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潭听出她话语里冰凉的讽刺, 醉意醒了大半,怔然松开了手。
凌之嫣眼角湿润,抬高声音继续责问道:“殿下以为我现在无依无靠, 便会任由你欺辱?”她对自己的处境凄然落泪, “你把我害得一无所有,我不怨你是我打算放过我自己,但是这并不代表我们还能回到以前那样。”
“不是这样的——”萧潭心急又苍白地解释着, 他看见她的眼泪, 心仿佛被掐了一把,“我只是想待在你身边,想时刻看到你……”
“可是我不愿待在你身边。”凌之嫣悲愤交加,“你凭什么以为你把我带回来我就心甘情愿跟着你?如果我能选的话, 我情愿和我爹娘一起去海疆,而不是待在这个院子里等着你有空来看我。”
萧潭从没见过她动怒, 被她的话激得一阵头晕目眩, 又无从反驳。他扶额定了定神,然后低声赔礼道:“怪我考虑不周了,如果你不高兴见到我, 那我先不打搅你养病了。”
凌之嫣旋即背过身去,无声垂泪,萧潭望着她的肩,喉咙动了两下,今晚赶来之前已经预想过她会如何埋怨他,可还是忍不住想来见她一面。
如果相见只会令她伤心的话, 那他要学会克制住思念,不来招惹她。
“劳烦二位照顾凌姑娘。”他对侍女交代完这句,神色凝重地走入夜色中。
今日刘寅去杂货铺找到了竹影, 萧潭还为这喜事感到高兴,以为会是近来诸多变故里的一个好兆头。
萧潭在街上飘荡到半夜才回王府,天上连一颗星辰都看不见。
凌之嫣移开枕头看见那只夜明珠,这珠子璀璨精致,应该是宫里才有的。她心里知道萧潭是想用礼物哄她高兴,只是不能接受他在她面前高高在上的样子,和她失去的东西相比,一颗夜明珠又算得了什么?
不过,她还是将夜明珠收进荷包里,眼下寄人篱下的日子不知道能过多久,夜明珠价值连城,万一她哪天流落街头了,还能把这珠子拿到当铺换钱。
第二日,从清晨开始便乌云密布。凌之嫣醒得早,头昏脑涨,闭眼还打算再养一养神,却无意听见窗外的窃窃私语。
“那凌姑娘看着温柔大方的,没想到脾气这样坏,我不想伺候她了,吃力不讨好。”
凌之嫣心里一凛,听不出这是哪个侍女的声音。她不懂侍女何出此言,是因为昨晚她对萧潭大发雷霆吗?
很快另一侍女又道:“我也是啊,听说她和詹阳王殿下原是有婚约的,我还想着等她当了王妃能提携我呢,谁知道她那么不识抬举,居然当面让殿下难堪。”
最先说话的那侍女冷嘲道:“什么王妃呀,眼下已经寄人篱下了,连王府的大门都进不去,还对詹阳王殿下摆脸色,照我看,殿下早晚厌弃她,等殿下彻底把她忘了,看她还怎么高傲得起来?”
短暂安静后,另一侍女又嘀咕道:“你说……她会不会跟咱们公子?”
“不可能,我可从来没见公子关心过她……”
凌之嫣捂住耳朵不再往下听,早知道住在司空府是寄人篱下,没想到这么快就要承受侍女的闲言碎语。这时候她才意识到,司空府的侍女前两日对她客客气气,完全是看在萧潭的面子上。
而她昨晚跟萧潭彻底翻脸,侍女认定她不识抬举,得罪了萧潭。她能仰仗的人只有萧潭,如果萧潭真的不再来看她,她就愈发无依无靠,这样下去,司空府的侍女只会越来越不友善。
凌之嫣对此感到无尽的悲哀,躺在床上许久不愿起身下床。
门外阴风阵阵,不知风吹了多久,阿莲推门而入。
凌之嫣忙坐起来,阿莲站在门口对她冷着脸道:“凌姑娘,司空府里其实只有我和芬儿两个侍女,这两日有许多事要忙,若是照顾不周,还请姑娘多担待。”
凌之嫣垂眸道:“好,还是忙你们府里的事要紧。”
两侍女索性离开了这院子,连药都没帮她准备,凌之嫣下床后只好自己动手去煮了药粥。从前母亲教她做家事,说什么出嫁后要尽心照料夫君,她当时就觉此言差矣,人学会煮饭首先是为了照顾自己。再者,男人就不用学做家事吗?若是一辈子娶不了妻,难道等着饿死?
用过自己煮的早膳,凌之嫣静下心思索接下来应当何去何从,郡府的人还不知道她没和爹娘一起去海疆,所以她不能偷偷回凌家,否则会引起轩然大波。
京城遥远,她无力去投奔哥哥,继续待在司空府也不是办法。她不会把侍女背地里说的话告诉司空珉,本来就是她打搅多日,不能再扰乱人家的内宅。
更何况,司空珉也未必是真心实意收留她。
思来想去,凌之嫣还是没有任何办法,闭上眼妄想着能回到爹娘的身边。
凌之嫣伏在桌案上不知不觉睡着了,恍惚中做了一个身在海疆的梦,梦里海疆有海寇作乱,爹娘处境危险……
凌之嫣猛地被吓醒,睁开眼后,心跳突突,背上全是冷汗,她扶着桌案强撑着起身向外走,好像这样就能走到海疆和爹娘团聚。
走到门口望见外面的乌云,忽而又彷徨,她到不了海疆,唯一的办法是让爹娘回潇湘城。可是凭她自己根本无法实现,最后还是要指望萧潭。
乌云笼罩了一整日,到了黄昏之际,突然电闪雷鸣,不多时,瓢泼雨声落在房瓦上,凌之嫣望着廊下雨幕,怅然不已。
下这样大的雨,不会有人来看她了。
天越来越黑,雨势丝毫没有变小,凌之嫣坐在桌案前已经僵住,这阵子一直浑浑噩噩的,日子好像越来越没什么盼头了。
大雨盖住了门外所有声音,黑暗中毫无征兆地闯进来一个人影,凌之嫣诧异抬头望去,面前的人身披蓑衣,头戴斗笠,她看不清他的脸,但是她知道这是谁。
“你怎么不点灯呢?”他拿下斗笠低声问,语气一如昨日,关怀备至。
真的是他,凌之嫣看到萧潭冒雨赶来,一瞬间觉得自己才像那个淋雨走夜路的人。
一路受尽委屈,终于有人给予关心。
眼泪夺眶而出,凌之嫣不顾萧潭身上的蓑衣在滴水,上前倚入他的怀里颤声道:“下这样大的雨,殿下怎么过来了?”
萧潭担心自己身上的雨水弄湿她的衣裳,犹豫一瞬,见她不在意,便揽紧她轻笑道:“我实在放不下你,就算你要赶我走,也要让我先看你一眼。”
“我现在能依靠的只有殿下了,殿下不能丢下我不管。”凌之嫣说罢,抬起手臂环住了他的后腰。
她说出口的话并不违心,只是她自己知道,她这样说还有别的用意。
萧潭星眸一荡,贴在她耳边问:“今晚想让我留下了吗?”
凌之嫣咬唇合眸,片刻后睁开双眼,神色平静地直起身,然后抬手将他身上的蓑衣解落在地,萧潭的锦衫呈现在她眼前,她看见他的胸膛明显有起伏。
“我知道你现在需要我,你放心,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萧潭牵住她的手动情道,他手上残留着雨水,手心是湿热的。
门外风雨大作,两人执手相对绵绵,凌之嫣静静听着雨声,萧潭气息短促,吻在她额上细语道:“你知道吗?我所有的心愿都和你有关。”
凌之嫣眼睫轻晃,一场大雨不知是成全了谁。昨日跟他说了那样多气话,今日又对他投怀送抱,就算再被侍女嚼舌根,也是她咎由自取吧。
神不守舍之际,她被萧潭抱入床幔内。闪电划过的刹那,她眸光迷离地仰望着他,屋内是漆黑的,萧潭没有扯下幔帐,他用指尖轻抚着她潋滟朱唇,情难自抑,俯身深深吻了下去。
两团热息在枕边缠绵交错,外面每次雷鸣,凌之嫣便不由自主颤抖一下,萧潭扬手合上帷幔,在她颈窝里留下片片红印,耐心安抚着她的不安。
凌之嫣敛眉轻吐兰气,默许萧潭的掌心覆在她贴身的纱衣上,在柔软处探寻他渴求的慰藉。萧潭闭眼索取,光是走到这个关头,就已历尽千辛万苦,凌之嫣在他身下一动不动,默念着就当今晚是洞房花烛夜。
萧潭初尝人事,不知过了多久,被衾翻动出层层褶皱,凌之嫣闭眼忍耐,呼吸加重时,听见萧潭在她耳边喘气。
“弄疼了吗?”萧潭吻着她的眼眶,唇边溢出的每个音节都发烫。
凌之嫣合眸轻喘,羞耻心像是一叶随波逐流的扁舟,时而沿着流水走走停停,时而原地旋转,甚至偶尔还会被迎面风浪击中,搅得她难以平静。
如果这真的是成婚当晚,即便要承受种种不适,她心里也是坦然的。可她终究说服不了自己这是洞房花烛夜,她只不过是他养在外头不能被人知晓的女人,她住在别人的府上等候他,他想来看她就来,不想来就不来,她除了等待,剩下的就是独守空房。
偶尔相处的夜晚,她要尽心陪他做宽衣解带的事。
这样的她,于他而言和风尘女子有什么区别?
凌之嫣心灰意冷,抬手挨到了他肩上的细汗,她问:“殿下走出这屋子后,还会记得我吗?”
萧潭听她问得楚楚可怜,忙以双手揽紧她,在她耳边吐露真言:“我只记得,你是勾走了我的魂、让我夜不能寐的人。”
让他像是变了个人,看不到她的时候,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她,为她茶饭不思,看到她之后,只想同她亲昵交心。
凌之嫣扬唇又问:“殿下会对别的女人说同样的话吗?”
萧潭眸光如炬,伸出五指穿进她的青丝:“那你可要把我盯牢了,别给其他女人可趁之机。”
甜言蜜语还能相信吗?凌之嫣在心里否认。与其说不信,倒不如说是不敢信,她不敢爱上他,怕自己不会有好结果。
萧潭抓着她的手,和她十指紧扣,认真对着她的眼眸起誓:“除了你我不会娶别人,王府也不会有别的女人,相信我,我们会光明正大在一起,你是唯一的詹阳王妃。”
凌之嫣没有回应这个承诺,沉默半晌后才问:“太妃身体如何了?”
“精神尚可,只是不愿开口说话,或许她也知道自己做错了吧。”萧潭的言语间满是惋惜。
凌之嫣偏过脸道:“殿下可不可以让我爹娘回潇湘城?”这句话才是她今晚最想说的。
“我会想办法的。”萧潭答应得干脆,他的手在她身上游移,款款道,“我也希望他们能尽快回来,看着我们完婚。”
萧潭确实是这样期盼的,他甚至还想到了万全之策,如果婚事仍旧不顺,他会先让凌之嫣怀上他的孩子,到时候不管是谁反对,都不能阻止他把凌之嫣娶进王府。
帐内一片漆黑,凌之嫣许久都不敢睁开眼,萧潭贴在她耳边轻声问:“上次给你的夜明珠呢?”
“收起来了,殿下想要回去吗?”
“我给你的礼物怎么会要回来?”萧潭否认,又满足地解释道,“我是想着,此刻要是把夜明珠放在枕边,一定别有一番趣味。”
凌之嫣在黑暗中缓缓睁开眼,冷声说着玩笑话:“将来殿下要是把我抛弃了,我还要指望夜明珠养活我呢。”
萧潭跟着一笑,又扣紧她的手细语:“你好好收着,不过,你可用不着指望夜明珠养活你。”
外面的风雨不知何时止住,帷幔内一夜旖旎,凌之嫣几度筋疲力尽,尝遍了欢爱的滋味。
第35章 龙阳之好 你就那么在意他吗?
大雨过后, 天朗气清,处处皆新。司空珉昨晚在官署留宿,今早趁上半日当值之前抽空回府换身衣裳。
一场大雨吹落了府里不少海棠花, 司空珉换过衣裳吃罢早膳, 沿着走廊看见一路的残花。落红铺地,虽别有一番风味,但随风而来的还有灰尘, 掺着雨水化成泥, 黑糊糊的极不雅观。
司空珉蹙眉想着,侍女们哪儿去了,怎么不知清扫干净?
随即想起自己前几日吩咐她们去照顾凌之嫣了。司空珉不经意地舒展英眉,想着府里毕竟住着病人, 自己身为主人不能怠慢,于是经过书房来到了小院门外, 想关心一二。
阿莲和芬儿的笑声很近, 笑声里还夹杂着叽叽喳喳的鸟雀叫声,司空珉听了有些疑惑,随后循着声音转了个弯。
院门外, 两侍女正在挑逗两只受伤的麻雀互啄,两人玩得不亦乐乎,麻雀却是想飞飞不了。
司空珉顿生不悦,在她们身后厉声道:“我让你们照顾凌姑娘养病,你们大清早围着麻雀在做什么?真是胡闹!”
阿莲和芬儿忙回过头来,紧张地起身嗫嚅着:“昨夜的狂风大雨送来两只受伤的麻雀, 我们正准备救它们呢。”
说着将两只飞不动的麻雀挡在身后。
地上既没有水也没有谷子,司空珉呵斥道:“救?谎话张口就来,我平日里待你们太宽仁了, 办事不仔细,被责问起来连我都敢糊弄了?”
一番责骂后,侍女垂头不敢吭声,小院内却传来一阵沉着有力的脚步声,司空珉竖着耳朵听见了,心里有不妙征兆。
萧潭神清气爽地从院子里走出来,对司空珉微笑道:“你回来了啊?”
司空珉一如平日唤了一声:“殿下?”
话语里的恭敬只在短短一瞬,意识到萧潭是从凌之嫣的房里走出来,司空珉眼底眉梢填满了漫长的阴寂。就像是乌云被吹散之后,以为露出的是晴朗日光,没想到倏尔之间却飘了鹅毛大雪,让人猝不及防的心寒。
司空珉假装环视四周:“没想到这么早就能见到殿下,家里的侍女疏于管教,不好好打扫院子,让殿下见笑了。”
萧潭听他说出“这么早”三个字,心里有些许的不自然,于是掩饰道:“昨晚突然天降大雨,我便留下了。”虽然给自己找了留宿的借口,但说出来仍是不太体面。
司空珉当然明白,不管他来的时候是不是在下雨,都不能改变他在凌之嫣屋里过夜的事实。
院子里出奇安静,阿莲和芬儿暗暗互望一眼,然后悄悄退下了。
见四下没有旁人,司空珉不动声色道:“正如我先前跟殿下说过的,这阵子郡府里公务太多,我晚上顾不得回府,殿下若是有事过来,就请自便吧。”
他暗示得很明白,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话有多违心。
萧潭听他这样说,放心地笑道:“等你忙完这阵子,我再好好谢你。”
凌之嫣还未下床,隔着门听见了外面的说话声,身子在被衾下不由得抖了一下,司空珉昨晚虽不在府上,但他此刻显然已经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她躺在枕上用力咬着自己一根手指让自己冷静,然而羞耻感像一团浓密的黑云,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听见萧潭回来的脚步声,她又将手放进被衾下,假装刚刚醒来。
回屋后,萧潭明显放缓了脚步,不多时,凌之嫣发现帷幔中间被拨开一条细缝。
两人隔着细缝四目相对,萧潭站在床前笑道:“你醒了?”
言语里有一股撩拨的暧昧。
凌之嫣收回目光,又背过身道:“天晴了,殿下该回王府了。”
萧潭听她又在赶自己离开,心底有些酸涩,昨夜明明已经坦诚相对,他抱着她说了那样久的真心话,怎么还是没有暖热她的心呢?
他是要回去伺候太妃,不过不急于一时半会儿,想再跟凌之嫣说说话,于是赖在床边坐下来,试探着问:“我不在的时候,司空珉来这院子里看过你吗?”
凌之嫣听出了争风吃醋的意味,也听出了萧潭的疑心,她对着里侧反问:“殿下希望他来过吗?”
萧潭听她语气不对劲,顿了顿忙解释道:“我是想着,你住在这里若是不自在,我买处新的宅子安置你吧,现在这样太委屈你了。”
“我不想搬来搬去的。”凌之嫣回绝道,“况且你买宅子也不是小事,太妃早晚会知道的。”
太妃如果知道他们已经有过苟且之事,一定会怪罪她勾引了萧潭吧。
萧潭只好不再勉强:“你若是喜欢这儿的话就先住下吧,我一有空就会过来陪你,等你哪天想搬了,再跟我说。”
凌之嫣靠在枕上不再言语,她唯一想搬回的地方是凌家,可是她回不去。
春夏之交,虫鸣窸窣。萧潭自从留宿了一次,此后一连七晚都是在司空珉府上过夜的,凌之嫣别无选择,在他怀里同他缱绻相依,萧潭难以自持,幽黑中揽住她便不愿松手,他不在乎用尽手段和力气,只想让凌之嫣彻底属于他。
虽然他比起初两日略温柔了些,但凌之嫣肩颈处的青紫始终没有好转,往往旧的还未消褪,次日便又新添了成片红印。
羞耻心已经变得迟钝了,凌之嫣说服自己接受她和萧潭这样的相处,假如父亲真的被人陷害报复,凌家遭遇变故,她身为女眷只会比眼下过得更凄惨。
至少承欢于萧潭,是她心甘情愿的。
夜深人静时,萧潭把玩着她的头发痴笑:“新婚燕尔,浓情蜜意。”
凌之嫣背对着他,眸底清凉,她无名无份,何谈新婚燕尔?为了掩人耳目,天亮后他会离开,她不知道他会去哪里,见些什么人,他就像天上那轮明月,夜晚才能见到,若是偶尔碰上阴雨天,也许就不会出现。
萧潭习惯了她没有回应,贴着她的后背自顾自嘱咐着:“我已经找过邵谦了,他说凌大人刚在海疆安顿下来,这个时候再把他召回来,有朝令夕改之嫌,对郡府的声誉不利。不过他也松口了,说凌大人只要在海疆待上三个月,郡府到时候就可以找借口请他回来。”
竟然要三个月,凌之嫣回过身道:“可是我怕他们会有危险。”
萧潭从容坚定:“别担心,我已经派人暗中保护他们了。”
凌之嫣略微放心,呢喃着:“多谢殿下。”
“不用跟我道谢,也不用叫我殿下。”他的指腹在她唇边摩挲,嗓音轻缓道,“跟我说些夫妻之间该说的话。”
这些夜晚他不止一次说过这种话,有时会诱哄她唤他潭郎,有时会问她,有了孩子该取什么名字?
往常凌之嫣都是垂眸不作回应,萧潭笑笑,也不强求她开口。
然而今晚他见她再度躲开了他的眼神,竟按耐不住地倾身压了过来,扣着她的掌心,拥着她再度卷起整夜的波涛。
萧潭得不到回应的时候会忍不住想,他在她心里的分量究竟是什么样的?这种问题苦求无解,他只好安慰自己:她已经这样不顾名分地跟了他,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凌之嫣在他身下一声不吭,次日她不知道萧潭何时离开的,醒来时身心俱疲,床幔内还残留着昨夜的绮靡。
下床后,桌案上已摆好了热粥和酥软的点心,阿莲和芬儿比凌之嫣初来时更殷勤,事无巨细地服侍她。即便萧潭近来没给任何赏钱,二人也乐此不疲。
凌之嫣暗笑,自己几乎要鸠占鹊巢了,司空珉白天会回来换衣用膳,不过他只在前厅和书房走动,再未出现在这个院外。
这一日转瞬即逝,到了晚上,萧潭却迟迟没来,凌之嫣在月色下回想昨晚是否有什么迹象,蓦然有种独守空房的落寞。
月有阴晴圆缺,他不来也是平常事。
这一晚安稳舒适,次日凌之嫣向侍女讨了些针线,以刺绣消磨时光。到了日中,司空珉罕见地出现在院中。
他近来忙于公务,气色有些憔悴,站在门外轻声细语道:“殿下托我带句话,近来城中有许多流言蜚语,他这几日恐怕不能再过来了。”
凌之嫣来不及谢他,在门内惶恐不安道:“司空公子知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流言蜚语?”
她生怕自己和萧潭的事会传出去。
司空珉对她的问题颇感为难,讪讪地转过身道:“他们听闻殿下常在我府上留宿,所以谣传殿下跟我有龙阳之好。”
龙阳之好?司空珉这阵子明明一直在官署过夜。
凌之嫣赧然:“是我连累了你。”
司空珉没有再说什么,似乎理所当然认为确实是她连累的。
少顷,他回头望她,因为逆着光线的缘故,眸光澄澈而明朗:“这不关你的事,你也不必为此自责,清者自清,这谣言于我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殿下身份尊贵,惹上这种传言有辱皇家颜面,所以不得不避嫌。”
听起来,他好像在安慰她,凌之嫣似懂非懂地轻轻点头。司空珉投来深邃一瞥,转身离去。
凌之嫣在院子里呆立良久,回过神来后,发觉自己就像一个患得患失的思妇。
谁也说不准萧潭下一次过来是什么时候,城里有那种流言,他再也不来司空府了也未可知。
凌之嫣独自过了三四晚光景,奇的是司空珉近来又回府歇息了,而且每晚都迎着月光弹起如泣如诉的《凤求凰》。
凌之嫣躺在枕上,闭眼听着琴声,心底泛起难以言说的波澜。阿莲芬儿仍像萧潭光顾司空府那般热心服侍她,她不再像先前那样担忧自己的处境。
再一次听到萧潭的消息,是第五日快黄昏时,司空珉步履沉重地来到院门口,凌之嫣在廊下吹风,他深舒一口气才开口对她道:“游荷园的荷花开了,殿下想邀你过去,马车正在府门外等你。”
凌之嫣迟疑了一瞬,并不知道游荷园是什么地方。
她望向司空珉,试图从他眼里找到答案,司空珉顺势道:“你若是不想去,我这就去跟车夫解释。”说罢准备要走。
凌之嫣忙追上前道:“不,我去。”
司空珉眼里零星的欢喜顷刻被失望取代,他喉咙动了两下,不可置信地回头问道:“你就那么在意他吗?”
第24章 荷园相会 我来给你变个戏法
听到司空珉那句掷地有声的询问, 凌之嫣怔怔地闭眼后退半步,这个问题对她来说根本不必思考,只是她羞于承认。
自己的确很在意萧潭, 但真心也许会错付。况且, 她直觉司空珉也极其不愿听见那样的回答。
睁开眼后,凌之嫣想了一个借口,启唇道:“我先前托殿下办过一件事, 殿下此次找我, 应该是要告诉我进展。”
司空珉知道这是借口,没有问她具体是什么事,嘴角逐渐往一边轻撇,涩然道:“好, 我明白了。”
除却儿女情长,凌之嫣还有一个重要的理由必须要去见萧潭——她已经把自己的全部都交给他了。除了他, 这世上大概不会再有第二个男人会爱她。眼下在潇湘城, 他也是她唯一的依靠。
她不能给他变心的机会,她要时刻提醒他,他对她是有责任的。
游荷园是一处专为达官贵人打造的私园, 园内有十里荷塘,楼阁台榭点缀在碧波粉丛之间,既是游玩之处,也是避暑胜地,今年刚刚修成,近日已被萧潭买了下来。
为了避人耳目, 凌之嫣换了小厮的衣裳离开司空府,王府的马车候在门外,带她赶往游荷园。
司空珉静静目送马车离去, 他站在府门外怅然若失,身影在夕阳下逐渐变长,身旁空无一人。
天色完全呈一片黑寂,阿莲忍不住来到他身后,小心翼翼道:“公子,回屋去吧?”
司空珉的神志仿佛还游离在外,听到这声呼唤,茫然不知所措。
阿莲看不清他的脸色,低声再度开口道:“公子?”
“嗯?”司空珉忙答应一声,“什么事?”
阿莲改口道:“晚饭已备下了,公子要用吗?”
司空珉不加思考便道:“不必了,我去官署。”
阿莲心内嘀咕,既然还要去官署,为何要站在府门外久久出神?
司空珉也并未去官府,而是来到街上一家小酒馆痛饮。
酒馆老板心思细腻,见得客人多了,一眼就看出他这是借酒消愁,又见他孤身一人,便坐在桌对面小陪。
“公子因何事烦闷啊?”老板说着,不紧不慢地为司空珉添了一杯。
司空珉醉醺醺的,听到有人问话便情不自禁地吐露真言:“我爱上的女人,她爱别的男人。”
原来是为风月之事,酒馆老板见怪不怪,见他实在痛苦,便热心开解道:“要么忘掉那个女人,要么想办法让那个女人爱你,何苦为难自己?”
一番话似一阵凉风吹在司空珉脸上,凌之嫣就住在他的府里,他凭什么要忘掉?
***
车夫将凌之嫣带到游荷园已是傍晚了,她对见到萧潭的期待和幽会的不安都被一路的车轱辘声消磨了,心里只剩平淡清风。
马车停下来,凌之嫣伸手推开车门,在深紫色的余晖中闻到荷花幽香,远处晚风拂过柔软水波,留下一池涟漪。
萧潭事先不知道她究竟会不会来,忐忑地等候了半日,眼眶发酸的时候,他在高台上终于看见马车回来,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走下高台迎接。
他看见凌之嫣的衣着打扮,笑得合不拢嘴。
临水的阁楼内,凌之嫣在灯下垂眸,萧潭笑眼打量她,然后将双手伸到她脑后,摘下她头上的儒巾帽,喃喃笑道:“谁家的小厮如此清俊?”
凌之嫣束在帽中的青丝散逸开来,她仰面对萧潭软语:“听闻詹阳王殿下有龙阳之好,所以特地做这番打扮,能入殿下的眼吗?”
萧潭笑得无奈:“别闹了,我现在最怕这流言传到京城。”
凌之嫣揣摩着问:“怕陛下知道吗?”
萧潭沉重地点头,又带着侥幸:“不过陛下日理万机,应该没空理会这种小事。”
凌之嫣也盼萧潭万事顺遂,正寒暄着,萧潭贴过来揽紧她,在她耳边吁声道:“话说回来,若你真是个男子,我也只好勉为其难,培养一下龙阳之好也未尝不可。”
说罢,眸光灼灼地问:“想我了吗?”
不等凌之嫣回答,连绵不断的吻落在耳下。
凌之嫣明白司空珉当时为何是那个反应,她来见萧潭,并不是见一面就可以离开,她要留在这里供他消遣,像前阵子的每个夜晚那样,在他有兴致的时候取悦他。
这样的她,是不是轻贱得让人觉得很可怜?
“殿下呢,有没有想我?”她面无表情地反问。
萧潭褪下她那身不属于她的衣裳,耐心道:“那你说说,我为什么想方设法找地方跟你见面?”
语毕,他抱着她在锦绣鸳鸯红帐内气息交融,亲吻着他目之所见的每一寸肌肤,将浓烈的思念化作合二为一的缠绵,案上熏香袅袅,引人心醉神驰。
入夜后,外面下起细雨,雨落荷塘的沙沙声和萧潭的喘息声交替灌入凌之嫣耳畔,她睁着眼,双眸空洞地望着帐顶绣纹,觉得一切好不真切。
萧潭察觉到她心不在焉,停下来扣着她的手问:“嫣儿,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凌之嫣无心多言,定睛迎上他的俯视,不置可否。
萧潭有些不放心,五指穿进她头发里:“这几天没去司空府看你,你有没有受委屈?”
凌之嫣抬臂绕在他肩后,眼底透着慧黠:“若我果真受了委屈,殿下准备怎么做?”
一句话把萧潭问得很不是滋味,他吻着她的额头道:“我不想等凌大人回来再办婚事了,我想求陛下赐婚,只要陛下同意,不管谁反对,你都是名正言顺的王妃。”
凌之嫣讶异:“可是太妃……”
萧潭抚着她的唇:“太妃不敢违抗陛下旨意。”
听起来,他对婚事志在必得。
“我还以为殿下很满意现在的日子呢。”她轻笑,话语里带着自己才懂的嘲讽。
萧潭听出了她的深意,心怀亏欠:“王妃对婚事有什么要安排的吗?”
凌之嫣摇头:“全凭殿下安排就是。”
她对这桩历尽坎坷的婚事已经没有任何幻想,只期待借助萧潭的关系让爹娘早日从海疆回来。
帐外的熏香颇有暧昧气息,凌之嫣昏昏沉沉,对名分的顾虑和苟合的羞耻心仿佛都被抛向远处,彻夜沉溺于帐内的贪欢。
晨起后,她一如往常偎着萧潭臂弯里,萧潭剑眉舒展,睡得香甜,他这样的人生来便无忧无虑。外面鸟雀声清脆悦耳,凌之嫣拢了拢衣衫,轻手轻脚从床上下来。
推开轩窗,白鹭成双飞过,凌之嫣望向远处山峦恍神,这次从司空府出来,她连换洗的衣裳都没有带,不知接下来会在这个园子里逗留几日。她思及萧潭昨晚说的话,当时没放在心上,所以没有细想,此刻用心琢磨一番,才发觉萧潭太天真了,即便她真的嫁入王府,太妃的脸色也不会好看,那样的日子她真能忍受吗?
萧潭醒来后见身边无人,猛地坐了起来,而后瞥到轩窗处,身上的冷汗才止住。
凌之嫣脑后有只蚊子在绕着她飞,她毫无察觉,萧潭默不作声走过去,扬手打中了蚊子,然后从后面抱住她。
“怎么醒得这么早?”他吻在她头发上,宽厚的胸膛抵着她,笑意隐隐道,“睡醒了也不喊我,一个人在这儿欣赏风景?”
凌之嫣指着远处的山水与荷花让萧潭瞧:“你看那儿,是不是很美?”
萧潭低头贴在她头发上微笑:“远不及你美。”
说罢,不由分说地将她拦腰抱起,送回床上,他俯身凝望她耳下的片片红印,凌之嫣眸光潋滟,这次主动对他敞开了外衫。
不得不承认,她已经沦陷于他无边的情爱。一直以来都是萧潭轻拢慢捻地撩动她,现在她想主动诱惑他一次,将来若是被太妃斥责勾引了萧潭,她也不算白白担了这骂名。
萧潭的气息霎那间停歇,随即捧着她的下颏含蓄喃喃道:“王妃现在越来越善解人意了。”
语毕,含笑拥着她放肆。外面日光充足,凌之嫣即便微合着眼眸也能看见萧潭的发丝在她眉间轻晃。
良久后,萧潭留恋温柔乡不愿下床,侧着身用拳撑着后脑,痴笑着问:“你知道我现在最想听你说什么吗?”
凌之嫣困倦不堪,眯着眼唤出一声:“潭郎?”
萧潭心神舒畅,俯身吻在她眼睫,喃喃道:“真好。”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转变了,他想。
萧潭眼里心里都被凌之嫣占据,他忽而又叮嘱她一句:“你若是有了身孕,一定要及时告诉我。”
凌之嫣心里陡然一沉,男欢女爱的结果是她可能会怀上他的孩子,如果那个时候他还是没有娶她,她该如何面对世人的眼光?
“告诉你,然后呢?”她光是想想就觉颤栗。
萧潭扣着她的手道:“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啊,我不会让你独自面对。”
一整日,凌之嫣都未下床,萧潭也陪着她不出屋,裁缝铺和首饰铺络绎不绝地送来新制的衣裳和首饰,一个阁楼堆砌得满满当当。
凌之嫣看呆了眼,这些华丽衣饰看起来是属于她的,但又好像随时都能失去。
萧潭随手拈起一对玉镯对她笑道:“我来给你变个戏法,看好了。”
他将双手背在身后,先伸出左手道:“你瞧。”
左手掌心是其中一只玉镯,凌之嫣看了一眼,然后他又将左手背了回去。
“右手里可什么都没有。”他对凌之嫣展示空空的右手,再然后,他背回右手,再次将左手伸出。
他左手里赫然握着两只玉镯,凌之嫣掩面失笑:“雕虫小技。”
萧潭哼一声,觉得被小瞧了,随后又晃着玉镯想再变个复杂的戏法。
凌之嫣夺过他手上的玉镯嗔道:“你别摔坏了。”
萧潭一脸宠溺地由着她夺去,嘴上嘀咕着:“王妃可真会拿捏我。”
两三日后,凌之嫣养足了精神,穿着新衣随萧潭在荷塘里乘着小船闲逛。萧潭手持竹篙轻轻一摆,小船便在碧波荡漾的荷塘中扬扬前行,如履平地。
塘面和风习习,水波粼粼,蜻蜓在荷叶与荷花丛中盘旋,荷叶擦过二人的衣摆,自是独到的良辰美景。
萧潭迎着风道:“我忘了跟你说,竹影答应嫁给刘寅了,现在在选吉日。”
凌之嫣想笑但是笑不出来:“竹影还不知道我没去海疆吧?”
一个侍女无依无靠,嫁人是唯一的选择了。
萧潭放下竹篙来到她跟前:“你是舍不得她吗?”
凌之嫣无奈:“是我们家对不起她。”
“别这样想,说不定她嫁人之后过得幸福美满,到时候还要多谢你让她遇到刘寅呢。”
凌之嫣脸上的笑意淡淡扫过,某种程度上,她和竹影是同病相怜的。
萧潭一直没回王府,和凌之嫣在游荷园流连半个月之久。这期间,他上书给陛下,求陛下为他和凌之嫣赐婚。
等陛下回信的日子里,他和凌之嫣日夜作伴,形影不离,几乎飘然欲仙,直到王府派人来请他回去。
萧潭还以为赐婚一事有进展了,来人却在外间郑重道:“殿下,长公主的女儿华昌郡主,到潇湘城来了。”
凌之嫣在卧房听见,猛地想起从前听竹影提过,那位郡主和萧潭是青梅竹马。
萧潭刚过几日快活日子,对这位不速之客并不待见。
“她有没有说她为何来潇湘城?”
“好像是为了游山玩水。”
萧潭眼底浮现难以言说的警觉:“京城来的任何人都不能小觑。”
他担心陛下是在为赐婚一事存心刁难他,抑或是京城出了什么隐秘之事,为防不测,只好先回王府见一见华昌郡主,看她究竟为何事而来。
卧房里,萧潭吻着凌之嫣话别:“这个园子现在是我们的,你要是喜欢就继续住着,我会常常过来看你。”
凌之嫣不愿在此地守空房,回绝道:“这园子太大了,我一个人在这儿害怕,还是另找客栈吧。”
萧潭感到意外:“不想回司空府了?”
凌之嫣觉得难为情,她那日在司空珉面前坚持要来游荷园,如今哪里还有颜面再回去求他收留。
萧潭担心着喃喃:“外面不太平,你一个人住客栈,我不安心,暂时还是住在司空府吧,好歹还有侍女照料你。你等我一阵子,我办完事立刻就去接你。”
凌之嫣只好答应,心内不免冷嘲,自己像个燕子似的,天一冷就把司空府当作自己的家了。
第25章 怀孕了吗 你愿不愿意相信我?
为免凌之嫣回司空府被怠慢, 萧潭趁着月色亲自送她回去。
临走前,凌之嫣望了一眼这地方,自然有种来去匆匆、漂泊不定之感。恍神时, 视线落在那堆衣饰首饰上, 这些华丽的身外之物本就是做来吸引世人目光的,即便一时半会儿用不上,光是看看也觉赏心悦目。
萧潭跟随她的目光也望过去, 然后笑道:“要不要打点几件带上?”
凌之嫣摇头:“还是留在这儿吧。”
不属于她的东西想带也带不走, 若还能回到这里来,这些东西才是真正属于她的。
顿了顿,凌之嫣忽又抬头对萧潭道:“我们还会回来的,对吧?”
“那是自然。”萧潭说罢不忘低声逗弄, “舍不得我了吧?”
凌之嫣偏转过头,耳根蓦然泛红。
萧潭忙又拉住她一只手认真道:“要是你不想让我回去, 那我就不回去。”
凌之嫣气息如常, 正色道:“回去吧,别误了正事。”
萧潭讪讪地握了握她的手,凌之嫣始终没将掌心张开。
司空珉不在家, 萧潭陪凌之嫣走下马车时,两侍女上前来迎,免不了在萧潭面前邀功一番。
一个笑道:“凌姑娘终于回来了,我们已将姑娘的屋子打扫干净。”
另一个热心道:“连床褥都换了新的,就等姑娘回来呢。”
凌之嫣点头谢过,萧潭见司空府侍女这样周到, 暗忖这不比住客栈好多了,凌之嫣继续住在这儿他很放心。
二人穿过前院回到后院的屋内,凌之嫣见床帐内的铺设全撤换了, 连枕头都是新的,从前用过的被衾和绸单都有萧潭数次留下来过夜的痕迹,如今全不见了,她也不便打听这是不是司空珉的意思。
萧潭没怎么察觉这些细节,在卧房里拉着凌之嫣千叮万嘱:“我会想办法来看你,若是不能来看你,我每日会托司空珉把我的行踪一一告诉你,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他还想跟她说:切莫胡思乱想。不过以她的性情,越是这样叮嘱,往后她反而会愈发多心。
凌之嫣揶揄:“殿下还敢常来司空府吗?”她指那个龙阳之好的流言。
萧潭扬唇一笑:“我会学你那样乔装打扮。”然后握着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恋恋不舍地嘱咐,“你可要每天想着我。”
凌之嫣仰起脸,在他的瞳孔里看见了清丽哀怨的自己,然后由衷地开口回应:“我会在这儿等殿下。”
萧潭满足道:“快去歇着吧,王妃。”
星月的光辉下,落在地上紧紧贴合的两个影子自温存中艰难抽开。萧潭临走之前,站在廊下深深回望一眼,荷园缠绵的日子如白驹过隙,这一别不知要耽搁多久,他真想将自己的魂魄留在这儿。
纵然再依依难舍,萧潭的身影还是消失在院门外,凌之嫣望着月下的树影婆娑,心里虽还有遗憾,但也知道强求无用,她此刻无欲无求,无论后果如何,把一切交给时间就好。
司空府不算陌生的地方,凌之嫣却难以入眠,新换的床褥上有栀子花的清香,她浅慢吸气,兀自回想着这张床上曾有过的缱绻情思。
外面万籁寂静,连虫蛙都入梦了,约莫子时,凌之嫣忽地听见前院的动静,先是开门声,接着有马蹄声,显然是司空珉回府了。
明早他会从侍女口中得知,她又回来了,他听见会露出什么神情呢?
凌之嫣不忍去想,在新枕头上翻转个身,闭眼让自己静下心。
一夜不短不长,睁眼时发现身旁空荡荡的,凌之嫣还有些困惑,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不等她开口说要什么,阿莲和芬儿已热情周到地打点好一切。
凌之嫣坦然接受当下的一切,不再做庸人自扰。
***
郡府的公务好像没先前那么忙了,司空珉自从那次深夜回府,之后回来得越来越早,也会抽空来后院,跟凌之嫣说一说萧潭的行踪。
第一日——萧潭陪华昌郡主去了感华寺上香。
第二日——萧潭陪华昌郡主去了青藤山打猎。
第三日——萧潭带华昌郡主去了杯莫停。
……
第七日——太妃的病好得差不多了,郡府官员上门拜访,萧潭忙于应酬。
凌之嫣一开始还会根据司空珉的描述想象萧潭当日都做了些什么事,渐渐地收回了兴致和好奇心。
萧潭自然是一连七日都没来司空府看她,她不禁冷嘲,青藤山和杯莫停都是他带她去过的地方,现在他居然又带了别的女子一起去。
唯一欣慰的是,她没从司空珉口中听说游荷园。
不过凌之嫣心里却没有好受一些,说起来,游荷园是萧潭和她幽会偷情的地方,他怎敢让外人知道。
“司空公子可知道,那个华昌郡主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这句话在凌之嫣心里默想了许多遍,终于在第七日假装不经意地问出口。
华昌郡主游山玩水,萧潭每日会请当地才俊作陪,因为那个流言的缘故,司空珉只在第三日作为京城派驻平南郡的官吏被邀请去过杯莫停,所以和华昌公主一起喝过酒。
阳光下,司空珉神情舒朗,悠然回答道:“华昌公主英姿飒爽,天真烂漫,跟殿下很默契。”
最后两个字在凌之嫣心里掀起一阵波澜,即便她不知道华昌郡主跟萧潭相识多年,这句话也会让她心生妒意,更何况她知道。
疑心和猜忌就像一根绣针,平常提针绣在丝绸上,她无知无觉,若是不小心扎在手上,便会刺出血来,伤口也会疼好几天。
那天跟萧潭分别时,她记挂着接下来的安身之地,没向他提她知道华昌郡主是他的青梅竹马。如果她当时随口一问,他会跟她仔细解释吗?
这样想也不对,她知道得越多,越会多心。
凌之嫣觉得好累,像在漩涡中打转一般,浑身无力。
今日跟司空珉说的话比前几日多些,凌之嫣见他不急着离开,便定了定神,借机问道:“司空公子近来有往京城写信吗?”
司空珉了然一笑:“凌姑娘是不是有事所托?”
凌之嫣听他问得干脆,于是诚恳道:“我哥哥还不知道家中变故,我想写信告诉他,免得他在京城听到一些风声,徒增挂念。”
司空珉点点头:“我每月都会给义父写信问安,凌姑娘的信,我一并送到京城就是。”
凌之嫣写信写了两日,哥哥常年在京城,彼此都是报喜不报忧,可这次事关重大,若是一直瞒着他,等他知道时定然心如刀绞。
揉了好几张废稿后,她只写了父亲仓促间迁往海疆担任书院院长、母亲同行、自己留在潇湘城等事,至于她不能回凌家、寄居司空府、和萧潭的私相授受……一概没提。
司空珉帮忙寄走信的第二日,再次来到凌之嫣院中,如今他仿佛一位信使,每日将萧潭口中的话带给她。
却无人关心他心里在想什么。
今日他面带踌躇,凌之嫣在屋里就瞧见了,心里开始有不妙预感。
她来到廊下迎他,司空珉神情不自然地开了口:“殿下让我转告你,他要陪华昌郡主一路向南游山玩水,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
短短几句话而已,凌之嫣竟觉天旋地转,司空珉的脸化作好几种不同的模样,从不同方向对她说那番刺耳的话。
侍女都不在,她抬手扶着廊下的柱子勉强撑住,司空珉忙上前关心道:“你怎么了?要不要请大夫?”
凌之嫣脸色苍白,颤声拒绝:“不要请大夫。”
近来诸多琐事伤神,她都不记得上次来月事是什么日子了,信期好像早就过了?
司空珉打量她片刻,收回目光后不放心地垂眸轻喃:“你看起来有些虚弱,真的不用请大夫来看看?”
凌之嫣蓦然转回身,有气无力道:“真的不用。”
司空珉看着她的背影有些怅然:“那好,你若有需要,就让侍女跟我说。”
凌之嫣回到房里,深吸了几口气让自己冷静,这两日她心烦气躁,虚弱无力,闻到许多气味都觉恶心。加上信期未至,她隐约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还未嫁人就有了身孕,女子最忌讳的事居然发生在她身上,若是传出去她会变成潇湘城的笑柄。
虽然萧潭在游荷园时跟她说过,要是有了身孕,一定要及时告诉他,可是现在她连他去了哪里都不知道。
凌之嫣蹲在地上掩面啜泣,对这一切措手不及,越想越觉屈辱羞愤,她委身萧潭是想借他的手把爹娘从海疆救回来,可是这件事还没办好,她就已经先把凌家的脸丢尽了。
更让她难过的是,她不顾廉耻地跟了萧潭这么久,现在她怀孕了,他却在陪别人游山玩水。
那个人还是他的青梅竹马……
连日的缠绵悱恻和患得患失悉数化成了对萧潭的怒和怨,凌之嫣止泪思索对策,她已经不指望萧潭能安顿好她和腹中孩子了。她若独自生下这孩子,接下来只会有无尽的苦,为今之计只能尽快打掉,可是她身在司空府,万一有什么三长两短,岂不是在给司空珉添麻烦?
想到这儿,她忽然发觉另一件细微之事,这阵子夜里听不见琴音了,司空珉不再弹《凤求凰》了。
他究竟为何在深夜弹那首曲子,又为何不再弹了呢?在他府里打搅了这么久,却一点儿都不了解他这个人。
两三日过去,月事还是没来,凌之嫣不敢再耽搁,想着要趁早下决心,于是带着复杂的揣测和期待,在日落西沉时鼓起勇气来到了司空珉的书房外。
夏日晚风伴着蝉鸣,司空珉原本慵慵懒懒地盯着案前刚点上的灯,看到她的时候,忽觉耳目都被唤醒了。
“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对司空公子说。”她在他的注视下走了进来,说话时双目还是昏眩的。
司空珉忙起身问:“什么事?”他猜到此事大概与她近来憔悴的脸色有关。
来找他不过是权宜之计,凌之嫣也没抱太多希望,然而还没开口便不争气地落了泪,她慌神道:“也许司空公子听到我说的话,会斥责我不知羞耻、自作自受,可是我现在没有任何办法,我只能向司空公子求救,我……很有可能怀了萧潭的孩子。”
司空珉瞳孔微瞪,听她说完后倒抽一口凉气,仿佛后脑被击了一下。他沉沉地垂下眼帘,萧潭恣意妄为,在她房里留宿那么多次,又和她在游荷园厮守了半个月,现在凌之嫣怀上孩子……并不让人意外。
萧潭是想用孩子留住她吧?同样身为男人,司空珉很快明白这一点,可是看凌之嫣现在这个惊慌失措的样子,萧潭显然没有做好充分的安排。
不过,若真的做好万全的准备,凌之嫣大概会心生防备,不让自己坠入那张网里。
司空珉将书房的门关上,留凌之嫣单独说话,他手上泛着青筋,回过身后,放缓语调安抚她:“你没有不知羞耻,这不是你的错,事已至此,你作何打算?不管怎样,我都会帮你。”
他说到这儿的时候,心里设想的是:也许凌之嫣希望他想办法将这件事告知萧潭。
如果她真的开了口,他也只好满足她。司空珉苦笑着合了眸,觉得自己像天底下最大的笑话,如此尽心尽力,到底在图什么?
他的安慰并不足以让凌之嫣止住泪,但他说了会帮她,凌之嫣噙泪决绝道:“我不能留下这孩子,我需要一副堕胎药。”
司空珉脊背发凉,完全没有料到她会有这种主意:“什么?”
堕胎与杀生何异?更何况,稍有不慎还会一尸两命。
“你不等殿下回来再做决定吗?”司空珉一时不知该如何劝她改变主意,又说到了萧潭身上。
凌之嫣摇了摇头,拭泪后坚定道:“不必,我不想让他知道。”
司空珉喉咙吞咽两下,没有问她为什么,他在电光火石间仿佛看到一团火照亮了自己内心幽暗的秘密,他的渴求像蛰伏在山洞里的猛兽,如今察觉到了光亮,闻到了花香,便迫切想要走出来重获光明。
“那你愿不愿意相信我?”他看着她的眼睛问,说完这句话后都忘记了呼吸。
凌之嫣犹疑地回望着他。
司空珉似笑非笑,眼神分外怜惜:“你人在我府上,你怀了孩子,只能是我的。”
凌之嫣僵在原地,迎着司空珉笃定的目光,她确信他是清醒的,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也没有听错。
“如果你不想再跟殿下有什么牵扯,其实不必冒着风险打胎,我会认下这孩子,视若己出。”司空珉情不自禁将双手落在她肩上,轻抚着解释道,“只不过,郡府的人都知道我尚未娶妻,若是有相识的人问起,我眼下只能对外人说你是我的姬妾。”
凌之嫣无暇顾及名分,眼泪扑簌簌滚落,泪眼朦胧道:“你真的愿意这样做?”——
作者有话说:女主没怀男主的孩子,她记错了生理期……
第25章 趁虚而入 你不介意我命格克夫吗?
司空珉没有立刻回答凌之嫣的疑问, 言语是最苍白的解释。他转身来到书架边抽出一轴被掩藏起来的画卷,拿在手上如有千斤重,他吁了一声, 回身将画卷递给凌之嫣, 一句话都没有说,确信她会明白。
凌之嫣迟疑着接过来,司空珉的神情分明是想让她打开, 她只好缓缓将画卷展开来瞧。
画像中的女子端坐在案前, 低着头像是在刺绣,眉眼布满闲愁和幽怨,一笔一画,勾勒得分明是她的模样。
凌之嫣气息凌乱, 忙将画卷妥善收起。她近来确实在司空府摆弄过针线,画卷上的姿态是司空珉偷偷观察她然后记下的。
她今日揣着无助的心事来向司空珉求救, 确实是有赌一把的成分, 她想知道他会不会对她的事袖手旁观,可是她没想到司空珉今日会这样坦荡,直白摊开了所有心事。
说起来, 他在青藤山上那句提醒、他同意让她寄居在他的府上、他每晚奏起的《凤求凰》……很多事都有迹可循,只是她一直心系萧潭,不愿也不敢往下想。
凌之嫣背过身去,不敢面对他的赤心,硬着心肠道:“司空公子很清楚我的处境,我稀里糊涂地跟了萧潭, 已非完璧,我不值得让你放在心上。如果司空公子不赞成我打胎,还请帮我找一找可靠的大夫和产婆, 再找个地方安置我就好,我不能再拖累你。”
“你无依无靠的,能往哪里去?”司空珉转到她身前问,又放缓语气道,“殿下去游山玩水了,若是一年半载不回来,你真要独自面对接下来的日子?”
凌之嫣听他说到以后的困难,如同被打入深渊,只能悄然落泪,毫无希望。
司空珉转头面向门的方向,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去了,星月的光辉温和安宁,他似是回首往事般轻吟着:“你知道吗?我不止一次痴心妄想,要是我早点遇到你就好了,那样的话,一切都不一样了。”
凌之嫣的视线对牢他挺直的肩,听到他一字一句地继续说道:“他只不过比我早了半日认识你。”
凌之嫣呆呆地回首往昔,那日她应邀去王府赏花,在花园邂逅萧潭,之后去杯莫停吃饭,和司空珉不期而遇。
真的只隔了半日。
如果情缘真的是在那一天到来的,那她命里的人也可以是司空珉。
凌之嫣像被什么推了一下,不由自主仰起头望向司空珉。她没有做错什么,只是在接受上天的安排而已。除此之外,她别无选择。
司空珉说完心里话,殷切回过身来,两人互望片刻,他抬手擦拭她眸底的泪:“你留在府上休养,我不会勉强你,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擦掉眼泪后,他的手心还停落在她的脸颊上,不舍放手。
凌之嫣没有躲开这亲密触碰,泪眼晶莹地垂眸道:“你的恩德,我无以为报,我会记在心上的。”
司空珉情之所至,低头吻在她湿漉漉的眼睫,克制地笑道:“我不图你报答。”
两侍女不确定今晚该让厨房准备什么饭菜,便想看看司空珉在不在书房,见书房的门关着,二人都有些疑惑,阿莲轻轻推开房门一角,一看究竟。
司空珉平日待人宽厚,侍女也常常忘了规矩。
阿莲看到眼前一幕,震惊失色,不由得扬声喊了出来:“公子?”说着将门完全推开了。
凌之嫣见有人推门进来,慌忙后退几下与司空珉保持距离,阿莲和芬儿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瞧。
凌之嫣难堪至极,什么话都说不出口,红着脸低头离开了。
司空珉情知不能再喊她,待她走远后才恢复从容,顿了顿,向侍女斥道:“谁让你们进来的?进来不会敲门吗?”
阿莲愣了好一阵儿才弄清楚,方才看到的都是真的,她满腹牢骚:“是公子今日太反常了,公子平日在书房都不会关门的。”
司空珉转过头不愿再提此事,改口吩咐着:“你们把凌姑娘的东西都搬到我的卧房来,以后要叫她夫人。”
“夫人?”阿莲简直觉得可笑,“公子怎么糊涂了?凌姑娘可是詹阳王殿下的女人……”
司空珉怒而打断:“已经不是了!”
芬儿拉着阿莲示意她赶紧退下,阿莲却站着没动——
府里的管家和年长的婆子不止一次戏言,凭阿莲的样貌,司空珉早晚会把她收到房里的。
阿莲便生出了许多不该有的心思,尽心尽力地照料司空珉的衣食起居,盼他早日对她开口,捅破那层窗户纸……
“公子今日的所作所为,称得上正人君子吗?”阿莲含泪质问,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逾越。
司空珉却不在意:“我自然不是正人君子。”他话里有话地反问她,“你是今日才发现吗?”
凌之嫣回到屋里还能听见书房内的吵嚷声,她瞧得出来,今日之事伤了侍女阿莲的心。
之后传来一阵窸窣脚步声,像是阿莲跑出去的声音。
天色渐晚,府里各处已点了灯,不多时,年长的顾婆过来为凌之嫣收拾衣物。
顾婆温声开口道:“夫人,公子已交代过,要让夫人搬到主屋去住。”
“可是——”凌之嫣既对这声夫人感到不适,又没准备好要搬到司空珉的主屋,她涩然到,“我住在这儿也挺好的。”
顾婆再度低声下气道:“是公子的吩咐,夫人切莫让我为难。”
凌之嫣无奈答应。
她担心的是别人的闲话。萧潭安排她在司空府住了这么久,想来府里的人都知道她跟萧潭有不清不楚的关系,像阿莲和芬儿两侍女,无意间撞见她和司空珉亲密,大为震惊,觉得司空珉怎能染指于她?
不过顾婆倒是勤恳本分的,凌之嫣不愿让她为难,人家在府里挣的是辛苦钱,这样稳重的人不会乱嚼舌根掺和这宅子里的秘密。
凌之嫣的行李不多,打点好之后,仍不见阿莲和芬儿。
顾婆陪她从后院来到司空珉的主屋,路并不远,却像是翻了一座山一般,让人脚步沉重,每一步都走得吃力。此外,凌之嫣还有自己心里那一关要过。
先前跟了萧潭,即便她可以用他们曾经已经走到议婚那一步了来安慰自己,她也是觉得羞愧的,现在她又怀着孩子投奔司空珉,是不是更加不知廉耻了?
生下孩子,让司空珉做一个没有亲缘的父亲,如果将来孩子知道真相,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一切。
司空珉已将自己的衾枕搬去了书房,他承诺不会勉强她,怀胎十月,接下来他打算在书房住很久。
凌之嫣来到主屋才知道他的打算,松了口气。顾婆收拾床铺时,司空珉将凌之嫣拉到屋外解释:“明日大夫会上门,为免大夫疑心,你暂时要住在这屋子里。”
住在主屋,大夫才会当她是这府里的夫人。
凌之嫣点了点头,心里也很清楚,既然司空珉开了口,她往后便不能随意搬走,这个“暂时”会很漫长。
夜色渐深,凌之嫣在偌大的主屋里踱步,手心放在平坦的腹部,忐忑不定,尚不敢接受自己身体的变化。司空珉在书房静不下心,左思右想还是回来看上一眼,见凌之嫣没睡下,才推门进来。
两人在灯下闲叙,凌之嫣拘谨难安,惦记着阿莲方才说的话,担心她不会就此罢休,便小心地打听道:“阿莲她……是你的侍妾吗?”
司空珉先是一愣,接着错愕蹙眉:“当然不是,你为何会这么问?”
凌之嫣注意到他耳尖都有些泛红了,仿佛这么一问就玷污了他的清白似的。
凌之嫣心里释然一笑,听出了他的否认,又如实道:“可是她好像心里有你。”
司空珉担心被误解,忙又解释:“阿莲那样的女子,见了些达官贵人,难免生出攀附的心思,这样的人我在京城见多了,即便她是在别人的府上服侍,也一样会喜欢别人家公子,她可不是真的喜欢我。”
凌之嫣黯然垂头,司空珉说的乃是见异思迁之人,照这个道理,她跟阿莲又有什么两样?
司空珉见她若有所思,察觉自己说得轻浮了,又耐心再度解释一番:“我是想说,我心里容不下别人,不能接受她的心意。”
凌之嫣迎着温柔月色看到他眸光里的坦诚,笑而不语地点了点头。亥时前后,两人话别,司空珉心满意足地去了书房。
主屋内,司空珉的卧榻安稳舒适,凌之嫣半梦半醒之际忽而想着,若让萧潭知道她睡在别的男人的床上,一定怒不可遏吧。
她宁肯他早些知道,然后同她了断。再和他纠缠下去,她不知要添多少伤悲。
说起来,萧潭也是一再犯蠢,他最初将她安置在司空府时,还顾虑过司空珉私下有没有跟她见过面,不过在他彻底得到她以后,居然就把司空珉抛在脑后,全然没有想过司空珉或许早有异心。想来他听惯了别人称他殿下,就以为所有人都该无怨无悔地臣服于他,被司空珉这般背叛,是他咎由自取。
次日大夫上门,凌之嫣穿戴整齐,隔着帘子伸了手臂出去,心里已做好最坏的打算。
司空珉在帘外陪伴,少顷,那大夫脸上缓缓漾起笑容:“夫人脉象平稳,只是有些气虚,应该是疲劳所致,夫人只需安心休养三五日即可。”
司空珉大感意外:“不是喜脉吗?”
凌之嫣也觉困惑,她明明信期没来,居然只是疲劳所致而不是怀孕……不是怀孕就好,她如释重负,但这个误会闹得太大了,简直难以收场。
大夫以为司空珉求子心切,便不慌不忙道:“喜脉这种事可急不来,不过公子风华正茂,尊夫人若想有孕也不是难事,仔细调养身体,也许下个月便能诊出喜脉了。”
大夫连药方都没留便走了,凌之嫣羞愧懊悔,立刻从帘子后面走出来,想对司空珉赔罪。
司空珉却先一步走进来,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拦在她跟前一脸深沉道:“我昨日说的话,一样有效。”
凌之嫣怔愣片刻:“什么话?”
司空珉目光灼灼:“你若怀了孩子,只能是我的。”
“可是我……”凌之嫣再次听到这句话,只觉无地自容,她向司空珉重复了一遍昨日侍女说过的话,“你忘了吗?我是詹阳王殿下的女人。”
司空珉不以为意:“那你以后怎么办?”为免被人听见,他低头在她耳边提醒,“等他游山玩水回来,你还要过以前那样见不得人的日子吗?”
凌之嫣蓦然合上眼,再睁开眼时,眸光转淡,仿佛一个身在迷雾中的人被点醒了,她自然是不愿意再过那样的日子。
司空珉抬手拈住她一缕不安的青丝:“只要你肯答应,我会去求义父安排婚事,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我会光明正大地守着你。”
“你不介意我命格克夫吗?”凌之嫣冷嘲,因为她这个命格,詹阳太妃容不下她,让她一家人遭了好大的罪,她不相信真的能有男人不在乎这个。
司空珉像是从未听到过这个传闻一般,眼角眉梢都静默了一会儿,随后在她耳畔低语:“萧潭不介意,我也可以不介意,我会比他待你更好。”
语毕,他顺势揽住她贴在自己怀里,久久不松,心里仿佛有一条难以抑制的暗流,渐渐湍急。
凌之嫣下意识推拒了一下,自然没有推得开,陷入两难境地。她听见司空珉胸膛发出的杂乱闷响,蓦然在心里问自己,昨日对司空珉有事相求的时候,她接纳了他的爱意,今日不需要他了,就要这样翻脸无情吗?
何况,萧潭眼下已对她不管不问了,即便她真的怀了萧潭的孩子,也只能一直藏在司空府,那么等她生下孩子之后,为了活下去,还是要委身于司空珉……
一切从萧潭将她藏在司空珉的府里开始就注定了吧?
司空珉揽紧她,瞳孔跃动,心疼地对她软语:“我明白你所有的心事,你跟我在一起不必有任何负担,我不会让你再受任何委屈。”
凌之嫣将他的话听到心里,伏在他肩上嗯了一声,不再抗拒。
眼前此情此景,司空珉如置梦中,他揽着凌之嫣不敢动,生怕自己的鲁莽会搅散这梦境,良久后终于鼓足勇气,直起身低头看清她。
凌之嫣眼眶发红,凝眉不语,司空珉呼吸一滞,在她额前的愁绪间落下漫长一吻。
第27章 侍女告密 凌之嫣根本没去海疆
萧潭一行人坐船来到红叶镇, 此地背山面水,人杰地灵,传说有罕见的上古神兽九尾狐出没。
华昌郡主也不管传说真假, 下了船便兴冲冲问当地人——九尾狐在哪儿?
萧潭跟在她后面不近不远处, 兴致寥寥。按百姓家的亲戚关系,华昌郡主是他的姑表妹,两人虽然幼年时一起玩耍过, 脾气也合得来, 但长大成人后萧潭明白帝王家无情,亲戚也未必能信得过,他直觉华昌郡主这次是京城派来的眼线,所以一直防着她。
他这阵子在华昌郡主面前表现得除了吃喝玩乐别的正事一概不关心, 连书房都没进过,也就一直没机会给凌之嫣写信。
萧潭行至山林中, 不知为何, 眼皮一直在跳,跳得他心神不宁。给陛下上书求赐婚一事没有回音,他每时每刻都在挂念凌之嫣, 担心她在司空府过得不开心,担心她失去他的下落之后会胡思乱想。
不过,他临行前已经让司空珉捎了话,她应该会明白他的身不由己。
等回去见到她,他要亲口告诉她,在游荷园的那半个月是他最快乐的日子, 每晚听着她的睡息就寝,天亮后也不必分开……那样的日子他想过一辈子。
山林凉风习习,华昌郡主忽然回头来问:“詹阳王殿下是不是走累了?”
萧潭打起精神笑道:“那倒没有。”
“一直忘了问殿下, 殿下也到了该娶王妃的年纪,太妃怎么还没张罗呢?”华昌郡主说着话,话锋一转又道,“那个传言该不会是真的吧?”
萧潭立刻警觉起来:“什么传言?”
他担心华昌郡主听说了凌之嫣的藏身之处,转念一想觉得不大可能,顿了顿,恍然大悟,她指的是那个“龙阳之好”的传闻?
这种事有辱天家颜面,萧潭自然要解释一番,加上心里一直惦念凌之嫣,所以不知不觉将话茬说到她身上:“你别冤枉我,我可不喜欢男人。我本来是有未婚妻的,都快过门了,可是出了点事情,没娶成,我前阵子心情不好,所以常常去司空珉的家里找他喝酒,有时喝醉了就在他府里留宿了,一来二去,闹出这样的传闻,我也觉得荒谬。”
他说的内容真假参半,局外人分辨不出来。
华昌郡主听出了重点,叹息着安慰道:“天涯何处无芳草,殿下要想开些,等心情好了,再多相看几个世家姑娘。”
末了,她还想加一句:说不定还有更好的。
不过这种事她也不能保证,故而没提。
萧潭没心思相看别人,心里嗤道:你的到来害得我不能见凌之嫣,已经耽误我的婚事了。
不过,从华昌郡主的话里不难发现,她对他上书求赐婚一事毫不知情。
山路走了一半,随从都要跟不上了,华昌郡主也停下歇歇,倚着一颗大树天真道:“刚才殿下跟我分享了私密事,作为回礼,我也决定跟殿下分享我的秘密。”
萧潭好奇地笑了:“你能有什么秘密?”
哪儿有人会主动跟人嚷嚷着“跟你说一个关于我的秘密”?萧潭才不信。
“我要去塞北和亲了。”华昌郡主的声音比任何时候都轻。
“什么?怎么会让你去和亲呢?”萧潭觉得荒谬,不禁扬声道,“你都不姓萧。”
华昌郡主惨笑一声,眸光被阴森林叶映得冒出寒气:“我父亲犯了事,陛下看在母亲的份儿上,决定饶他一命,作为交换,我要去塞北和亲。”
萧潭没有问具体是犯了什么事,他们这些皇亲国戚,谁都不是清白无瑕,只要陛下想查,没有一个禁得起查的。
让华昌郡主嫁到塞北,一来缓和两国邦交。二来,长公主夫妇不能借助女儿的亲事和京城的权贵联姻了。
真是一石二鸟,萧潭虽然无心权谋,但也看得出来,陛下是想瓦解这些错综复杂的豪强联姻。
“你刚到潇湘城的时候怎么不说呢?”萧潭觉得遗憾,要是早知道华昌郡主要嫁到塞北,他这几日就会好好开导她了。
不过,这种心情和他对凌之嫣的那种感情截然不同,他只是拿华昌郡主当妹妹。
华昌郡主爽朗挑眉道:“我要是一开始就告诉你,你就不会高高兴兴陪我游山玩水了。”
萧潭讪讪地:“什么话……”他为自己对华昌郡主的猜疑和防备感到内疚,“你出嫁前可要告诉我一声,我一定亲自到京城送你。”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还在琢磨陛下的手段,忽而感到心头发凉,既然陛下能对京城权贵下手,那先前承诺的不再削藩,是不是也不能全信?
林中突然传来枯枝被踩断的咯吱声响,萧潭停下思绪,抬头却见一黑熊从山上奔袭而来,霎时间地动山摇。
华昌郡主害怕起来:“那是什么?”
萧潭紧张道:“快走!”
***
凌之嫣搬到司空珉的主屋后,一直没看见侍女阿莲,芬儿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阿莲瞒着所有人去了詹阳王府。
王府守门的小厮见一妙龄女子提着篮子,还巧笑倩兮道:“我是司空府的侍女,我家公子让我给太妃送人参。”
小厮拎得清,便说:“把东西留下就好。”
她却不肯走:“我家公子还特意嘱咐了几句话让我转告太妃,不能让我见见太妃吗?
王府的人也不把司空珉当外人,见她说得真切,便应允道:“瞧你模样俊俏,太妃见了肯定高兴,就许你见一次吧。”
阿莲如愿来到詹阳太妃面前。
病愈后,太妃的精神差了许多,少言寡语,总觉得自己不久就会撒手西去,她想对萧潭交代后事,但常常见不到萧潭的人。
因为凌之嫣的事,母子之间已有了嫌隙,太妃在病中时,萧潭尚在床前伺候过,有所好转之后,萧潭便让侍女代劳了。他一出门就是十天半个月的,除了这次陪华昌郡主游山玩水,前阵子还足足有半个月找不到人。
阿莲给太妃恭敬行着礼:“司空府侍女阿莲,特来为太妃献上人参二两。”
这人参是先前凌之嫣生病时没用完的,阿莲借花献佛,才有机会来到太妃跟前。
太妃正想找人说说话,缓缓笑道:“司空珉艳福不浅,府里的侍女都这样标致,将来是要当如夫人的吧?”
阿莲听到如夫人三字便心生恨意,凌之嫣一出现,司空珉的眼里就没了旁人,她何时才能升为如夫人?
阿莲忙在太妃面前稳住了阵脚:“太妃说笑了,奴婢只是干粗活的,不敢高攀公子。”
太妃也只是打趣而已,听阿莲嘴上说不敢高攀,可眉眼却暗藏许多野心,料定这分明是个想凭姿色媚上的愚蠢之人。
太妃在后宫见多了这等奴婢,无心同阿莲多言,示意身旁的婆子给些赏钱,打算送客。
阿莲看在眼里,忙跪下道:“奴婢今日不是为赏钱而来。”
太妃眉心一动,想着有人陪着说话打发时间也是好的,便想听听她来这趟的目的,和蔼道:“那你是为何事而来?”
“启禀太妃,奴婢今日见到太妃,想起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
“哦?说来听听。”
阿莲抬头向太妃正色:“凌之嫣根本没去海疆,她一直躲在司空府。”
听到这个名字,太妃顿时双眼瞪直,难怪萧潭三天两头往司空府跑,一待就是一整宿。那凌之嫣就是个狐狸精,不好好跟自己爹娘去海疆,偏要留在潇湘城勾引她儿子!
太妃缓了口气,不动声色扫了阿莲一眼,语气淡淡道:“这算什么大事?也值得你特地跑一趟?”
阿莲哑然,觉得太妃没有听出她的弦外之音,只好直言道:“据奴婢所知,詹阳王殿下对凌之嫣余情未了,常在夜晚赶到司空府和她幽会。”
太妃冷嘲地挑了挑眼角:“你把这么重要的事告诉我,不会是想提醒我教子无方吧?”
阿莲哪里是太妃的对手,心急想解释清楚,当即口无遮拦起来:“奴婢只是想着,凌之嫣都当不成王妃了,还要蓄意勾引詹阳王殿下,毁了殿下的清誉,太妃为了长远考虑,可不能对她心软。”
太妃心想:可算听到你的真心话了。
“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惩罚凌之嫣?”太妃顺势问道。
阿莲眼底起了戾色:“凌之嫣这种人,应该削掉头发赶去做尼姑,永远不得还俗。”
太妃嫌弃地偏转过脸,明白这侍女是想借她的手赶走凌之嫣,顿觉好笑又好气。
太妃在后宫多年,见多了处心积虑往上爬的女人,眼前这侍女美丽绰约,眉眼锋芒过甚,显然不甘久居人下。只不过,能不能爬到高处做人上人,能做多久,可都离不了手段与造化的。
虽说妒忌乃人之常情,但她身为一个小小的侍女,侍奉主子是她分内事,凌之嫣也算是司空府的客人,她为何对凌之嫣有这样大的妒意呢?
甚至都不知道遮掩。
太妃可不糊涂,知道事情不会那么简单,她思忖着,司空珉既然同意让凌之嫣住在他家里,他的侍女为何要来通风报信,平白得罪自家主子?
难道是争风吃醋吗?想到这儿,太妃仿佛被点醒了。
定然是司空珉动了不该有的心思,趁萧潭外出之际,将凌之嫣占为己有了。而这侍女爱慕司空珉,所以将凌之嫣视为眼中钉。
想到这儿,太妃反而心平气静,琢磨着这样也好,她本来就不想让萧潭跟那个克夫的凌之嫣纠缠不清,现在好了,等萧潭知道凌之嫣又恬不知耻跟了司空珉,必然又气又恨,很快收回对凌之嫣的那份儿心。
至于这侍女,太妃才不会为了她的三言两语去刁难凌之嫣,降了身份不说,还会再度伤了和萧潭的母子感情。
太妃悠悠道:“詹阳王殿下外出游山玩水了,他到底有没有像你说的那样跟凌之嫣幽会,等他回来我还要亲自问问他,至于你们司空府的事,我也不便插手,一切都要遵从你们公子的决定,是不是?”
阿莲怂恿太妃不成,又被太妃三言两语打发,无奈离开了王府。她想不通,太妃应该比她更恨凌之嫣才对,听说了萧潭跟凌之嫣私会的事,怎么这样沉得住气?
阿莲有些灰心,自己大老远从司空府跑来通风报信,竟然一无所获,难道还要回司空府接着伺候凌之嫣吗?
她自然是不甘心的。街角人来人往,行人脸色各异,太妃方才的字字句句却在阿莲心里挥之不去,不知怎地,她突然想起常听人说的一句话:小不忍则乱大谋。
太妃当时肯定是极生气的,但是却什么都没表现出来,难怪她能成为太妃。
阿莲转而想到了自己的处境,不伺候凌之嫣,她还能去哪里?留在司空府就有希望,她不怕再等等。
凌之嫣都跟过萧潭了,司空珉能真的不介意?阿莲才不信呢。司空珉只是眼下被凌之嫣迷住了,等他醒悟过来,一定会知道到底谁才是好女人的。
见了太妃一面,真让人受益匪浅。阿莲打定主意,将自己对太妃说过的话抛在脑后假装从未发生过,决定回到司空府,为先前的鲁莽向司空珉认错,若有必要,就暂时称凌之嫣一声夫人。
第25章 坦诚交心 原来他小时候过得不好
萧潭和华昌郡主在红叶镇游玩时碰到了黑熊下山, 一行人从未见识过这等猛兽,加上此行原是为了游山玩水,并非出门打猎, 所以随身并未携带弓箭。更何况眼前只看见一头黑熊, 谁也不敢确定附近是否还有同类,当下众人难以防身,只得速速逃命。
萧潭喊出一声“快走”, 慌乱的奔跑声随即响彻山林, 他还要顾及华昌郡主的安危,若是她有什么三长两短,那他这个詹阳王也别想当了。
华昌郡主跑得气喘吁吁,那黑熊比人跑得快上几倍, 眼看着越来越逼近,为防不测, 萧潭只好让华昌郡主先走, 自己带人拖住黑熊。
刘寅正忙于婚事,萧潭这趟出门带着另外两名随从,三人仓促捡起地上的石块和土块试图将黑熊赶回山林, 不知是谁投出去的一颗正好砸中了黑熊,因为萧潭站在中间的缘故,那黑熊竟然直接向他扑来。
萧潭见状匆忙往一旁躲闪,那黑熊却比他更快,顷刻间便近在咫尺,萧潭刚一眨眼, 被黑熊以头冲撞着向后退了五六步。萧潭扶着近旁的树稳住,心想自己打猎多年还是头一次被畜生袭击,实在愤恨, 想以武力一搏。
两随从见情形不妙,连忙投掷更多石块和土块击在黑熊身上,黑熊也急了眼,呜呜吼叫着奔向萧潭。
萧潭忙一侧身,那黑熊张开大嘴来势汹汹,力大无穷地在他右肩撕咬,两随从方寸大乱,幸好其中名唤叶忠的身上带了把切水果的短刀,慌张着拔出来,也不管刀法招式了,冲过来直插黑熊右眼。
萧潭被咬得惨叫,拼力试图挣开,黑熊的眼睛已挨了一刀,痛呼中有鲜血涌出,也疼得几近发狂,四蹄乱踏又踏在了萧潭膝盖上,萧潭顿时觉得膝骨断裂,歪倒在地站不起来。
随后黑熊也无心恋战,瞎了一只眼跑回山林中隐匿。
萧潭身上的血也不少,被随从们抬着去镇上的医馆救治。
这一趟游山玩水可真是倒了大霉,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没有葬身黑熊腹中。
次日,萧潭躺在医馆内养伤,肩上的伤虽然流血过多,但也只是皮外伤,包扎后慢慢愈合即可。膝盖上的伤却是重伤,大夫嘱咐至少要休养三个月才可走动。
三个月?萧潭在大夫面前没说什么,心里却在反对,他可等不了那么久。
敷着药休养的时候,他不知不觉入了梦,梦里是司空府的后院,屋子里陈设如旧,窗外阳光正好,凌之嫣却孤零零地蹲在地上,抱着膝盖无助地垂泪。萧潭手足无措,不知道她在因何事而哭,想叫她一声可是喉咙里像是被堵住了,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凌之嫣的身影渐渐模糊,萧潭心急如焚,挣扎着想往前探身,一用力,居然就醒了,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刚从医馆的床榻上摔了下来。
随从在外间守着,听见动静连忙进来搀扶,萧潭疼得浑身发麻,记挂着梦中情境,想即刻派人回潇湘城给凌之嫣带话。
正要开口时,住在附近客栈的华昌郡主赶来了,一见萧潭就叹道:“都怪我到处乱逛,连累了詹阳王殿下。”
萧潭浑身难受,歪在榻上强颜欢笑道:“郡主回京之后若是能在陛下面前帮我说几句好话,我也算因祸得福了。”
华昌郡主也陪笑道:“殿下放心吧,只要我能面见陛下,定然不会忘了替你美言。”
萧潭要留在镇上养伤,华昌郡主还要回京,自然不能继续在镇上耗着,又过了两三日,同萧潭道别,略带遗憾地离开了红叶镇,随后从潇湘城返回京城,此行结束。
华昌郡主走后,萧潭立刻差遣叶忠回潇湘城给凌之嫣带话,还取下一直带在身上的玉佩作为信物,希望凌之嫣明白他是真的被困在红叶镇走不了。
叶忠是平南郡本地人,早年潦倒无依,打猎为生,萧潭被封为詹阳王的那年,在潇湘城因打猎遇到他,见他英勇侠义,便招揽至府中。叶忠素来沉稳可靠,领了命便快马加鞭赶回潇湘城。
***
虽然大夫已经说了凌之嫣不是喜脉,但她身上的不适并未因此而消失,仍旧虚弱无力,没有胃口进餐。
司空珉说服她在主屋继续住着,以免大夫再上门时还要搬来搬去的,凌之嫣不好再僵持,便依了他。她有预感司空珉接下来会搬回主屋与她同宿——这是迟早的事吧,可她眼下尚无法接受另一个男人。
不过司空珉比她预想的有耐心,他住在书房没提搬回主屋的事,大概也觉得搬来搬去犹如儿戏吧。
两人之间的亲密停留在那日他吻在她额间,就像他说的那样,没有勉强她。
过了两日,凌之嫣果真来了月事,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先前真的是自己多虑了。
闷热夏风让人昏昏沉沉,凌之嫣瞧着司空珉不知何时为她置办的夏衣,想到被自己留在游荷园的那一堆衣饰,心内有些许空落。没有怀上萧潭的孩子,此番一别,他若已将她忘掉,往后兴许就再无瓜葛了。
若果真如此,那他们之间曾有过的缱绻相依算什么?想到此处,凌之嫣不免又笑话自己,不知道自己究竟还在期待什么。
傍晚时司空珉从官署回来,绕道来主屋看她,发现了顾婆拿去洗的小衣,心内顿时明了。
凌之嫣坐在书案前半闭着眼,一只手撑着额头,面容憔悴。
司空珉上前关心道:“今日又没怎么吃东西吗?”
凌之嫣忙睁开眼,放下手缓缓起身道:“没有胃口。”
司空珉伸手扶她,又道:“我给你做点心吃吧。”
“你会做点心?”凌之嫣觉得惊喜又不可思议,司空珉这样的身份居然还会下厨?
司空珉双眉轻挑,说着便牵着凌之嫣来到厨房。
厨房油烟重,又烧着两个灶台,因此比别处更火热。厨娘和丫头见司空珉领着凌之嫣来了,纷纷停下手上的活计:“公子和夫人怎么来了?”
司空珉边挽起袖子边道:“我来做一份绿豆糕,你们都别插手。”又扭头对凌之嫣道,“里头热,你在门口看着就行。”
凌之嫣便停在门口,司空珉向厨娘要了一勺绿豆仁,接着放入石臼中准备磨成粉。
见司空珉忙活,凌之嫣不安道:“需要我帮忙吗?”
司空珉头上已沁出汗珠,转脸对她笑道:“不用。”
厨娘和丫头原先不放心让主子亲自下厨,不过看司空珉做得有模有样,也就由着他了。
绿豆仁磨成细粉后,司空珉倒入小盆里,加入清水搅动,不多时就和成一块面团,一旁的丫头连忙往锅里加了水,又将蒸笼摆好,接着开始生火。
司空珉将切好的小块面团放入蒸笼中,已是满头大汗,凌之嫣扶着门沿看他,久久移不开眼。
厨娘和丫头都道:“公子和夫人回去歇着吧,等锅烧开了,我们把绿豆糕端过去。”
凌之嫣不顾厨房的油烟和闷热,拿出自己的手绢来到司空珉跟前,抬手擦拭他头上那股快要流进眼睛里的汗。
司空珉微微一愣,然后俯身将头垂得低些,享受着凌之嫣此刻对他的温柔体贴。
二人离开厨房时天色已暗,天上繁星耀眼,司空珉偏着头笑道:“我没骗你吧?我真的会做点心,我还会烧菜呢。”
凌之嫣莞尔,又不解道:“你怎么会学这些呢?”
司空珉忽地停住脚,眉目间有些惆怅。
凌之嫣察觉到他的神情变化,疑惑地望着他,然后又忙道:“你若不想说的话,就当我没问吧。”
司空珉轻轻眨着眼,对她露出方才那般的笑意:“没什么不能说的,只是从来没人问过罢了。”他舒了口气,悠然道,“小时候刚到侯府,义兄们欺负我,害我经常饿肚子,府里的厨子可怜我,从厨房拿东西给我吃,后来我得空就去帮他干活,他就教我做饭,还安慰我说——自己会下厨,长大就不怕饿肚子。”
凌之嫣心里一怔,一直以来她只知道司空珉是武阳侯义子,原以为他自幼是锦衣玉食的,没想到小时候过得并不好。
司空珉说完后,不动声色地牵着她的手继续往主屋走去,步伐沉重。
凌之嫣忍不住问道:“那……你的亲生父母呢?”
司空珉头也不回地说:“我父亲本来是义父手下的骑兵,在我四岁那年死在塞北,我母亲不愿改嫁,跟舅舅闹翻了,后来她靠帮人洗衣服养活我,冬天的时候她染上风寒……六岁的时候我就被义父收养了。”
凌之嫣听罢,眸光闪烁,回想认识司空珉以来的种种画面,怪不得他即便在笑的时候也有难以言说的苍茫和寂寥。
来到主屋门外,司空珉脸上的哀伤已散去,转而对她说笑:“其实没什么,能平安长大我已经很满足了。”
平安长大,以武阳侯义子的身份来到平南郡为官,有自己的府邸和仆人,然后遇到凌之嫣,他是真的很满足了。
听他这样讲,凌之嫣轻笑点头,又对他软语道:“你以后会诸事顺遂,因为你的亲人都在天上保佑你。”
司空珉欣然一笑,拉着她的手不放,又款款道:“如果以后我有了孩子,我一定常常为他下厨。”
凌之嫣手腕一僵,知道他是在暗示什么。
不多时,厨房将刚出锅的绿豆糕送来主屋,司空珉陪着凌之嫣品尝几块,绿豆糕清爽可口,凌之嫣尝了一块,难得地被勾起食欲,随后配着几碟小菜,饱餐一顿。
饭后,司空珉谈起府里的琐事:“阿莲是留还是赶走?”
阿莲闹脾气消失了一日,回来之后像是变了个人,对司空珉又是认错又是赔罪,还对凌之嫣一口一个夫人,说自己没有去处,发誓要在司空府尽心伺候。
凌之嫣对她颇有芥蒂,知道这侍女拜高踩低心术不正,原想让司空珉打发她出府。
不过凌之嫣也知道,阿莲毕竟对她和萧潭的过往知之甚多,离开这儿若是心生报复,指不定会怎么编排她的事。
司空珉对此也颇犹豫,所以当时没有赶走阿莲。
凌之嫣思忖道:“留下她吧,至少还能保证她不会把府里的事跟外人乱说。”
司空珉点头道:“那便听夫人的。”
凌之嫣被他这声夫人唤得有些不自在,漫不经心道:“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可别让她经手餐食茶点。”
“夫人可越来越有管事的风范了,那就让她干些粗活吧。”司空珉笑着打趣,决定让管家将打扫和劈柴的粗活分派给阿莲。
凌之嫣没再接话。
夜已深,司空珉找不到理由继续待在主屋,扫了一眼他曾经的卧榻,随后起身淡淡道:“时候不早了,我明日还要去官署,先回去歇着了。”
凌之嫣也起身,听到他说“回去”,知道他是要回书房,这没什么不妥,只不过,她心底有些迷惘。
他唤她夫人,却和她分房,是因为知道她这两日来月事的缘故吗?
还是说,他其实很介意她以前跟过萧潭?
熄灯后,凌之嫣在主屋听着习习夜风,一面揣测司空珉的真实心意,一面笑话自己好了伤疤忘了疼,男人带来的苦,她难道还没吃够吗?
夜风渐止后,凌之嫣撇下心事入了梦,没过多久,忽而被开门的声响吵醒。凌之嫣霎时心里一惊,不知道是何人半夜闯入主屋,甚至寻思着是不是阿莲趁着夜深人静来报复。
熟悉的脚步声渐近,凌之嫣才放下心来,她在黑暗中悄悄睁开眼,看到司空珉的身影出现在纱帐外。他没出声,在帐外稍驻,随后小心地拉开纱帐一角,顿了顿,俯身在凌之嫣外侧躺下。
他身上有被夜风吹过的清凉之气,凌之嫣指尖轻颤,闭眼装睡。
长枕因多了一个人,枕芯被压得更深。凌之嫣屏气不敢乱动,少顷,司空珉的气息凑近:“吵醒你了吗?”
凌之嫣心慌神乱,想问他为什么半夜跑过来,不料开口却是一句:“我现在来了月事——”
司空珉一只手落在她腰背之间,揽着她笑道:“我知道。”然后他闭眼沉沉道,“睡吧。”
第29章 隐瞒消息 今日在家想我了吗?
翌日一早, 司空珉春风得意,刚出府门就碰到萧潭身边的叶忠来了,略一思量, 便笑着问他为何事而来。
叶忠看了看往来并无行人, 遂上前小声说明来意:“殿下在红叶镇游玩时受了伤,大夫说需休息三个月,殿下怕凌姑娘担心, 所以让我来传个话, 殿下还说,要把这块玉佩交给凌姑娘。”
司空珉先是大惊:“殿下是怎么了?”说着接过叶忠递来的玉佩,看了一眼后收在袖中。
叶忠只好解释清楚:“我们在红叶镇遇到了黑熊,那畜生袭击殿下。”
司空珉捏了把汗, 连声道:“好在有惊无险,殿下没有大碍吧?”
叶忠担心丢了萧潭的颜面, 简短道:“只是伤到了筋骨, 大夫知道殿下尊贵,所以嘱咐殿下多加休养。”
司空珉点点头,心想这回可是连老天都在向着自己, 他担心叶忠想见凌之嫣当面谈及此事,于是谨慎道:“凌姑娘这两日有些不适,恐怕不能见你,你放心,我会让侍女把话带给她的。”
叶忠原本也不敢打搅凌之嫣,听司空珉这样说便放心道:“如此便有劳司空参尉了。”
他还要急着赶回红叶镇复命, 司空珉就没请他进屋喝茶。
叶忠骑马离去后,司空珉回头望着自己府门后的深深庭院,一脸从容, 又交代门口的小厮,不要将方才见到的人听到的事告诉任何人。
来到官署后,司空珉犹记挂着今早一睁眼就见到凌之嫣的那一瞬,她睫羽恬然,在他怀里几乎没有丝毫忐忑和戒备。
如果那样的时刻可以长久拥有,他甘愿付出任何代价。
小吏奉上新的文书,司空珉应了一声,正要提笔落签时,眸光忽而又落在自己的手指上。指尖上还保留着在凌之嫣鼻梁上轻蹭的触感,司空珉闭眼回想着她当时似醒非醒的温婉模样,她看到是他,唇边漾开淡淡笑意,屋外鸟雀啁啾,一切都那样美妙,他在心里告诉自己,从今往后绝对不要跟她分离。
小吏候在案前没走,唤了司空珉三遍,司空珉才回过神来。
“什么事?”司空珉低头假装在看公文。
小吏不慌不忙道:“参尉,这两日本该是发放军饷的日子,可供养署做事慢吞吞的,小的已经跟他们催促多次,不见他们有动静,参尉若是得空,可否亲自过去提醒两句?也免得他们继续懈怠下去误了参尉的大事。”
供养署先前是凌微澜总揽的,多年从未出过差错,如今凌微澜去了海疆,无人主持大局,底下的人竟然如此敷衍了事。
司空珉反正无心处理公事,索性起身往供养署一趟,想看看这帮人究竟怎么回事。
参尉署离供养署隔了两个院子,院墙边有一条梧桐林荫道相连,这时节绿影森森,地上明暗斑驳,司空珉走在树下不禁恍神,想着自己被官署案牍耗去心神,岂不辜负这良辰美景?
正呆呆想着,忽然听到前方传来几句闲话,司空珉不由得竖起耳朵——
“詹阳王跟凌大人的女儿是怎么一回事儿?不是说要成婚的,怎么转眼之间就变了,凌大人一家还迁往了海疆?”
很快有人戏言道:“难道是凌大人教女无方,凌家千金多有不检,被詹阳王发现了?”
几个人哄笑一阵,而后又有正直的人制止道:“可别说这浑话,让人听见扒了你的皮。”
方才那几个人免不得奚落一番:“你又有几分几两?敢扒了我的皮?如此仗义,怎么不见你高升啊?”
里头吵嚷一片,司空珉早攥紧拳头,循着声音的来处,阴沉着脸向前走去。
走近一瞧,闹起来的正是供养署,司空珉不请自入,边走边打量里头的情形。
四五个人围在一处,彼此慷慨激昂,无人注意到有外人近来。
方才最放肆的那人指着脸色铁青的那人嘲弄道:“难道你惦记着凌家千金?可真是有贼心没贼胆儿!”
司空珉听到这话,怒不可遏,拿过近旁茶案上的茶壶,重重掷在地上。
众人被瓷片溅起的噼里声响吓得猛然一顿,纷纷住口偏头望过来。
司空珉收了收盛怒,正色道:“你们放着要紧的正事不做,倒有闲心逞口舌之快,依我看,郡府撤换的人还是不够多,还敢这样尸位素餐造谣生事,不用请示郡府的邵太守,我先给你们一个痛快。”
说罢扫了一眼洒了满地的热茶及茶壶碎片,也不顾众人的惊愕神色,撂了一句:“你们今日的损失,我自会承担,参尉署的军饷也请各位费心,莫要让我再等。”
司空珉说完,转身走出供养署。
过了一会儿,身后的人才窃窃私语道:“他怎么来了?他都听见了些什么?”
唯有方才替凌家仗义执言的年轻少薄蔑视地从人堆里走出来,弯腰收拾地上的残渣碎片,一字一顿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
司空珉心绪不佳,不到申时便离开郡府回到家中。
原本他打算一回来就去主屋看凌之嫣,走到主院门口猛然记起今早叶忠奉萧潭的令来过,而且他袖中此刻还藏着叶忠交给他的玉佩。
司空珉忙折身离开主院,匆匆走到书房。
芬儿正在廊下收衣裳,远远地看到司空珉来了又走,便回头对窗台边刺绣的凌之嫣嘀咕一句:“公子真奇怪,刚走到门口又转身走了。”
凌之嫣拿着绣针心不在焉的,听芬儿说这话,打起精神挤出几分笑意:“他还有要事吧。”
芬儿骨子里是个直爽的,从前被阿莲带着,近墨者黑,犯过些傻,如今阿莲被打发干粗活,两人不在一处,芬儿愈发回归本性。
芬儿收完衣裳回屋,又对凌之嫣笑嘻嘻道:“我猜公子是要先洗把脸再来见夫人吧?”
凌之嫣淡淡一笑,如今府里上下一口一个夫人的,她真的快把自己当成司空府的女主人了。但是心底会有一团迷雾——她根本不是那个身份啊。
她命格克夫,即便司空珉说了他不在乎,他义父武阳侯也不可能允许司空珉娶她。
不管是跟萧潭还是跟司空珉,都是没名没份的苟合。就算她说服自己这都是形势所迫,也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
她甚至想着,心肠再硬一些就好了,不在意礼义廉耻就好了,可她做不到。
司空珉收拾妥当后,才又从书房来到主屋,见凌之嫣独坐窗台前刺绣,他悄无声息地上前逗她:“绣什么呢?”
凌之嫣乍然一愣,忙放下绣针回望他,瞥见他脸上的明朗笑意,不自觉也扬了扬唇,别转过脸浅声道:“还没想好,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罢了。”
司空珉伸头轻觑一眼,都是些花花草草,样式简单,色调却鲜艳。
“那你给我做一个腰封好不好?”他随即对她笑着请求。
凌之嫣听到他气息顺畅地道出这句话,心里头却陡然一凛。
昨夜他拥着她入眠,今早他恋恋不舍地下床,虽然还没有肌肤之亲,但是已经亲密到这个程度,他提的要求不算过分。
平心而论,凌之嫣起初的不适和羞耻心被他的体贴入微渐渐包裹,她能感受到他的种种投入,但她总觉得和他有距离,两个人中间仿佛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屏障,每次单独相处时,她常常觉得自己言不由衷,但又弄不清楚自己究竟想对他说什么。
从前和萧潭相处时明明不会有这种异样的感觉。
凌之嫣回过身背对他,一边收拾绣案一边推辞道:“我近来手慢,公子急着用吗?”
司空珉察觉到她细微的抵触,心里头着实不平静,如果他真的把萧潭的近况告诉她,她还会愿意继续留在他的府上吗?
司空珉闭上眼,将那些无谓的猜想抛却,再睁开眼时,情不自禁地从后面环着她的腰,对她耳语道:“不急,你慢慢做就行,不想做的时候就停下。”
凌之嫣在他怀里有些僵硬:“好……公子不会等太久的。”
司空珉的下颌伏在她肩上,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其实他不想听她唤他公子,他已经叫她夫人了,她难道不应该唤他夫君?
但是他们离真正的夫妻还是有差距……司空珉安慰自己,再等等吧。
如此相伴了四五个日夜,两人之间随着那件渐渐做起来的腰封逐渐拉近,司空珉白天从官署回来的时间越来越早,他带凌之嫣在凉亭里看晚霞,听她给每一朵云取好听的名字;傍晚起风的时候,他陪她放风筝;甚至夜深人静时,两人共剪西窗烛。
凌之嫣在他身上看到了萧潭给不了的陪伴,以及寻常夫妻相处时的点滴温情。她不止一次告诉自己,这个选择好像也没有错。
论起来,世间事错综复杂,凡尘俗子的是非对错,又有谁能厘清呢?
转眼间,秋风已在院中铺了一地碎花,月事结束这日,凌之嫣趁午后洗了个澡,浴后,她来到廊下让风吹干一头青丝。西天日光晴好,看来黄昏时又有一场绚烂晚霞。
不知怎地,她在独处时却记起一些伤怀往事,比如:从前每次洗完澡,母亲或者竹影会用麻布帮她擦头发……
萧潭曾经跟她说,她爹娘要在海疆待上三个月才能名正言顺回来,如今才不到两个月,接下来的事,萧潭还会过问吗?
头发不知不觉就要吹干了,凌之嫣定了定神,唤芬儿来梳头。
芬儿不在眼前,凌之嫣唤了一声无人应答,略等了等,也不见回话。凌之嫣有些疑惑,芬儿平日若离开主院,会事先跟她说一声的。
凌之嫣没怎么放在心上,起身回屋打算自己动手。
不料一只脚刚踏进门槛,耳边却听到偏院的某处墙角有细语声,说话的是两个女子,虽然压低了声音,但凌之嫣听到她们话语里夹杂着“公子和夫人”这样的字眼。
凌之嫣心跳得厉害,近来她自知有失体面,最怕别人背后嚼舌根。
那细语声一会儿轻一会儿重,她想假装听不见,可这次若是装聋作哑,往后是不是被议论得更甚?
迟早要面对,凌之嫣咬唇思量,索性抬脚往偏院走去,想一看究竟。
她推开通往偏院的侧门,首先看到的竟是芬儿,芬儿连忙叫了声夫人,声音颤颤地不敢再多说什么。
凌之嫣来不及开口问话,目光紧接着便移到芬儿身旁这人身上,见她衣衫有些落魄,眉眼却很是眼熟,凌之嫣仔细一瞧,居然是阿莲。
“怎么是你?”凌之嫣讶异,阿莲被司空珉打发去干粗活,照理是不该出现在正院的。
阿莲上前恳切道:“夫人,厨房的林婆赏了奴婢几个包子,奴婢想着这是芬儿喜欢吃的,所以斗胆送过来,奴婢不是有意违抗公子的命令,夫人若不想看见奴婢,奴婢这就走。”
凌之嫣原本也不擅长摆出疾言厉色的姿态,听阿莲有头有尾地说了这么多,觉得自己有些小题大做了,为做掩饰,随口关心了一句:“好久不见了,你这阵子还习惯吧?”
阿莲低眉顺眼地回答着:“多谢夫人关心,奴婢笨手笨脚的,刚开始吃了不少苦头,不过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公子能让奴婢继续留在府上,奴婢已经感激不尽了。”
凌之嫣暗忖道:司空珉让你留下,是因为怕你出去乱嚼舌根。
凌之嫣想起方才无意中听到的只言片语,于是旁敲侧击道:“我方才找芬儿没找到,你们在这里待多久了?方才说些什么呢?”
阿莲忙赔笑道:“这都怪我不好,拉着芬儿叙话就忘了时间。”
她说完这句话,顿时心跳如雷,因为她瞥见司空珉不知何时已在侧门外驻足。
“奴婢方才在跟芬儿说——”阿莲的声音飘飘的,仿佛是想一句便往外说一句,“在后院伺候夫人的那段日子是奴婢最开心的日子,夫人温婉心善,难怪詹阳王殿下和我们公子都对夫人痴心一片。”
芬儿在一旁听得蹙眉,方才阿莲明明是在求她在公子和夫人面前说说好话,怎么这会儿瞎说这些无中生有的东西?
凌之嫣听她无端提起了萧潭,心头一怔,随后不作声地别转过脸,想证明自己毫不在意。
阿莲屏气抬眸,悄悄留神凌之嫣和司空珉各自的反应。她有自己的小算盘,方才那番话表面上是恭维凌之嫣,实际上故意想说给不远处的司空珉听——别忘了,你可还有一个情敌萧潭呢,趁早放弃凌之嫣才是聪明之举。
凌之嫣无意同她纠缠,想开口打发了阿莲,刚刚拿捏好神情,司空珉的声音却猝不及防自身后传来。
“谁让你来正院的?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吗?”他在质问阿莲。
阿莲忙垂头,楚楚可怜道:“公子,奴婢知道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即便表面是在赔罪,她心里头也还是有侥幸的,觉得这一趟没有白来。
司空珉阴沉着脸道:“你们都先下去。”
凌之嫣没有回头,默默看他屏退侍女,她知道他此刻心绪不佳,只是不知是被阿莲方才那番话挑起来的,还是郡府的公事不顺心。
待侍女离去后,凌之嫣回身来到司空珉跟前,花了一会儿功夫才抬起头望他:“你今日回来得格外早。”
司空珉早发现她一身刚刚出浴的衣束,此刻听到她的轻言慢语,霎时眸光微漾,脸色也好看了许多:“今日在家想我了吗?”
凌之嫣听他说得直白,脸颊忽而起热,一时无从应答,只好顾左右而言他:“腰封已经做好了,公子回屋看看?”
司空珉喉咙滚动,嗯了一声便和她并肩走回主屋。
凌之嫣走在他身旁,分不清他此时究竟是什么心情。
来到门口时,司空珉故意放慢脚步走在凌之嫣后面,两人都进屋后,他背着手插上门闩,深舒了一口气。他无心去看什么腰封,方才听阿莲提到萧潭,他心里就已经妒意满满,凌之嫣就在他眼前,近在咫尺,她往后只会属于他一个人。
凌之嫣听到声响,心里蓦然一动,来不及回头求证,司空珉已从身后贴了过来。
“你还没说呢,今日在家想我了吗?”司空珉的胸膛抵着她的背,说话时扬手将她身上的披帛拂落。
凌之嫣这时才分辨出来,司空珉今日回来,心里是真的不痛快。不等她回答,密密麻麻的深吻已经堵上她的唇,外面天还没黑,她想拒绝却开不了口,司空珉捧着她的下颌,炽热从她的唇边蔓延到耳廓。
屋外响起疾风卷起落红的萧萧声,眼前仿佛蒙上一层黑翳,凌之嫣觉得自己也是地上的其中一片,随风而起或随波逐流,自己没有意识。
待她回过神时,瞥见如意纹纱帐垂在地上轻轻摇曳,她躺在主屋的卧榻上,伴着司空珉生涩的游移,渐渐合眸。
第30章 真的怀孕 凌姑娘已经去京城了
晚霞透过纱帐, 将眼前所见皆染成橘红色。司空珉初尝人事,和萧潭当初一个样,热忱有余, 温柔不足, 饶是凌之嫣已从萧潭那儿领教多次,乍然面对司空珉时也觉吃力。
有必要教一教他怜香惜玉。
司空珉不敢掉以轻心,闭眼回想着画册上学来的招式, 再由内而外释放出来, 身下的凌之嫣不声不响,他还以为自己火候不够。
在他渐入佳境时,凌之嫣倏然开口喊疼,司空珉忙收力停下, 睁开眼小心打量。
凌之嫣眸色迷离,耳下布满薄汗, 枕头不知何时已移了位, 帐内处处是喘息交织的厚重之气。
“很难受吗?”司空珉心生歉意,却又不愿承认自己招式不熟,俯首吻着她紧闭的唇以做安抚。
凌之嫣忍耐片刻, 不多时,再度疼出了声。
几番折腾下来,司空珉汗流浃背,他迎上她似笑非笑的神情,忽而顿悟:“你……存心的吧?”
凌之嫣莞尔,双手缠着他的颈缓慢眨眼, 潋滟含情,却不言语。
良久后,司空珉满足地扬眉, 热息堆积在她颈窝上喃喃:“以后唤我夫君好吗?”
……
刘寅和竹影成婚后,在离詹阳王府两条街之遥的坊巷安了家,竹影近来盘下一家铺子,准备做些茶叶的买卖,小日子过得颇为美满。
刘寅想着夫妻之间理应坦诚,不该有隐瞒,于是趁夜深人静时吞吞吐吐交代了凌之嫣没去海疆、藏身司空府这桩事。
竹影如闻惊雷,既笑又怒道:“你说你——为何不早说?”
刘寅嗫嚅:“殿下特意交代过,这件事绝对不可外传,不能让太妃知道。”
竹影嗤笑:“他怕太妃知道,却不怕我家姑娘委屈?”
刘寅讷讷地替萧潭说好话:“殿下不会让凌姑娘委屈的。”
竹影不依不饶:“他要真孝敬太妃,就该跟我家姑娘彻底了断,眼下这事儿若是让太妃知道了,气得一命呜呼,是不是还要赖在我家姑娘头上?”
刘寅简直要给她作揖:“求求你少说两句,早知道你这么沉不住气,我就瞒着不告诉你了。”
竹影担心刘寅以后在别的事上瞒她,当下只好收了脾气,顿了顿又动容道:“凌家对我有恩,你知道的,我自小跟外祖母相依为命,外祖母病倒的时候没钱请大夫,凌家瞧我们可怜,出钱出力地帮我们,后来太太还收留我把我养大……我不能没有良心,我这不是担心我家姑娘吗?我想去司空府看看她。”
“好了,我知道你是个知恩图报的好人。”刘寅笑着安慰,又思忖道,“殿下去游山玩水了,听说还在外面受了重伤,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你要想去司空府就趁这阵子去,神不知鬼不觉,免得殿下知道了又怪罪我嘴上不严。”
竹影听说萧潭抛下凌之嫣去游山玩水,心内又是一通腹诽,暗骂他受重伤也是活该,转念想起司空珉这个人,忽觉不安。
司空珉也是位翩翩公子,而且尚未娶妻,凌之嫣待在他的府上,孤男寡女,这和共处一室何异?
次日阴云密布,竹影一早就带上伞雇了马车,独自往司空府赶去。既然凌之嫣的藏身之处是个秘密,那她独自前往也不算招摇。
司空府上,主屋内浓情蜜意不在话下,凌之嫣刚为司空珉挽好头顶发髻,伸手正要去取案上的发冠,司空珉却抬手揽在她腰间。
“天怎么这么快就亮了,为夫不想出门啊……”他贴在她怀里醉声呢喃。
凌之嫣被他蹭得痒,开口准备取笑他近来愈发懒散,却听外间顾婆的脚步声渐近。
司空珉连忙松手,正襟危坐于梳妆案前。
顾婆手中执伞,站在门口低声细语道:“今日恐有大雨,公子出门别忘了带伞。”然后放下伞默默走开。
司空珉吁了口气,临走前吻过凌之嫣尚未梳洗的脸颊,叮咛她再接着睡一会儿,然后才依依不舍地走出房门。
卧房里恢复宁静,时间宛如砚台里逐渐浅下去的墨,不刻意去留心每日都发生些什么事时,日子竟过得这样快。
已经跟司空珉相伴一个多月了,独处时,凌之嫣却蓦然回想起夜间听到的喘息和心跳声,那声音犹在耳畔,不禁让人意乱情迷,她偶尔真的会恍神,那样的心跳声究竟属于谁?
思绪回到眼前,凌之嫣呆呆地准备再回到卧榻上,抬眸时忽然发现——司空珉忘了他的伞。
前院里,管家将今日买的新柴交给阿莲,嘱咐她阴雨天将至,尽快将柴劈完,别误了厨房烧火。
阿莲满手的伤和茧,神色木然地答应着,心里仍有无数的不甘。
顾婆持着伞从前院走过,行色匆匆,阿莲直直地看了一眼,眸间一亮。
“是给公子的伞吗?我走得快,让我去吧。”她对顾婆笑道。
顾婆本不打算转手给阿莲,却敌不过她伸手来夺,随后阿莲如愿以偿,拿着伞一阵小跑去追司空珉。
府门外,一辆陌生马车停驻,阿莲还未走近就已听到说话声。
“……司空公子,多谢你这段日子照看我家姑娘,我今日来,是有一个不情之请,可否让我见见她?”
司空珉几乎是脱口而出:“竹影姑娘,你来得不巧,凌姑娘她已经去京城了。”
名叫竹影的女子困惑道:“去京城?”随后又自问自答着,“难道是去投奔我家公子吗?”
司空珉轻声附和:“我想应该是吧……”
阿莲还没听完,就已经晕头转向,来找凌之嫣的这女人是谁?凌之嫣明明就在府上,司空珉为何扯谎?
那辆马车都走了,阿莲还愣在门口。
司空珉目送阿莲的马车离去,不动声色地在心内松了一口气,竹影的夫君是萧潭手下的刘寅,若是让她见到凌之嫣,凌之嫣极有可能会从她口中听到萧潭的消息……小心驶得万年船,司空珉确信自己只能如此行事。
思量过后,司空珉这才发觉忘了拿伞,暗笑自己近来真是魂不守舍,转身准备亲自回去取。
凌之嫣待会肯定会取笑他吧。
司空珉刚一回到院内,猝然间看见阿莲,顿时变了脸色,立刻看了看左右,上前阴测测地询问:“方才都听到些什么?”
看来方才的事果真非同小可,阿莲不敢抬头看他,双手奉上雨伞颤声道:“回公子的话,奴婢什么都没有听见,奴婢只是来为公子送伞。”
司空珉接过伞,脸色并没有缓和:“你最好是什么都没有听到。”
***
阴雨绵绵,直下了三四日。雨水顺着黛瓦淌下来,在窗前织成晶莹的珠帘,又将院中的景致晕染成朦胧的水墨画,墙角覆了层薄薄的苔藓,泛着幽幽的绿意,时间随之变得粘稠缓慢。
这日尚未破晓,凌之嫣仍在里侧昏睡着,混沌中忽而感觉到身旁的人翻了个身,接着贴在她身前。
凌之嫣迷迷糊糊,四肢百骸酥麻着动弹不得,加上神志不清,一时不知身在何处,闭着眼懵懂之中道出一声:“殿下?”
“嗯?”司空珉脸色稍沉,一手扶着她的后腰,一手捧着她的脸,声音清晰地问,“做梦了?”
语气虽轻,却还是让凌之嫣瞬时清醒过来,她意识到自己唤错了人,忙睁开眼改口轻喃:“夫君今日不去郡府吗?”
司空珉听到她的问题,一边吻着她的耳廓一边回答着:“为夫不想那么早出门。”
然后他折腾到天蒙蒙亮,帐内透进来些许薄光,彼此已经能看见对方的容颜。司空珉大汗淋漓,扣着她仍不松开,像是刻意要让她看清楚,到底是睡在谁的怀中。
凌之嫣敛眉接受着他的索取,为自己那句脱口而出的呼唤感到后悔,她盼他没有听清,但是瞧他的样子,分明是听到了心里。
情场上的嫉妒心不分男女,凌之嫣明白,只好对他百依百顺。
云消雨散后,司空珉意犹未尽地穿衣起身,临下床前俯身对凌之嫣道:“你接着睡吧,别下来了。”
凌之嫣靠在枕上嗯了一声,以为他会像往常一样在临走前对着她的脸亲昵,然而他今日没有。她转眸目送他离去,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一日转瞬即逝,傍晚,司空珉一回来就进了书房。
凌之嫣在主屋等他用晚膳,等了一炷香功夫也没见他从书房出来,略一犹疑,便起身去书房请他,算是为今早那句唐突的话服个软。
书房的门敞着,凌之嫣便直接走了进去,司空珉正低头看京城送来的信,看得专注,没注意到她进来,听到脚步声下意识将信收起来。
凌之嫣看在眼里,怔愣着站在入门处避嫌,没再往前靠近。
司空珉抬眼见是她,脸上随即泛起柔和笑意:“来了怎么不叫我?”为免她多心,又解释道,“我在看京城来的信,所以私密些。”
凌之嫣前阵子也给她哥哥写过信,听到这话忙问:“难道是我哥哥出了什么事吗?”
司空珉摇头:“不是的,你别多想。”
凌之嫣不肯轻信,面带疑惑地望着他。
司空珉关上门,悄声道:“义父说京城要派巡抚来平南郡,他想避开巡抚大人,所以暂时不能来为我主婚。”
凌之嫣没怎么在意成婚之事,对于巡抚的到来却有些好奇,便低声问:“巡抚来平南郡所为何事?”
司空珉也不隐瞒,轻展眉梢:“削藩。”
两个字在凌之嫣心头盘旋,此举自然是冲萧潭来的。
她记得萧潭曾经跟她说过,陛下已经亲口答应他了不再削藩,当时他还洋洋得意。
凌之嫣心内嗤道:什么君无戏言,原来只是缓兵之计,让萧潭放松警惕的。
想到这儿,她忽然明白司空珉为何会这样爽快地把这秘密说给她听。他想看她是不是担心萧潭?
她对削藩一事不再多言,抬眸道:“饭菜要凉了,快去吃饭吧。”
司空珉轻笑:“好。”
那件小事算是翻篇了,跟萧潭有关的“削藩”二字像一片翎羽划过凌之嫣心间,但是没有激起太多涟漪,刻意不让自己想起这个人的时候,她就真的渐渐将他淡忘了。
她诧异于自己的薄情,但是想到萧潭对她或许薄情更甚,也就冷笑着接受了如今的自己。
又平淡过了两日,凌之贤从京城写来的信也送到了司空府。
司空珉在官署未归,凌之嫣独自拆信来瞧。哥哥在信上问她要不要去京城,他会想办法安顿她。
凌之嫣握着信感慨,太迟了,她现在连司空府都出不去,更别提离开潇湘城……况且哥哥只是太学生,虽然风光但是没有官职,更何谈实际的势力,她过去只会给他添麻烦,不能冒险去京城投奔他。
再者,父亲得罪了人,眼下这个关头,一家人还是分散为好。
凌之嫣忧思涌上心头,父亲为官即便不是大公无私,也是兢兢业业,母亲虔诚敬香拜神,一家人正直恭良,从未做过坏事,为何会落得如今田地?
正伤感着,芬儿忽然闯入,边走边对凌之嫣哭诉:“夫人,求你救救阿莲吧,她不知中了什么毒,现在不能开口说话了,就要变成哑巴了!”
中毒?变成哑巴?凌之嫣一听,顿时心跳如鼓,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她忍着不适将信收好,心里盘算着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起身正要宽慰芬儿莫要再哭,然而自己却明显头晕胸闷,芬儿的泪还未止住,凌之嫣下一瞬竟颤微微晕倒在地。
眼前变黑的须臾间,近来的人世变故都化作定格的画面跃然于脑海中,萧潭的脸出现了许多次,各种表情诉说着各种不同话语。不知为何,最后一个画面是他躺在简陋的床板上,身上流了好多血,被包扎了好几层,他强撑着坐起来,像是急着去见谁……
凌之嫣醒来时,司空珉正守在榻前,脸上的喜色不容忽视。
她还闻见了药味,狐疑着正要起身,司空珉伸手搀扶着道:“夫人有喜了,往后可要当心。”
“什么?”凌之嫣几乎变了声,近来对喜字格外敏感。
司空珉眉目间的欣喜不改,又对凌之嫣解释道:“大夫正在写方子,还没走呢。”
“大夫来了?”凌之嫣昏昏沉沉的,分不清自己是在梦里还是清醒着。
这时外间有个声音又道:“安胎药开好了,请公子过目。”
顾婆走出去接药方,又进来递给司空珉,司空珉看了两眼,随即让顾婆给大夫拿药钱和赏钱。
凌之嫣听到安胎药三个字后,怔怔地看着顾婆忙前忙后。上个月她曾误以为自己怀孕,但当时的惴惴不安远不及亲耳听大夫诊断后说出来的话让人惶恐。
这么快……真的怀孕了?凌之嫣黯然合上眼眸,大夫这话说得轻巧,可她往后皆是身不由己了。
司空珉坐在榻边没走,握着她的手问:“是不是觉得很累?”
凌之嫣虚弱地点头,司空珉知道她上次月事是什么时候,月事过后她便一直跟他同寝,所以现在毫无疑问怀上的是他的孩子。司空珉对此心知肚明,愈发有人逢喜事的风度。
他另一只手轻抚着她的脸叮咛:“大夫刚才跟我说,头三个月会很辛苦,不过你别担心,他开的安胎药会让你轻松一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