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一觉睡到中午, 亲妈不见了。因着王翠果守着铺子,文建军进城,李桂兰负责午饭。既然文莉君回来了, 就把她叫起来一块做。
袁锦悦饥肠辘辘地爬起来坐在厨房等着,看见母亲忙上忙下,很习惯地坐在了火塘前帮忙。
和袁家主要用煤不同, 文家烧的主要是柴,而且柴草估计有些潮湿, 放进炉膛里直冒黑烟, 整个厨房烟熏火燎得睁不开眼,袁锦悦只有逃出厨房, 使劲咳嗽。
文帅和文美丽回家吃午饭, 一眼就看见了帮忙的文莉君母子。
文美丽高声叫着:“姑姑,我饿了,快给我盛饭。”
袁锦悦没好气地端着几个碗,当啷一声摞在桌子上:“先洗手, 米饭自己去盛。”
文美丽翻了个白眼, 低声嘟囔着:“吃白食的还不想干活。”
文帅拉着妹妹低声说:“他们住不了两天,少说两句。”
饭菜端上桌, 也没比袁家好多少。虽然买肉已经基本放开了, 有肉票没肉票都可以买, 但是猪肉价格仍然不便宜。今天中午割的半斤肉做的泡椒莴笋木耳肉片, 才端上桌,就被文帅和文美丽一抢而空。
袁锦悦手短, 只抢到了一片,另一片还是亲妈给她夹的。
李桂兰慢悠悠地倒了茶水泡饭,就像没看见两个孙子抢食似的。文美丽下桌的时候, 故意踢了袁锦悦的凳子一脚,差点让她摔一跤,碗里的米饭和汤洒到了胸口上。
这件衣服是从袁家离开时带走的,是母亲给做的新衣裳,胸口还绣了两个小白兔,袁锦悦特别喜欢。
本来准备忍气吞声的小丫头,瞬间被激起了斗志:“哪个不长眼地踢凳子!”
“没人踢你的凳子。”文美丽反唇相讥。
“哦!既然没踢,你怎么知道谁的凳子被踢了?”袁锦悦笑眯眯地设陷阱。“我说的是那个不长眼地踢凳子,没说是我的凳子。”
文美丽恼羞成怒:“我看见的!不行吗?”
文帅伸出手拉住妹妹,意思是别说了。
“当然行!不看着怎么踢呢?”袁锦悦找出手绢把胸口的汤汁一一擦掉,可惜小白兔还是留下了一点黄色的印子。
“我就踢你了,又怎么样?”文美丽甩开文帅,抱着胳膊看着袁锦悦。“一个吃白食的黄毛丫头。”
袁锦悦听到这话,做出一个无比凄凉的表情,扯开嗓子开始假哭:“外婆,姐姐欺负我!说我是吃白食的,明明她也没挣钱,大家都是一样的!”
李桂兰听见两个小姑娘吵架,并不打算理睬,可现在不理不行了。“美丽,你是姐姐,别这么说话。”
文美丽在这个家里从来就是最小最受宠的,从来没有受过任何委屈。现在成了姐姐,意味着要像哥哥文帅一样让着别人,才说了两句话,就被外婆批评,瞬间恼羞成怒。
她冲过来一把抓住袁锦悦,把她掀翻在地,还想要给她两巴掌。
文莉君站起来刚想要阻止。袁锦悦已经像个小老虎一样龇牙咧嘴,抱着文美丽的脑袋狠狠撞上她鼻子,直撞得自己头晕眼花,文美丽鼻血长流。
“啊……啊……”文美丽发出凄惨的哭叫,鼻血滴在衣服上分外刺眼。
袁锦悦爬起来摸摸自己的额头,上面冒出一个大包,脸上沾着文美丽的鼻血。但是她不以为意地弹掉血渍,十分潇洒:“别对我动手动脚的,谁欺负我,我就和谁拼命!”
文美丽哇的一声哭了,眼泪混合鼻血十分凄惨。李桂兰也顾不上骂人了,赶快拉着亲孙女进厨房处理鼻血。
文帅对袁锦悦比画出一个大拇指的动作,追着奶奶帮忙去了。
“痛吗?”文莉君心疼地拿出干净手绢给女儿擦着。
“不疼,你没看见表姐更疼,哈哈哈。”袁锦悦大笑着,然后扯动了伤口,“现在有点疼了,妈妈给我吹吹吧!”
文莉君弯下腰,轻轻给女儿吹着额头。
袁锦悦在温柔的风中闭上眼:“妈妈,只要我们硬气些,没人能欺负我们。”
文建军两口子回来知道这事儿,已经是晚饭的时候了。
他们怪不了袁锦悦,毕竟是文美丽先动手。她作为主人和表姐,踢人凳子不文明,吵架输了,先动手打架也输了,其实很丢脸。
文美丽本来以为亲妈会护着自己,结果被骂得狗血淋头,哭得更大声了。
文建军心疼不已,睡前问媳妇:“俩小孩打架,闺女已经输了,你还骂她干什么?”
“我骂她还不是为了你,为了这个家。如果今天小丫头真的被美丽打了,你以为你三妹会善罢甘休?她连老公都敢还手,婆母都敢骂的,还不使劲儿找你麻烦。一旦我们就亏欠她,这尊大神就请不走了。”王翠果熄灯躺上床。“你快点想办法把她送回去,要不我家一刻都不得安宁。”
“能想什么办法啊,我已经给我妈说清楚了,我家不能时间接纳她。我妈从医院就在劝,两天了,一点用都没有。”文建军也躺上床。
“我说你是个猪脑子!你和你妈是她的血亲,你们的立场怎么可能劝得动?越劝她离开,越让她觉得家里人狠心,更赖着不走了。”王翠果翻身坐起来,揪着文建军的耳朵。
“哎哎哎,轻点儿轻点儿。”文建军爬起来坐好。“那你说怎么办?”
“你没听说过老话吗?解铃还须系铃人。”王翠果笑着说。
文建军终于明白了,这事还得袁鹏解决,两口子低声商量起来。
母女俩的卧室里,文莉君也在说这事儿,不过她对丫丫说的是:“我们来做客,迟早要离开,何必和小表姐一般见识呢?今天看起来是你赢了,可周四妈妈上班去了,如果两兄妹联手收拾你,你可怎么办啊?”
文莉君更担心的是,女儿是一点儿亏都不会吃的主,一言不合就上手了,以后会不会变成小街娃啊!(街娃,四川小流氓的意思)
小姑娘本来是爱美的,可她知道自己力量不足,就用上了脑袋,磕出一个青色大包,可真够狠的。此时这个青头包涂上了清油,油亮油亮的。
袁锦悦摸摸凸起的青头儿包,摁着还挺疼。她想说,这才哪儿到哪儿啊。想当初她16岁就去深圳工厂打工,有的是年长的男男女女想欺负她。开始她也忍着,后来发现越忍让,这些人越过分。所以跳槽换工厂后,第一个欺负她的人付出了血的代价,从此再也没有人敢欺负她了。
“妈妈,表姐又不是傻的,我才来第一天,为啥就想着欺负我呀。其实她是代表她妈的态度,今天不过用踢凳子的方式来试探我们母女俩。如果我们第一轮交锋就输了、怕了,后面他们一家就能随便拿捏我们。”
小姑娘钻进母亲的怀抱,轻轻摸着她依然青肿的脸颊,心痛不已。母亲被娘家吸完血,再被婆家吸血,所有人都觉得她好欺负。她必须为母亲支楞起来。
“是,这样的吗?”文莉君恍然大悟。
女儿像个小魔鬼,在母亲耳畔低语: “人都是欺软怕恶的,厉害的人更能获得尊重。如果我们早点摆明立场,是个不受欺负的主,将来的日子就会好过很多。你放心吧,表姐今天在我这里吃了亏,也不会再来尝试。表姐经常欺负表哥,表哥对我有善意。只要他们不联手,我不会吃亏的。”
袁锦悦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母亲怀里闭上了眼睛。母亲香香的,闻起来就想打哈欠。
黑夜中,文莉君拍着女儿的背,睁着大眼睛。女儿说得都对,可做起来,太难了。尤其是她的思维,已经习惯了被主导、被安排、被欺负。
哎……文莉君深深叹气。
周三文莉君回医院换了药,开了请假证明,回到家中。院子里文建军和袁鹏相谈甚欢,甚至小桌几上还摆上了茶。
“三妹回来啦!你看看谁来了?还给你带了东西。”文建军热情的劲儿,感觉今天上门来的是个贵客。
袁鹏脸上堆着笑:“莉君!”
经过袁家人的彻夜商量,现在家里缺钱,袁鹏缺名声,都需要文莉君回来弥补。况且家里当初花了好几百才把她娶回家,不把她的油水捞够,绝不会轻易放她走。
从过去几年相处的经验来看,文莉君不是个不讲理的人,相反她还很善良大度,这次可能是真的逼急了吧。所以袁大山要求袁鹏上门求情,务必要挽回婚姻,挽回损失。
文莉君扭头就回了房间,女儿正趴在窗台上看热闹。
“他怎么来了?”文莉君关上门扔下包,躺到了床上。
袁锦悦小声回答:“妈妈出门没多久他就来了。文建军正好在家,就请他坐着等。两人一直聊天来着,听起来好像在说工资、煤炭什么的。”
袁鹏把烟酒放在大舅子面前,意思是请你想想办法。
文建军清清嗓子,走到文莉君门前敲着:“三妹啊,姑爷已经来了,很诚恳地给你道歉。我本来还想揍他来着,可人家认错态度良好,随便怎么批评,都绝不还嘴。三妹,你要不见见?给个机会嘛。”
闻言,文莉君坐起来望着门外。袁锦悦跳下凳子,站到母亲的视线前,摇了摇头。
文莉君一咬牙:“让他回去准备离婚协议,我要离婚!”
“哎!怎么说到离婚去了呢?”文建军赶快阻止。离婚的姑子留在家里,是个巨大的负担。“两口子打架又不是什么稀奇事,我和你嫂子还不是经常闹架,闹完了就算了嘛。”
袁鹏三两步也站在了门口,姿态放得很低:“媳妇,别生气了,都是我不对,我不该出手的。你打我吧,随便你怎么打。只要你原谅我,都可以的。”
“三妹啊,你看看姑爷这态度多好!你要不打两拳?你不打,哥帮你打回去。”文建军说完还真的伸手使劲拍了拍袁鹏的肩膀。“叫你欺负我妹妹!我就这一个漂亮妹妹,小时候淘气我都舍不得打,你舍得啊!”
“哎呀!我错了啊,这个年轻人血性上来了拉不住啊!我也不是故意的,是被气坏了。我以为媳妇不喜欢我,不愿意给我生儿子啊!”袁鹏很夸张地大喊大叫着。
袁锦悦冷冷地听着这两个人的相声表演,不为所动。文莉君看起来有些茫然,她不知道后面应该怎么办。
女儿爬上母亲的腿,搂着她的脖子。文莉君伸手抱着女儿,蹭着女儿柔软的小黄毛。两母女静静坐着,一言不发。这场景不像道歉,更像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房间里的鸡明明知道黄鼠狼虚情假意,也不敢吱声。
房间里始终没有回音,袁鹏和文建军劝了一阵也找不到新鲜词来说了。
“今天就不留你吃饭了,让莉君先缓缓吧。”李桂兰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身后。
本来以为文莉君好拿捏,随便哄哄就能把她带回家,结果出师不利。袁鹏点点头,对门内说:“莉君,那我先回去了,过两天再来。”
文莉君看着门外,嘴唇动了动,最后忍住了。
午饭和晚饭时间,文建军、李桂兰轮番上阵劝说,希望文莉君宽宏大量。王翠果作为嫂子,不方便劝,但是明显餐食安排得很敷衍。
袁锦悦不小心听到文美丽给文帅抱怨,这几天都没什么肉吃了。
“我明天回去上班,丫丫就麻烦妈照顾了。”文莉君请求李桂兰。
“你这个班有什么好上的,给杨心说说不就好了吗?”李桂兰还不知道文莉君考上了蜀绣厂。
这是母女俩商量后做下的决定,暂时不告知娘家人。文莉君不准备在娘家待一辈子,那就不能让他们知道她现在能挣钱。一旦知道了,会全部爬上来吸血的。
“合作社是计件制的,我必须回去,要不这个月没有收入了。”文莉君换了一种解释方法。
“也对!”李桂兰点点头。“那你领了工资,给你哥嫂子包个红包。我们家全靠这个小杂货铺卖点小东西,负担已经很重了。”
李桂兰一贯偏心文建军,文莉君见怪不怪。不就是不能住在家里吃白食,母女俩的伙食费要自付吗?她给得起,回头和女儿商量下给多少合适。“知道了。”
带着医院病历证明和医药发票,文莉君回到了蜀绣厂。
张娟和刘卉看到亲亲好姐妹一脸的伤,瞬间就炸了,张娟挽起袖子就要砸东西,被刘卉劝住了。“有气我们冲袁鹏出,不要砸师傅送的缸子。”
“太坏了,真的太坏了。不给超生就打媳妇,旧社会都不兴这么干!他们简直把你当牲口对待。”张娟义愤填膺。
“你现在住哪儿?丫丫有没有人照顾?”还是刘卉细心,知道询问后续的情况。
文莉君一手捂住脸,一手抢下张娟手里的缸子:“我暂时回娘家住了,丫丫有我妈照顾。”
“哎!当时让你申请住房你犹豫,现在不知道还有没有了。”张娟终于冷静下来,开始盘算。“你娘家远不远,要不住我宿舍,我拿到房还没搬呢!”
“你也可以把丫丫带到我宿舍来,我爱人在部队,儿子白天上小学,家里没人。这样方便你照顾。”刘卉也在帮忙想办法。
两人当初一早就申请了宿舍,刘卉是军属,给了个两间房的。张娟家里条件艰苦,给了个一间房。都是卧室带厨房,厕所在公用过道。但是新宿舍水电两通,厕所是冲水的陶瓷蹲便器,已经比农村的旱厕和灶台方便许多。
“还是算了吧!”文莉君上班还不到一个月,带孩子到单位上班属实影响不好,袁锦悦一个人待在别人家也不安全。但张娟说得对,当初申请一间宿舍就好了,现在就不用住娘家看他们脸色了。
打定主意,文莉君给车间组长请假的时候,就把想要申请住房的事儿说了。
组长赵勇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本来没有到二楼精品车间去已经一肚子怨气了,结果今年新招的绣工一个比一个厉害,尤其是这个第一名的文莉君。
既然这个第一名这么不长眼才上半个月班就请假,赵勇不介意给她找点儿麻烦。正好在新人面前树立他的权威。
他收到了文莉君的病历和医院证明,轻笑一声:“我还以为多大的毛病呢!不就是脸上有点儿伤,又不影响手上工作。就这工作态度还想申请住房?试用期三个月,你怕不是忘了。”
“你会不会说话?”张娟抢话,文莉君伸出手制止了她。
日用品车间是个开放的大房间,组长也不过就是多一张大点儿的办公桌,所有人坐在一起刺绣,彼此没什么秘密。现在,所有人都竖着耳朵,偷听两人的谈话。
女儿前天的话言犹在耳:人都是欺软怕恶的,厉害的人更能获得尊重。如果我们早点摆明立场,是个不受欺负的人,将来的日子就会好过很多。
第22章
文莉君掀开遮住脸颊的围巾, 向前一步指着自己的脸:“组长,你看看。我伤在眼睛附近,导致我看东西有点重影, 确实影响工作。而且医生说我还有脑震荡、内脏出血的可能,所以叫我住院便于观察。万一我坚持来了,在车间吐血, 被救护车拉走,吓到工友们事小, 吓到外国客人就不好了。”
一听见有可能吐血吓到外宾, 赵勇明显顿了顿。
“另外,申请住房是面向所有员工的, 李主任并没有说试用期不能申请。既然我有这个困难和需求, 就有申报的权力。请组长批准。” 文莉君不卑不亢地说完了自己的诉求。
张娟拍拍手,刘卉竖起大拇指。其他同事们露出佩服的笑容。
文莉君突然觉得不顾念别人,表达出自己的真切想法,并不困难。以前她总是优先为别人着想, 一味地委屈自己, 现在女儿教会她,不要软弱。想要什么, 想做什么, 就去做吧。
“行吧!”赵勇偃旗息鼓收了资料, 下楼去找干部告状去了。
刘卉提醒文莉君:“生病这事儿肯定能请到假, 但是申请住房,可能要你去找主任或者厂长说说。我怕赵勇不尽力。”
“对, 你现在情况不一样,有房子才有和袁家谈判的底气。”张娟补充道。
“嗯!我等两天看看。如果他不帮我申请,我再去找干部们自己申请。现在确实我这脸也太吓人了。”文莉君请完假, 重新用围巾把脸包了起来。
回到绣架前,没有绣完的一件丝巾静静躺着。一朵鸢尾花正在准备开放,嫩黄的花心配着紫色的花瓣,自由向上伸展着,如同跳跃的火焰。
劈线、穿针,摆好上手下手,起针落针间,文莉君终于把这几天的痛苦烦恼抛在脑后。
正如袁锦悦预料的一样,文美丽的鼻子青了一块,就像斗败的乌鸡,根本不敢再招惹她,走路碰见都绕远。
文帅显然被亲妈耳提面命要看着妹妹,见妹妹没有找茬,他掏出两颗水果糖,递给小表妹一颗。“这是我家店铺卖的,味道最好。”
可能是家中长子受宠,也可能是家里有杂货店,卖着各种小零食,文帅的嘴比街上的其他小孩更馋,当然也长得更胖,是这个年代难得一见的营养过剩的孩子。
友好的交往,袁锦悦不会拒绝,不仅如此,她还掏出1毛钱:“表哥,我才来团结镇,就天天家里待着,你带我出去玩玩呀!我请你吃糖。”
小胖子眼睛一亮,拉着袁锦悦就出门去了。
李桂兰望着孙子带着外孙女出了门,什么叮嘱都没说。
借着小胖子的便利,一个中午的时间袁锦悦就把团结镇的主街认识了。
走到小学门口,文帅说:“妹妹,我先去上学,下午5点放学,到时候我再带你去河边玩。这个季节不能下水抓螃蟹,但是可以捞鱼。”
“好!”袁锦悦点点头,离开了小学大门,与来上学的文美丽擦肩而过。
文美丽高昂着头,袁锦悦的下巴翘得比她更高,谁怕谁啊!
刚才已经认识的团结镇主街,是一条十字马路。越靠近十字中心越繁华,反之越荒凉。马车、牛车、板车、鸡公车来来往往,长途客运车、零星小汽车穿插其中。
袁锦悦沿着主街走走看看,这个镇不大,供销社、农具农药店才一两家,刺绣的个体户商店却有十几家。这些商店都是家庭小作坊的店面,前面店铺后面作坊,大门敞开恭候八方来宾。
小姑娘大摇大摆混进去,大家都以为是某个员工的小闺女,没有任何人阻止。袁锦悦在这里看到了蓉城民间的蜀绣生态。
不同于合作社七八十个人的规模。这里的作坊,少的有几个绣工,多的有三十几个。刺绣不是女人的专属,男绣工也不少。
刺绣出来的成品不仅有丝绸被面等蚕丝织品,还有用棉线刺绣的服装服饰、面巾手帕、餐巾桌垫、床罩枕袋,甚至还有很多单独的绣片,花朵、动物、文字林林总总,方便客人买回家自行装饰在衣物上。这里的品类比春娟合作社还要多,价格也更低廉亲民。
因此,整条街都热热闹闹、人们大包小包地购买着心仪的绣品,仅就袁锦悦一下午看到的,全镇绣工起码有一百多人,本地客户五六十人,操着各种方言来采购的外地商人起码十多个。
现在是蜀绣发展的黄金时期,团结镇作为蜀绣的主产地之一。袁锦悦不过管中窥豹而已。要知道,此刻全蓉城从事这项产业的人员高达4—5000人,产品遍及全国。
文建军的杂货店开在远离镇中心的边角,因着东西齐全,又配了公共电话,生意也不错。室内琳琅满目的糖果草纸锅碗瓢盆,室外挂着农具,地上堆着柴火散煤。王翠果在里面给客人推销介绍,文建军在店铺门口摆着躺椅抽烟看小说。
整个镇只有一家租书店,里面的书籍非常陈旧,袁锦悦翻了半天也没找到想看的书籍。她是读过书的成年人,这些老书很难让她感兴趣了。如果要重新度过这一生,袁锦悦真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是重操旧业?还是学一点新东西。
不知道蜀绣厂都在做什么类型的刺绣呢?
就这样文莉君奔波于文家和蜀绣厂之间,袁锦悦成了个野孩子,在文帅的带领下,把团结镇方圆5里内的地方都跑了一遍,玩了一遍。
周末母亲休息,小姑娘带着母亲从街头走到街角,十分熟练地介绍刺绣店铺和绣品特点。
“丫丫,你好厉害啊!你怎么看出哪家店铺生意最好,这家店铺快倒闭的呢?”文莉君觉得这些绣房都不错,绣品个个都好。
袁锦悦总不能说是自己搞销售这么多年的经验,只能简单说:“我看到的呀,我发现那家店客人最多,当然生意最好。这家店看似人多,但大多数只是看热闹,其实没什么人购买。”
“但是他们东西不一样,肯定客人也不一样的。”文莉君指着生意好的店铺说。“他们的东西绣得简单粗糙,价格低当然买的人多。”
又指着生意差的店铺说:“这家店的刺绣质量最高,价格高一点才正常。”
“对呀!”袁锦悦点点头。“但是这条街大部分卖的都是日用品,她这一家卖得比别人贵,就没什么竞争力了。对普通人来说,刺绣的好坏真的分辨不清。大多数人如果想要刺绣水平高的东西,不会在团结镇买,可能去春娟合作社或者蜀绣厂买。”
“既然这样!那我们帮帮他们。”文莉君提起脚走进生意差的这家叫作“欣欣向荣”的刺绣商店。
“啊?”袁锦悦没反应过来,已经被带了进去。方形的天井下,她看见一个很熟悉的面容。“杨婆婆!”
此人正是杨心,文莉君的师傅。“哎呀,你的脸怎么搞的。”杨心最喜欢文莉君,看见她受伤十分心疼。
文莉君简单说了下近期发生的事,杨心拍拍徒弟的肩膀:“你做得没错,不过你妈和你哥哥劝你考虑清楚再离婚也没错。毕竟这社会对女人就是要苛刻些,单亲带娃不管是挣钱维生还是再嫁都很难。特别是你妈这样的妇女。
我和她在一个镇生活这么多年,很清楚一个寡妇带着三个孩子生活得有多艰难。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白眼。幸好你大姐能干,你也能干。才把家撑住了。”
曾几何时,正是因为母亲的艰苦,文莉君才想找个能力强的男人嫁了,才想要给自己的孩子一个完整的家庭。
看着文莉君的神色暗淡下去,袁锦悦拉拉母亲的手:“妈妈,我也能干的。”
“哈,你小小年纪,能干什么?好好读书才是。”杨心笑着抱起了袁锦悦。“这是杨婆婆的家,我带你参观参观。”
这是杨心自己家开的店铺,后院是她的三个儿媳,带着学徒刺绣。她自己平时在合作社和高手切磋研究,了解市场新行情,周末回家指导。
前几次袁锦悦都是上班日自己逛,今天由杨心抱着逛。居高临下,看到了更多精美绣品。
文莉君终于想起自己要来干什么了:“师傅,刚才丫丫说您店铺生意不太好,是真的吗?”
杨心停下脚步,给孩子抓了一把花生,又在兜里给她塞了几颗糖吃:“是这样的,我就奇了怪了,我家的绣品质量明明是最好的,为什么生意反而越来越差了呢?”
文莉君摇摇头,杨心叹口气,两人都说不清为什么。
为着好吃的花生米和糖,袁锦悦决心启发她们:“因为婆婆您家的东西,不适合在这里卖啊!”
“嗯?怎么说?”杨心把小姑娘抱在腿上坐下。
小姑娘晃着腿笑着问:“婆婆,您觉得您家店铺能卖出我妈妈刺绣的产品吗?”
“那当然能,你妈妈的刺绣水平都快超过我了。”杨心由衷觉得文莉君是得了自己真传的。
“那您准备卖多少钱,大概什么时候能卖出去呢?”小姑娘看着两个人的脸色慢慢变了,她们终于想明白了。
杨心笑着给小姑娘又抓了一把糖果:“我明白了,团结镇已经是以棉质生活绣品闻名的集市了,绣得越精美越贵越卖不出去。这里就保留作坊和低价产品批发店吧。
我准备到市里百货商店旁开一家新店铺,以中档货为主,少量高档的真丝刺绣精品。莉君,如果你有空就绣点东西我家帮你代销。简单的复杂的都行,别再让你婆婆给你介绍生意了。”
“嗯!谢谢师傅。”多一份收入,文莉君想要独立的底气更足了。
“莉君啊,我们女人只要自己有手艺,不靠男人也能活得好好的。”杨心由衷地为文莉君感到高兴。
母女俩回家路上,文莉君给孩子买了叶儿粑。青绿色的叶子上一团粉嫩的米团,里面夹着碎肉渣。两个人一边走一边吃,然后看到笑容可掬的袁鹏迎面而来。
“媳妇,我来接你们回家!”穿着干净清爽的袁鹏手里捧着一束鲜花,递到了文莉君的面前。
虽然只是一束最普通的红玫瑰,可文莉君着实很震惊,因为她从来没有收到过袁鹏送的任何花朵。两人最浓情蜜意的时候,做过的最浪漫的事,也不过是在河边的野花丛中,看一群雪白的大鹅游过。
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接过了鲜花,还放在鼻子底下深吸了一口,好香。
袁鹏一看有戏:“媳妇,我真的好后悔,不该听你的话。以后我都听你的,好不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不想生,我绝不再催你了。你原谅我吧!”
“那你父母呢?”文莉君问出冷冰冰的话语。
“你说得对,他们是老古板,他们不懂科学,相信了神医的鬼话。我已经和他们说好了,现在是新社会,男女平等,生儿生女都一样。我爸妈再不会逼你了,也不会因为你没生儿子就让我们搬家的。”袁鹏露出委屈的表情。
“媳妇,我真的知道错了。人无完人,马也有失蹄的时候,你给我一个补救的机会吧!我是真的很爱你,要不当初你家这么苛刻的出嫁条件,就只有我答应了呢?”
第23章
小街上人来人往, 路过的人不由自主都要盯着看这一家三口,实在是不太和谐的一家三口。
男人虽然长得高大壮实,但点头哈腰的姿势和故作讨好的表情很是不协调。一看就不是慈眉善目的人, 还要装亲切。
女人的脖子上缠绕着围巾,看不清鼻子嘴唇。怀里抱着一束鲜花,露出来的眼睛冷若冰霜, 甚至有点想哭。
小姑娘在男人另一侧拉着母亲的手,眉头紧皱、面露嫌弃, 感觉下一步就要跳起来把花给扔了。如果可以跳得再高些, 她还能锤爆对面男人的眼睛。
袁锦悦确实很愤怒,她打翻药碗翻阅资料, 避免了母亲因为吃药而死亡;带人将她从铁拳下救出, 避免了母亲因为家暴而死亡。为此她甚至改变了两个人的生命轨迹。
文莉君在她的鼓励下入职了蜀绣厂,和杨心保持了更好的师徒情谊。她第一次到了团结镇文家,认识了一众母家亲戚。
接下来呢?母女俩的命运接下来会如何发展,袁锦悦全都不知道。但是她知道一点,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袁鹏不可信。她越发焦躁起来。
“你说这话晚了!”文莉君的脸颊上,疼痛依然存在, 心里的伤更没有那么容易康复。“我苦苦哀求你的时候, 你不是这么说的。”
手垂下, 花朵落下, 文莉君远离这让人甜腻的芬芳。
袁锦悦露出得意的笑容,抢下母亲手里的花, 塞给袁鹏:“拿着!我妈妈才不稀罕。”
母女俩快速跑回家,小姑娘不仅关上了门,还插上了插销。
“哎, 关门干什么?”李桂兰从厨房出来,擦干净手打开了门。“女婿今天给我们带了鸡鸭,让我炖了鸡汤给你们母女俩补补。我答应了他,要留他吃午饭的。”
“要吃你吃,反正我不吃!”文莉君闻言,拉着袁锦悦转身往外走。
从店铺回家的文建军正好见文莉君回家又离家,袁鹏还想跟过去。文建军拉住他:“哎,姑爷,别急嘛!我们先吃饭,有什么事好商量。”
“哎!”袁鹏摇着头由着文建军把他带回家。
没有文莉君母女上桌,鸡汤也就不好端出来了。文家人陪着袁鹏草草吃了口便饭,袁鹏就要离开了。
“姑爷,再等等,我们会帮你好好劝说的。”文建军把袁鹏送到了汽车站。
袁鹏拍着文建军的肩膀:“只要你把她们劝动了,我答应的好处一定给你!现在我和我兄弟都说好了,只能关键人物同意了。我对他有信心。”
文建军十分喜悦:“就这么说定了。”
这个中午,母女俩是在镇上的渣渣面店解决的。这也是袁锦悦第一次吃到的本土美食,面条虽然细,但是很有劲道。上面的肉臊子是类似于干肉松一样的肉渣,伴着面条吃特别有味道。
觑着袁鹏离开,文莉君母女才回家。
李桂兰跟着文莉君进了卧室,搬了个凳子坐在了她的面前。“闺女,我要和你谈谈。”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不想听。”文莉君躲在床上,半躺着。袁锦悦也跟着上床,准备帮忙堵住亲妈的耳朵。
“丫丫能出去一下吗?我想和你妈妈单独说几句话。”李桂兰接着说。
文莉君抱着女儿面对李桂兰:“有什么话直说就是,我们都是母女。”
一时间,房间里三代女人都陷入了沉静。
片刻后,李桂兰默默流出了眼泪:“闺女,我知道你恨我,因为你小小年纪就开始挣钱贴补家用,没让你上心仪的高中,还让你嫁了个坏男人。
可你是我的孩子,我怎么可能不爱你。就算是你姐姐,我也是爱的,眼睁睁送她去了外省。我也不想的,我是没有办法啊!”
声音哽咽到说不出话,李桂兰捂住了脸,泪水顺着指缝流下。
文莉君没想到母亲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她摸出蓝格子手绢,递给了李桂兰。
李桂兰擦干红肿的眼睛,又流出新的泪水:“我能怎么办呢?我一个农村妇女,没有读过书,没有技术,只能在田里扒活儿找点儿吃的。你爹死的时候,你大姐才9岁,你二哥比丫丫现在的年纪还小,而你才出生,我饿得连奶都没有几口给你吃。
能把你们三个活着拉扯成年,我已经拼了老命。还好你大姐能干,你也能干,我们家才一年年好起来了。
可能你觉得妈偏心,只对你哥好。可是你和你姐姐再能干,也是女人。女人都是要嫁人的,都是别人家的,好坏也在别人家。可儿子是在家里的。我不扶持着你哥,难道等着他变成流氓混混,看着他饿死吗?那我怎么有脸去见你爹,见你爷爷奶奶他们?
我,我只有牺牲你们姐妹两个,可是妈心里苦啊!”
李桂兰情绪再也控制不住,捶着胸口失声痛哭起来。
文莉君的泪水跟着滚滚而落,她放开怀里的女儿,抱住了自己的母亲。她终于明白李桂兰当初的无奈,孩子太多了,只能保一个,舍弃其他的。
“妈无能,妈没办法,你要恨就恨我吧。谁叫我们是女人呢?谁叫我是妈呢?一碗水端不平,我真的没办法啊!我已经尽量给你们挑好男人嫁了,能给大价钱娶你们的,家里也不穷啊。只是我没想到袁鹏是这个样子的。”李桂兰拍着女儿的后背,眼泪落在她的肩膀上。
如果没有改革开放的快速发展,没有蜀绣的快速崛起,夫妻双方还是男人占主要优势,两人未尝不能过下去。可形式变了,夫妻在经济上已经不平等了,凭什么家庭地位是反着的呢?
袁锦悦深深地叹气,挽着母亲的手,贴着外婆的肩膀。都是女人,何尝不知道女人的难处。
“妈吃够了没有男人的苦,所以真的不想让你走妈的老路。”李桂兰直起身子,抹了一把鼻涕眼泪。
“我一个寡妇,带着三个孩子,生活苦,名声也不好听。镇上的闲汉,一天到晚冲我说骚话,堵在路口调戏我。正正经经的同龄好男人,哪怕是离婚的、死了老婆的也看不上我这样的。
唯一一个想要娶我的,都已经50多岁了。我这是找丈夫还是找爹啊,我就没答应。只有自己咬牙熬着。”
文莉君不知道母亲还受过这些苦,拉着她的手轻轻拍着。“对不起,我,我都不知道。”
“闺女啊!你只是咽不下这口气,所以想离婚,可离婚后的日子你想过吗?”李桂兰回握着文莉君的手。
“家里只有你一个人挣钱,负担会很重。妈现在还活着,还能来帮帮你们母女。刺绣这一行,看起来收入还不错但是太费眼睛了,干不了一辈子的。孩子长大了,读书吃饭生病都要钱,你要熬瞎你自己啊!
再说丫丫,她一个小女娃,没有爸爸的保护,将来会受到多少白眼和欺负。看看这次你被打,妈只能劝劝你,但如果你爹在,那就不一样了。他肯定会去袁家讨说法的。你要为娃娃考虑一下啊,她需要爸爸的!”
袁锦悦其实很想说,这个爹有和没有都一样。
李桂兰说的这一切是文莉君从没想过的问题:“我,我没想着赌气。只是我在袁家,已经感受不到关爱了。袁鹏他也不是真心喜欢我。”
“傻闺女啊!”李桂兰擦干眼泪,拍着文莉君的肩膀。“现实里的夫妻没有电影小说戏台子上的那些情情爱爱,就是两个人搭伙简简单单地过日子。只要大家还能互相搭把手把孩子养大,把家里老人照顾着送终,就能过下去。
难道我和你爹就是恩爱夫妻?他活着的时候,我们也吵架来着。他实在是太讨人嫌的时候,我拿锅铲敲过他脑袋,也没想过离婚。凭什么不让他赚钱养家养娃,我的娃姓文,不姓李的。”
文莉君低着头,不说话了。李桂兰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她不惜揭自己的短也要告诉她,不要离婚。
这年头,离婚女的代价太高了。不像男人,离婚的四十岁男人,只要兜里有几个臭钱,照样能娶二十来岁的小姑娘,把自己伺候得舒舒服服的。女人只能找个大龄离异男人去伺候他。
“袁鹏打你确实不应该,但你闹也闹了,娘家也回了。我听说他单位工会和领导上门都批评了他,涨工资的事也没了。闺女,如果你觉得还是吃亏,正好可以找他要一些赔偿。”李桂兰嘟嘟囔囔地说:“我们这边镇上,男人打老婆,打了也就打了。”
“我知道了,妈。我会慎重考虑的。”文莉君没有强硬地说离婚了,李桂兰松了一口气。
“这就对了嘛,女人是必须依靠男人的,换一个还不如这一个。从一而终也有从一而终的好处。”
袁锦悦心知李桂兰没有撒谎,也没必要撒谎。所以,她的话无可辩驳。李桂兰的生存智慧告诉她,女人不能一个人活着,要有一个依靠。
文莉君犹豫是因为80年代依然不是女人好过的时代,夫妻间没有感情不离婚,变成仇人也不离婚。一旦离婚,好像女人的这辈子就完了。
李桂兰低头瞧见小姑娘瞪着一双干净澄澈的眸子,眼神复杂。她笑着抱过小姑娘放在自己腿上:“丫丫,你想爸爸吗?想回家吗?”
“不想!”袁锦悦恨不得离他们越远越好。
李桂兰梳理着小姑娘稀疏的头发,扎了一个小辫子:“那你希望妈妈轻松点儿,还是累一点呢?”
“当然是轻松点。”这不废话吗,谁不希望自己的妈妈轻松愉快啊?
“如果要妈妈轻松一点,就不要便宜你爹了,他有养你的义务。”孩子是袁家的,可不是文莉君一个人的。“如果你妈妈回家,你会跟着她吗?”
小姑娘转头看着外婆:“妈妈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就算要回去与袁家斗智斗勇,她也不怕。“可我妈妈被打了,她不能白白挨打。”
李桂兰没想到文莉君好劝,小丫头油盐不进,还惦记着复仇呢!“那他欺负你妈妈,你更该回去找他报仇才对。”
文莉君露出欣慰的微笑,她现在也是妈妈了。比李桂兰好的是,她只有一个女儿,女儿与她心连心。女儿永远记得她受过的伤,想要她自强。为了女儿,她愿意做任何事。
再一周,袁鹏第三次上门,他这次不仅带来了鸡鸭鱼,还给文家每个人带了礼物。进口的麦丽素糖给文家小兄妹,柔软的丝绸枕套、被面儿给了王翠果和丈母娘,一包云南烟给了大舅子,还给了二十块钱作为母女俩的伙食费。
文莉君脸上的肿消退,颜色也正常了一些,袁鹏很夸张地说:“我媳妇怎么看都漂亮。”
伸手不打笑脸人,全家人都对姑爷热烈欢迎,文莉君这次没再拒绝他进门。
袁鹏从怀里掏出三张红纸:“这是我写的保证书,你收一份,我留一份,到时候墙上也贴一份,时刻监督我。我们一家再也不动手了,再也不催你生儿子了,更不会让你吃来历不明的药。我妈说了,不去找神医花这个冤枉钱。”
经过文莉君这事儿,治安大队上门调查神医的院子。查来查去暂时没有发现吃药死人的,只能治他一个虚假夸大宣传功效、药材来历不明,价格过高的罪。最后是工商管理部门罚款,神医关门了事。就这样,还有很多患者哭天抢地不让神医关门。
这年头的各种“神人”“大师”层出不穷,老百姓科学普及率不高,信众很多,政府根本抓不过来。要彻底扳倒神医,必须要实打实的事故证据才行。
文莉君瞟了一眼,坐在床边没说话。
媳妇不说,袁鹏说。开始回忆当初两人见面和热恋的点点滴滴,诉说着自己的思念之情和悔恨之意。
袁锦悦翻开保证书,第一行就写着:袁鹏我对天发誓……
她其实是不太理解这个爹的,上一世他只是单纯地想要儿子,虐待女儿,只要自己舒服,对妻女都抠门。
现在他一趟趟往文家跑,还送这么多东西,难道他是真爱文莉君?还是爱她能赚钱?能生孩子?
如果不是爱,难道是恨?恨她敢反抗,恨她不需要依赖他,恨她拿捏了他在缫丝厂的短处。
小姑娘想到此处,惊出一身冷汗,回头看向母亲。
文莉君已经点头了:“再给你一次机会吧!”
第24章
李桂兰、文建军反复劝说, 袁鹏反复认错和道歉保证,文莉君明显没有才回家时强硬了。一家人团团圆圆坐着吃了晚饭,鸡鸭鱼俱全, 文莉君母女俩回归在望,所有人都很满意。
除了袁锦悦。
她在睡前抱着母亲的脖子:“妈妈,你真的要回去吗?”
文莉君在黑暗中盯着天花板:“说实话, 妈妈很犹豫。一方面我觉得丫丫说得对,我应该独立。另一方面, 我几十年受的教育就是听话, 做贤惠孝顺的媳妇。
身边也没有一个女人因为这个就离婚的。我妈讲了一个残酷现实,谁家媳妇不是熬过来的呢?只要儿女长大了, 女人的日子就好过了。”
“妈妈, 确实有夫妻恩爱不打架的,一辈子都不打。当然也有矛盾很大的,一辈子都在争斗。但是夫妻对打和家暴还是不一样,妈妈你根本打不过爸爸。”
家暴只有0次和无数次, 永远没有最后一次。
“丫丫, 妈妈也不愿意回去,可我们俩无处可去。我们没有存款, 没有房, 连衣服都没几件。这里离蜀绣厂远, 离幼儿园也远。况且, 我们再不走,哥嫂难听的话就要出来了。我妈已经尽力在中间调和了, 可她毕竟是我哥嫂养着的。
你表姐当着我的面都敢给你白眼、踢你凳子,第一次你打赢了,以后呢?妈妈上班去了, 你如果被其他人欺负了我都救不了你。丫丫,你不知道,这段时间你在团结镇待着,妈妈上班都心神不宁。”
经过深思熟虑和认真比较,文莉君决心回到袁家,并不是因为袁家好,只是离开袁家到文家,两人寄人篱下的处境也没好到哪里去。
“明年丫丫就要读书,镇上没有幼儿园,这里小学更不适合你。我女儿这么聪明,要读蓉城最好的小学。缫丝厂旁边的第五小学,听说教学质量还不错。”
这两周住在娘家,文莉君眼见着袁锦悦每天无所事事,跟着文帅上树下河,追兔子捉鱼还捞虾,一天天弄得脏兮兮。虽然女儿好像健壮了些,脸色好多了。
但是这里没什么书看。文帅上学的时候,她只能天天去杨心的工坊看绣花,都快把绣工都混熟了。
袁锦悦其实还挺喜欢逛绣花作坊的。天冷的时候,大家点着暖暖的炉子,围坐在一起烤火绣花。天气好的时候,大家把绣架搬到天井院子里,在阳光中织就一幅五彩画卷。
可文莉君不这么想,她闭上眼,眼泪顺着脸颊悄悄流淌下来,没入两鬓:“如果我底气足一点,有退路就好了。但是很可惜我没有!既然如此,我就当给他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吧。他答应我,这是最后一次了。”
也可能是,两人的矛盾还没走到这一步。也可能是,文莉君的能力和意志还没有到这一步。
袁锦悦知道自己不可能再逼母亲了,这段时间,她已经尽了全力。就像现在这样,她说出这番话后,所有的坚强伪装如鸡蛋壳般碎了。
母亲在女儿的怀抱里瑟瑟发抖,就像她们的身份是错位的。文莉君才是那个胆小懦弱的女儿。
张娟和刘卉听了文莉君准备回归的决定,只能支持她。
“就算你要回家,申报宿舍的事情不要停。”刘卉给文莉君分析了下有房的好处。“这本来就是蜀绣厂给我们的福利,就算申请一间最小的,拿来作为午休室也好。万一你们俩再闹翻了,也有一条退路。”
这也是文莉君心中所想,在娘家看母亲的无奈,听哥嫂的阴阳怪气,真的是够了。有房子才有真正的退路。
“莉君定好日子,我和卉姐陪你回去。我们给你撑腰,让他们知道,除了你娘家人,你还有铁杆姐妹。”张娟准备来点强硬的。
再过一周,文莉君脸上的伤基本好了,袁鹏欢欢喜喜来文家接母女俩。
张娟和刘卉堵在文莉君卧室门口,张娟叉着腰:“我们是莉君的好姐妹,警告你,她们母女不是好欺负的!”
袁鹏反正这个月好话说尽,再许愿赌咒也没啥不好意思的:“哎,您说得对,我是猪油蒙了心,纯属自找苦吃。这么好的媳妇,上哪里去找啊!”
张娟让他发誓再也不打老婆,不强迫老婆生儿子。等袁鹏口水说干了,她终于放过了他,拎着包和刘卉牵着袁锦悦,跟着文莉君出了门。
“闺女啊,好好过日子。”李桂兰有些感慨。因为无能,她只有再一次把女儿送出了家门。
文帅挥挥手:“丫丫过年来玩!”被王翠果捂住了嘴。
文美丽站在一边儿,能不翻白眼已经很给面子了。大舅子和袁鹏点点头,两人露出会心的微笑。
袁锦悦总觉得这两人很有些古怪。
张娟和刘卉送两人回袁家,刚走到巷口肉铺,周婶就瞄见了。“文丫头回来了?我看看恢复得怎么样?”
上下打量一番后,周婶拉着文莉君的手:“没留下疤就好,你以后可不要和男人硬刚,打不过就跑。到我铺子上来,周婶保护你。”
吴继珍给文莉君打气:“我们给别人当媳妇,要厉害些才好。男人不听话,就该好好教训。”
铁匠铺的张大姐也来了,这年头没人劝离,大家只能说些安慰的话,帮着骂袁鹏一家。但是文莉君已经很感动了。
袁家门大开,厅堂里摆着饭菜,袁大山坐在上首,看见人进门,立刻招手:“饭好了,快来。”
田秀芬从厨房探出头:“我媳妇孙女可算回来了!哎呀,这是莉君的朋友吗?来都来了,那就一块儿吃。老头子,赶快去看看村头的饭店有没有猪头肉卖。”
袁大山答应一声,赶快出门。
因为是欢迎家宴,袁鲲两口子坐在一旁。曹云抱着大肚子坐在下首,浑身不自在。文莉君本是好意提醒,结果她为了表功给婆母告了状,文莉君差点被打死。
本以为这两口子两败俱伤,就该轮着袁鲲享福,可现在文莉君又回来了。
她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袁鲲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因为文莉君是蜀绣厂的职工,一个月有120块钱的工资,还不说她的其他福利和外快了。她一个人挣的钱,比我和我哥加起来还多。”
说来说去,文莉君还有利用价值,袁家人绝不会放她离开的。
“但她不愿意生儿子,以后就一个丫头怎么继承家业。那我生了儿子,我们是不是能搬进老宅住?”曹云低声问袁鲲。
按照他对父母大哥的了解,这次吃了这么大的亏,迟早会找补回来的。袁鲲笑着说:“生儿子肯定和生女儿不一样,就算暂时不能搬进来,我妈给的钱肯定会多一点。”
曹云觉得还能搏一把,如果生下儿子就能提高自己在家里的地位。现在因为神医被工商局罚款勒令整改关门,田秀芬不可能为曹云花钱看神医了,曹云决定自个儿去。“不知道神医搬到哪里去了,三叔知不知道。”
袁鲲听完媳妇的决定很满意,他本来就想要儿子。“三叔和神医关系好,肯定知道他的新诊所开的地方。不过神医的药贵,这样家里钱就不够花了,我要想想办法多挣点钱才行。”
只要生了儿子,这个投资都是能回本的。曹云骄傲地昂着下巴,给自己扒拉了一大碗米饭。
张娟可没客气,发表了一番威胁袁鹏的言论,拉着刘卉就坐上了桌。今天她们俩就是要霸气,才能给文莉君撑腰。
文莉君第一次上厅堂的大桌上吃饭,实在是有些受宠若惊。屁股刚挨上条凳,就像被火烫了一样跳了起来。
“坐下坐下!”袁鹏摁着她的肩膀坐回位置。“你回来前,我们都商量好了,以后我妈买菜煮饭洗衣服、我挑水挑煤,我爹负责打扫院子。你呢就把我丫头带好,保护好手,有空多绣绣花就行。”
这是翻身农奴把歌唱,家务全免啦?虽然绣工大多是农民出身,早就学会了干好家务的同时保养好手指,刺绣时避开手上粗糙的地方,或者垫上素绢避免勾坏绣面。但丈夫家人主动关心她的手,让她专注刺绣。文莉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受宠若惊了。
“那我呢?”袁锦悦大模大样地坐上餐桌,伸手抓了一根鸡腿塞进嘴里啃。没人阻止训斥,这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儿。
“你一个小娃娃能做什么,好好上学读书,以后考一个女状元回来,就对得起我们了。”袁鹏笑声很爽朗。
“就是就是!”田秀芬和袁鲲笑了,买猪头肉回来的袁大山也笑了。不知道他们前科的人,还以为这是什么模范和睦之家呢!
可越是笑容满面,袁锦悦心中越是打鼓,总觉得他们以前是明着欺负人,现在不知道藏着什么坏水。
可文莉君感动坏了,她仿佛回到了刚嫁过来的时候,夫妻亲密,父母关爱。甚至比当时更好,家务全免了。
送走张娟、刘卉,文莉君回到了房间,换上了厚实的外套。出走一个月,天气已经很冷了。
窗下的绣架静静地躺着,抱鱼的胖娃娃已经完成了一半。如果可以,她也想给袁鹏生儿子,这样家里什么矛盾都没有了。
袁锦悦不知道亲妈才吃了一顿午饭,对袁家又产生了愧疚感,她举着变成两半且烧坏的《大众医学》杂志问:“这可怎么办?”
“我们去给点钱,再挨个骂吧。”这书已经在家里躺一个月了,估计图书馆的工作人员早就不报收回的指望了。
母女俩牵着手外出,袁家人关起门来商量。
“老大,我说媳妇是个心软的,对吧!你看给她吃点好的,再听说不用做家务,立刻坐立不安的。吃了饭不用我说,自个儿就去洗碗了。”田秀芬得意扬扬。“我们以后就这样,拿好话哄着她,看她好意思吃白食不!”
“还是妈厉害。”袁鹏竖起大拇指。
“向你妈学着点儿!文莉君既然不能生儿子,那就给家里多赚点钱。等钱够了,我有的是法子收拾她。花了家里这么多积蓄把她娶回来,现在这只生金蛋的鸡,可不能把她放跑了。”袁大山重新点燃了旱烟。“我寻思着这段时间,文莉君母女俩突然变得很奇怪。”
“我觉得也是,母女俩就像突然转性了一样。”田秀芬一直想不明白,柔弱的儿媳妇突然强硬了不少,说起话来头头是道,居然还敢对儿子还手了。
袁鹏抄着手:“我发现文莉君还是以前的文莉君,真正发生大变化的是小丫头!”
从中秋夜开始,这个小丫头的所有言行都出人意料。思维敏捷、口齿伶俐,能用法律、科普知识辩驳,还能搬来救兵。
田秀芬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她妈现在全听小丫头的,不听我们的。小丫头该不会是被邪祟附身了吧!”
“完全有可能!”袁大山点点头。“你想办法找廖神婆算一下,驱驱邪。”
第25章
远在图书馆的袁锦悦, 突然打了三个响亮的喷嚏。她擦着鼻涕,用天真无邪的语气向图书管理员撒娇:“阿姨,我不是故意烧坏的。是我在炉膛前干活儿的时候也在学习, 炉子里面的火自己跑出来把书烧坏的。”
管理员眉头紧皱,借出去的82年版第三期《大众医学》,一个月不还。好不容易还来了, 内页还被烧坏了。黑乎乎的圆洞,一个连着一个, 里面还有用糨糊修补过的痕迹。总之就是书坏了。
“同志, 实在是对不起,我们认赔, 这书多少钱。”文莉君捏着钱包, 忐忑不安地望着管理员。图书馆借书不要钱,但是押着身份证,还有10块钱押金。这杂志标价1元2角,借的时候已经很旧了, 原价赔偿应该够了。
“这不是钱的问题。”管理员神情严肃。“如果每个人都照你这样的, 借书不还,原价赔偿, 我们图书馆早就没书了。这里是图书馆, 不是书店, 我们不卖书。损坏了书, 不能按照标价赔偿,所有押金都要扣除, 下一次押金翻倍,还要写通报到你单位或者社区严肃批评。”
“这,这么贵?”文莉君在医院和娘家已经花光了手里所有积蓄, 申报的医疗费还没下来,第一个月的工资还没发。就算发了,10块钱也太贵了。
“阿姨,我们真不是故意的。”小姑娘踮脚趴在借阅台上,翻开烧坏的这一页,生男生女由男人决定的标题被烧了一半。
“我刚才没说实话,我借这书,是为了给爷爷奶奶看的。他们逼我妈妈生儿子,还让妈妈吃生子药。我把这书给他们看,他根本不信,把书烧了还打我。阿姨,你可怜可怜我们吧!”
这话出来,不光是图书管理员愣了,来图书馆借书的人纷纷看了过来,甚至围拢了来看热闹。
亲妈文莉君有些害羞,可女儿童言无忌,一点儿羞耻感都没有,她只能强自镇定。袁锦悦当然不是装可怜,当销售的经常会利用别人的善心,只要不撒谎就行。
管理员没想到能听到这样的故事:“这,你们家这些人怎么这样!太过分了。”
眼泪汪汪的小姑娘奶声奶气,杀伤力倍增:“我爷爷奶奶可不会认错,这书只有我妈妈赔。我妈妈一个月工资才几十块。阿姨,您行行好嘛,不要把押金都没收了嘛。”
“小姑娘,我也不想为难你们。可这是图书馆的制度,所有人要一视同仁。”管理员的声音温柔了不少。
“那您帮我们想想办法好不好?”袁锦悦小小声地恳求,再使一把力气,就能成了。
“办法也不是没有。”管理员弯下腰来轻声说。“如果你们能找到一本一模一样的书,我就向我们领导申请不扣押金。这样可以吗?”
这种五年前的杂志早已绝版,在旧货市场上找一本一模一样的书付出的时间和金钱成本,估计和十块钱押金差不多。小姑娘失望地放下脚后跟,仰望着母亲,我尽力了。
文莉君无奈对管理员说:“那能不能缓两天?我过两周发工资,我的身份证还在您这里,一定会来赎的。”
管理员收走了破书:“那行吧!”
“阿姨等一等!”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伸出手压着书。“我家有一本一模一样的,可以送给小妹妹。对不对,爸爸!”
文莉君回过头,一个身着西服外套戴金丝眼镜的儒雅男人抱着几本书站在旁边。他微笑着对母女俩说:“我家前段时间正好清理了一些旧书旧杂志出来。”
“真的吗?”小姑娘脸上笑开了花,这下不用扣十块钱了。
“当然是真的,我看过这本书的封面,一模一样的花纹。”小男孩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长得还挺可爱。
“那我付钱买吧!”文莉君翻开自己的包,拼拼凑凑,有个几毛。
“不用了!”父亲的声音很温和。“本来想卖废品的,既然你们正好需要,就送给你们,不值几个钱。”
“对,我们要学习雷锋叔叔,做好事不能要回报。”儿子为做了好事感到开心。
既然不要钱,好话总要多说两句。袁锦悦露出可爱纯真的笑容,彩虹屁一个接一个吹着:“哥哥,你真好!哥哥,你是活雷锋。哥哥,你以后肯定要考大学发大财的。”
在一声声吹捧中,男孩快飘起来了,他拉住袁锦悦的手:“妹妹,走,现在就跟我回家去拿!”
小姑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拽着跑了。
文莉君跟在后面:“哎?慢点儿,小心摔跤了。你们去哪儿?”
“同志,没事儿的,我儿子知道分寸。他俩最多跑到汽车站,就会停下来等我的。”男人摸出工作证给文莉君看。“我是巴蜀省大学的老师,我姓于,麻烦你们跟我到学校去一趟,我把杂志找出来。”
“于老师,那就太谢谢您了。”文莉君加快脚步跟上于老师,图书馆外的汽车站,果然站着两个小小的身影。小男孩正在吹牛,小姑娘做出很崇拜的样子。
“妈妈,哥哥说他家里有好多书。”袁锦悦抱着母亲的胳膊撒娇。“我也想买书。”
“不用买,我借给你!”小男孩已经在彩虹屁中迷失自我,现在大方得很。
文莉君没有搭腔,萍水相逢而已,能得到一本书已经很好了。没必要得寸进尺。这位姓于的大学老师,不是自己这种绣花女工能交流的朋友。
学校在西一环路边上,坐车半小时,母女俩跟着父子俩,进了省大的门。
小男孩骄傲地在前面介绍,这是教学楼、行政楼、宿舍楼,这是民国建的、这是老外建的,这是新中国建的。父亲骄傲地站在他身边,并不干涉。
秋日阳光正好,穿过一片金黄的银杏树叶,落在地上,和翩飞的小扇子一起舞蹈。地面上落叶踩起来的沙沙声很悦耳。
走到教师宿舍楼下,母女俩没有上门打扰,等着父子把书送下来。
母女俩轻柔地交流:“丫丫,这就是省大,以后你能考上这个大学,妈妈就功德圆满啦。现在你好好看看。”
袁锦悦确实好好看了,上一世她南下勤工俭学,基本上没有正儿八经在大学的校园里读过书。虽然这辈子她对读书不感兴趣,但如果能来这里镀镀金,填补一下上一世的空白也不错。
不多一会儿,小男孩扛着一捆书下楼来了:“小妹妹,这是你要的《大众医学》,这是其他杂志。我爸爸说你们想要,都可以拿走。”
袁锦悦看了一下,除了医学杂志,还有文学类、美术类、家居类、儿童类的各种杂志,每个都有十来本。她马上拽着文莉君:“我可以都要吗?”
“可以吗?”文莉君望着男孩身后的于老师。
“我不知道小姑娘喜欢什么,各挑了几本。”于老师还笑着对文莉君说:“新书新杂志很贵,但是旧书就便宜。送仙桥附近有几个旧书摊子,以后你们可以去那边淘。几分钱可以找到很好的书,几毛钱可以买一大堆。”
知道母女俩不愿意麻烦别人,于老师就提供一个合适的方案。袁锦悦叹气,和情商高的人说话,简单多了。
“谢谢于老师,那我们告辞了!”文莉君提着书准备离开。
于老师想了下补充道:“我们刚才从南门进来的,北门好像有个汽车站更近一点。可以去学校北门坐车转车,少走几步。”
来的时候儿子想要向小姑娘显摆大学,从南门进一路参观。现在母女俩提着很重的书,还是少走路比较好。
“那就谢谢您了。”母女俩转身向北。
小男孩跳了出来:“爸爸,我认识路,我去送妹妹。”
父亲笑着答应了。
“出北门能看见我的学校,我的学校是蓉城最好最漂亮的学校!”小男孩指着远处一片红色房顶。
一组苏联式红墙建筑错落有致,宽阔的操场上国旗迎风飘扬。袁锦悦没觉得有什么特别:“哥哥,你怎么知道这里是蓉城最好的小学。”
“我们校长说的啊,我们省大附小是全省最好的小学,需要考试交钱才能读的,所以你们这些免费就读的娃,还不知道努力?会被其他学生比下去的。”小男孩惟妙惟肖地模仿着秃头校长的发言。
文莉君明显很动心,省大附小离缫丝厂很远,但是离蜀绣厂不过两站路。如果女儿能在这里读书,她上下班接送孩子很方便。“小伙子,你知道你们学校考上了要交多少钱吗?”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小男孩指着车站说:“到了,阿姨再见,妹妹再见!”
母女俩正准备和他告别,公交车上下来一个穿着时髦的女人,红色的短大衣,波浪卷的头发,她伸出手捏住男孩的耳朵:“你怎么在这儿淘气,你爸呢?不是跟他学习吗?”
“哎哟哟!”男孩捂着耳朵叫起来。“妈妈,我才从图书馆回来,这位阿姨借的杂志被弄坏了,图书管理员让她赔钱呢!我家正好有一本一样的杂志,是82年的,我爸说不要了,让我送给她们。”
时髦女人打量了母女俩一眼,两人穿着灰扑扑的薄棉袄,头发简单束在脑后,用一根皮筋扎着,一看就是穷人的模样。
文莉君向前一步,准备解释。
“逮着个鸡鸭就要献爱心,有这个闲工夫怎么不想想多挣点儿钱。花那么多钱,买了些破书,说扔了就扔了。”女人翻了个白眼拒绝和文莉君交流,揪着儿子的耳朵拖着就走。“快跟我回家去。少跟骗子说话。”
“哎哟,妈妈轻点儿,人家不是骗子。阿姨在问我省大附小的事儿呢!”儿子捂着耳朵叫唤。
“就这种人读得上附小?人家入学要考试的,建校费一年也是好几百。只有你们这种大学老师的孩子,才能读上。总有些农村人自不量力。”女人拖着儿子回大学宿舍去了。
袁锦悦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文莉君也遗憾地耸肩。本来还想说找机会送个谢礼什么的,全都省了。人家还嫌弃咱们是乡下人呢!
文莉君把省大附小放在了心里,只要我女儿能考上,我就要给她最好的学校。
离开大学后,两人再次前往图书馆,赶在下班前把杂志归还了。管理员说到做到,真的为她们申请到了减免政策,最后只是口头警告一次记录在档案,归还了身份证和押金。
袁锦悦灵机一动:“妈妈,这身份证你就不要还了。”
第26章
家里除了钱, 证件也是归田秀芬保管的。
文莉君不明白:“为什么?”
“我听杨婆婆店里的人说,有身份证可以去住旅店、买车票、开银行账户,还能做很多事。出门在外, 有身份证会方便很多。”女儿一点点引导着母亲,让她学着掌握自己的命运。
文莉君果然把身份证收好了:“丫丫说得对。以后在家里不开心,我们就去住旅馆, 去旅行,不看你二舅妈的脸色。”
两人回到家, 文莉君没提身份证的事儿, 田秀芬也不敢问,她私下里嘟囔了两句就算了。
接下来的一个月, 袁家伙食改善了不少。虽然做不到顿顿有肉, 一周还是能打上一两次牙祭。
家里人和颜悦色,文莉君很感动。只要她在家就会帮着洗碗洗衣服,偶尔也会在袁鹏回家晚的时候挑几桶水。这幅抱鱼胖娃绣完后,她把换的20块钱利润交给了田秀芬, 作为袁鹏给文家买东西的费用。
看在文莉君一个月交了60块钱, 给了袁鹏10块的份上,家里风平浪静了很长时间。充分说明了经济基础决定政治地位, 家庭地位也是一样的。
袁锦悦绷着的神经, 逐渐放松了。她开始读书, 读各种各样的书, 丰富着自己的生活。
文莉君在蜀绣厂工作满两个月,产品完成率和数量让她成了新人员工里的佼佼者。虽说是日用品, 精致成都较低,但是文莉君一贯认真负责,把它当作精品来完成。其中她刺绣的鸢尾花丝巾, 色彩丰富、过渡自然、针脚细腻,很受外宾的喜欢。为蜀绣厂争取了不少新订单。
月底她被评为车间标兵,额外领到了10块钱奖励金。额外的奖金,被文莉君偷偷存下,她已经攒了五十多块钱了。
李华主任拿着文莉君打的申请宿舍报告亲自对她说:“厂里有一位老师傅,今年底退休。她有一套房子会退出来,只有一个房间带厨房和阳台在一楼,你还要吗?”
蜀绣厂大多数住房困难户已经解决了住房问题,现在想申请宿舍的大多看上的是面积较大的房子,小房子申请人并不多。
“要!”当然要,女儿已经告诉她了,城市人口增长快,将来单位不会再给分房了,现在有房子一定要争取。
“行,那我给领导们汇报。你保持标兵的记录,下个月优先考虑你。你也别嫌小,将来你工龄长了,还能换大房子嘛。”李华主任做好了记录。
文莉君回家把好消息告诉了女儿,有些犹豫不决地问:“那我分房的事儿告诉你爹他们吗?”
“别!”女儿搂着母亲的脖子。“等我们拿到房子偷偷布置。”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给自己留条后路总是好的。
就这样,冬天来了,元旦节的时候,袁大山邀请亲家李桂兰一家到家里来团年。
袁大山的原话是,我家老大欺负媳妇,夫妻闹了矛盾。亲家母和大舅子没有到家里来闹事儿,收留了母女两人接近一个月,还帮着劝和成功。袁家人是实实在在地感谢文家。
文莉君听到这话感动极了,当场掏出十块钱邀请村里专门做红白席面的店家,送来了好几个硬菜。田秀芬添了瓜子花生、蔬菜和汤,美美置办了一桌席面。
聚餐当天中午,母亲习惯地忙上忙下,袁锦悦毫不客气地坐上席面猛吃,顺便看这群大人作秀说假话。
袁大山和田秀芬对李桂兰说着各种恭维话,三个老人看起来很和谐。曹云摸着尖尖的肚子,自吹自擂:“我娘家的人,宿舍的老人都看了,我这一胎肯定要生儿子。”
田秀芬故作惊喜:“真的吗?那我马上要当奶奶了,年后就生是吧!”
“对,医生说过了年就生。我妈让我回家去生呢,我才不去呢,我婆婆对我可好了。”曹云不想让娘家人帮忙,是因为她不想自己出钱。
最近她在很远的郊县找到了神医的诊所,重新开了转胎药吃,已经花掉不少钱了!既然是给他们袁家生儿子,生的时候就理应由袁家出钱出力。
“哎哟,我的儿啊!你就是我亲闺女,我一定好好疼你。”田秀芬只要有孙子,也很愿意贴一点儿钱,反正是文莉君挣的。
俩婆媳装模作样地亲热,文莉君没看见,袁锦悦装作没看见,她宁愿去看其他人表演。
王翠果一如既往地拉着苦瓜脸,就像谁都欠她钱似的。
文美丽和她越来越像了,吃一口啧啧几声,还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哎,我还以为要到城里吃席。结果是城乡结合部,还不如我们团结镇热闹便利呢!厕所都没有。”
文帅是个憨厚的:“我觉得味道挺好啊!和我们九大碗差不多。有肉有鱼还有菜。”
袁鹏带着袁鲲频频给文建军敬酒,文建军又频频回酒,三个人亲热得不像舅婿,像亲兄弟。吃完饭,三个男人还借口撒尿,一同去了村中公厕,一个多小时后才回来。
等回来的时候,三人好像更亲密,就差没有勾肩搭背了。袁锦悦心中一动,装作玩耍凑在旁边,模糊听到煤炭、发财几个字。
是了,袁鲲是煤炭厂的,袁鹏是锅炉房的,文建军是开杂货店的。以袁锦悦的商业敏锐性,很快发现他们三人可以组成一个利益链条。只是不知道他们只是单纯地批发煤炭到团结镇卖呢?还是准备打什么坏主意。
这场家宴结束后,袁家兄弟果然和文建军一块儿做起了煤炭生意。这年头城里煤炭不再是管控商品,私人可以参与挖掘和经营环节。袁鲲负责提供货源,文建军负责销售,袁鹏牵线搭桥抽个提成。
只是城里开始普及天然气、蜂窝煤,散煤只有往乡下销售。为此,文建军除了在团结镇挂牌售卖散煤,又找来了开大货车跑郊区运输的朋友颜永生。
颜永生是巴蜀难得一见的彪形大汉,凭借着凶狠的外形,敢把大货车开到最偏远的山沟沟去,等闲车匪路霸都不敢惹他,所以改革开放后挣了第一波钱。
他娶了媳妇生儿子后,就想要个闺女,结果超生罚款了两次,还是两个小子。所以,他听袁鹏说想要个儿子,没钱交罚款,老婆更不愿意生的时候,灵机一动。
几个人在桥头豆花饭庄聚餐,还点了回锅肉和小酒,边吃边吹牛。颜永生借着酒力说醉话:“鹏哥啊,既然你想要儿子,我想要闺女,大家撇脱点,我们可以换一换嘛。”
所有人停下筷子,盯着袁鹏。
袁鹏不过喝了一点酒,还没到醉的地步:“这年头大家都想要儿子,你怎么想要闺女,你要闺女干什么?”
虽然袁鹏不是合格的父亲,也不愿意女儿被拿去干什么违法乱纪的勾当,弄出人命来,他也别想有好日子过。
“嗨!我要闺女肯定是因为我和我老婆稀罕女儿啊,你放心,我们会好好待她的,就像亲闺女一样,比我亲闺女还亲。绝对好吃好喝好学校供着,不让她受一点委屈。
我三个儿子,老大十六岁了,明年初中毕业跟我跑运输,有他继承家业就够了。剩下两个儿子,老二六岁,老三比你闺女小两岁。你看看我拿老三和你换行不行?如果你想要年纪大点儿的,老二也可以。”
只要能换到闺女,颜永生觉得老二老三都可以豁出去。于是他给袁鹏加了筹码。
“如果我们换成了,以后我们就是兄弟,你家的事就是我家的事。两个小孩读书的钱,我全包了。你儿子工作结婚,我也能包一半。两家人的小孩子全部以兄弟姐妹相称,绝对不会欺负小闺女的。”
颜永生这一番话,说得袁鹏有些动心。不仅有了儿子,还有了颜永生一家的助力。颜永生跑运输这几年,可挣了不少钱,一年的收入都快有五千块了。他还承诺把未来几项大费用包圆了。
袁鲲趁机劝道:“大哥,好事儿啊,反正你生不出儿子,还能白得一个儿子,不用花钱。”实际上他想的是,袁鹏这个儿子没有袁家血脉,袁家的房子不可能给外人继承,那可就是自己儿子的了。
这句话说得袁鹏心里很不是滋味。什么叫你生不出儿子。
文建军放下筷子拍手:“这下好了,姑爷,你儿子的问题解决了,我三妹不想生的问题也解决了。我这朋友一贯重承诺,他答应了对丫丫好,就一定会对她好的。他家你没去过,有大房子还有大车子。丫丫去了就是当小姐的。”
“这事儿,我要和莉君商量下。”袁鹏对文莉君之前的反抗还心有余悸。
“嗨,八字没一撇的事情先不着急商量,你带着丫丫先去他家看看,两家人见见再说以后的事儿。”文建军建议两家人先找个机会吃个饭,两家大人孩子见一见。
如果双方对对方的孩子满意,再说交换的事儿。文莉君看到颜永生家的财力,说不定会同意女儿攀高枝的。
这顿饭后,大家议定了见面日期。颜永生作为换孩子的提出者,大方邀请袁鹏和文建军带老婆孩子到他家去玩。
一到礼拜天,袁鹏带着文莉君和袁锦悦前去赴宴。
穿着簇新的袁锦悦坐在长途客车上一直瞅着天空,只可惜阴雨蒙蒙地没瞧见太阳。
“丫丫看什么呢?”文莉君问膝盖上坐着的女儿。
“我在看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小姑娘一本正经地讲。
“太阳怎么会从西边出来呢?丫丫是不是在讲笑话逗妈妈。”文莉君听不出孩子的弦外之音。她今天很高兴,袁鹏难得带她和女儿出门见朋友。
这袁鹏从来觉得女儿是个多余的赔钱货,正眼都不看她。今天居然要带她出门拜见朋友。袁锦悦觉得如果不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就是有别的阴谋。
颜永生家在城北外红光镇,有一个很大的院子,方便停放两辆货车和两辆自行车。房子是新修的二层带阳台小楼,水电气三通,厨房厕所浴室都在楼里,十分方便。客厅里摆着时兴的沙发茶几,还有一台大彩电,角落里摆着一箱玩具。
颜永生为人豪爽,在客厅置办了摆了两桌九大碗,大人一桌,孩子一桌。袁锦悦和文美丽坐在一起,听着男孩子们说着各种调皮话。
不管是16岁的颜家大儿子,还是4岁的颜家小儿子,以及文帅小朋友,男孩的话题都离不开吃喝玩乐。
文美丽很挑剔的夹了两筷子就放下了,在她看来,这席面比袁家的更不入流。
袁锦悦第一次吃到农村地道的九大碗,以蒸菜的头碗、肉扣、杂扣为主菜,辅以猪下水加块根菜制作的配菜,凑成九碗。实打实的肥肉当道,相当满足劳动人民肚子里缺油水的需要。
虽说是肥肉多,但是每道菜肥而不腻,十分让人满足。小丫头忍不住多吃了几口,脂肪的味道让人幸福感直线飙升。
大人这一桌,大家明显捧着袁鹏和文莉君,颜永生和他老婆说了好些称赞的话,让文莉君觉得袁鹏终于交上好朋友,有了自己的业余事业,不天天想着生儿子的事儿了。
第27章
饭后, 几个孩子就在厅堂看电视,打扑克,下棋。几个男孩子吵吵闹闹的, 两个女孩子安安静静的。
不同于文美丽的故作高雅,袁锦悦的安静超脱年龄,她转了一圈儿, 好不容易找到一本颜家老大的初三语文教材,津津有味地翻看起来。
“哎哟, 你家丫丫还会认字啊!”颜永生老婆不无羡慕地说。“我家三个小子, 就没有一个安静得下来读书的。就像凳子上有钉子似的。”
“还是女儿好啊!”颜永生眼中露出渴望的目光。
“您家儿子也不错!三个都长得好,性格好。”别人赞扬女儿, 文莉君总要称赞别人儿子礼尚往来。
“是吧!你觉得我儿子长得好吗?”颜永生老婆招来三个儿子, “来,向文阿姨问好。”
三个大小男孩儿稀稀拉拉地问好,然后就跑了。
“鹏子,你觉得我哪个儿子看起来最乖?老大就不说了, 已经定型没得改了。”颜永生的意思是我看上你闺女了, 你准备挑我哪个儿子?
“我觉得都很好。”年纪大的省心,年纪小的容易养家。袁鹏觉得两个儿子都不错。颜永生家有钱, 男娃都养得身强体壮的。“媳妇, 你觉得呢?”
别人家的孩子怎么好随便评价, 文莉君很含糊地说:“大有大的好, 小有小的乖。你家老三个头可真高,才四岁和我家丫丫一般高了。”
女儿的营养不良状况得到改善, 脸色红润白皙起来,可个头和体重还没上去。
袁锦悦总觉得这些人话里有话,她放下书走过来, 被颜永生媳妇一把抱在怀里:“小丫头可真漂亮,真好看。姨可太稀罕你了,你有什么想吃想要的,给姨说,我带你去买。”
“啊,妈妈我也要买!”老三扑了上来,老二也不甘落后。
文帅、文美丽虽然不说话,心中也是羡慕的。这颜永生家里全是自己没见过的值钱玩意儿。
“好好好,都买都买,孩子们都跟我来。”颜永生媳妇抱起袁锦悦,牵着老三,带着孩子出门去了。红光镇离蓉城近,镇上新开的百货商店有不少新鲜时髦的商品。
颜永生媳妇不介意花点钱讨好一下丈夫的生意伙伴,顺便和丫丫建立感情。更重要的是小孩子都走了,有些话男人才好敞开了说。
袁锦悦回头望着母亲,她含笑挥手。母女俩都在心中默默念着,我一个人没问题,你应该也没什么问题吧?
孩子们都走了,小院安静下来,只听到电视机里热闹的声音。
“来来来,我们吃着、喝着。”文建军活跃气氛,王翠果帮着给大家倒了热茶。
颜永生搓搓手,非常诚恳地对文莉君说:“鹏哥媳妇,你看我家怎么样?”
文莉君不明所以:“挺好的呀!颜大哥能干,挣下这么大的家业,我们这些人和你可不能比。”
“对!颜哥就是我认识的最能挣钱的男人。这次我们做生意,全靠大哥的车队帮忙。大哥还亲自送货,价格公道多一分钱都不收。论人品、义气、对人实诚,我颜哥都是这个!”文建军竖起大拇指。
“谁和颜哥做朋友,谁就幸运。我们都愿意把颜哥当作亲大哥。”袁鹏当场表态。“颜哥有什么事儿,吩咐我们一声就行。”
“是这样的,翻了年我就45了。钱有了,老婆儿子也有了,人生只有一个遗憾!是我自己个儿摆不平的。”颜永生低下头去觑文莉君的表情。
文莉君不知道他遗憾什么,只含含糊糊地跟着一群人点头。
“颜哥有什么话,但说无妨,大家都是兄弟。”文建军很清楚自己的作用,挑起话头。
“哎,就是我一直想要个闺女,想了好多年了。”颜永生摇头。“你们嫂子现在身体不好了,不能再生了。我也不可能不要糟糠,娶个小老婆来生闺女。
我就想着,我拿儿子给有女儿的人家换一换。这样大家都不吃亏,不知道兄弟你们愿不愿意拿女儿和我换啊?不白换的,我儿子只要去了你家,他读书结婚的费用我全包了,你就给个吃喝钱养着就行。”
此话一出,不仅文莉君愣了,连王翠果都愣住了。
拿儿子高价换女儿,这年头还有这样的事儿?颜永生真舍得啊!
王翠果在桌下拽着文建军的腰使劲掐了一把。
文建军当然不是来换儿子的,他忍着痛说:“颜大哥啊,如果我只有美丽这一个闺女,一定和你换!能到你家享福,多好的事儿啊!你家这个条件,啧啧,人人都羡慕。
但是我家还有文帅这个臭小子,如果家里两儿子,确实有些不好养,两个亲生男娃子都是要打架的,何况换养的。我们做父母的左右为难。你好心和我们换,也不希望孩子受委屈不是。”
这意思是我想换来着,可惜我家还有个儿子,你儿子年纪小,来了要受欺负。
颜永生的双眼立刻看向了袁鹏,袁鹏表态:“如果大哥真心想换,我家只有一个闺女,我们可以……”
“不可以!”文莉君终于知道今天袁鹏根本不是带她来见朋友的,是来卖女儿的。“我不同意。”
“哎!别这么快拒绝啊,女儿到这里来是过好日子的。你看看颜大哥和嫂嫂多疼孩子啊。是吧,颜大哥。”
袁鹏边说边看颜永生,颜永生猛点头:“是的是的!只要你换给我们,我们一定待她比亲闺女还亲,我们舍得给她花钱,让她过最好的生活。你看看,你们还需要什么,我都可以满足。钱还是车?”
就算颜家有座金山,文莉君都不愿意把孩子卖了。
她看着丈夫袁鹏眼神明亮,二哥文建军眼神躲闪,二嫂眼神回避。她知道,这几个男人早就串通好了,就撺掇着互相套话等着她表态呢!
“莉君,话别说那么死!你不想超生影响工作,换一个儿子回来不也挺好。我看刚才你盯着颜家老二老三看,肯定也是喜欢的。两个小子长得多好啊,你喜欢谁都行。”袁鹏轻言细语劝着。
“就算换了,闺女又不是不认我们,只是不和我们住在一起而已。我们和袁家以后就像一家人那么亲。”
还没换呢,当然亲,换了以后呢?如果对闺女不满意呢?谁会对不是自己的骨肉真心实意的好。
这家人还有两个儿子呢,看起来都不是读书的料。谁知颜家是想要个女儿,还是想要个童养媳。
文莉君心中一股气蹿上来直冲脑门,她尽量忍住不在外人面前发脾气,站起来往外走:“我有点不舒服,先回去了。我去镇上找闺女。”
这态度很明确了,她绝不同意。
袁鹏脸上流露出失望的神色,他低头捏着拳头,一动不动。
王翠果也站起来:“时间差不多了,我们也回去了。”留在这里,立场太尴尬了。
虽然王翠果不喜欢小姑子回娘家吃喝,可也不愿意看到文建军牵线卖侄女。她准备回家好好收拾文建军。今天为了利益卖侄女,明天会不会把她们的一双儿女也卖了。
两个女人一走,两个男人也不好意思留下,分别给颜永生说了些安慰话告辞了。房间里的电视节目已经演完了,白色的雪花点沙沙跳跃。屋子里的玩具铺了一地,无人收拾。
颜家媳妇带着袁锦悦和一群孩子在街上买了巧克力、糖果、玩具,个个都夸颜阿姨棒棒哒。颜家老大还买了不少鞭炮,带着男孩子们在街头空旷处放了起来。
噼噼啪啪一阵响声过后,文莉君踩着碎纸屑走到袁锦悦身边。“丫丫,我们回去吧!”
袁锦悦放下捂着耳朵的小手,一眼看出母亲面色不虞,父亲面露尴尬。这两人铁定又有矛盾了:“好,我们回家。”
文莉君勉强对颜家媳妇笑了笑,这回真切地看清了她鼻子上红肿的痦子,青黑的眼圈,生活作息不太规律。三个小子头发蓬乱和衣着潦草。并不是颜永生吹嘘的富裕和善之家。
小姑娘给颜家媳妇挥挥手,迅速牵上亲妈的手离开了。
身后的王翠果喊着:“小帅,美丽回家了。”
“不嘛,妈妈,我还没玩够!”文帅在这里自由自在还有鞭炮玩,可太开心了。文美丽也不太想走。
“玩玩玩,你给人家当儿子好了!”王翠果心中憋着一口气。看看人家袁锦悦,说停手立刻就跟着亲妈走了。
“好啊!妈妈再见。颜大哥,我们去放这个会转圈的烟花。”文帅这个没心眼的真就去找颜家兄弟玩了。
王翠果伸手揪住文帅的耳朵,文帅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声,和父亲妹妹一起离开了。
颜家媳妇一看这架势就知道没谈成,她迅速垮下脸子,母老虎咆哮:“都给我滚回家。”
三个儿子被吓得立刻收了手,乖乖回家了。
袁锦悦觑着这两家人的态度,心中隐隐有数了。这三家大人特意支走了孩子,谈的肯定不是生意场上的事。结合母亲愠怒的态度和王翠果的不高兴,颜家媳妇的失望。
袁鹏该不会想把自己拿去送人吧!
长途车上,文莉君特意抱着袁锦悦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远离袁鹏。
她忍着满腔的失望和愤怒,回到了家中:“丫丫出去玩一会儿,我和爸爸说几句话。”
母亲还想尽量保护女儿,不希望让孩子听到这样让人伤心的消息,不让她知道自己被亲爹轻易抛弃,不过是一个不值钱的筹码。
“好!”袁锦悦转身离开,给母亲留一点处理这件事的空间和时间。
但是她出了院门,特意绕了一大圈,来到父母卧室一墙之隔的小巷里,找了个砖头缝隙趴着偷听。
“你简直疯了,想得出用亲生女儿去换儿子!你就这么想要个儿子,哪怕不是自己生的,也愿意要?”文莉君愤怒且有些尖锐的声音传出来。
“袁鹏,我只想问问你,我十月怀胎,一把屎一把尿带大的女儿在你看来到底算什么?”
第28章
孩子在父母眼里算什么呢?可能每个人的答案都不一样。
这年头, 大部分人觉得孩子生来是为了养老的,所以一切投入都是为了最后的回报。因此大家才会拼了命地想生儿子、要儿子。因为女儿最终是别人家的,给她的一切都是给别人家的。家里不指望女儿回报, 也没几个人有财力招赘。
养育的时候,也是男孩吃得好,穿得好, 读书工作该花的钱一分不少。女孩就不一定了,草草养大的很多。
但是对文莉君来说, 她从小没有父亲, 缺乏母爱,大姐早早出嫁。别人做过家家的游戏, 都是当新娘。她做过家家的游戏, 都是当妈妈。
她要当一个好母亲。她不寄希望于孩子的回报,她要给孩子最好的一切,让她健康快乐地成长,做一个平凡而幸福的人。
当孩子在肚子里孕育的时候, 虽然所有人都期望她生个儿子。但她其实内心隐隐希望是个女儿, 贴心的女儿。
所以在袁家人失望离去的时候,她抱着怀中粉嫩的小小姑娘, 内心全是欢喜。袁家人不待见女儿的时候, 她虽然觉得对不起袁鹏, 但是绝不放弃对女儿的照顾和养育。
看着女儿一天天长大, 从牙牙学语喊妈妈到能跑能跳会读书,文莉君收获到的欢喜比自己想象中更多。
上一次夫妻争斗, 她思前想后,回归的最大原因是觉得自己不能给孩子很好的生活。她才去蜀绣厂,工资刚过百, 两人没房住宿生活会很困难。
女儿在二舅家寄人篱下,未来的日子会比她小时候更加艰难,除非她有实力养活娘家这一大家子人。
最后她才忍着痛苦下定决心回归。至少这是女儿的爷奶父亲,女儿的家。
但是,袁鹏今天居然要把自己最心爱的女儿拿去换儿子。
“就算你不喜欢闺女,但这孩子是你的骨血,是姓袁的!你怎么做得出这种事!”文莉君涨红了脸,为了不露怯,眼睛憋得通红。“你想儿子想疯了!”
“是啊!我就是想要儿子,不行吗?”袁鹏躺倒在床上,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而且这儿子带回来,也不用我们花多少钱。颜大哥说了,大头的费用他包圆。”
“颜永生是你什么人,你就这么相信他的话。在你看来,养孩子只是给点钱就能自己长大了?小孩子不需要好好爱、好好教,就能成才了吗?”
“那是你们女人的事。我只要儿子将来能继承家业,给我养老就行。”袁鹏盯着蚊帐顶。“如果不是你拒绝给我生,我哪里需要干这种事。”
说来说去,还是因为文莉君不生儿子。
“丫丫说过了,女人不是生育的工具。我为这个家付出这么多,你看不到吗?” 文莉君转身往外走。“那行!我们离婚,你自己去找人生,不管生多少个,我都不管。”
“回来!”袁鹏跳起来拉住文莉君,两个人从卧室到厅堂不断拉扯着。“别想离婚,你是我媳妇。我不同意。”
“我不做这卖女儿的妈,也不养别人的儿子。我只要自己的。”文莉君猛地推开他。
“站住!这个家到底谁说了算!”袁鹏挽起袖子,想打又不敢打。
文莉君现在不怕袁鹏,打不了鱼死网破,她高喊着:“那我找爸妈评评理,看看你们家是不是要一个外姓的儿子当继承人!”
这句话终于说到了点子上,袁锦悦都想给母亲击掌了。袁鹏只想要个儿子,没问过袁家大家长是否同意。
果然,袁大山走出来怒喝一声:“胡闹!丫头好歹是我袁家的骨血,你搞个外面野种回来干什么!”
“我可不能养别人的儿子。”田秀芬也不同意。
小丫头可以不要,但是袁家也不能要别人的儿子。说出去多丢脸啊!
公婆第一次站在文莉君一边,袁鹏很快就蔫儿了,“我不就是在和莉君商量吗,值得大喊大叫不!”说完他转身回房挺尸去了。
“谢谢爸妈!”文莉君感激得眼泪盈满眼眶。
田秀芬难得露出同仇敌忾的表情:“媳妇,他脑壳有大包,咱不理她。哪有自家孩子不要换别人儿子的。我当初把闺女送养出去,那也是因为遇上困难年代了,养不活。你放心,我是不会让他养别人孩子的。”
就连田秀芬这样的人,也不会轻易要别人的孩子。他们一心一意想要自家的血脉。
袁大山敲着桌子摇头:“死脑筋、蠢货!”
把媳妇气走了,再找一个新的,又要花家里不少钱。新找的媳妇不一定有文莉君这样的相貌脾气和挣钱能力。袁大山准备等等,说不定计划生育政策变了,或者文莉君突然想开了,再或者丫头出意外了。
毕竟这年头,小孩子要平安长大成年,并不是百分百的,中间会有很多意外。
文莉君并不知道袁家人各有各的打算,她今天难得找到同盟。等袁锦悦绕回家,进门就看见田秀芬安慰着母亲,她难得破涕而笑。
孩子挽救了母亲,母亲守住了孩子。这也许就是亲子的意义吧!
88年的春节还有大半个月,村里传来好消息,年后要安装自来水到户了。
以往村民在公共水站接水,每家每户按人头给钱。可总有不自觉地多接几桶水,在家里洗衣服做饭洗澡。毕竟大多数村民洗衣服还是去河边或者井边,村里也有缴费的洗澡堂子。
多用出来的水钱由村委会补贴,随着城乡结合部人口越来越多,这部分水钱的缺口越来越大。同时,生活用水需求量大,接水经常排很长的队,甚至还有为了争水打架的。
于是,自来水公司在晒场贴出公告,由公司、村委会、个人各出一部分钱,共同集资将水管子安装到户。
大多数村民盘算了一下,既然这样,家里可以修一个洗澡间,洗衣服洗澡能省去很多时间和金钱。
但是这笔钱数目不小,袁家人把主意打到了工资最高的文莉君身上。
田秀芬笑容可掬:“媳妇啊,家里想要改造一下,我和你爹没收入,老大工资都贴补了家里,我们确实很困难,你看看能不能支持一下?”
可文莉君只拿到两个月工资,第一个月的工资因为病假还扣了不少。交了家里的伙食费、女儿的学费、路上的公交费,多的钱给女儿买了一套新的冬装,从里面的秋衣秋裤到外面的棉衣棉裤都换了。
现在手上是真的没钱。
“妈,不是我不想支持家里安自来水,确实是手里没钱了,下个月的工资要1月中旬才发。要不我们先安装水管水龙头吧,这个用不了这么多钱吧!”
“只安装水龙头也不便宜的,水管子起码就得几十米……”田秀想继续哄着文莉君,希望她为家里改善拿钱。
袁锦悦抱着提前做好调查的小本本跳出来:“奶奶,我问过铁匠铺张阿姨家的安装方案了。这是他们告诉我的,我记下来了,您看。
入户前的水管子由村委会和水公司提供,我们不用给钱。我们村的水管子一米1元,水龙头一个3元,自己安装1个水龙头5米长的管子只需要8块钱,加1个水龙头加3米管子,一共也就14块钱。我爹挖一条排水沟,不要钱的。”
袁鹏的劳动力不用算钱。
“这么便宜啊!”文莉君摸出钱包,翻出一张十块钱:“妈,要不我们先安装一个水龙头水管子?下次发工资,或者等我把这绣品卖了,我们再说洗澡间的事儿。”
田秀芬不情不愿地接过钱,接着诉苦:“要修洗澡间真挺贵的,可不得要个七八百的,家里现在伙食开得好,买肉都没钱了。你要不多给点儿,我存上,专款专用。”
“奶奶,我也去肉铺的周婆婆家了。她说他们人多,准备修个大一点的洗澡间,还能顺便洗衣服,大概需要用1200块砖头、5袋水泥、150片瓦。再加上辅料,自己修大概要200多块钱,确实挺贵的。妈妈你可没那么多钱!”
袁锦悦在晒场看到公告的第一时间,就开始了解相关情况了,就怕这些人坑亲妈。
田秀芬的脸色十分尴尬,笑不出来又不能不笑:“200也不便宜,那我们先修水管子水龙头。”
小姑娘喜滋滋地指着家里的小黑屋——杂物间。“奶奶,这里不是有房子吗?先用这一间洗澡不就行啦?不要钱的。我爹再挖一条排水沟就行,又小又暖和。”
她早就看上辈子关自己的小黑屋不顺眼了,能改造了最好。反正亲爹这个劳动力不值钱。
“丫丫这个方法好!”文莉君拍手同意。“把煤炭杂物堆在墙角,盖上雨棚就好了,反正蓉城冬天没什么雨。等开春了有钱搭一个遮雨棚,比重新修一间洗澡间节省钱。”
“是……是个办法。”田秀芬彻底丧气了,一分多的钱都没捞到。
“妈,不是我小气不出力。毕竟今年9月丫丫就要读小学了,我得存一点钱。我同事的孩子说,上小学不光有学费书本费和生活费,还有各种课外活动的费用。我家丫丫一定要去体验体验。”文莉君现在手头太紧了,这两个月勉强存下50块,给了田秀芬一张大团结,就只剩下40了。
有了这一番计较,田秀芬更觉得袁锦悦非同一般了。
等母女俩上学上班去了,她在家里搜集母女俩的头发、衣物、书本尽快去了一趟廖神婆家。
回来后,田秀芬神神秘秘地告诉袁大山和袁鹏:“我带着母女俩的东西问过廖神婆了,她给算了一卦。”
“神婆怎么说?”袁大山点燃的火柴的手顿住,袁鹏的瞌睡也没了。
田秀芬压低声音:“神婆说小丫头确实不是原来的人了,她的灵魂被夺舍了。”
“什么?”袁大山的旱烟磕在桌上。“被谁夺舍了,还有救没有?会不会来害我们一家啊?”
“神婆说,小丫头是被一个孤魂野鬼给夺舍了,这个鬼没爹没妈,长期被虐待,是个怨气很重的女人。”
“被夺舍是什么时候的事儿?”袁鹏忍不住问。
“神婆问过大仙了,就是中秋节,和我们感知到的一样。你们没发现,当天晚上小丫头性情大变,又吵又闹的。
神婆说这是因为中秋是月亮最圆,阴气最重的时候,鬼怪邪气容易作祟。而且我还发现,小丫头最喜欢的小兔子玩具不见了,她一点儿不着急。以前她可是走到哪里带到哪里的!”
这只兔子是文莉君给做的,平常袁锦悦最喜欢这只兔子,不见了还要哭鼻子。现在这兔子连根毛都没有了,她没有询问过任何人。
“那怎么办?”袁鹏一想起还和小丫头一张床睡就直冒冷汗。怪不得他想亲近一下老婆,总是没有机会。
小丫头天天霸占大床,还横在夫妻两人中间。
第29章
“神婆说有办法, 就是要消耗一些她的法力,还需要一些药材做准备。”田秀芬搓了搓手指,这是要钱的意思。
袁大山哆嗦着手把旱烟点着, 深吸一口气稳了稳:“这该给的钱要给,要不全家都不安宁。这丫头克家,早点驱邪, 我们也好过安生日子。”
“对,说不定莉君到时候就会听我们的话, 生个大胖小子。”袁鹏也同意。换儿子不成, 那就彻底整治丫头。只要女儿不在了,就没有生儿子的阻碍了。
田秀芬摸出文莉君给的修水管的十块钱:“好, 我们家要恢复成中秋前的样子。”
“这事儿只有我们几个知道, 对外务必保密。母女俩在家的时候,大家一切照旧。”袁大山已经恢复了他作为大家长的气势。
“我就不信,她附生成一个小女娃,能做什么。实在不行, 这次我支持你。送给你朋友或者扔远点儿吧!”
上次拒绝了颜永生, 已经断了换儿子的路。遗弃儿童,或者是弄死她这都是要坐牢的, 袁鹏可不敢:“还是神婆多出出力吧。我们也不要小丫头的命, 让她恢复原状就行。”
年前的蜀绣厂分外忙碌, 车间里点着火盆, 食堂的开水无限供应,为绣工们取暖赶工。组长赵勇给文莉君分配了一件难度非常高的满绣旗袍。
这是一件香港客人订购的手工礼服。裙子的领口、袖口和裙摆缀满繁复而浪漫的蝴蝶纹, 光是设计师绘画的制作图纸,都足以让人眼花缭乱。
赵勇点名文莉君刺绣,其实起了看笑话的心思。这裙子绣得好, 是设计师、裁剪师的功劳,绣坏了是绣工的错。
本来这种难度高的任务应该给老员工,但赵勇对大家说:“文莉君同志是第一名考进来的,又得了两个月的模范,应该让她试试难度大一点的,就不要抢容易的活儿了。”
文莉君只能硬着头皮接下。申请宿舍的员工有两个,一个是日用品车间工作了三年的老员工丁艳梅,一个就是她。
当初错过要房子的最好时机,现在为了得到这套小房子,必须拿到第三个月的嘉奖。
她在何东妹大师傅的指导下,学习了水路留白的刺绣方式,还学习了专门为鳞片纹创造的刻麟针。为了充分体现蝴蝶翅膀上的光泽,还学了丝线的整理之法。
最好的丝理效果是,穿梭而过的丝线一根挨着一根,全都是一个方向。没有任何一根逆着、绞着、反着、折叠,柔顺的光泽从一根到一片,构成整个蝴蝶的身体。
这些技法,是文莉君在合作社不曾学过的。何东妹师傅也不具体说怎么做,或者画个图纸给大家看。师傅就在手绷上示范,一群人围着观看。
好不容易,文莉君才看出几种刻麟针的区别,在她错了很多次后,何东妹师傅终于点了头。
“可以了,现在四种刻麟针我已经教给你了,分别是扎麟、叠麟、抢麟、施麟,每种都有细微的区别。学会这个,有鳞片的动物都可以使用,你根据图纸灵活地配。不明白地问我!”
文莉君揉了揉发红的眼睛,点了头。蝴蝶针法虽然复杂,但好在服装对线的精致程度没那么大,太精细还容易在穿的时候断裂,所以最细到1绒,用1根的时候比较多。
这活儿她绣得很慢、很小心,很费时间。上班的时间越来越早,下班的时间越来越晚。
“春节前妈妈必须完成,所以最近下班有点晚。”文莉君在第三次快天黑后才来接女儿,幼儿园白老师不得不委婉地提醒她早一点。
“没关系!”袁锦悦在旁边蹦蹦跳跳,自从吃得好了,小丫头身体结实了很多。“要不妈妈别来接我了,我自己能回家。”
文莉君刚想让田秀芬、袁鹏来接孩子,就掐断了自己的想法。田秀芬现在能不甩脸子,已经谢天谢地了。自从袁鹏有了换孩子的心,她更不敢让孩子接近他。
“要不你在幼儿园多待一会儿?我给老师说说,她把你交给看门的大爷就行。”最晚六点半来接孩子,幼儿园应该不会把孩子赶走吧。
“还是不了吧!我不走,老师就不能下班,门口的大爷也不能关门回家。”女儿扬起笑脸抱着母亲的胳膊。“妈妈放心去加班,今年下半年我就读小学了,是大孩子了,自己能回家的。好多同班同学都已经自己上下学了。”
“你们老师会同意吗?”文莉君简直不敢想象一群小萝卜头,鼻涕还挂在脸上呢,就不要家长接送了。
“会啊!大家都熟悉回家的路,老师们也在有意识地锻炼我们的独立能力。就让我自己试试吧。幼儿园到家里的路这么近,我认识的。我还可以早点放学去余老叔家看本书。”
这是袁锦悦目前最喜欢的娱乐项目,越读越觉得当初自己读书少知识面窄。刚工作的时候,走了很多弯路,吃了很多苦头。
另外,放学后还可以自由买点零食什么的?
袁锦悦最近迷上了供销社里的80年代小零食,什么老鼠屎、无花果干、话梅干、绿豆糕、薛涛干……天然无污染,比成年后吃过的所有东西都香。
“好,妈妈多发点零花钱给你看书买零食,弥补一下我们的乖丫丫。”有这么懂事的女儿,母亲还求什么呢?
三九四九,冻死猪狗。一年中蓉城最阴冷的日子来了。
早晨的太阳半天不起床,下午的日光很快就没了,青灰色的雾气沉在平原上、山林间、城市里,一片阴郁。
袁锦悦自己上幼儿园,自己放学回家,除了在幼儿园里还要装装小孩。其他时候,她能像大人一样自由自在,她开始逛自己的村子,甚至逛缫丝厂,还偷看过袁鹏工作的情况。
他的工作就是运煤、烧煤,偶尔也会□□部们叫去别的地方帮忙做些体力活。
她这个爹在家里是长子,是主子是大爷,在工厂是最低一级的体力工人、是牛马是孙子。这种表里不一的人,袁锦悦不屑一顾。
田秀芬对她一个人来回逐渐习以为常,偶尔回来晚了还会唠叨几句,就像正常的祖孙关系。
就在袁锦悦觉得自己已经摆脱上一世的困境,准备和母亲凑合着过日子的时候。突然发现家里有了些新的变化。
首先是自己有些东西莫名其妙不见了,东西也不值钱。就是梳子、发卡、旧了的衣服、玩具什么的。
再后来发现院子里有火烧过的纸屑,田秀芬打扫的残纸是黄色的,几个房间里都有一股奇怪的烧煳的怪味,卧室里的气味尤其浓重。
“奶奶,屋子里着火了吗?”袁锦悦赶快去查看文莉君的绣架,上面的凤凰图案完好无损,这是母亲在杨心的帮助下,接的高价私活,可以卖80块呢。
“没有着火,快过年了,给家里打扫干净了,熏一点草药,免得蚊虫藏在卡卡角角,来年出来叮人。”田秀芬这番解释也算合情合理。
袁锦悦小心地打量家里的陈设。蚊帐上神医送的纸三角早就被袁锦悦扔了,此刻挂上了一个木牌,上面画着暗红色的符号,闻起来还有些腥臭。
“哎,别动!”田秀芬一眼看见袁锦悦站在床上想要把这木牌拽下来。这可是她花钱请的神符。“这是神婆给我驱邪用的,来年保佑一大家子人平平安安。”
这年头科学普及率不够高,很多文化程度低下的老年人对大仙大师的能力深信不疑,建房、生娃、出门、过年过节、久病不愈都会请教他们。但这几天的事情也太怪异了。
晚饭时,袁锦悦有心提起自己的东西丢了,家里奶奶熏了香烧了纸。袁大山不以为然:“哦,快过年了,你奶奶给家里大扫除了,然后驱驱邪,祈个福。”
袁鹏赞同:“妈,你辛苦了,需不需要我帮忙。”
“啊!不需要,都是我应该做的。我们家的祭祖还没完成呢!”田秀芬并没有祈福后的愉悦,更多的是烦恼。廖神婆驱邪几天了,这小丫头一点伤害都没有,还差点发现他们的秘密。
袁锦悦发现这三人都不敢正眼看自己,一定是商量着做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
亲妈文莉君还在加班,晚上回到家倒头就睡,袁锦悦没忍心打扰她。
第二天幼儿园刚一打开大门,她就像小麻雀一样嘴里叽叽喳喳着,扑腾着飞出校门:“园长妈妈再见,白老师再见、同学们再见。”
还没等老师回话,她已经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袁锦悦决心一查究竟,田秀芬每次都是在她回家之前完成的。前几日她总是在外面闲逛到天黑才回家,这一次她准备看看家里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一路小跑回家,袁锦悦刚准备推开大门,突然站住了脚步。屋子里确实有动静,在门口都能听到一个女人的低吟声,院子里袅袅升起的黑色烟雾非比寻常。
她放弃了直接冲进房子的欲望,选择在墙外先进行偷看。文帅教她爬树的方法派上了用场,她借助石头书包,好不容易爬上侧墙外的一棵大树,攀附在树枝上向下望去。
小院中间的地上撒着黄色的符纸,白灰画满歪扭符咒。一个香案摆在母女卧室的窗外,桌上摆着蜡烛和香炉,香炉中冒着的黑烟散发出呛人的味道。
香炉前横着小小的稻草人。稻草人上穿着自己的衣服,怀里抱着自己的玩具,头上插着自己的梳子。
一个穿着花花绿绿,头上戴着羽毛、牙齿黢黑的女人正挥舞着一柄木剑边跳边唱。
袁锦悦也算是见过场面的人,立刻意识到这不是普通过年驱邪的法事,而是针对自己的一场巫咒。
这个黑牙齿的女人应该是母亲提到的廖神婆。这个人长期住在村子外面,少与人来往。日常说话做事神神道道,号称自己是个什么大仙娘娘,能看到鬼魂妖怪,能施法请来神仙帮忙。
袁大山和田秀芬远远站在廖神婆身后,并没有看见小姑娘。也没有看见小姑娘滑下树干,撒腿跑到了周婶家。
“哟,丫丫怎么跑得满头大汗的。”周婶掏出手帕给小姑娘擦着汗。
袁锦悦制止了她的关心:“周婆婆,我要找大队长举报,我家正在搞封建迷信!大队长快来抓了他们立功。”
“啊?”周婶没想到袁家居然敢顶风作案,村委会已经宣传了很多次了。“你看清楚了没有?是烧纸祭祖还是真的搞封建迷信?”
“真的,他们请了廖神婆,还有黄色的符纸和稻草人。”如果袁锦悦不是曾经看过科普节目的现代人,而是一个五岁小孩,可能真的就被糊弄了。
现在联想起母亲死前,家里也曾经摆过神案,放了不少稀奇古怪的东西。因为她当年年纪太小看不懂,还以为是袁家人为母亲祈福。
他们当年一定也在想方设法诅咒她死,让母亲有机会生下儿子。说不定,最后母亲死亡,她能存活,是母亲拿生命和魔鬼换来的。
一滴眼泪渗出眼角,被袁锦悦快速擦去:“周婆婆,还需要你帮我给我妈妈打个电话,就说我晕倒了。”
周婶摇摇头:“哎,这事儿可不能胡说,会吓坏你妈妈的。”
“我妈妈这几天在加班,只有说我晕倒了,她才能请假。” 袁锦悦拽着周婶的手,“回来晚了,我妈妈就看不到这些人的嘴脸了。”
第30章
文莉君曾经对女儿提过, 自从上次请了三天假,组长赵勇对她看得特别紧,连她去厕所、吃午饭都要问, 轻易不会放她离开的。
周婶叮嘱袁锦悦:“小丫头先不要着急回去,我把大队长叫过来和你一块儿去,婆婆不放心。”
大队长来, 这些人不过是搞点普通的封建迷信活动,最多教育一番, 没收工具而已。下次, 袁家人还会想出新的招数来折腾自己。
如果她进去了,廖神婆肯定会施展别的武术。最好她被大队长抓个正着, 把证据坐实, 让袁家人彻底收敛起来。
“周婆婆,我会小心的,求求您快去吧!去晚了,坏人就跑了。”袁锦悦双脚来回踏着地, 踩出哒哒哒的声音, 显得十分焦虑。
周婶一跺脚:“哎!帮你跑一趟。”
出门前,周婶吩咐儿子去找周平安, 自己赶快去供销社打电话。
文莉君正在刺绣旗袍领子的一块小布片。她小心翼翼地转换着丝线的走向, 紧张得满头大汗。当她接到周婶电话说闺女突然晕倒了, 身上的汗水瞬间冰凉, 让她浑身颤抖。
“好!我,我马上回去!”文莉君放下电话, 脱下袖套去找赵勇请假。
“又请假!文莉君,我可告诉你,年还没过呢, 你就请两次假了,月底的模范员工你不要了?”
赵勇翻出一本泛黄的手册,开始找各种扣钱条款。“让我看看,病假多少钱,事假多少钱。事假影响全勤奖,年底可要扣年终奖的啊!”
“组长,我闺女生病了,我必须早点回去。我这算不上半天假了吧,顶多一小时。这一个小时,我改天加班补回来就行的。”文莉君心急如焚,可组长一点都不着急。
赵勇跷着二郎腿:“来来来,你看看,我们就没有请什么一小时假的,上面只有半天、一天。你闺女生病了,你家里没人了吗?再干一小时,很快就到下班时间了。”
文莉君不想在这个条款上和他扯皮浪费时间,她只想着闺女在家没有人照顾,不知道多可怜:“组长,实在不行就按半天算吧!我必须走。”
争了三个月的模范,马上功亏一篑,文莉君十分遗憾,但是和女儿的生命健康相比,这一切又不重要了。
“你说的啊!”赵勇翻出考勤本,填上文莉君和半天事假。“签字,签了就让你走。”
文莉君抓起笔准备签字,张娟伸过手来一把抢走笔:“不要签!这是不平等条约。”
刘卉也走过来,她们俩刚才就听到了,发现赵勇真是个小人:“上个月钟兰家里有事,下午也提前走了一个小时。组长,您当时可不是这么说的。
你说:小兰快去,有组长给你担着呢,谁家没有个意外呢!怎么到了莉君这里,一小时的假就变成半天事假了。莉君这段时间天天加班,每天不止多干一小时吧!”
“对!我们加班的时候你不算加班费,提前一点走就要扣钱,是什么道理!”张娟过来拽着文莉君的手说:“丫丫出事了,我陪你一块儿回去。到时候需要跑腿挂号什么的,我能帮忙。”
“你们快去!”刘卉抄着胳膊拦住赵勇,“我去找李主任帮你们俩请假。我就不信了,工厂的请假制度是可以随便加码的。”
“这样不太好吧!”文莉君收拾包低声问道。
“没什么不好,我上次就说过了,我和卉姐就是你娘家人,有什么需要就直说。”张娟抓起自己的背包,拉着文莉君跑了。
“哎!”赵勇气得站起来原地踱步,但也不敢真把人喊回来。全车间的人都盯着赵勇看,露出不屑的神情。大家不烦严格的领导,但是特别讨厌对人不公的上级。
钟兰因为被组长特殊照顾,现在成了众矢之的,红着脸埋着头刺绣,再也不敢和赵勇说话了。赵勇只能在脑海里把文莉君放在地上狠狠碾了两遍,
等两人离开,刘卉拨开自己的大波浪,下楼找主任说明情况去了。
袁锦悦好不容易逮到袁家人对她搞封建迷信,怎么可能放纵她们继续下去。因为她自己就是重生的,玄学的事儿还是要慎重对待的。
但是她趴在门缝上又有些犹豫,接下来怎么做比较好呢?
还没等她想明白,后领子已经被人提起来了。袁鹏一脸不耐烦:“堵在家门口干什么!”
她装作无知孩童,露出天真笑容,大喊一声:“爸爸回来了呀。”
院子里的人慌乱起来,田秀芬抓起扫帚把地上的纸屑扫在一起:“这丫头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袁大山不以为然:“回来就回来了,正好让大仙看看。这丫头太邪性了,做了三天法事,一点儿用也没有。”
廖神婆发出沙哑的声音:“让我来会一会,这是哪路妖魔鬼怪,看我不收了她!”
田秀芬把门拉开一条小缝,脸色铁青的袁鹏拎着笑容甜美的小姑娘站在面前。她伸出手拽住袁锦悦。“快进来!”
进到院子里,比在树上看到的更诡异。
三个大人站在袁锦悦身后,她不得不抬头仰望面前的廖神婆,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带着古怪的腥臭气息。小姑娘腿肚子不由打着哆嗦:“婆婆你是谁?”
廖神婆咧开嘴笑了,里面两排黑黢黢的牙齿泛着冷光:“怨女,你看着我是谁?”
“怨女是谁?”小姑娘上下打量了一遍神婆繁复的衣裙、长长短短的野鸡毛头冠:“婆婆,你是唱戏的吗?”
“哈哈哈哈哈,真会装模作样!妖魔鬼怪都认识我,我是九天神女娘娘!”廖神婆围着小姑娘边唱边跳,从袖口掏出黄色的符纸抛洒在天空,在怀里摸出黑色的粉末撒在她的头上。
熏人的香气笼罩着袁锦悦,她闭上眼睛,丢下手中的小书包,摇摇晃晃走到香案前,扑倒在桌上,压住了稻草人。
神婆的吟唱声更大了,她举起木剑手舞足蹈、张牙舞爪、白眼翻起。就好像她在和空中的某种东西搏斗,时而占上风,时而落下风。
“怨女,休得造次!”神婆大喊一声,洒出黑色的粉末。神案上的烛火涨起一尺高,香炉冒出阵阵黑烟。
“咳咳咳!”袁大山、田秀芬、袁鹏退到了围墙边。
袁锦悦突然尖叫一声:“啊!”她抱着稻草人昏倒在地,嘴角流出了白沫。
没想到神婆作法居然这么厉害,袁大山不由捏紧了烟杆,里面的烟头掉在地上熄灭了。
廖神婆凑过来摸了摸鼻息,翻开眼皮看了看眼白:“成了!成了!怨女被我打跑了!哈哈哈,哈哈哈!”
“接,接下来该怎么办?”田秀芬凑上前去,用脚踢踢小姑娘的腿。软绵绵的,一动不动。
“这个怨女被我用神术重创,她不得不离开这个孩子。你家安宁了,属于你们家的孙子,很快就会来了。”廖神婆得意扬扬地擦了擦自己的木剑,烛火恢复正常,香炉熄灭了。
“太谢谢大仙了,太谢谢你了!”如果孙子能到袁家来,袁家三个人都笑开了花。
“不过!”廖神婆收拾了桌案上的东西,发现稻草人在小姑娘怀里拉扯不出来。“这怨女也不是省油的灯,等她伤好后,还会回来的。”
“为什么?您不是把她重创了吗?”笑容还凝结在脸上,袁鹏慌了神。“大仙,再请您帮帮忙,把怨女彻底驱除了吧!”
廖神婆放弃了稻草人,站了起来:“哎!不是我不帮忙啊,是这孩子阴气太重了,十分吸引这些孤魂野鬼。就算没有怨女,也会有其他脏东西来骚扰你家的!”
袁大山听说袁锦悦还会招来怨女,说不定还有更恐怖的东西,颤抖的手点了两次烟斗都没点燃:“大仙呐,还有没有别的办法彻底根除她阴气重的问题,她留在家里就是个祸害啊!”
“就是,廖大仙!您给想想办法。”田秀芬往廖神婆手里塞了张钞票。“我们袁家最近太倒霉了,必须根治住这个邪气才好。要不,把这丫头送到您修炼的地方,好好给她改造一下阴气,驱驱邪?”
家里这几个月全是怪事,胆小的孙女要吃肉要上学要零花钱,什么都要。听话的媳妇不肯吃神药生孙子,闹着要去蜀绣厂上班,两口子打架甚至打到全村和缫丝厂的人都知道了。
村里人个个都戳着袁家人的脊梁骨骂,周婶和张大姐没事儿就到家里晃晃,生怕他们又欺负人。袁家人现在天天捧着母女二人,实在是太憋屈了。
“如果你家舍得这个孩子,当然有办法!”廖神婆故作神秘,抬头望天。
“那你家立个字据给我,让她跟着我修行神术三年,这不仅可以驱除她身上的阴邪之气,将来还能学个一招半式防身。吃穿的费用我也不多要,一次性给我七七四十九块钱就行。三年后她学成,由她自己决定是回家还是继续行侠仗义在世间修行。”
还有这么好的事儿,这么便宜把赔钱货送走,未来三年足够儿子媳妇生孙子了。如果真的生下孙子,这丫头最好是三年后也不要回来。
袁大山心动不已看向田秀芬,她立刻明白了老头子的意思,从袁锦悦身上粗暴地拿下书包,翻出里面的本子,找出一支圆珠笔:“老大你来写,就写我们自愿把这个邪物送给廖神婆学习神术。”
“没问题!”袁鹏就着神案刷刷刷开始写起来。
空中翻飞的纸灰缓缓落下,密密麻麻覆盖在地上蜷缩的小女孩身上。就像是要把她彻底埋葬。
周平安就在这个时候,带着队员破门而入:“袁大山,群众举报你们在搞封建迷信,全部靠墙站着。大家伙儿,把他们全都抓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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