃下,往后太太饮食也需清淡,身旁得常有人伺候。多吃些阿胶蒸蛋、五红汤一类补气血的药膳,搭配药物,便能好的更快。太太年高体虚,用不得猛药,需要耐心调养过来”
董玉婷一一记下,“多谢大夫。”
赵芙莹让听泉随同大夫拿药去,又让溪水去吩咐厨房,往后做些补气血的药膳送到落英院来。
大夫离去之后,李修鸿阴沉的看向李青黛,“大姐,你怎么能将这种事告诉弟妹,你明知道她身体不好,你还把这件事告诉她,你这不是故意害她吗。”
李青黛咬着嘴唇,听他训斥,在听到故意害她时,李青黛尖声反驳道:“你怎么不问问她是怎么羞辱我的?我知道,你们都看不起我,看不起我们母子!你们一个个越来越好,就只有我们母子在穷苦的象州,我祈求你们帮我,帮帮辰风,一句话的事情,对你们来说就这么难吗?你们非要为难我,羞辱我才满意吗?”
董玉婷和赵芙莹并不清楚这背后的隐情,藏住心里的惊讶听他们对话。
李修鸿涨红了脸,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气的,“我们何时羞辱过你?何时不管过你,不帮你,也是因为朝中暗潮汹涌,不好帮辰风忙,这些弟妹都与你说了啊。”
李青黛眼中带泪,“不过是借口罢了!她一向不喜欢我,怎么会愿意帮我!”
李青黛说完,便转身离去,李修鸿欲言又止,眼睁睁看着她气愤的出了屋子。
李修鸿像是一下又苍老了十岁,坐在椅子上不住的叹气。
“父亲,姑母也是一时间没想明白,等过段时间,她就能明白父亲和叔母都是有苦衷的。”赵芙莹温言道。
“但愿吧。”李修鸿抬起头,“芙莹,你叔母就拜托你了,这些天细心照顾她点。玉婷,你别担心,我已经派了机灵的人去打听消息,一有凌川的消息就马上递信回来。”
说完这些,赵芙莹送他离去,李修鸿今天受了不小的打击,一直以来他都不知道自己的姐姐是这般想他的。赵芙莹放心不下,带着下人送他回院里才放心。
屋内只剩下了李博辉、王姨娘等人。
李博睿红着眼眶到董玉婷腿边,“祖母会不会有事?”
董玉婷搂住了他,轻轻拍着他的背,“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李博睿今天哭的有点多,眼眶已经酸涩,流不出泪水,趴在董玉婷身上哼哼唧唧了一会儿,就泛起了困。
“今天辛苦你了,让你照顾睿哥儿这么久。”
王姨娘拘谨道:“不辛苦,小公子很乖,一点都不闹事。”
李念姿拉着妹妹,两眼泛红,“大伯母,明日让我们来照顾祖母吧。”
董玉婷刚要拒绝,突然想起说是照顾,其实便是坐到旁边,关心老太太几句,问她饿不饿,渴不渴,真正去干活的都是下人,而这些事情,在这里便也是照顾了。
老太太身边离不了人,心里也不好受,让孙子孙女们到她身边伺候,说不准对她恢复过来有帮助。
拒绝的话在喉咙了转了一圈,“这样也好,你们有孝心,明日就来吧,你们祖母看到你们,心里面也高兴。”
李博辉和李博翰道:“我们也来。”
王姨娘拉住女儿的手,“夫人,薇姐儿也来。”
李念薇收到姨娘递来的眼神,跟着重复了一遍,“母亲,我明日也来照顾祖母吧。”
董玉婷看着他们,分不清到底是真情实意多一点,还是表功多一点。老太太这时候病重,谁的用心让老太太看见,便能获得好处。
董玉婷想了想,“好,等我晚上排了班,你们便按照时辰挨个来,这样你们也能休息,不会累着。”
说完这些事,李博睿已经趴在一遍睡着了,他本来强撑着身体站在李博翰旁边,听着听着就打起了哈欠,又不愿意走,就趴在椅子上睡着了。
李博翰嘴角弯了弯,“母亲,我带弟弟回去吧。”
他张开双手,试图把弟弟抱起,可他比弟弟也没大几岁,也是一副小身板,又怎么能把纵向发展的很好的李博睿抱起来。
鼓足了力气往上一抱,自己倒差点摔倒,李博睿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见到是哥哥,又趴在他肩膀上睡了。
董玉婷和秋荣忍住笑,在李博翰胳膊开始颤抖的时候,她上前接过李博睿,“公子,还是让我来吧。”
李博翰刚才差点把弟弟摔去,就没继续逞强,把李博睿交到她手中。
秋荣虽然腿脚走的不快,但上本身却是一把子力气,抱李博睿完全没有压力。
把他们交给秋荣,董玉婷就回了东厢房,今天心神与身体都疲惫不堪,在丫鬟给她拆头上的首饰的时候,董玉婷已经睁不开眼睛了。
次日一早,董玉婷用了饭,便去正屋看老太太。
几个孩子和赵芙莹没过多久也过来了,老太太看到孙子孙女,眉间的阴郁总算淡去几分,喝了几口粥,就撇过头去不喝了。
二老爷放下勺子,讨好的笑:“母亲,再多喝点吧。”
赵芙莹道:“是啊,叔母,听大夫说,只有先吃好,身体才能好起来。”
老太太仍然扭着头,不去看那碗白粥一眼,这番态度,既有对白粥的,也有对二老爷的。“没胃口,吃不下,再喝下去,只会吐出来。”
昨二老爷想着马上就要离去,便去外面花天酒地一番,一直到了深夜才醉醺醺的回来,他喝得不省人事,下人给他说了这事他也听不懂。今早起来,下人又给他说了这事,他身上仅剩的醉意没了,连滚带爬的跑来落英院尽孝。
只是这就如雨后送蓑衣,当时不在身边,再怎么也无用了,原本感情还回温了一下,现在又回归了原点,甚至更不如了。
二老爷只好让丫鬟端下去。
一股香气从外面传来,康姨娘端着一碗东西走了进来,她朝众人福身行礼,“太太,吃不下白粥,不如吃几口这碗阿胶蒸蛋,妾身做的时候,特意加了红糖、桂圆、莲子、陈皮,都是补气血的东西,太太吃下,身体便能更快的好起来。”
董玉婷刚用完饭,闻见这诱人的香气,嘴巴也馋了。这可比白粥有味道多了,她看向老太太,“母亲,要不要吃几口?”
老太太没有胃口,可是看着儿媳、孙子、孙女关怀的目光,她又不忍让他们担心,“那就吃几口吧。”
董玉婷扶着她坐起来,康姨娘将阿胶蒸蛋放到老太太身前的食几上。一碗嫩黄的蒸蛋盛在白瓷碗中,上头放了红枣、桂圆等东西,让它看起来像一碗甜糕,带着股甜甜的气味。康姨娘蒸蛋之前,先把桂圆红枣等东西水煮了一遍,再把煮过的水放温加到蛋液里上锅蒸,这样一来,每样东西都软乎的一夹就烂,得用勺子挖着吃。
这碗蒸蛋不多,就巴掌大的小碗,老太太吃了没几口便用完了。
赵芙莹道:“看来叔母很喜欢康姨娘做的药膳。”
康姨娘微微笑道:“妾身的药膳做的并不好,是太太吃习惯了。”
董玉婷昨晚排了班,按照年龄排的,李博辉是第一个。等其他孩子走了之后,屋里便剩下他们。李博辉在他母亲那里听了太多关于董玉婷的坏话,和她也不熟,就拿着书到一边念。
第114章 长命锁 屋中静悄悄的,静谧的……
屋中静悄悄的, 静谧的仿佛一个午后,所有人都在休息。老太太面容苍白,靠在一只填了鹅毛的软枕上, 望着窗外。几只鸟儿落在远处的屋檐上, 排排坐,叽叽喳喳的叫着,因为隔得远,这声音便没那么吵闹, 反而悦耳了一些。
李博辉坐在窗边看书, 不时的回头问老太太, “祖母饿吗?祖母渴吗?”这类关心的话。
得到肯定的答复, 也不用起身,自有丫鬟上前端茶倒水, 递到老太太嘴边。
赵芙莹和董玉婷坐在暖阁,出了这种事, 离开的日子又得推迟, 董玉婷先回了家里的信,让他们不要担心,又向赵芙莹打听起外面的情况, 在丹州地界,她的消息不如赵芙莹的消息灵通。
“父亲已经找了其他家族的家主,一同与丹州府尹商议此事,我想, 今天之内便会有商讨的结果。”赵芙莹道。
董玉婷在这件事情上做不了太多,沉默了一瞬,问道:“姑母怎么样了?”
提起这个,赵芙莹便无奈的叹了口气, “我今天早上去见姑母,吃一个闭门羹,话还没说上两句,她就让我走。父亲现在忙着和其他家主商讨战乱一事,一时半会也想不起来这件事,希望姑母不要气出病才好。”赵芙莹揉了揉眼睛,抚过眼下的青色,露出疲惫的面容。
“姑母应该不会因为这件事病倒。”董玉婷勾起嘴角,不管是从她接触还是她听过的事迹来看,李青黛都不像是会把自己气出病的人。
赵芙莹跟着笑了笑,“我也是担心,毕竟姑母年纪也大了。”
李博睿不知道从哪里摘了朵花,握着它的枝蔓跑了进来,董玉婷瞥见他的身影,李博睿却没看见坐在暖阁里的母亲,兴高采烈的冲到东梢间,要把花送给祖母。他风风火火的,下人就要加快脚步跟上,怕他跌倒,秋荣嘴里还要念叨他慢点,就是李博睿从来都当耳旁风罢了。
董玉婷道:“嫂子要是担心,不妨让表兄去劝慰。姑母一向疼爱表兄的紧,总不会连他的面都不见吧?”
“这是个好办法。”赵芙莹眼睛一亮,接着又想起什么,挺起的肩膀又耷拉下去,“可是听说表兄和姑母吵了架,一气之下就出了府,到现在都没回来,这可怎么找表兄帮忙啊?”
董玉婷道:“这我倒是不知,我只知道表兄是发了一通火,但是不知道他现在都没回府。不若就派人去客栈或者他友人的府上查查,总会有线索的。”
赵芙莹幽幽叹道:“也只能这样了。”
“嫂子还是先去歇息吧,看你这眼睛,都乌青成什么样子了?这里不用你看着了,有我在就行。”董玉婷笑着扶起她,送她出去。
在抬脚迈过门槛的时候,赵芙莹才一抬右脚,身子就向后倾斜,董玉婷急忙扶着了她,担忧的问道:“嫂子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
“有点头晕。昨儿晚上没有睡好。”赵芙莹白着一张脸,半靠在董玉婷身上,“我回去睡会便好了。”
听泉和溪水上前将赵芙莹赵芙莹起来,一左一右小心翼翼的扶着她走,董玉婷有点不放心,跟了上去,“嫂子要是实在不舒服,就请大夫来看,可千万别撑着啊。府里可不能再有一个生病的人。”
赵芙莹虚弱的笑了笑,“知道了。”
董玉婷又叮嘱听泉:“你家夫人休息的时候,你就在一旁看着,哪里也不许去,要是看她神色不对,就请大夫来看,再来叫我,知道吗?”
听泉捣蒜似的点了点头。
总归是在一个府邸,赵芙莹住的院落离这里也不会太远,董玉婷心觉她是因为老太太的事才累成这个样子,心里过意不去,便打算送她回屋。赵芙莹平日里话也不少,但今天因为头晕的缘故,一句话也不想说,董玉婷没敢打扰他,默默的走在她身边。
才出了落英院,就见康姨娘和丫鬟正低着头在地上寻找着什么。
两人缓缓走近,康姨娘这才注意到她们,忙行了一礼,头虽低垂着,却不住的往四周看,一股焦急之色蒙在她的脸上。这和她平日的样子截然不同,往日她从来都是一副清苦面相,做什么事情都慢慢吞吞,仿佛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她的两条眉毛总是蹙着,若换个挑剔的主子,见到她时刻摆着一张这样的脸,必然该叫她回去了。但她伺候老太太尽心尽力,谁都看在眼中,便没有人对她有意见。
董玉婷朝她微微一笑,便和赵芙莹从她身边走过,忽然,康姨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夫人。”
董玉婷站定,转过身去,疑惑的看向她。
康姨娘略显局促的搓了搓袖口,“不知道两位夫人有没有看见一条长命锁。”
她抬头飞快的瞥了一眼露出茫然神色的董玉婷和赵芙莹,补充道:“是一条镀了银的长命锁,正面是雕刻的三只蝙蝠,看着有些年头了,左下角有一块摔掉了银层。今天早上妾身还带着,从落英院出来,就找不见了”
董玉婷想了一下,“没有看到。”
赵芙莹也摇了摇头,声音比往日小了许多,“我也没有。”
康姨娘脸上闪过失望的神色,不过还是强撑着笑了一下,“如果两位夫人看见了,麻烦告诉妾身一声,那是连生的从小就带的长命锁。”连生,也就是她的儿子,提到他,康姨娘的微笑倏地收起,微扬的嘴角朝下撇去,眼眶湿润,就要落下泪来。
康姨娘拿手帕按住眼角,把那点泪水擦到手帕上,不过那通红的眼眶,任谁看见也心里一软。
董玉婷正想再问几句,又想起赵芙莹有些不舒服,就打住了嘴。
赵芙莹道:“你们帮康姨娘找找她丢的长命锁,不用管我。”
听泉和溪水有些为难,迟疑着没动,溪水道:“夫人,您现在还不舒服,等奴婢把您送回去,再找丫鬟来帮康姨娘找吧。”
她的话没有瞒着康姨娘,肉眼可见的,康姨娘脸上的欣喜淡去,一抹苦涩停在她的嘴角。若是听泉溪水能帮她,便能节省很多时间,她们能叫来府里的丫鬟一块儿来找,或者向下人们询问谁看见了长命锁,而不用像康姨娘这样,漫无目的的找。
董玉婷急忙道:“那怎么行,你现在不舒服,身边怎么能少的了人,让她们去吧。”
董玉婷看向身边的丫鬟。这两个丫鬟是赵芙莹指派过来的,不说多机灵,但胜在安分规矩,应了声是,便留下来帮康姨娘找。
赵芙莹也是头昏的糊涂了,这事完全可以让其他丫鬟过来。
“那怎么行,你身边的丫鬟本来就不多了,这样吧,让听泉也留下来帮康姨娘找吧。”听泉在下人中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有她留下来帮忙,也能很快找到。赵芙莹虽说有些头蒙,但依旧能把事情办的漂亮。
“多谢夫人,多谢夫人!”康姨娘感激的连连道谢,擦干的眼眶又涌出了泪水。
董玉婷和赵芙莹离开了这里,路上,董玉婷不禁感慨道:“还从来没见过康姨娘这个样子,看来那条长命锁对她真的很重要。”
赵芙莹挽着董玉婷的手,边回忆边说:“那条长命锁是七弟从小戴的,上头刻的蝙蝠是倒的,寓意福到,她们才回丹州的时候,七弟高兴的很,在院子里跑着玩,太高兴了,不小心摔在了地上,就是那时候把长命锁摔了一角。康姨娘还笑着说要去银匠铺再重新镀上一层,谁知道没过几天,七弟就生了一场急病”
从她的口中,董玉婷似乎看见了刚被送回丹州的康姨娘母子,有自己的孩子在身边,康姨娘大概并不因回到丹州而难过,相反,还很高兴。但谁也没想到七老爷会得了急病,早早的离开了她,让康姨娘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董玉婷虽不能完全感同身受,却能理解康姨娘丢掉长命锁的难过焦虑,“希望康姨娘能找到吧。”
送了赵芙莹回屋,董玉婷看着她躺下,问道:“真的不用请大夫?”
赵芙莹道:“不用,就是没休息好,我睡一觉便没事了。”
董玉婷见她坚持,就没再继续劝,放轻脚步离开了屋子。
担心她会生病,在门口叫来溪水,叮嘱了她几句,“多看着点你家夫人,等她醒来,让她喝碗酸枣仁桂圆茶,要是醒来还不舒服,就赶紧请大夫去,知道了吗?”
溪水道:“奴婢记下了。”
第115章 冲动 “京城会派兵去,我们就……
“京城会派兵去, 我们就不需要再做其他事了吗?”林老太爷用力的一拍的桌子,疼的他咬紧了牙,又赶紧掩饰下去, 瞪着坐在他对面的王老太爷。
“你这是不信朝廷?有本事就把你的话告诉圣上去, 看圣上治不治你的罪!”王老太爷气势不输他,亦是大声回道。
坐在上头丹州府尹听着下方的不停的争执,无奈的摸了摸额头。
他虽是丹州府尹,但在座的这几位, 背后都能跟朝廷官员扯上关系去。他们的靠山, 可比自己厉害多了, 是以, 他也要给这几位几分面子。
“咳咳。”李修鸿咳嗽了两声,辈分最高的那几位没来, 他就是在座中辈分最高的一位,争执不休的林老太爷和王老太爷不约而同的闭上了嘴, 不过二人还是一副不服输的架势, 像是李修鸿不阻拦,他们就能再大吵个三天三夜。
李修鸿缓缓道:“林老太爷说的有道理。”
话音刚落,林老太爷便向王老太爷得意的挑了挑眉, 看着他脸上的难看表情,嘴角越发张扬。
李修鸿继续说:“朝廷派兵,也是要去边州,无暇顾及我们这里, 我们做事,是为了保全自己,与信不信任朝廷无关。”
王老太爷低垂着眼睛,不去看李老太爷小人得志的样子, 一副受教的样子连连点头。
“再者,自古以来发生战乱,山匪歹徒便会下山趁机作乱,烧杀抢夺,我们也要防着他们。”李修鸿说完,就去看一直没有说话的府尹。
他赞许的点了点头,“各位放心,本官已经加派了人手来每日巡逻,一旦发现有行踪可疑之人,就会马上抓起来。”
刘老太爷道:“依我看,光靠官差怎么够,陈府尹,我这里能调二十个人过去帮忙,人多了,咱们才更安全,你们说是不是。”
其他人纷纷响应,“我这儿有三十人。”
“我能派二十个护卫过去帮忙。”
陈府尹沉默着喝着茶,龙井加上了石花,当地的吃法,有些不伦不类,陈府尹在这儿这么多年,不习惯便也习惯了。他听着这些人较真似的喊话,没有特别的反应。高兴和犹豫在他脸上都看不到。
李修鸿若有所思的看着他,淡淡道:“这些人过去了,自然听陈府尹的话,谁要是不服管教,陈府尹就做主处置,不必过问我们。”
陈府尹做了决定,“那好吧,便让这些护卫也参与到每日巡逻当中,多一个人,就多一分保证,等战乱结束,就让他们回去。”
陈府尹被丹州世家压着,但能相安无事,是因为他们井水不犯河水,可这次世家提出这个意见,却有些插手官权的意思,陈府尹怎么能同意?
李修鸿瞧出陈府尹的心思,就开口说了护卫过去,由他做主,去哪里巡逻,做什么事,世家不再去管。
陈府尹得了保证,便答应了下来。
其他人再有意见,也不敢反驳李修鸿说的话-
虽说外面发生了战乱,但一时半会的,这把火也烧不到丹州来,说不定没个几天,就被朝廷派去的将士给扑灭。
丹州的百姓依旧要像往日一样生活。
老太太生了病的事情,被丹州其他家族的夫人得知,没登门拜访,看望老太太的,也备了一份薄礼送来。
不过这些都没让老太太提起兴趣,一颗心都牵挂着在边州的儿子。
老太太连喝了几天的药,各种药膳灌入肚中,气色总算好上了一点,下床的第一件事,便是要去寺庙求神拜佛,烧一柱平安香。赵芙莹当然不会拒绝,马上安排此事,她和董玉婷一块儿陪着老太太去拜佛。
虽说在丹州,信奉山神的百姓更多一点,但并不代表没有佛寺。百姓在山神面前,更多的是祈求今年收成顺利,来年风调雨顺,在神佛面前,则是祈求平安更多一点。
佛寺小是小了一点,老太太也顾不上嫌弃了,豪迈的添了一百两香油钱,又请师傅点了盏长明灯。
这灯由僧人看着,火燃即是人在,火熄即是人亡。
不管何时,长明灯都有人看着。火快要熄灭的时候,就那镊子掐长了灯芯,蜡烛快燃尽的时候,就夹了最后一点燃烧着的灯芯点燃另一根蜡烛,总之,这火点燃了,就别想再熄灭。
僧人这样跟她们说的,董玉婷却想着,就算熄灭了,她们也不知道。不过看老太太的样子,急需一个寄托,便跟着说道:“大师,今后我每天派人过来问问长明灯的情况,好让我母亲安心。”
这间小寺庙许久未曾迎接这样财大气粗的香客,迭声道好,“不必您派人过来,我让寺庙中的僧人前去。”
老太太在寺庙烧香拜佛,又提出要去丹明山拜山神,看那架势,她是要把丹州所有神佛给拜一遍。董玉婷和赵芙莹齐齐上阵,劝她回府。这好不容易身体才好了一点,别又给病倒了。
元香、冬枝、春月等人也在一旁劝她,像一群麻雀似的,团团围住老太太,叽叽喳喳的叫。
老太太最后也不是被她们劝回去的,而是被她们吵的头疼,才上了马车打道回府。
蔺家和李家关系一向要好,到了这辈,后宅的走动反而少了一些。但老太太生病,蔺家得派人过来,蔺夫人没来,蔺晴萱倒是来的很勤快。来了落英院,看望完老太太后也不离开,和认识的姐姐们一起玩儿。她在蔺家没有兄弟姐妹,因此便常常来李府。
蔺晴萱年纪小,又天真烂漫,老太太很喜欢这个孩子,有她在身边的时候,脸上的笑容都多了一点,有时候蔺晴萱没来,老太太都要问上一句,董玉婷和赵芙莹都被她抛在脑后。
赵芙莹浑不在意,她只关心谁能让老太太高兴起来,而董玉婷则是心里感慨,果然是剧情的安排。看老太太见了蔺晴萱笑的样子,只怕下一秒就提出萱姐来给我做孙媳妇吧。
听泉从外头进来,脚步有些匆忙,瞄了一眼老太太,到赵芙莹身边附耳:“夫人,姑太太说要回去。”
赵芙莹惊讶的瞪圆了眼睛,听泉朝她点了点头。
赵芙莹见老太太没注意自己,对董玉婷道:“我有些事要去办。”
董玉婷道:“你快去吧,这里有我。”
赵芙莹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屋子。
刚才两人之间的谈话董玉婷看在眼中,她招来春月,“你去打听打听发生了什么事。”
春月点点头,也退了出去。
赵芙莹带着溪水和听泉直奔落霞院,当初把李青黛安排到这里,是因为这个院子离落英院最远。这会儿要跑到落霞院,赵芙莹又开始后悔怎么把李青黛安排的这么远。
还没进院子,就见李青黛沉着一张脸走了出来,身后跟着茫然无措的丫鬟和小厮,他们手上提着行李,有些迟疑,又有些茫然的跟着。
刚才李辰风还在她身边不停的劝她,但李青黛都一副冷冷的神情。见到赵芙莹,李辰风闭上了嘴,李青黛也停下脚步,等着她过来。
赵芙莹笑着问道:“姑母,你要去哪儿?”
李青黛瞥了一眼气喘吁吁的赵芙莹,冷哼了一声,“你不是都知道了吗?还问我去哪儿做什么?我要回去,回玉山州。”
李青黛毫不客气的把话说明白,就差把你装什么说出口了,赵芙莹最怕和这种人打交道,不管别人说话有多婉转,她都像是一把利刃一样,说话刺中人心。
赵芙莹面不改色道:“您要走?给父亲说了吗?怎么这般焦急?”
李青黛没有说话,从表情上来看,她很不高兴。
和赵芙莹想的一样,因为外头战乱,李修鸿完全忘记了李青黛,整日和陈府尹,其他家主商议要做出什么防护举措,以护卫丹州安宁。
李青黛却觉得,这是李修鸿生了气,不愿意来见她,这种被抛弃的感觉令她心烦意乱,只觉得被老宅上上下下的人讨厌,便打算离开丹州算了。
可现在边州战乱的事情已经传出去,这时候启程明显不是个明智之举。
可李青黛已经气上心头,不管谁来劝,都坚持要离去。
赵芙莹看她这样子,心中有了成算,笑盈盈的上去一个台阶,挽住李青黛的手,她再怎么心直口快,也做不出当众甩开赵芙莹手的事。
“姑母,这些天父亲忙着和陈府尹商量边州战乱的事,又是拨了田庄的护卫过去,又是向边州打听您侄子的消息,忙的焦头烂额,可也没忘记您,今天便与我说,要一起吃晚膳。”
李青黛狐疑道:“真的?”
“自然是真的,芙莹怎会骗您?”
“你叔母她,来不来?”
赵芙莹笑着摇头,“叔母说不来,没有胃口,您也知道,叔母现在得了病,每日光是喝药就喝的半饱,再吃不下东西了,听大夫说的,要少食多餐,叔母晚上吃几口便饱了,就不来了。”
李青黛听了这话,放下心去,“既然这样,那我就先不走了。”
李辰风松了口气,朝赵芙莹递过去一个感激的眼神,接着赶忙呼和院里的丫鬟小厮,“把东西都放回去。”
第116章 寿礼 马车停到曾府门口,小厮……
马车停到曾府门口, 小厮忙搬来小杌子,放到车架底下。丫鬟先踩着下去,又抬起手, 扶住马车里的小姐下马车。
小厮只瞥了一眼, 就脸色涨红,急急忙忙低下了头,脑中却不断闪烁刚才的惊鸿一瞥。
真是如仙子一般的人,小厮绞尽脑汁, 只想出来一句这样形容的话。
李念瑶和柳婉清笑着往前走去, 跟到曾惠妍身边。
今日是舅祖父生辰, 在府里憋了许久的李念瑶和柳婉清终于能出来, 不免有些兴奋。
曾惠妍很有派头的仰着下巴,对侄女们道:“等会进去, 你们就祝贺舅祖母,说些吉祥话, 都是自家人, 别拘谨”
董玉婷不在,她过了一把当家主母的瘾。王妈妈和秋荷虽留下来监视她,但只要不做出严重错事, 王妈妈和秋荷就不会管她。
何静琳和三老爷两个人更不会管她,两个人满心欢喜的照顾自家女儿去了。
几天下来,曾惠妍越发得意,教导侄女也是随口就来。
曾惠妍喋喋不休的说着话, 进了曾府,过了垂花门还没停下。
李念瑶和柳婉清对视一笑,心照不宣的露出无奈的表情。
曾惠妍不仅过了当家主母的瘾,还过了一把长辈的瘾, 这让李念瑶和柳婉清耳朵都起茧子了。
不过每当曾惠妍说的起劲的时候,就越要当哑巴,不要接话,也不要反驳,不然曾惠妍能说的更欢快。
曾惠妍进了正院,就打住了话头,笑盈盈的唤了一声舅父、舅母。何静琳和三老爷也跟着喊了一声,然后是李念瑶和柳婉清,乳娘抱着五小姐也行了一礼。
年龄最小的最受欢迎,曾老太太第一句话便是让乳娘把五小姐抱过来。
“取了名字没有?”曾老太太抱了一会儿五小姐,在她要闹起来前还给了乳娘。
三老爷傻呵呵道:“还没呢。”
何静琳笑着说:“想等母亲回来取,不过先起了乳名,叫蓁蓁。”
“珍宝的珍?”
“不是,舅母,是桃之夭夭,其叶蓁蓁的蓁。”三老爷道,“寓意生机繁茂、美满幸福。”
曾老太太笑呵呵的将手腕上的玉镯拿给蓁姐儿,“不管哪个蓁字,只要是好意头,我便喜欢。”
蓁姐儿年纪小,对身边事物好奇,小手接过温润的玉镯,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
乳娘回头看向何静琳,得到她的允许,才抱着蓁姐儿向曾老太太道谢,随后让丫鬟小心掰开蓁姐儿脆弱的小手,把玉镯暂时收下。
别看蓁姐还在襁褓之中,身边已经有了两个乳娘,四个丫鬟,这次带了一个乳娘和两个丫鬟,就怕蓁姐儿会出事。
蓁姐儿的手都没有太大力气,说不准一会儿就拿不住玉镯,给摔了去,到时候只会是蓁姐儿身边下人的过错。
“舅母,有了蓁姐儿,你是不是都忘了我们了。”曾惠妍故作抱怨的坐到曾老太太身边,不依的拉她胳膊。她心里是感激这位舅母的,当初若不是舅母做媒,也不会让她一个旁支的曾家人,嫁到李家去。
曾老太太道:“怎么会,我可还等着你送我的生辰礼呢。”
曾夫人等人围坐在一旁,笑着说:“母亲怎么会忘了你,知道你要来,今天一大早,便使人去东市买新鲜的鲈鱼,做你最爱吃的金齑玉鲙。”
曾惠妍得意的翘起嘴巴,“舅母对我这么好,那我也得让舅母高兴高兴,珠儿。”
曾夫人便见她身边的丫鬟端出来一尊用红布盖着的东西,曾惠妍掀了上面的布,露出一尊栩栩如生的玉观音。
那玉通透极了,一水的油青,没有一点杂色。
曾老太太也惊住了,“这也太贵重了。”
曾惠妍见众人都被她给惊讶住了,暗自窃喜,嘴上说道:“舅母生辰不能大办,我想让舅母高兴高兴嘛。”
圣上因为边州的事情忙的焦头烂额,底下的人自然也要夹紧了尾巴,像什么宴会都不大办了。这次曾老太太生辰,也只请了自家人过来。
曾老太太为人谨慎,忙示意她住嘴,招了招手,让人把这尊玉观音放进她屋里去。
不管怎么样,这种被重视的感觉都令人心情愉悦,她不能再指责曾惠妍,否则便是好心被当驴肝肺。
曾老太爷唤三老爷过来,“阿姐可递了信回来?”
三老爷摇头,“还没,算算时间,许是信还在路上。”
曾老太爷心事重重,“外面可不太平。”如今边州乱起,他觉得除了京城以外的地方都不安全。
三老爷是个心大的人,挠了挠头,“母亲是在丹州,又不是在别的地方,应该不会有事的。”
李家在丹州说是地头蛇也不为过。
曾老太爷还想再说什么,从屋外跑进一个小厮,“老爷,老太爷”
小厮毛毛躁躁的样子让曾老太爷不悦的皱起了眉。
曾老爷厉声问道:“怎么了?发生了何事?”
小厮被曾老太爷的眼神吓住,努力稳住心神,“回老爷,秦,秦家送来了礼”
屋中众人原本就因为小厮的闯入而安静下去,这句话便让在座的人都听的清清楚楚。
曾老太爷眉皱的更深,宛如在他脸上刻印了一般,“不过是送礼,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把礼拿过来吧。”
小厮又起身,匆忙跑了出去,片刻的功夫,抱着一个盒子跑了回来。
曾老太爷没好气道:“送礼的人呢?怎么不带进来?”
小厮委屈巴巴的说:“小的说了要请他进去,可是他把寿礼放下就走了。”
这次生辰虽未大办,可亲近的世家仍旧送上了寿礼。秦家是武烈王妃的娘家,多种因素的影响下,他们两家的关系并不好,送上了寿礼,才让人感觉惊讶。
长木盒子是黑色的,用过桐油浸泡,看起来像外头镀了一层琥珀似的,光亮平滑。
以外形来看,众人猜测应该是个放在屋里的摆件,像是梅瓶或是长瓶之类的。
小厮把木盒举过头顶,班管事上前接过,打开木盒,当他看清里面放的寿礼,一时间愣在了原地,连曾老太爷唤他都没有听见。
“班管事,你愣着做什么?里面是什么?”三老爷等不及,大步过去。
一把青铜短剑赫然放在里面。
曾惠妍急不可耐道:“三弟,里面是什么?”
短剑长约十五寸,三老爷伸手拿了起来,仔细看了一眼,正面刻有家宅,背面刻着永宁,连起来看是个寓意不错的寿礼。只是在永宁二字上,有一道明显的划痕,剑尖还有点点猩红的血迹,生生让这把短剑多了一分凶煞之气。
曾惠妍瞳孔一缩,惊声尖叫起来,“哪有人送这样的寿礼!”
秦家不是什么破落户,就算送礼,也不会出现这样严重的错误,永宁二字被一道划痕所破,那岂不是说家宅不宁?这分明就是故意的!
曾老太爷气的胡子飞起,用力抓紧了桌子,根根青筋像树根一样爬在他的手背上,“赶紧扔出去!”
第117章 处理 曾老太爷勃然大怒,曾老……
曾老太爷勃然大怒, 曾老太太吓了一跳,惶恐不安的白了脸,睁着一双无辜大眼睛的蓁儿哇哇大哭起来, 何静琳心疼不已, 连忙接过抱出去哄。
曾夫人在曾老爷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上前扶老太太去隔间休息。
曾老爷追了出去,喝住拿着盒子要去处理的小厮。
“等等!”
小厮僵硬的抱着盒子转身。曾老太爷说要他丢出去,但却不能就那么往地上一丢, 曾老太爷叫住他, 小厮心底松了口气, 细声道:“老爷。”
曾老爷伸手拿过盒子, “这里没你的事了,你下去吧。”
小厮突然觉得身上的一座大山消失不见, 身轻如燕了许多,忙道:“是, 老爷。”然后飞快的跑走了, 那背影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架势。
曾老爷抱着盒子回去。
曾老太太拉住儿媳妇的手,“会不会有事啊?都怪我,过什么生辰”
曾夫人反握住母亲的手, 低声安慰:“不会有事的,母亲,这事情跟您没有关系,怎么能怪您呢?”
曾老太太兀自紧张着, 手都在颤抖。
曾夫人一字一句的安抚着曾老太太的心情,“这事与您无关,是秦家太过嚣张,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曾老爷抱着盒子进来, 接了一句,“现在京城里,就属他们家最威风。我听说有朝臣参了他们几本,圣上都视而不见。”
曾老太太大惊失色,“怎么会这样?”
曾老爷把盒子放到一边,解释道:“边州大乱,圣上需要有人能平息,可不把武烈王一派给凸显了出来。现在朝廷里,就属武烈王一党最威风!”曾老爷咬牙切齿。
曾夫人道:“战乱不可能永远都在发生,就让他们嚣张吧,等战乱结束的时候,就是他们从高处跌落的时候。”
曾老爷没有被她安慰到,唉声叹气的说:“就怕圣上因为这事,而立武烈王为太子。”
曾老太太和曾夫人俱是一惊,脸色倏地惨白,这句话犹如一盆冷水泼在她们身上,从骨子里透出来森森的寒凉。
曾老爷后知后觉自己的话吓到了母亲和妻子,岔开话题道:“夫人,这短剑我给拿回来了,放到哪里去?”
曾夫人道:“父亲现在正在气头上,就别让他看见了,先放你那里吧。如今这个情况,我们和秦家不能明面上对着干,秦家如此嚣张,敢在母亲生辰的时候送这样一件寿礼,圣上又对参秦家的奏折视而不见,现在和秦家对着干,不是明智之举,先把短剑留下来,就等他们跌落谷底的时候再踩上一脚。”
曾夫人的话也说不准会不会实现,但曾老爷听了心里头舒畅,大笑道:“好,那就放我书房里去。”
曾老太太听了这话却有些不安,忌惮的望了眼桌上的黑色木盒,“不行,这短剑不吉利,不能放你身边,还是丢出去为好。”
曾夫人和曾老爷对视了一眼。
曾老爷道:“不会有事的,母亲别担心,你儿子命硬着呢。”
曾老太太坚决道:“不行,谁知道秦家会不会下了什么咒法,不能把短剑放在你身边,府里也不能放着。”
曾老太太最是信奉这些,在这一方面上,就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曾老爷还想开口辩驳,余光收到妻子的暗示,便住嘴不言,等妻子发挥。
曾夫人说道:“听母亲的,不放在家里,儿媳有个好主意,既是邪祟之物,那不如就放到寺庙,这样一来,再怎么邪祟,也咒不到府里去了。”
曾老太太的坚定的表情渐渐松开,拍了拍曾夫人道:“要去宝光寺,那里灵验,里头高僧是有大智慧的。上次川儿出事,嫂子去了宝光寺高僧做祈福法事,川儿不就平安回来,还升了官。”
这事被曾老太太反复念叨了几遍,其他人早就听得索然无味。曾夫人面上笑道:“知道了母亲,就去宝光寺,我再顺便求助空明大师,若是能得他的帮助,您就能彻底放心了。”
曾老太太颇有心得的道:“空明大师可不是谁都见的,也就你嫂子家里有这样的机缘。”
她指的是当初空明大师,也就是佛子还小的时候,被永乐侯捡到的事情。现在提起来,依然让人津津乐道,百说不厌。
“能不能见到,得去了才知道,万一哪天儿媳就有那个缘分呢?”
曾老太太含笑道:“你说的对。”
一番话下来,曾老太太忘记了刚才的不愉快,曾夫人又劝她回明间去,今儿是您的生辰,怎么能少了您,曾老太太便扶着她的手回去了。
曾老太爷那儿,有几个小辈劝着,火气也消去了大半。
曾夫人笑道:“时辰也不早了,这就开席吧。”
才出了这事,众人兴致都不太高,好在曾夫人请了两个说书人来讲故事,他俩一唱一和,总算把场面给热闹起来。就是苦了两个说书人,才一登场,就见台下众人各个摆着一张严肃的脸,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呢。使尽了浑身解数,把生平知道的所有有趣的故事讲了一遍,才让众人脸上多了笑意。
曾老太太性情宽厚,是最先被两个说书人逗得笑出声的人,“这两个人说的不错,你从哪里找来的?等会再给多赏他们二两银子。”
曾夫人笑着道:“母亲若是喜欢,以后也可叫他们来府上给您说一段儿。他们就在珍馐阁给人说书,每日早晚两班,提前给他们说声就是了。”
“你有心了。”
曾夫人浅浅一笑。
这个关头,请戏班或者乐班太过张扬,请说书的便恰到好处,人少不说,价格还实惠。曾家如今逐渐没落,家里的财产还被老太爷拿去投了商帮,一时半会的拿不回来钱,只能节省着点用。
也幸好只请了自家人,宴席简陋,也不会有人说三道四。
曾老太爷席上喝了酒,有些醉醺醺的,便也忘了短剑一事,与几个小辈说说笑笑。
仆妇端上冒着白气的长寿面,放到曾老太太面前。一根面条长约三尺,盘在印了荷花的碗中,众人说了些吉祥话,曾老太太笑着把面条吃下。
厨娘把长寿面煮的软而不烂,正适合牙口不好的曾老太太吃,碗中除了面条,还下了鸡蛋、香菇、虾仁。鲜味儿勾的其他人也跟着馋。
大人们说的话,被乳娘抱在怀中的蓁姐儿听不懂,跟着她们的笑声咧着嘴巴笑了一会儿,便有些困了,等到宴席结束的时候,蓁姐儿还没醒过来。
乳娘上马车的时候,何静琳还掀了车帘提醒:“慢点,别吵醒了蓁姐儿。”
乳娘自个儿就生了三个孩子,照顾孩子颇有心得,没何静琳那么提心吊胆,不过她也知道这些夫人把孩子看的有多重要,不敢露出随意的姿态,慎重的点点头,踩稳了放在地上的小杌子,才又抬脚踩上车架,弓腰进了马车。
曾惠妍正在向曾夫人道别。
“你快回去照顾舅母吧,她今儿也喝了两杯。”曾惠妍席上喝了两杯果酒,脸颊绯红的如同晚霞。
曾夫人让丫鬟扶着她点儿,笑道:“这你放心,我已经吩咐了厨房去做解酒汤送到母亲那儿。”她看着曾惠妍,想起刚才她向母亲悄悄抱怨,王妈妈让含姨娘暂时搬到了兰竹院的事情。
曾老太太人虽心善,耳朵软,但这事她也帮不了忙,只能安慰了曾惠妍几句。
看着马车离去,曾夫人这才扶了丫鬟的手回府,她也喝了酒,脚步有些不稳。
李念瑶和柳婉清坐在一块儿,这些日子腻在一起,让她们俩亲如一起长大的姐妹。
李念瑶打了个哈欠,柳婉清将身后的软枕递给她,“姐姐睡会儿吧,等回了府我叫你。”
李念瑶接过用绸缎做的光滑软枕,放在腿上,“就这一会儿的路,我就不睡了。刚才那两个说书人说的故事真有意思,你觉得是真的吗?真有那样的啊!”
突然,马车急刹止步,马车里的人俱是往前一倒。
丫鬟自个儿都没坐稳,就连忙扶着她俩:“小姐没事吧?”
李念瑶坐稳身体,“我没事,外面出了什么事?”她小心翼翼掀开花团锦簇的车帘,露出一条缝隙,目光朝外看去。
曾惠妍坐的马车驶在最前,她摔的最狠,头上的簪子都掉下一支。
“怎么回事!”她语气凶狠的问道。
赶车的马夫结结巴巴道:“回夫人,刚才要转到瑞祥大街,一个人骑着快马朝皇宫的方向去了,小的只能赶紧勒住马。”言下之意,他也是无辜的,可不能怪他。
曾惠妍扶正了发髻,把簪子重新插到头顶上,“你可看清楚了是什么人?”
瑞祥大街是京城主路,要比其他街道小巷宽一些,更重要的是,这条大街直通皇宫,敢在这条大街上行驶快马的人非同一般。
马夫战战兢兢道:“小的依稀看见马上的旗帜,似乎是武烈王府的标志。”
曾惠妍心中一沉,又是武烈王,她催促道:“行了,快回去吧。”
马夫如释重负,赶忙扬鞭驾马驶去。
第118章 中毒 王姨娘和女儿坐在两个圆……
王姨娘和女儿坐在两个圆凳子上, 手中拿着两件婴孩穿的小衣服。一件上面绣了老虎,另一件上面绣了兰草,绣工精湛, 配色丰富, 选的料子也都是极好的。
“太太,这是给五小姐和六公子绣的衣裳,等回去了,就让他们穿。”三夫人和含姨娘生了孩子的事儿没有瞒着, 王姨娘当即就做了两件衣裳讨老太太欢心。
王姨娘瞧了女儿一眼。
李念薇拿出两条五色线交织而成的手环, “这是孙女给弟弟妹妹做的五色手环, 保佑弟弟妹妹平安长大。”
元香在一旁说道:“太太, 您看这衣服上的老虎和兰草,五小姐和六公子看了一定喜欢, 还有这手环,编的多精巧, 一看就是用心做的。”
元香说这话倒不是多喜欢王姨娘和李念薇, 而是想让老太太高兴起来。
老太太靠在床上看着,淡淡的点了点头,“做的不错, 你们有心了。元香,把我那条玲珑手镯拿过来,给了薇姐儿。”
元香马上去了,很快就拿了条镀了银, 嵌了红绿宝石的手镯过来。
老太太微笑着拿来,又抓起李念薇的手给她带上。
李念薇僵硬着身子不敢动。
频频转头看王姨娘。
“这手镯是我年轻时候戴的,已经许久没戴过了,现在送给你。”老太太把手镯拨到李念薇手腕上, 把她的手抬高了一看,赞许道,“看着不错,正衬咱们薇姐儿。”
李念薇和王姨娘一样,都是清秀的模样,平日里的打扮也学着王姨娘一样,极为素雅平淡。她手腕削瘦,皮肤白白净净,原本以为戴上这串手镯会不合适,可现在看来,一点也不突兀。
老太太这才有点高兴,说道:“女孩子家,还是要多打扮起来才行,你呀,就是平时打扮的太素雅了,咱们薇姐儿打扮起来,一点不输其他人。”
李念薇脸红的笑着。
这条手镯于老太太来说,已经算是不起眼的首饰了,但王姨娘听到这是老太太年轻时候戴的,这可比价钱什么的贵重多了,忙道:“太太,还是您收着吧。”
李念薇也赶忙要褪下。
老太太一把按住李念薇的手,“给你的了,就戴着吧,是不是嫌弃这手镯老气?不是现在时兴的首饰?”
李念薇摇拨浪鼓似的摇头,“不是不是,孙女很喜欢,一点都不老气。”
王姨娘便从善如流的起身道谢,李念薇也站起身行礼。
赵芙莹喜盈盈的进来,拉着也一脸喜气的董玉婷。
王姨娘和李念薇机灵的让开床边的位置,让她们俩过去。
王姨娘好奇的问道:“夫人,是有什么好事了吗?”
老太太被她的话吊起了兴趣,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她俩。
赵芙莹的笑意根本压不住,“让弟妹给您说吧。”
董玉婷道:“是老爷递了信回来,说他们一切平安,让您不要担心。”
老太太既是惊喜又是不相信,“可是真的?”
“自然,老爷写了信回来,这还能有假?”董玉婷把信递给了她。
老太太老眼昏花,辨不出什么字,却激动的拿着信,轻轻的抚摸,好像在摸李凌川的脸似的,“是,是川儿的字迹。”
跟着这信一块儿送回来的,还有边州的一些情况。
武烈王奉命和陈将军一同去击退鞑子,平息战乱。武烈王到边州几日,便夺回一城,鞑子渐渐处于劣势。信上写的都是事实,董玉婷从信中窥得了一丝危机,武烈王风头强盛,对他们来说不是一件好事。
这封信没拿给老太太看,只有赵芙莹、李修鸿几人知道。
王姨娘亦是激动的流泪,为李凌川的平安。
不过这总算发生了一件好事,众人脸上都浮现出笑容。
老太太问道:“可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董玉婷笑道:“母亲,老爷去边州,是皇上下的命令,若想回来,还不是要皇上同意?”
“是,正是,我给忘了。”老太太又道,“凌朝呢?他可平安?”
老太太忘了,要是李凌朝有事,赵芙莹不会笑的这么开心。
赵芙莹道:“他也平安呢,叔母不必担心,您养好身子才是最要紧的。”
老太太脸上的皱纹一层层叠在一起,里面满是笑意,她高兴的道:“是,是,我得养好身体,等川儿回来,咳咳!”
她这咳嗽像是打喷嚏似的,打了一声,就止不住了。
董玉婷起身轻轻拍着她的背,元香去倒了杯温水过来。
“啊!祖母吐血了。”李念薇惊恐的指着董玉婷的衣裳,玲珑玉镯悬在她瘦弱的手腕上,随着她的颤抖而晃了晃。
“母亲,你没事吧?”董玉婷吓了一大跳,赶紧看向老太太,生怕她又昏倒。
这次报喜没报忧,就是怕老太太又出事,怎么还是出了事?
老太太面色难受,不过却还清醒着。
赵芙莹已经指使了丫鬟去请大夫。
大夫给老太太诊脉的时候,董玉婷和赵芙莹坐在明间。
董玉婷苦笑着道:“这都是什么事啊?”
赵芙莹也觉得老太太回了老宅病的次数有些多了,跟着感慨道:“你说叔母会不会是和老宅的风水相冲,不然身体怎么要好的时候就又出事了。”
董玉婷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直到元香从梢间出来,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这个预感成了现实。
她们把大夫拉到了西梢间。
这里是间小书房,南北通透,亮亮堂堂,能从窗户望见落英院后面的小花园。
“大夫,我母亲中了什么毒?”董玉婷心烦意乱,明明上次大夫检查过,老太太并没有中毒,怎么就
“夫人别急,老太太脉象虚浮不稳,舌呈现绛紫色,又有吐血之症,且吐出的血暗红粘稠,乃是毒邪入体的症状。老太太吐了血而未昏迷,气色也尚可,可见中毒并不深,想必是每日一点一点的下毒,这才让我在之前的诊脉中没有察觉出来。今天因为大喜而令毒邪显现。不过是什么毒我还没查出来,且等我回去翻翻医书,才能检查出老太太是中的什么毒,然后对症下药。”大夫意有所指道,“这些日子老太太的吃食需要仔细着些。”
他说的不算隐晦,董玉婷听懂了她的意思,老太太中毒很有可能是身边人从吃食上面下的药。
“知道了,大夫。”董玉婷脸色不好道。
赵芙莹亲自送了大夫出去,还让丫鬟多给了大夫包着银子的荷包,“大夫,此事说起来终究不太体面,我们老太太岁数大了,只想安度晚年,不想再招惹什么是非,大夫也应该是这么想的吧?”她脸上笑着,眼睛弯成一道月牙,里面却看不出一点笑意。
大夫接过荷包,他并不在意这里面有多少两银子,他收下荷包,只是为了让赵芙莹安心。
他经历的这些事情并不少,一府的老太太被身边的人下毒,说出去终究不好听,惹人笑话,只是他做的大夫,见过比这还要腌臜的事情,听了这话并不意外,不卑不亢道:“夫人说的是,我回去只用心查医书,别的事暂且让医馆别的大夫去。”
赵芙莹笑道:“大夫能帮我叔母解去了身上的毒,我们李府定重重有赏。”
送走了大夫,赵芙莹卸了身上紧绷的力气,一个人站在廊下,像是苍老了五岁。她的眼眸看着落英院的正午,顶上一层接一层的黑瓦被夕阳照的反射出一种妖冶的橘红色。
边州大乱,而府中也不太平。
溪水轻声道:“夫人?”
赵芙莹收回思绪,抬脚上了游廊,“我们回去吧。”
进了西梢间,瞧见一脸沉思的董玉婷,默不作声的坐到她身边,半晌,才见董玉婷回过神来,保证似的对她说道:“弟妹别担心,叔母在老宅出了事,传出去,我这个做主母的,脸上也不好看,我这就再拨过去几个丫鬟,让她们照看叔母的吃食,另外,再把厨房的下人挨个审问一遍,我就不信还查不出来是谁这么狠心。”
董玉婷胸有成算,语气平缓,“嫂子,我确实需要你帮忙。”
“你尽管说,只要我能帮上的,我一定帮。”
“母亲吐血这件事情,还希望嫂子暂时瞒住,也不要告诉伯父,只有我们几个知道就行了。我已经让春月去告诉她们,不准把这件事传出去,不过当时还有几个是老宅的下人,她们的话就请嫂子去告诉她们,让她们不要声张,至少先瞒过这几天再说。”董玉婷道。
赵芙莹听了一半,便猜出了她的打算,“你是想瞒过下毒之人。”
“没错。大夫说了,这毒是每天一点一点的下,想来想去,也只能从吃食下手,若是下毒之人见老太太安然无恙,定会仍旧每天往饭食中下毒,等到时候,就一并拿下。”
这计策能不能成只有做了才知道,赵芙莹觉得可行,便道:“好,我这就吩咐下去,让她们不准把这件事传出去。”
至于怎么让她们照做,无非就是利益和威胁。
赵芙莹的做派一向是给一颗枣给一巴掌,恩威并施,下人既得到好处,又害怕把这件事传出去的后果,自然会牢牢闭紧嘴巴。
第119章 党参当归乌鸡汤 次日天有些冷……
次日天有些冷, 在院子里清扫的丫鬟裹紧了外头罩的粗帛披肩,拿着扫把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一边扫地上的灰尘、叶子, 一边小声说着话。
“这天怎么反复无常, 下了好几天的雨之后,又热了两三天,但你们看今天这云,压得这般低, 让人喘不过来气, 我看马上就要下大雨了, 还是好几天的那种。”穿紫衣的小丫鬟抱怨道。
一旁穿粉衣的丫鬟扫完游廊, 过来和姐妹们说话。
她的姨母是府里四小姐的乳娘,分到洒扫的地方是最清闲的。
廊下有遮风挡雨的地方, 灰尘最少,就是最热的时候, 她也比别人要轻松。
若是昨天, 她肯定不过来,不过今天还未下雨,天气凉爽的很, 站在院里一点都不热。
“我看是有大事要发生了!”粉衣丫鬟朝着正屋的方向努了努嘴,煞有介事的说。
绿衣丫鬟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笨丫头,你没听过一句话, 叫做山雨欲来事端生,有大雨的时候,必定会发生大事,昨天”
“咳咳!”从屋中出来的穿蓝衣的丫鬟严肃的看着她们, 打断她们的话,“说什么呢?”
绿衣丫鬟无辜的望着她,“我们没说什么。”
蓝衣丫鬟知道她的性子,没管她,眼睛盯着粉衣丫鬟,压低了声音警告她:“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夫人说了,这件事要是传出去,落英院的所有下人,连同家人通通要发卖出去。”
粉衣丫鬟脸上闪过一丝害怕,但不想在她面前露怯,满不在乎道:“我知道了,我又没和别人说。”
绿衣丫鬟后知后觉,才明白过来她们在说什么事,脸色倏地苍白了几分。
昨天原本没她的事的,可粉衣丫鬟碰巧听见了那一声惊呼,想表现自己,赶忙叫来了她们去屋中帮忙。
谁知道竟然是那种事。
虽然不知道老太太为何会吐血,但昨晚夫人没找过来时,她们私底下也讨论过,可能是谁又惹老太太生气了,也可能是老太太的身体不行了总之她们猜测的原因都很吓人,直到溪水姐姐来警告了她们,这才止住了这个话题。
蓝衣丫鬟冷笑一声:“最好是这样。”
她可不想因为被牵连而被赶出府。李家对下人不错,月例也高,这样好的差事,她可不想失去。
“你盯着她点。”蓝衣丫鬟丢下一句话就回了屋。
绿衣丫鬟紧紧看向粉衣丫鬟,生怕她口无遮拦把这件事说出去。
粉衣丫鬟气的脸色通红,却也不敢把这件事说出去,只能忿忿的把气撒到绿衣丫鬟身上,“你看什么呢?”
绿衣丫鬟直白道:“我怕你把这件事说出去,到时候连累我们都被赶出府。”
粉衣丫鬟被她气的头顶差点冒烟,瞪着她,“你还说!”
“你不说,我就不说。”
粉衣丫鬟正想再回一句,眼角余光扫到院里进来了人,连忙和绿衣丫鬟闭上嘴巴,低下了头,等着她们过去,才又抬起了头,看着康姨娘进了屋中。
绿衣丫鬟道:“康姨娘可真好,又来给老太太送药膳来了。”
粉衣丫鬟动了动鼻子,“这味道,是党参当归炖乌鸡,里头还放了枸杞和生姜,放到一块炖足足一个时辰,炖到乌鸡肉和骨头一夹就分离,鸡肉都入了味儿才好了呢。”
“你知道的可真多!”绿衣丫鬟道,粉衣丫鬟因为姨母的缘故,见识比她多多了,知道好些她不知道的。
“那当然,以前老祖宗给四小姐的,四小姐不想喝,就赏给了我姨母,我也有幸尝了几口,那滋味,现在都忘不了。”粉衣丫鬟得意的说道。
康姨娘端着党参当归乌鸡汤进来,气味霸道的充斥了整间屋子。
屋里的人都见怪不怪,往常这个时候康姨娘都会来送药膳,风雨无阻,雷打不动,每天换着花样的做。
别说老太太了,就是她们这些下人,也没有不夸赞的。
还有这做药膳的手艺,她们光闻这味道,就口水直流,肚子咕咕叫呢。
元香搬来凳子,接过这碗药膳,“今天做了什么?”
康姨娘低眉顺眼,温婉道:“党参当归乌鸡汤,特别补气血,已经撇去了上面浮的一层油,太太快趁热喝吧。”
老太太靠在榻上,“先放那儿吧,这会儿没有胃口。”
康姨娘劝道:“太太还是现在喝吧,这药膳放凉了,一来不如热的时候好喝,二来则失去了药性。”
元香笑着解释道:“太太刚吃了两块桂花糕,这会儿一点都不饿呢,一会儿再热热药膳就是了。”
康姨娘闻言就不再劝说。
听泉打了帘进来,先行了一礼,然后对着康姨娘道:“可算找到您了。”
康姨娘疑惑不解:“听泉姑娘找我是所为何事?”
听泉笑着道:“您前些日子不是丢了条长命锁吗,后来一直没有找到,不过夫人却一直让下人们都注意着点,这不,奴婢得了长命锁的消息,就立马来通知您了,刚去了您那儿,得知您来了落英院,就赶快过来了。”
康姨娘唰的从凳子上起身。
“可是真的?”
听泉道:“是,不过这还需要您跟奴婢过去看看,因为捡到长命锁的丫鬟卖给了一个货郎,奴婢费了一番功夫才找到,您过去看看是不是丢失的那一条,要是的话,就给赎回来,还有那丫鬟,您想怎么处置”
康姨娘已经听不下去了,催促道:“听泉姑娘,咱们快去吧。”
听泉笑盈盈的给老太太福身,康姨娘这才记起礼数,老太太挥了挥手,“快去吧,若是银子不够,就从我这里拿。”
那条长命锁放在以前或许还值些钱,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长命锁上的银层都快掉完了,也不值什么钱了。
老太太没见过,还当是什么很值钱的玩意儿。
康姨娘谢过老太太,便和听泉离开了屋子。
她们走后不久,元香就去了东厢房请来了董玉婷和赵芙莹。
溪水去请了在外院的大夫,由他来检查药膳有没有问题。
董玉婷等人在一旁围观,他检查有没有毒的方式也很简单,用银器试毒,又让药童提来一只笼子,将里面的鸟给抓出来,把药膳喂给它。
过了半个时辰,见那鸟依然安然无恙,大夫才对她们说这药膳无毒。
老太太吃着糕点,从今早起,送到她面前的食物她都没吃,一一让大夫检查,不管是早膳、午膳、药膳,通通检查了一遍,却都没有被下毒。
董玉婷拧住了眉头。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她想错了?
又或者是对方察觉到了她们的意图。
董玉婷有些后悔,要是当初看书的时候能认真看几遍就好了,现在也不至于没有头绪。
老太太连吃了两块,由元香净手漱口,嘴上说道:“我就说不是康姨娘,你们还是去查查落霞院的那位吧。”
李青黛就在落霞院住着。
自从老太太上次气的吐血,至今还未和李青黛说一句话。
她怀疑李青黛,一多半是心里厌恶她的缘故。
可李青黛又是从哪里下的手?
赵芙莹变了脸色,低声对董玉婷道,“我回去就让人严查厨房所有下人。”
屋内安安静静,她压低了语气,也被老太太听见了。
她觉得这是赵芙莹应该做的。
自从她出了事,李青黛就再没来过,也没像康姨娘这样明目张胆的送吃食过来,那就只能从厨房下手了。李青黛自幼在老宅长大,厨房有她的人也在情理之中,老太太的怀疑不无道理。
只是厨房下人众多,严查一遍的动作太大,就不能暂时瞒住,这和董玉婷的想法背道而驰。
可查了今天送来的所有吃食,确实没有下毒的迹象。
董玉婷道:“或许是我想错了,等大夫检查了这两天的饭食,若是还没有查出,就麻烦嫂子严查厨房的下人吧。”
她也很纠结,一方面怕下毒之人得到消息,趁这会儿功夫销毁证据,一方面又怕下毒的人并非是每天下毒,而是断断续续的一点点的下。
赵芙莹道:“好。”
董玉婷对老太太道:“母亲这两天忍耐一下,这都是为了找出害您的人。”
老太太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不忘嘱咐她们:“依我看,你们还是应该紧盯着点落霞院。”
赵芙莹不太想见到是李青黛想害她,这种事发生在哪里都是一件丑闻。
自家人害自家人。
没有比这更丢脸的了。
为了让老太太安心,赵芙莹说道:“知道了,叔母,我会派人盯着的。”
春月看着桌上已经凉了的药膳,“那这药膳”
董玉婷道:“已经放凉了,去小厨房让厨娘重新做些其他的饭食吧,就说我要吃的,你过去亲自瞧着。”
老太太道:“再做些爽口的小菜,刚才吃了两块糕点,腻得慌。”
春月记下,趁着康姨娘还没回来,把药膳端走,又去了小厨房让厨娘重新做些吃食。
第120章 品茗听雨 雨淅淅沥沥下着,落……
雨淅淅沥沥下着, 落在屋顶黑瓦上,成了一条珠线,再顺着瓦片往院里滴水。冷风像刀刮似的, 一片一片的往人身上刺, 几个丫鬟躲在廊下,正抱怨这鬼天气。
“这雨都下了好几天了,什么时候是个头?”粉衣丫鬟名叫小桃,和身边的丫鬟都是同一年进来的, 赐给她们的名字也都一样, 以小字开头, 小桃、小叶、小云、小紫。
一听就是三等丫鬟的名字。
只有主子身边的大丫鬟, 才能被取个好听点的名字。
这名字还不如她们原来的好听。
小叶憨笑道:“这天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凉快!也不用再打扫院子了。”
小桃翻了个白眼, “好什么好,这衣服可是我姨母用四小姐赏的布料做的, 可精贵了, 别给我淋坏了。”
小云撇了撇嘴,“既然金贵,你又干嘛非要在雨天穿出来。”
小紫怕她俩吵架, 忙岔开话题:“哎呀,你们看今天的雨,已经比昨天和前天小了许多,我看晚上雨就能停了。”
小叶伸手到廊下, 接住从屋檐上滴答落下的雨水,抬头望了眼灰蒙蒙的天空,笑呵呵的对小紫道:“那我明天就可以洗衣服了,要不然都没法子晾晒。”
小桃道:“你也就这点出息了。”
“我就是个丫鬟, 要什么大出息。”小叶满不在乎道,她向来如此,性子如同面团似的,别人打一拳,她软一下,可是对于小桃这样不跟人吵架就没有乐趣的人来说,小叶这样的人却能把她给气的半死。
在场的人谁还不是丫鬟了?
她是在讽刺自己贪心?
小云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好了,因为下雨,管事妈妈是不让你们扫院子了,可是还让你们扫游廊呢,赶紧把带进来的水给扫干净,别让夫人们给摔倒了。”
小云虽也是三等丫鬟,却是在屋外负责通传的,活比她们轻松不说,说出去也体面,更重要的是,还和夫人小姐们能接触到。
这就令其他人艳羡了。
谁不知道好差事都是离主子们近的,她们随手打赏的一点,从指头缝里露出的砂砾,于她们来说都是金银珠宝。
小桃讨厌她这样子,明明都是三等丫鬟,凭什么她就能颐指气使的对她们!
但每次,小云说的话都让她挑不出毛病。
这是让小桃最气愤的一点。
小云说完,就瞥见从东厢房走出来的董玉婷,连忙小碎步的走了过去,小桃等人也抓起扫把,把因为起风而吹进来的树叶给扫出廊下。
叶子沾了水,十分难扫,有时候还要弯腰捡起来。
小云抓起放在墙边的油纸伞,随时准备撑开给董玉婷挡雨。
“不用了,我去看看母亲。”董玉婷笑道,沿着旁边的游廊,绕了个远路,去了正屋。
虽然身边有预备着给她撑伞的下人,但鞋子却会被水沾湿,所以她还是从游廊下面走吧。
老太太这几天的吃食都被严格管控,倒没再出现吐血的症状。
不管是吃饭,还是喝药,都需丫鬟亲自看着。
老太太身边就一个元香,也离不开她,看管小厨房一事,就交给了春月和冬枝。
老太太才喝了药,屋中弥漫着苦涩的药味。
老太太自得知儿子平安无事之后,脸上的笑容多了,表情也丰富了,看见董玉婷进来,没好气道:“下毒的人可找到了?”
董玉婷脸上露出尴尬。
一连数天,她都没有找到线索,好像走进了死胡同一样,一开始就走错了路。
老太太的生气倒不是埋怨她一直找不到凶手,而是心里认定了李青黛是凶手,想让她们去揭发她,她们却不去。
董玉婷觉得没有证据,空口无凭的,谁会相信?
再者,她要比其他人盯着落霞院的时间更早,确定李青黛没有异常举动,她是凶手的概率很小。
董玉婷不愿意去,老太太就把矛头对准赵芙莹。
可她和董玉婷一样的想法,并且不想看到自家人害自家人的场面发生,这在老太太眼里,却是粉饰太平的意思。
赵芙莹和固执的老太太解释不清,正好借着下雨,来的次数也少了。
而董玉婷和老太太住在一个院里,每回来都少不了这样的询问。
老太太见她这样,哼哼了两声,也就没继续追问,心里盘算着自己要亲自去查这件事。
害她的人,她绝对不会放过!
“睿哥儿他们呢?今天怎么一个没来?”老太太往她身后看了看,只有董玉婷一个人进来。
董玉婷笑着道:“张二公子听说他们不回京了,很是高兴,说是今天要和他们品茗听雨,我就让他们都过去了。”
“这还下着小雨呢,可别淋着了。”老太太不满道。
董玉婷道:“有下人照看呢,您就放心吧。再说了,这品茗听雨,就是要在下雨的时候才举行的。”
老太太笑道:“他们几个孩子,品什么茗,听什么雨,这都是读书的才子才做的。”
“他们可不都是才子吗。”
“那薇姐儿她们也去了?”老太太又问。
“只有薇姐儿和羽姐儿去了,薇姐儿听说萱姐儿也去,就陪她,羽姐儿听说有好吃的,便也过去了。姿姐儿嫌是下雨天,不想出去。”董玉婷道,“母亲放心,都让婆子陪她们去了,还拿了手笼和披风,备了马车,不会冻着她们的。”
“是张二公子邀请她们去的?”老太太皱着眉,“她们几个也都不小了”
董玉婷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是张二公子的妹妹邀请她们去的,她说她们家有一片芭蕉林,想邀请她们过去观赏。”
“可备了礼?”
“都备了,母亲放心吧。”
老太太这才满意的点点头,“我有些乏了,你回去吧。”
她往床上躺去,元香将薄被盖到她身上。这几天天冷,不盖被子容易着凉。
春月和董玉婷回了东厢房。
因为下雨的缘故,天有些阴暗,就是打开窗户,屋内也像是蒙了一层薄纱,暗沉沉的。
董玉婷打了个哈欠。
“夫人,要不您也睡会儿吧,等公子小姐回来,我再叫您。”春月道。
虽说派了丫鬟仆妇,和小厮过去,不过董玉婷还是不放心,让冬枝也过去看着点。
下雨天,最适合在屋里睡觉了。
董玉婷嗯了一声,也躺在了床上。
春月便轻手轻脚的出去吩咐小云,“夫人休息了,若是有谁来找夫人,先告诉我一声。小姐和公子要是回来,就来叫我,我就在东耳房。”
小云道:“知道了,春月姐姐。”-
李念羽和李念薇挽着手,踏入张府。
李博睿和李博铭几个早就欢快的跑了进去,索性有丫鬟小厮跟着,李念薇就没去担心。
转过影壁,过了垂花门,才可见正院的景色。
李念羽上下左右的观察一番,在李念薇耳边道:“张家还小啊。”
李念薇用眼神制止她继续往下说,前面还有带她们进来的张家丫鬟呢。
可别让她听见了。
那别人该以为她们家风有问题了。
李念羽吐了吐舌头,收回了左顾右盼的目光,和李念薇跟着丫鬟沿着游廊继续往后院走。
还未进去,先听见了一阵银铃般的清脆笑声。
丫鬟侧身让开:“两位小姐,已经到了。”
李念薇来之前还拜托母亲帮她查了查这次张家小姐都邀请了谁去,以免到了张家一无所知。
张家这位小姐,是张二公子的亲妹妹,也是张家的独生女。
张家人口简单,张老爷除了正妻,就没有其他妾室。
听闻张家很宠这位小姐。
李念薇预感会见到一位性子霸道的小姐,谁知见了面,张小姐和她所想的截然不同。
张小姐穿着绣着杏花的缎夹袄,下身是一袭月白色的细褶裙,脸蛋红扑扑的,头上绑了两个花苞,插了几支花簪子,一派的天真烂漫,见到她们,就从榻上跳下来迎接。
“是李三姐姐,和李四姐姐吧。”张小姐道。
李念羽道:“这多难听啊,你叫我三姐姐,叫她四姐姐吧。”她说完,就朝其他人看去,除了她认识的蔺晴萱,还有许多她没见过的人。
女孩子家的闺名非至亲不得知。
张小姐和她们也是第一次见面,还远达不到互叫闺名的程度。
张小姐从善如流的改口,邀请她们过去。
“好啊,三姐姐,四姐姐快来,我也是第一次举办宴会,没想到你们都肯来。”张小姐笑着说道。
她是见自己哥哥要邀请朋友来,自己才吵着也要举办宴会。
父母疼她,便由着她办。
张夫人觉得这些事女儿早晚得去做,便手把手教她,从布置,到邀请,再到备礼、宴席,悉心的传授自己的经验。
张小姐从中学到了许多。
张小姐不知,张夫人却是知道,这么多家小姐肯来,也是看在李家的面子上。
不过她不肯让女儿伤心,便没有告诉她。
其他小姐和李念薇二人互相道了好,张小姐急不可耐的拉着她们去后院。
“你们快来,下雨的时候,我家后院的芭蕉林景色可美了。”张小姐兴冲冲道。
张家虽小,不过格局也和其他府邸一样,游廊连着各个院子和屋子,走在廊下,便不会被淅淅沥沥的小雨淋着。
不过倒是会不时的吹起一阵寒风,将细如银丝的雨水给吹进来,连同寒风一块钻进她们的脖子里。
蔺晴萱走到李念薇身边,这几天下雨,她没往李家去。
“叔祖母的病好了吗?”
李念薇想了想,“好一点了,这些天还念叨着你怎么没过去看她。”
蔺晴萱睁圆了眼睛,“啊?真的吗?那我明天就去看叔祖母。”
说笑间,众人跟随张小姐的脚步来到一排后罩房后。
李念羽疑惑道:“张妹妹,还要往哪里走啊?不是说有芭蕉林吗?”
“你们跟我来就知道了。”张小姐说着,继续往前走,直接绕过了后罩房。
这段路没有游廊遮挡,小姐们身边的丫鬟纷纷撑开油纸伞,挡在小姐们的头顶,护送她们过去这段路。
只见绕过高大的后罩房,眼前豁然开朗,一片绿意盎然的景色出现在眼前。
在后罩房与张家的围墙之间,是一片种植着芭蕉的空地,经过一番布置,这里如园林一般雅致。山石陈列在芭蕉林中,与芭蕉互相掩映。经过雨水的打湿,如扇子一般的芭蕉叶绿油油的。
连串的雨丝淅淅沥沥,被冷风不断吹着,像一片白茫茫的雾一样,浮在绿色的宽大芭蕉叶上。
张小姐看到她们惊艳的表情心满意足,招呼她们快落座。
“芭蕉叶上萧萧雨,梦里犹闻碎玉声。诗中写的果然没错,雨打芭蕉的声音竟然如此动听。”刘小姐赞道。
“没想到你们家的花园在这里,倒是和其他府邸的格局不同。”王小姐道。
张小姐先坐了下去,让丫鬟快端茶点上来。
“什么花园?我们府里没有花园。”
王小姐惊讶道:“那这里?”
张小姐道:“这里就是一个休息的地方,我爹和我娘吵了架,我爹就会躲到这里。”
周围响起低低的笑声。
有善意的,也有不乏恶意的笑声。
张夫人在丹州世家夫人的圈子中,名声并不怎么好,觉得她像个村妇,不像其他夫人那样矜贵。
这些小姐耳濡目染之下,也学起了自家母亲对张夫人家瞧不起的态度。
在张小姐面前也没有掩饰。
李念薇虽说话少,但察言观色的本领却不少,皱了皱眉,想岔开话题。
蔺晴萱却在她开口前赞同道:“这里很隐蔽,躲在这里,一定找不到你爹。”
张小姐有种找到知己之感,拉着蔺晴萱坐到自己身边,“是呀,不过还是被我发现了,你猜我是什么发现我爹的”
她们俩说起了话,其他人便也各自去结交朋友。
丫鬟将糕饼和热茶一一分到小姐们面前。
李念薇和李念羽因为背后事李家的缘故,在这里成了香饽饽。
不过李念羽专心致志的吃着配茶的糕饼,无暇理会她们,李念薇就成了她们结交的目标。
李念薇在京城参加宴会时,向来都是被排挤在中心圈层以外的人,没想到在这里,却如此的受欢迎,倒是让她受宠若惊。
“三姐姐,你在京城,可入过皇宫?听说皇宫外有两条盘踞的金龙,是不是真的?皇上长得也是一表人才,玉树临风吗?”
李念薇抽动了下嘴角,她没入过皇宫,可是却听过大姐姐给她讲过皇上的样子,已经是个老者了,和玉树临风一点也沾不上边。
李念薇一五一十的的告诉她,“我没去过皇宫。”
“三妹妹,京城是不是很繁华?比起丹州来说怎么样?”
李念薇答:“我在京城的时候很少出去,来了丹州也一样,所以我不太清楚,不过京城是天子脚下,应该还是要比丹州繁华的吧。”
别人问一句,李念薇答一句,很快,这些小姐就发现李念薇是个性子无趣的人,想结交的心思也淡去了几分。
向她打听完想知道的事情,就和她们志趣相投的人聊去了。
李念薇没感到伤心难过,从前的时候,她身边也是这个样子,不曾拥有过,就不会感到难受。
蔺晴萱倒是和张小姐相谈甚欢,两人还互相交唤了闺名和生辰。
两人都是九岁,不过蔺晴萱的生辰要早些。
张夫人不放心自家女儿,不时的就让丫鬟过来瞧瞧。
听到她们在听雨轩待了快半个时辰,张夫人坐不住了。
“外面下着小雨,听雨轩那地方那么冷,怎么能一直待下去,你快把她们带去屋里,让她们用膳吧。”张夫人吩咐道。
丫鬟应声而去,带着张夫人的命令,领小姐们进屋用膳。
虽说听雨用膳也是一桩雅事,可是这些千金小姐身子骨一个比一个弱,要是在张家生了病,那就是她们张家的罪过了。
张兰曦已然和蔺晴萱成了好朋友,还说怎么没早点认识你,一脸可惜的样子,逗得蔺晴萱发笑。
“现在也不迟啊。”蔺晴萱轻轻笑道。
张兰曦差点忘记她是今天宴请的主角,回忆起母亲教给她说的话,像众人介绍今天的吃食。
“这道菜叫山野三脆,姐姐们快尝尝,我吃不下去饭的时候,就会让厨房做这道菜。”张兰曦指了指盘中精致的菜肴。
李念薇一眼看过去,这些菜肴虽不是什么精贵之物,却自由一番别出新意,每一盘菜看起来都犹如一幅画似的,就连菜肴的颜色似乎都是精心搭配过的,让人不忍动筷。
有许多菜,李念薇都未曾见过。
她身边的李念羽倒是没这个想法,秉承着美食放在眼前不吃是错事的想法,她吃的很豪迈。
李念薇想起跟着大姐姐去参加宴席时提醒她们的话,小声对李念羽道:“慢点吃。”
若这话是李念瑶说的,李念羽还会听,但这话是李念薇说的,她就当没听见了。
刘小姐先尝了一筷子,慢慢品味道:“是藕片?”
张兰曦笑道:“没错,这道山野三脆,就是选了三样脆的食材,藕片,春笋,豆芽,拌上芝麻酱和酱料,开胃又好吃。”
蔺晴萱拿勺子挖了一勺雪白的豆腐:“那这个呢?”
张兰曦瞥了一眼,“这个啊,叫雪霞羹,先拿一整块豆腐和木槿花煮,煮到豆腐上染了一层薄薄的粉色捞起,再掰碎了放到碗中,倒上蜂蜜和梅子醋,味道酸酸甜甜。”
蔺晴萱道:“这个好吃。”
张兰曦忙叫人再给她盛一碗。
众人用完了饭,又打了会儿双陆,玩了几局拆字谜,这场宴席才算结束。
有张夫人的教导,这场宴席办的还算成功。
张兰曦让丫鬟拿上她准备的礼物,一人一个放了忘忧草的香囊。
张兰曦依依不舍的送她们离去,在送蔺晴萱的时候,张兰曦拉住她,悄悄在她耳边道:“你等会儿,我有别的东西要送你。”
张兰曦拉着蔺晴萱去了自己闺房。
“你要送我什么啊?”蔺晴萱好奇的看着四处翻找的张兰曦。
“是一件四季花鸟滚灯,去年中秋的时候,我去街上买的,卖家说独一无二,只此一个,别的地方都没有!”张兰曦打开箱笼,“怎么找不到了呢?”
蔺晴萱道:“只有一个?那怎么行,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张兰曦没有停止翻找的动作,“不行,我就要送你那个,那个滚灯可好看了,点燃后转动,会在墙上投出四季花鸟的影子,你见了一定喜欢!”
一旁的丫鬟也在找,翻了几个箱笼却都没有找到,“小姐,那件滚灯是您和夫人一块儿出去的时候买的,说不定夫人知道放在哪里了。”
张兰曦眼睛一亮,忽的站起身,拉住蔺晴萱的手,“走,我们去找母亲!”
丫鬟们只能跟上。
此时雨已经停了,不过外面还是有些冷,仆妇拿着披风给她们披上,一路护送她们到张夫人的院落。
“娘,娘!”张兰曦大叫道,“我的那件花鸟滚灯放哪里去了?我要送给萱姐姐。”
蔺晴萱见到张夫人和张老爷,赶忙行了一礼。
张老爷正在喝药,见屋里进来一个小姑娘,差点给呛住。
张夫人瞪了眼自家女儿,笑着拉过蔺晴萱,“萱姐儿,我们家曦姐儿招待没有不周的地方吧。”
蔺晴萱还未说话,张兰曦嘟起嘴吧道:“娘,你说什么呢,我可都是照你说的做的,哪里有招待不周。”
张夫人无奈的看向女儿,“你那件滚灯,你不是嫌弃它太占地方,让我给你收尽库房里去了?”
张兰曦这才想起来,一拍脑袋:“对哦。”
她又拉住蔺晴萱往库房走。
“曦妹妹,你父亲生了什么病,屋里的味道好呛人。”
张兰曦道:“我爹每到天冷的时候腿就疼,这几天下了雨,他腿又疼了,已经喝了几天的药,他说这个药挺管用的,腿”
话没说完,身后的屋中传来张夫人撕心裂肺的惨叫:“老爷!”
张兰曦和蔺晴萱一齐回头,脸上露出被吓到的惊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