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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八零五岁娃,带妈去改嫁 60-70

60-70

    第61章


    母女俩回到家中, 又是一番新景象。


    原来摆放规整的家具,现在在角落里多了一个彩条布袋子,这是从袁家带走的母女必需品。


    折叠小方桌上, 摆着几件不常见的物品。是今天出门前,女儿偷偷摆上去的。


    文莉君走近一看,汽水玻璃瓶里插着两朵不知名的野花。花瓶旁边, 彩色的挂历纸包裹着一个方形的小盒子。


    “妈妈,祝您生日快乐!这是我送你的礼物。”袁锦悦眉眼弯弯, 笑着递上小盒子。


    “是什么礼物呀, 这么神秘!”文莉君接过来,小心翼翼地撕开挂历纸黏着的地方, 展开里面的小纸盒, 纸盒里有一个扁圆的铁盒子。


    粉色带花的铁盒子中间画着穿着旗袍的妙龄女郎,写着“雪花膏”三个字。


    “这是上海最好的雪花膏,这也,太贵重了吧!”文莉君曾经在供销社和百货商店看过这件产品, 也曾经在城乡结合部的街道看过它的广告, 但是从没想拥有过。


    因为这种彩盒装的雪花膏太贵了,要足足5块钱。


    嫁给袁鹏这么多年, 从没收过任何礼物。第一份贵重礼物, 居然是女儿送的, 真是让人百感交集。还是女儿贴心啊!


    “妈妈每个月没给你几块零花钱, 这些是你存了好久的吧!”文莉君一想起女儿为了给自己买礼物,就克扣她自己的小零食和小文具就心存愧疚。“妈妈用不上这么好的东西, 1块钱一袋的那种润肤霜已经很好了。”


    “那种可不一样!”袁锦悦凑上前来拧开了盒子盖,露出如同雪花一般洁白润泽的膏体。“您闻闻,自然的清香。”


    她又伸出手指沾了一点抹在文莉君的脸颊上:“您再摸摸看, 擦过雪花膏的皮肤是不是摸起来很舒服?”


    爱美是女人的天性,文莉君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也许雪花膏真的有奇妙的作用,这块皮肤摸起来滑滑润润的。


    “好像是不一样!”文莉君忍不住笑了。“买都买了,妈妈就用这一回吧!丫丫希望妈妈健康漂亮的心意,妈妈收下了,回头我把钱补给你。丫丫以后可别用自己的零花钱买了。”


    说着说着,文莉君就翻开钱包数钱给袁锦悦。


    “妈妈不用了!”女儿捂住了母亲的钱包,“我没用你给我的零花钱。”


    没用零花钱,难道用的是买菜的钱?文莉君偶尔下班晚,会让袁锦悦出门买点菜和肉回来。她看向了存放生活费的饼干盒子。


    “如果是买菜的钱,那丫丫以后提前告诉妈妈一声可以吗?”


    私自动用家里的买菜钱,性质就不一样了。文莉君虽然不忍心批评孩子,还是要告诉她。家里的生活费和零花钱是不一样的,用来购买贵重物品,家人应该提前告知,商量着买。


    “我当然不会用家里的生活费!”袁锦悦知道母亲担心什么。她摸出自己的小钱包:“这是我搜集废铁卖的钱。”


    钱包里一分、两分,最大面额就是一角钱。这些零钱看起来皱巴巴的,带着污渍,却被整齐地码放在一起。


    小姑娘眉眼弯弯:“我还剩三块四毛!”


    女儿竟然悄悄在附近捡废铁卖,文莉君拉过女儿双手细细打量起来。小女孩本该白净的双手,现在比文莉君的手还粗糙。


    她的掌心长着薄茧子,手指粗粝,摸起来有毛躁的刺。不知道曾经翻找过多少建筑工地,拆过多少废木头上的钉子。


    文莉君脑海里浮现女儿走街串巷找废铁的场景,看到她在废品站一点点换回零钱攒着,又捏着一大把零钱去买雪花膏的。


    这一刻她的心在是热的,虽然没有丈夫、没有母亲,但是她给自己生了一个家人。这个最重要的家人,温暖着她,回报着她。


    文莉君把女儿的小手捧在自己的脸上摩挲,感知她的不易:“丫丫,你真是我最贴心的小棉袄,你的爱,妈妈都感受到了。是妈妈无能……”


    “哎!妈妈可千万别这么说。”女儿用额头抵住母亲的额头。“我不是为了让您内疚才去捡废品换钱的,我只是希望能用自己的钱给你买一份礼物。让你不会后悔带着我离开袁家,让你知道你女儿会挣好多好多钱给您花的,我们的生活会越来越好的。”


    “好!我们的生活一定会越来越好的。”文莉君把女儿抱在怀里,闻着她发间淡淡的奶香味。


    这一天经历了好多好多事,最幸运的是,文莉君和女儿在一起。女儿永远支持她、爱她、懂她。


    除此之外,文莉君还有老师、朋友和同事们的关爱。


    周一,蒋巧巧在蜀绣厂行政会议上提出了“关于文莉君落户蜀绣厂集体户”的书面申请。


    厂子建成的时候,这集体户主要是给当时来自各地的干部和应届大学生上户用的。比如李华主任就带着老婆儿子在集体户里。


    可给离婚女职工用,这还是第一次!


    整个会场很沉默,大家知道,一旦开了这个头,后续会有更多的女职工离婚带娃要求上在单位的集体户口里。


    蒋巧巧心里着急,她去看张红蕾厂长,她似乎也在犹豫,捏着手中的笔不说话。


    其实何东妹和韦青已经找过张红蕾了,她们的意见一致,要保住蜀绣厂的这根好苗子。


    赵勇阴阳怪气:“这文莉君也太特殊了吧!把公家的东西当自己的,想上户口就上吗?不怕上级给咱们工厂评一个滥用公权?”


    “什么叫滥用公权呢?”蒋巧巧立刻反驳:”文莉君这样为单位创收的好员工,怎么就不能照顾照顾。你能做出她这样的绣品,我也推荐你!”


    “你!”赵勇脸都憋红了,如果他手艺好,还用守着日用品车间吗?


    销售部主任韩文超揣度着厂长是不是有什么难处:“这事儿开了头,在社会上怕影响不好。说我们支持职工离婚,影响社会安定。”


    大家又看向了高志川。


    高志川书记双手握着茶缸,看向下面的干部们,最后清了清嗓子说:“我很欣赏张厂长的地方,就是她是把蜀绣厂当作自己的家来建设的。蜀绣厂开办六年了,她对每一位来我们厂的职工也会说,蜀绣厂是你们的家。


    对职工来说,蜀绣成了我们每个人的家,我们桌上的这些干部就是他们的家长。关键的时候,我们的家庭成员需要家长的帮助。你们,帮还是不帮!”


    全厂职工都看着呢,干部们是耍嘴皮子标榜干群是一家,还是真正能在职工困难的时候出手相助?既然是家长帮孩子,谁还管外人的想法。


    蒋巧巧把文莉君的遭遇绘声绘色讲了一遍:“我们厂最宝贝的绣工,在家里就是这么被欺负的。婆家欺负完了,娘家还嫌弃,我看着真的受不了。她如果不是走投无路了,怎么会来求我们呢?


    我们都是兄弟姐妹,如果再不给她一条活路,难道眼睁睁逼她带着孩子寻死吗?”


    这番话如同在死水中投下一颗小石子,起了波澜。大家交头接耳,议论声逐渐大了起来。


    赞成的,多数站在职工的立场,反对的,主要站在舆论和上级的立场。


    张红蕾看着桌上的干部们期盼的眼神,她知道,她必须表态了:“同样作为女人,我很同情文莉君同志的遭遇。社会上对离婚女的偏见还比较顽固,但是我们做干部的不能这么想。职工离婚不羞耻,离婚女不是坏人。


    既然我们蜀绣厂有这个能力庇护她,我们就要好好保护她。我同意蒋巧巧的提议,为文莉君母女办理集体户口。上级如果询问,我和高书记会好好回答的。我相信每一个有良心的领导,都会支持我的决议。请同志们表态吧!”


    高志川呼出一口气,举起右手:“我同意张厂长的决策!”


    “我也同意!”蒋巧巧举起第二只手,李华第三只,伍红玲第四只……陆陆续续大家都把手举起来了。


    “真好,我们始终团结一心!以后,有相同情况的职工,都照此办理。希望我们蜀绣厂,真正成为每一个职工的家园。”张红蕾在工作笔记本上记下今天的日期和事项,为蜀绣厂的历史画上了浓墨重彩的人性之笔。


    全场掌声不断,蒋巧巧欢呼着跑去告诉文莉君。


    “真的,厂长真的这么说!”文莉君还以为上户口会像分房一样,要来来回回拉扯很久。


    “是的,不仅厂长,我们书记也说了要把职工当家人,关键时候就要站出来。”蒋巧巧说着说着自己湿了眼眶。


    “大家,都举手同意了这个决定。厂长还说,上级领导来问,她和书记担着。以后有类似离婚女上不了户口的,蜀绣厂都管!


    以前好多老职工找我诉苦,我们工会只能口头上安慰一下,最多到她家教育一下她丈夫。可现在有了你,有了这个政策,她们一定会有勇气对抗不公的婆家的。莉君,我们女人的时代,终于来了。”


    两个女人张开双臂紧紧拥抱着,为自己,也为她和她。


    文莉君离婚成功和蜀绣厂让她落户的消息,像一枚巨型炸弹,炸醒了所有的人。这相当于告诉所有职工,女性的婚姻可以自己做主,蜀绣厂尊重且支持女职工的选择,绝不搞歧视打压。


    赵勇沉默了,丁艳梅等长舌妇和红眼病也沉默了。更多的职工来找文莉君说话,不光请教手艺,还问起她离婚的各种流程和细节。


    甚至有年近50的老职工说:“我本来还想忍一忍,但现在我一天也忍不了了。人生在世,凭什么就我一个人不快乐。凭什么随便一个男人,借着父亲、丈夫、兄弟、叔子的名义,都能对我指手画脚,要我供养家庭,还要做家务带孩子。我今天就去打离婚报告去,民政处里谁不让我离婚,我就睡在谁家里。大不了上法院。”


    不光蜀绣厂的同事来询问,回到宿舍区。蜀锦厂的女职工也来打听离婚事宜。


    用袁锦悦的话来说,家中的凉白开都不够用了,炉膛上始终烧着开水。阿姨们一坐下,就要聊上好几个小时。


    她们来的时候是烦恼的,走的时候精气神是旺盛的。离婚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每个女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力,有面对不公说“不”的勇气。


    宿舍区吵架的时候,女职工可以高喊出这句话了:“看不惯我,就离婚啊!”


    钱引章笑着说:“莉君,你做了一件善事啊!”


    用个人的勇敢,带动了群体的勇敢。


    文莉君没想到自己的这一举动,开启蜀绣厂的离婚潮。但是她知道,每个受到庇护的职工,会把蜀绣厂当作真正的家,为她奋斗。


    第62章


    88年的春末蓉城, 已经有些炎热。随着气温上涨的,还有物价。


    刚搬到小屋住的时候,母女俩购置了大量的家具, 接着又购置年货,花钱如流水。母女俩忙着离婚官司,没感觉出各种商品价格的上涨。


    可一旦开始细水长流的生活, 袁锦悦这个经常跑腿买菜买日用品的人就发现了。没了肉票限制,肉价、菜价等副食品噌噌涨着。


    和过年前在黄连村相比, 肉的价格从3块五, 在过年时已涨到了4块。母女俩以为是进城生活物价高一些,也可能是因为过年时猪肉紧俏。


    可年后猪肉价格不跌反涨, 到四月底已经涨到了4块二。大米、蔬菜、鸡蛋和其他食材跟着上涨了两成, 杂货店的香皂、肥皂、草纸、毛巾也涨了一成。


    这给母女俩的生活带来了极大的压力,钱多强已经没法帮忙去乡下收购牛羊肉了。农民守着牲口不卖,就等着价格再涨涨。


    物价上涨,意味着手中的钱不值钱了。


    才开始新生活, 就遇上了这波经济动荡的浪潮。上一世在农村生活的袁锦悦感受不强烈, 反正她没吃没喝吊着命活着。可现在不一样,她要为母亲和自己好好打算。


    怎么办?袁锦悦当机立断, 把钱换成生活物资。


    整个五一节, 母女俩在各大商店里买东西。柜子里、床下, 塞满了草纸、肥皂、大米、洗衣粉、蜂窝煤……


    “这会不会太多了?万一价格下跌, 我们就亏钱了。”文莉君给床下的女儿递东西。


    小姑娘趴在床下,整齐码放着各种物资:“妈妈, 这些都是天天要用的,早买比晚买好。您放心,物价肯定还要涨。现在是市场经济不是计划经济时代了, 商品供需关系决定价格走向。”


    国人勒紧裤腰带几十年,改革开放后有了钱,那就是一个劲的买买买。物价上涨,对完整的家庭冲击大,对文莉君母女这样的单亲家庭冲击更大。


    她们的小家,就像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在大海的波涛中坚强航行着。


    “床太小了,塞不进去了,就这样吧!”文莉君把女儿从床下拔了出来。


    小姑娘满头满脸的黑灰蜘蛛网,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没事儿!柜子顶还能放呢!”


    文莉君抬头看了看:“上面可不能放重的东西,小心砸到你!”


    “没问题!”小姑娘穿着短袖短裤,小猴子一样爬上柜顶,开始码放草纸。


    钱引章看见母女俩大包小包买了好些东西,得知物价还要涨,二话不说,捉着钱多强也去买买买。自从见了小姑娘画的屋顶小菜园设计图,钱引章对袁锦悦有了一点盲目的崇拜,总觉得她说的话就是灵。


    张娟、刘卉等朋友看见文莉君买,觉得就算屯着不涨,也不会亏。她俩带着丈夫孩子,加入了囤货大军。


    在这几人的带动下,一传十、十传百。蜀绣厂、蜀锦厂两个厂的职工,加周边的村民、居民,都开始了屯日用品的行为。把周边供销社、商店、百货楼都搬空了。


    每户人家从房里到过道都塞得满满当当。如果不是因为夏季来临储藏不便,张娟还想划条猪腿回来。


    “过年那阵子的香肠腊肉做少了,明年可能做不起了。”刘卉煮了最后两条香肠,分给每个人分了十来片儿。


    三家人在五一节最后一次聚餐中,为肉食默哀。袁锦悦嚼着香肠想,大概率以后不能天天吃肉了。


    大人们节衣缩食,孩子们的零花钱自然砍半。


    袁锦悦的收废品小队,除了李高阳,关雨婷和金豆豆也加入了。有了小学鸡加入,四个孩子胆子更大了,摸向了更远的地区。除了捡废品,顺便探索这个城市。


    有一天,几个孩子准备捞点小鱼小虾,顺着河道打打闹闹越走越远。河边的荨麻草掩映下,突然出现了半块环形磁铁。


    袁锦悦在钱多强家看过,像是音响后面用到的东西。


    对孩子们而言,这么大块的磁铁可是比搜集废铜烂铁更让人兴奋的东西。男孩子们兴奋地拿起来玩耍。磁铁滚过,吸上了不少铁质小碎片。


    孩子们惊呼,找废铁更容易了。


    袁锦悦却发现了端倪,这地方把磁铁当垃圾,一定有更多类似的东西。她爬上河岸,果然看见远处开着一个集市。里面摊位林立、人来人往,是初生的城隍庙电子市场。


    啊!挣零花钱的机会来了。


    袁锦悦带着孩子们走向市场,这里除了售卖收音机等小电器,还卖各种电子元器件,二极管、音响、开关,铜丝电线。


    商店里卖这些,垃圾堆里自然也是类似的东西。


    几个孩子扑向了尚未分拣的垃圾堆,从里面寻找能售卖的金属和保存较好的电子器件。金属、包装盒全拿到废品市场卖掉,捡到的小灯泡小开关小电池,袁锦悦交给了钱多强。


    钱多强拿着这些零件疑惑地问:“你要我做什么?”


    袁锦悦在图纸上比画着:“我准备用这些小东西做成能发亮的玩具,钱叔叔能教我吗?”


    钱多强是蜀锦厂的水电木工,当然能做个简单的玩具。


    钱引章一看儿子和袁锦悦在攀谈,心中自有计较。她很喜欢文莉君,更喜欢袁锦悦。她不在乎文莉君是不是离婚带娃,她直觉这是最好的媳妇和孙女人选。


    钱多强是否喜欢文莉君母女,一点儿不重要。文莉君模样俊俏,儿子和她多接触多培养,感情自然就有了。


    于是,她对钱多强吼道:“我丫丫要什么,你就给做什么,问东问西好啰唆!快去帮忙。”


    又对袁锦悦温柔说道:“丫丫乖,你需要钱叔叔做什么尽管说,他如果不答应,你就来找我。”


    说完,就把儿子撵出自家的门。


    钱多强嘟囔两句:“到底谁是你儿子啊!”


    自从在楼梯间加了一道门,两家人经常开着自家的小门,公共空间里混杂着摆放了两家很多东西,其中就有一个公共洗衣台。


    一大一小就聚在洗衣台忙活。


    钱多强从袁锦悦捡到的东西里翻翻找找,拼出了一个带开关的小灯。“诺,就是这样。用两节电线、一节电池、一个开关就能做了,很简单。”


    “您慢一点,我还没学会!”小姑娘急了。上辈子她顶多算个商科生,可一点儿都不懂理科生的学问。


    钱多强笑着蹲在洗衣台边,给小姑娘拖过来一条烧火板凳坐上,一个一个地教着。


    文莉君在家里做刺绣,听着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小,她有些担心地走出来。逆光中,她看见两个人安静地制作小玩具,不由会心一笑。


    似乎听到了细微的笑声,钱多强回头与文莉君就这么对视了。


    顺光中,文莉君的笑容是说不出的温柔美丽。钱多强突然觉得有些心慌,不敢再看下去。


    “你已经会了,那我先回去了。”钱多强三两下教完溜了。


    袁锦悦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并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同。


    “丫丫,你让钱叔叔教你做这些要干什么呢?”文莉君瞥了眼钱多强的背影,总觉得他有点落荒而逃的意思。


    小姑娘用胶带细细固定好灯泡电线电池开关,做成了好几个可以放在手心发亮的小玩具。


    她张开缺了两颗门牙的嘴,露出一个小蚂蚁似的笑:“挣点外快!”


    文莉君听明白了孩子的话,没有阻止,只有赞美:“我的丫丫真棒!做什么都很厉害。”


    袁锦悦丢下手中的东西,抱着母亲的大腿。母亲温柔地摸着她的头,梳理着她慢慢发黑的小黄毛。


    她的妈妈最好了,她做什么都不反对,即使知道她去捡废铁卖钱,也只是心疼她太辛苦而已,还给她做了一副小手套,附赠一个铁夹子。


    前段时间,李华的老婆知道李高阳经常跟着袁锦悦去捡废铁,天天抱怨。


    文莉君力挺女儿:“劳动不分贵贱,挣钱不分优劣。只要孩子们不偷不抢,不干坏事不耽搁学习,我们家长应该让孩子自己去闯一闯。”


    李华听到这话,十分赞赏,支持儿子和袁锦悦做朋友,去探索世界。


    李高阳本来就是袁锦悦的小弟,现在更是言听计从。自从他的精力转向好好赚钱,在学前班也不当霸主做坏事儿了。老师们都夸李高阳变了。


    只有李高阳自己知道,是谁改变了他,他就是乐意听袁锦悦的话。


    两个人带着做好的小玩具、小磁铁、二极管什么的,在百花潭学校门口摆了一个摊儿。紧挨着卖大头菜、油炸小虾米老太婆。


    放学时,小学的孩子们一看见新鲜玩意儿眼睛都亮了。关雨婷和金豆豆还带了自己同学来光顾,一个劲儿地劝说同学们买一个玩玩。


    这些0元购来的小东西标价都很便宜,几分几毛一个,很快就没了。连标价1块钱的带开关小灯泡也卖完了。


    还没收摊,街道上的干部戴着红袖套远远就在喊:“学校门口不准摆摊!”


    老太婆背上背篓,小小的脚跑得飞快。几个孩子抓起地上铺的布,四散而逃。


    红袖套追了两三步,见他们散了就回头了。


    四个小家伙哈哈大笑着重新聚拢。大家把兜里的钱凑在一起数了数,比卖废铁更赚。


    当天,袁锦悦用赚来的钱给每个同伴买了两片2分钱的麻辣大头菜,5分钱一勺的油炸小虾米,把剩下的钱平分了。


    在价格飞涨的大背景下,幼小的她找到了挣零花钱的好路子。


    只是没想到的是,这些小钱,对于即将到来的生活,不过是杯水车薪而已。


    刚入五月,省大附小传来好消息。袁锦悦和李高阳都拿到了学校的录取通知书,让家长去面谈。


    文莉君带着兴奋去了学校一趟,面谈一小时后,回来在家里翻箱倒柜。


    “妈妈,您找什么?我来帮忙找。”袁锦悦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水,走到房间里来帮忙。


    “我看看我们家的存款还有多少,我记得我放在饼干铁盒里了。”文莉君现在少做家务,很多东西都不熟悉了。


    小管家从窗帘后面的小书架上取下一本书,书皮里面夹着钞票:“妈,上次您说饼干盒子有甜味,怕引来老鼠,就把盒子扔了,把钱夹在书里。还说小偷不喜欢看书,一定想不到。”


    “对对对,书中自有黄金屋!就是这句话启发了我。”文莉君接过书,细细数起来。


    她的工资虽然高,但搬到这里来用掉了不少,还负债600元才置办了家里的家具、修好了屋顶和公共空间。现在又是物价飞涨的时期,家里屯了不少日用品。书里的人民币孤零零剩了六张大团结。


    “远远不够啊!”文莉君放下书叹气。


    第63章


    “妈妈您要买什么东西钱不够, 零食我自己有钱买,衣服也不需要买新的。张娟阿姨送了关雨婷姐姐的旧裙子给我,刘卉阿姨送了金豆豆哥哥小了的短袖和帽子, 我都能穿。”


    袁锦悦生怕母亲又为她花钱了。“我最近存到五块了,您看看需要吗?”


    小姑娘双手捧出她的小兔子钱包,里面是她卖废品和卖玩具的钱。


    女儿这么懂事, 文莉君很心痛,她搂着女儿亲亲脸蛋, 把小兔子钱包塞回她的手心:“乖丫丫, 妈妈不用你的钱,本来就该妈妈挣钱给你花。开心吗?省大附小录取了你, 我们要准备入学费了。”


    今天家长到学校一一面谈, 接待的老师除了说学校未来的课程安排,重点说了择校学生的入学收费问题。


    “入学费?要多少?”袁锦悦理解了,她不是省大附小的正规招收的学生,就算是考上了, 需要缴纳一笔名为自愿捐给学校搞建设的钱, 简称建校费。


    “也不贵,就1200块钱, 可以一次□□, 也可以分年交。一次□□好像会打点折, 只需要交1100元的样子。”文莉君把钱又数了一遍, 生怕刚才少数两张大团结,可还是只有六张。


    “那我们就分年交!”袁锦悦没想到读个书这么贵, 上一世读村上的小学,一分钱择校费不要,学费还便宜。“以后每学期还有学费、书本费这些吧?”


    “这些不贵, 和其他学生一样。一学期学费50元,书本费10元,班费5元,其他的资料费、活动费到时候再说。八月底的时候,我们得把钱交了,才有学上。”文莉君也没想到读个小学而已,一年起码四百块钱。


    本来按照现在的工资也能给得起,但是为了筹备新家,不小心欠了债,这钱凑起来就困难了。


    袁锦悦心想,你还不知道几十年后,教育的成本更高。读个好学校,轻易就是好几万甚至十几万。要不就是买学区房。名牌小学的学区房,炒到十几万一平米还供不应求。


    “那我还是去百花潭小学读书好不?至少用蜀绣厂的户口去读,不需要建校费。”袁锦悦心疼母亲,家里负债,都得她一个人来还。她多希望自己能快些长大挣钱啊!


    “那不行!我女儿好不容易考上的,一定要去。妈妈指望着你以后能考省大呢!”文莉君摇着小女儿。“我家要出大学生啦,到时候你教教妈妈,让妈妈也感受下大学生上的课。”


    母亲的期望就像一床厚棉被,既温暖又厚实,还有点沉甸甸的。


    “行吧!“袁锦悦只能答应,她的小脑瓜呼噜噜转,怎么想办法多赚点钱呢?好像距离蓉城股市开张,还要七八年。


    家里增加了开支,文莉君又不愿意把女儿的伙食标准再降低。夏天的刚需——电风扇加凉席和凉枕也不能少。


    几个月以前,刺绣是母女俩的退路,现在刺绣是母女俩的生路。为了女儿开学的建校费学费书本费,还有其他的隐形费用,必须抓紧商品刺绣工作了。


    文莉君上个月跑了一趟动物园,好好观察了熊猫真实的样子,给熊猫绣了个手绷小样,让自己对黑白二色的搭配和刺绣层次有了清晰的理解。这个月零零散散开始熊猫的外轮廓刺绣,现在轮到铺第一层底色。


    熊猫的毛发不同于波斯猫的细软,具有短、粗、直的特点。文莉君先采用较粗的丝线,用施毛针、沙针进行底色刺绣。先绣浅色的肚腹,再绣深色的手脚耳朵,两根线之间留着较大的空隙且不交叉。


    第二层刺绣时,采用底层丝线的一半粗细,从熊猫的脚趾开始,先用滚针勾爪子边,再沿着熊猫身体的姿态、毛丝的走向,呈放射状依次走线。线条开始相互交错,长短针脚交叉,展现厚实的毛感。


    第三层的丝线再细一半,反复用长短线按照丝理进行排列,尽量不交叉,让熊猫看起来毛发舒畅柔亮。最后刺绣熊猫的眼睛和鼻子嘴唇。


    相较于波斯猫蓝绿色的眼睛,在极小的空间内表达色彩变化。熊猫的黑眼圈和眼睛面积大了很多,需要用不同的深色丝线表达出眼睛的结构。


    在自然光线下,必须能用肉眼看清眼睛和眼圈的区别,还不能糊在一起。这可费了文莉君不少心思。


    最后她把熊猫的眼睛水路留白,再用金线在眼珠与眼眶间留白处边缘,细细地排列了一圈儿短线,还用金线点缀了眼睛的高光中的亮点。


    同时,白天在韦青的画室里,金丝猫的刺绣工作也开始了。文莉君希望能快点绣完金丝猫获得奖金,自觉减少了休息的时间。


    金丝猫和波斯猫有着相似点,又有极大的不同。因为橙色猫咪身上的毛色丰富,晕染自然。文莉君需要把橙黄白黑米棕多种颜色交替,用乱针进行反复刺绣。整个过程所用工时比波斯猫超出了三成。


    袁锦悦见母亲白天黑夜都要刺绣,赶着去药店给她买了润眼液,还计划着买一个亮一点的台灯。现在家里的照明就靠天花板吊着的一盏白炽灯泡,文莉君绣着绣着就把脸凑到了绣绷上。


    小姑娘只有搬个凳子守在母亲身边,在她穿针和分丝线这种需要抬头找光的时候,用手电筒的光帮她照明,提醒她坐直身体。


    就这样,文莉君还想着女儿要读重点小学了,当家长的不能没文化,到时候开家长会给女儿丢脸。晚上刺绣的时候,让女儿给她读书听。


    80年代后期,国内涌入了很多世界名著和外国电影。这些新思想影响着国人,诞生了很多经典的本土文学作品和电影电视。袁锦悦跑到百花潭小学附近的租书摊,为母亲借到了《大众电影》杂志,从浅显易懂的故事讲起。


    88年第二期的封面女郎是国内明星柳荻,封底人的外国明星居然是玛丽莲·梦露。两位女性露胸露胳膊,艳丽且自信,很让文莉君喜欢。


    温馨的小房间里,母亲刺绣、女儿阅读,偶尔给母亲照照光,提醒她休息。


    文莉君停下来还会给女儿讲讲蜀绣厂的故事,哪一位同事报警抓了丈夫,哪一位同事带着孩子和丈夫分居,哪一位同事正在法院起诉离婚……


    暑假来临的时候,《熊猫寻竹》的第一幅双面绣摆进了杨心的店铺里。憨态可掬的熊猫立刻吸引了游人的驻足观看。


    杨心戴着老花镜,正面反面看了好几遍:“莉君这手艺确实精进了,线头藏得更好了。这熊猫的浅色不是纯白,深色也不是纯黑,粗线细线搭配很合理。我都舍不得卖了!”


    店里的学徒也凑过来看,这双面绣屏风在他们手里转过来,转过去,都被高超的绣艺折服。


    “莉君这针法用得真好,我起码看见了毛针、沙针、滚针、套针好几种。这搭配方式是你在蜀绣厂学的吗?”杨心知道文莉君学了不少好东西。


    “是的,上次我看何大师傅带着组员刺绣《竹林七贤》,就是多种针法的混合使用。我觉得我也可以用在熊猫上,就没有刻意追求必须用某几种针法。针随结构走,线随光影走。”文莉君的话语间隐隐透着自信。


    如果不是几十种针法的熟悉积累,根本做不到针随形走。


    这是韦青特别喜欢她的地方,学习能力强,创新能力强。她手边有个小本子,会把学到的东西记下来,也会把自己的想法记下来。


    在刺绣波斯猫的时候,韦青还不太放心,经常会守在一旁。但是刺绣金丝猫的时候,韦青只需要偶尔来看了。


    杨心和文莉君尚在角落里交流针法,店堂里一个男人出声询问:“这双面绣熊猫出售吗,大概多少钱?”


    售货员赶快离开讨论的人堆,去接待客人。


    文莉君没想到熊猫才摆上货架就有人询问,不由抬起下巴望向柜台。


    客人是个年约三十来岁的男人,高高的个子戴着金丝眼镜。他穿着短袖白衬衣,深灰色的长西裤。胸前的口袋插着钢笔,表情温和儒雅,可能是个高级知识分子,看着还有点眼熟。


    男人顺着视线看向了文莉君,她赶快低下头和大家继续聊天,耳朵竖立听着柜台上的动静。售货员和男人攀谈起来。


    不到几分钟,售货员就跑回来对杨心说:“师傅,这位客人真心想买,不知道我给她开价多少合适?”


    杨心看了一眼文莉君:“你告诉他,这是蓉城蜀绣厂最好的设计师和绣工的作品,绣一幅的工时要一个多月,便宜不了。这幅双面绣座屏最低四百,不打折。”


    售货员收到指示,去回复客人了。


    文莉君悄悄问:“师傅,您之前不是准备定两三百吗?怎么变四百了?”


    “那是之前的你,现在的你可不得值三四百!还有韦老师,她的画可不便宜。物价都在涨,你们的作品可不得涨一点?”杨心掩嘴轻笑。“这是你放我店里的第一幅作品,我还舍不得卖呢。”


    售货员对男人报了价格,他好像确实没想到这么小一幅双面绣这么贵。这年头就算是高级知识分子,在机关或者报社工作,一个月也不过一两百块工资。


    他犹豫了一会儿,反复询问了几遍有没有可能便宜一点儿,最后都没得到减价的答案。不得不带着遗憾离开了。


    文莉君望着他离去的方向,追了出去:“这位同志!请等等。”


    男人在高大的梧桐树荫下止住脚,回头看向她,眼神里全是疑问。


    “同志,我,我是刚才蜀绣店铺的店员。您,为什么想买这幅熊猫?方便告诉我吗?”文莉君现在急需女儿的学费,想为自己争取争取。


    男人对着文莉君温和一笑:“是这样的,我正在选家里长辈的生辰贺礼。她老人家很喜欢熊猫,我在蓉城跑了很多地方,只找到书籍和国画,还第一次看到双面绣。但没想到……”


    没想到这么贵,起码是他一年的存款。


    “您觉得太贵了,那您的心理价位是多少呢?”文莉君很想知道这种质量的双面绣究竟在群众心中值多少钱。


    “我,我觉得两百就行,三百顶天了。”男人的认知来自于市场上的精品国画。


    文莉君忍不住解释:“两百确实太便宜了。这样大小的双面绣,是绘画、刺绣和装裱的结合物。整个手工过程,起码要一个多月。绣布、丝线、木雕屏风座架的成本也不便宜,接近一百了。更别说设计师的画稿质量不一样、绣工手艺不一样,价格相差很大。在蜀绣厂,这样大小的作品可不止四百。”


    第64章


    蜀绣厂外宾服务部里的蜀绣产品, 价格会高上很多。她刺绣的波斯猫屏风,最后是以八百元的价格成交的。


    看到客人一副八百块都赚到了的表情,外宾服务部的主管连忙调高了所有商品的价格。反正物价上涨了, 这些东西也要跟着涨。对外国人来说,涨的这一点儿钱换算成英镑美元,差别不大。


    男人盯着文莉君看, 她和刚才的销售员不一样。她现在这番话也不像是为了推销产品,只是想证明这件作品值这个价。


    她, 是这件双面绣的绣工还是设计师?


    他细细打量着她, 让文莉君不好意思地低头拽了拽衣角。她年纪不过三十,长着鹅蛋脸庞, 眉目清秀, 一条大辫子搭在肩上。穿着白底蓝点的衬衣,下面是灰蓝色的裙子。这副打扮模样,应该是绣工吧!


    “我明白了!绣工针法不一样,刺绣出来的效果也不一样。这是您的作品吧, 我好像看到了施毛针, 又不完全是施毛针。”男人想起熊猫柔软蓬松的下巴,这里有一撮毛很想让人摸一把。


    “您还知道施毛针?说对了, 我确实用了施毛、沙针、套针等好几种。”文莉君有些羞涩。“我不太拘泥一种针法, 会根据主体的结构进行改变。”


    “您应该掌握了很多种针法, 所以才能随心使用。怪不得这件熊猫刺绣比店里的其他作品看起来更细腻更漂亮, 是我孤陋寡闻了。这样看来,这个标价很合理。只是, 我手头有些紧张……”


    文莉君笑着回答:“不买没关系,只要同志没有觉得我们是胡乱标价就行。”


    不能随便降价当烂好人,这是女儿教给文莉君的。她虽然也很想卖出自己的作品, 可不能贱卖。


    既然推销不了,文莉君转身回“欣欣向荣”,准备继续和杨心探讨刺绣技法。


    “同志,等等!”男人甩开长腿,三两步赶上她带着欣赏的笑。


    “您说得对,我应该珍惜这件作品,说不定很快就有更懂行的人把它买走。只是我今天没带那么多钱在身上,先交个定金吧!”


    金丝眼镜客人付完定金,约定了一周内来付尾款,熊猫双面绣被封存起来不再展示了。


    杨心立刻后悔了:“卖太快了,卖便宜了!我现在店里面又没有精品展示了,莉君再绣一幅,我绝不卖了。我要自己买下来!”


    文莉君笑着安慰师傅:“熊猫会有的,还会有更多好作品的。”


    “这绣品刚摆出去就卖掉,充分说明虽然物价涨了,但是大家兜里是真有钱!我们走高端路线没错,只是产品成色跟不上了。”杨心思索一番。“你一个人力量不够,我再去找几个手艺好的徒弟问问,愿意在我这里挣点外快不!”


    “那我帮师傅问问娟子和卉姐两个,她们的手艺也很好。”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原则,文莉君推荐了好朋友。


    “行!”杨心答应了。


    文莉君告诉了张娟和刘卉后,两人挺感兴趣。尤其是刘卉,她丈夫常年驻守在部队,一个月也回来不了几次,她的时间多,正好用来刺绣。


    就这么着,夏天来了,屋顶小菜园建成了。


    钱多强照着袁锦悦的图纸手搓了类似“一米菜园”的种植区。菜池由一圈儿废旧木头围成,里面煤渣铺底,河边的土掺杂着烂菜叶子等厨余垃圾做成营养土。几个菜池围成一个圈儿,最大限度地利用空间。


    学校放假,袁锦悦的小玩具没有小学生客户,只得暂停了这项生意,专心伺候起屋顶的菜园子来。不能开源,那就节流吧!


    钱引章和袁锦悦悉心照料了四个月,绿叶茂盛。茄子、豆角、黄瓜挂满枝头,白菜、卷心菜、空心菜舒展着叶子,更别说边缘种着的小葱和辣椒。


    菜园中间的空间,两只母鸡正悠闲地散步,在菜园里捉虫吃。这两只鸡长大了,每天产出两枚蛋,能满足两家人基本的蛋白质需求。


    小菜园的产出,不仅满足了两家人的生活,甚至还有一丢丢富裕。张娟刘卉尝过这些菜,都说味道比市场上的还要好。这让袁锦悦灵机一动。


    “吃不完会坏,我拿去卖掉好不好?”袁锦悦现在就是个小财迷,天天想着赚钱。


    文莉君问:“我们拿去卖掉,钱奶奶不会有意见吗?这是两家人的地。”


    “没有!钱奶奶还说我好聪明,她说卖菜的钱她不要,我肯定不能干这事儿。这么热的天,全靠她老人家伺候,早晚都要提水上去浇。等我还了钱,还要给她拿大头。”袁锦悦已经算好三七开分账了。


    “卖蔬菜可以,但是鸡蛋不行!”文莉君很严肃地告诉袁锦悦。“我知道丫丫偷偷把鸡蛋藏起来准备卖掉,可你正在长身体,这样营养是不够的。”


    小心思被戳破,小姑娘吐吐舌头,然后在亲妈身上扭来扭去撒娇:“哎呀,我也没说不吃,就偶尔拿几个出去卖嘛!蔬菜卖不了几毛钱,鸡蛋卖得起价!”


    “不行!”这次文莉君很坚定。“每天一个鸡蛋,好好吃掉,一个都不能少!”


    “可我真的不喜欢吃鸡蛋,都吃腻了!”以前田秀芬克扣母女俩的伙食,袁锦悦盼着吃鸡蛋。现在有条件天天吃了,她又觉得还是换钱更好。


    母亲可没有轻易被她的撒娇糊弄,文莉君抱着女儿的身体,掂着她的重量。太轻了,养了半年女儿还没有达到平均标准,就这样还想着克扣自己补贴家用,照顾两个人的生活。


    相依为命这四个字,现在就是母女俩最真实的写照。


    “你不喜欢吃煮鸡蛋,明天妈妈给你换个方法做!”文莉君语重心长地告诉袁锦悦。“我才是妈妈,应该是妈妈照顾女儿,挣钱给你花。家里的压力应该由我来承受。你这样做,会让我觉得自己特别失败!”


    打击母亲的自信心,那肯定不行。袁锦悦的初心是分担一部分家庭经济压力,而不是让妈妈不开心。


    “好吧!”袁锦悦软软糯糯答应了。


    第二天早上,小姑娘是被香味唤醒的,文莉君给她端上了牛奶、馒头和糖醋煎鸡蛋。一下子就打开了她的味蕾,忘记了昨天偷偷存鸡蛋的宏伟计划。


    母亲这么爱自己,袁锦悦只有另辟蹊径挣钱。


    她在宿舍区院子里铺了一张牛皮纸,把多出来的黄瓜、小葱、茄子、辣椒摆成了一排。


    下班的邻居们听见小姑娘吆喝声,十分好奇:“丫丫,你怎么开始卖菜了,去哪里进的货啊!这茄子多少钱一斤?”


    “这是我家自己种的!没有化肥、没有农药,只出产了这一些,全部按个儿卖!”袁锦悦给她们介绍了卖价,都是几分一毛的,很便宜。


    李华的老婆徐雁捡起十几个辣椒两根葱一块姜,很爽快地给了两毛钱:“丫丫可真能干,还能种地呢!你在哪儿种呢?什么时候把李高阳也带上,放假在家天天只知道淘气。”


    袁锦悦用绳子把这件东西捆了递给徐雁:“阿姨,我就在楼顶种菜呢!高阳随时都可以上来找我玩。”还能请大力气的小家伙帮忙免费干活儿,划得来。


    “楼顶?”另一个买菜的邻居抬起头,下意识看向文莉君家的方向。“楼顶怎么种菜呢?”


    “只要规划好,哪里都能种菜的,阳台上用花盆也能种!”袁锦悦的这些园艺方法,后世很多人在用。种得好的,还在自媒体分享赚流量。


    徐雁把摊子上剩下的菜都塞进自己的口袋里:“今儿这些菜我都买了!丫丫,走,带我去看看你家的小菜园。”


    “对,我们也去看看!”邻居们纷纷赞同。


    今年物价涨得太快了,市场上猪肉的价格这个月又涨了10%。所有人对价格的飞涨恐慌起来,钱快要不值钱了。如果能自己种菜,那不是能省很多钱?


    抱着这样的心思 ,大家噌噌爬上了楼顶。


    屋顶小菜园里,钱引章正在浇水除草。夕阳下,这些农作物层层叠叠,充分利用了空间,上下几层结出来的果实十分喜人。两只鸡正在悠闲地散步,鸡舍里还有小鸡正在喳喳叫。


    这一幕简直羡煞所有人,徐雁当机立断:“我家是一楼,丫丫也教我种菜吧!”


    “哎呀,我家就在你家旁边这个单元,你们能种,我也行!”


    “我家阳台小,种菜不行,种几根葱养只鸡是可以的。传授一下经验吧!”


    袁锦悦小眼睛一转:“我不会,都是钱奶奶教我的,防水花池是钱叔叔做的。你们想要什么,钱奶奶帮忙吧!”


    徐雁拉着钱引章的手:“钱奶奶,那就麻烦你也教教我们吧!这个种菜的池子,请多强兄弟帮我们也做几个,我们给钱的。”


    “对,我们给钱!我们都是城里人,还不会种菜呢!”


    大家伙儿都等着钱引章传授种菜经,全然忘记了当初她疯婆子的名声。


    没想到种菜引来了这么多求学的人,钱引章一贯板着的脸露出一丝温情,可嘴巴依然不饶人:“去去去,我自己都忙不过来。”


    小姑娘挽着钱引章的胳膊,在她耳旁低语:“钱奶奶,别拒绝啊,有钱赚的。物价还在涨,您退休金又不涨。光卖菜赚不了几个钱,我们不要错过了。”


    钱引章扭扭捏捏:“可我该收多少钱才合适,毕竟都是邻居。过了这阵子,她们肯定会说我钻钱眼里面去了。算了算了,我不擅长和她们打交道。我嘴巴臭,她们会嫌弃我的。到时候听到他们说闲话,我又要骂娘。”


    “那这样,我们不去她们家,让他们到我们这里来学。您干活的时候,就让她们看着,或者帮忙。钱叔叔做的东西可以卖,种子可以卖、种苗可以卖,菜也可以卖,多好!”


    袁锦悦挤眉弄眼。“说不定,大家这次就对您彻底改观了。她们知道您是刀子嘴豆腐心,最善良的一个人,以后就不会再说您闲话了。九月我就要上学,没有时间陪您玩了。您现在多几个朋友,以后就不无聊了。”


    钱引章望着小姑娘明亮的眼睛,心中有些暖意。


    虽说文莉君母女受过家庭的摧残,依然是温暖善良的人。她们看出钱引章古怪外表下掩藏着孤独的灵魂,总是善意的、温和地对待着她。


    在母女俩的影响下,钱引章爱笑了,嘴巴也不毒了,和邻居们相处也融洽起来。


    直到今天,袁锦悦还担心钱引章以后的日子没人陪很寂寞。怎么会有这么聪明又善解人意的小姑娘呢?


    钱引章不再拒绝别人,一步步向前走去。“好!大家来跟我学种菜吧!”


    在物价疯涨的大浪潮下,蜀绣厂蜀锦厂宿舍区的种菜养殖热开始了。


    第65章


    炎炎夏日里, 经过蜀绣厂工会和缫丝厂工会的多次协商,文莉君和袁鹏的离婚手续终于办下来了。


    两个人正式离婚,孩子归母亲抚养, 孩子父亲每个月给15元生活费,并随着工资增长按年增长。


    两人婚后没有存款,彩礼属于男方的赠予, 文莉君的工资全填了袁家的生活费,没有存款。袁家的住房家具、蜀绣厂的宿舍和借款买的家具都不属于共同财产, 有房产证、有租住协议、有欠条, 所以没有可以分割的不动产。


    办事员把离婚协议一式三份放在桌上等待两人签字。文莉君非常爽快地签下自己的名字,袁鹏歪歪扭扭写下名字, 心中仍然充满恨意。


    民政处罗主任亲自把两张蓝色的离婚证书发放到了文莉君和袁鹏的手里。


    袁鹏脸色铁青摔下笔:“我可告诉你, 今天配合你离婚,是因为我还对你心存善意。可你离婚了就不准再婚,否则我不会给孩子赡养费的!该你的姘头帮你养那个小怪物!”


    虽然文莉君对男人,对再进入婚姻什么的没兴趣, 但是对袁鹏这句话本能地反感。


    “袁鹏, 你是不是脑子不清醒。我离婚了,再婚和你没关系!给孩子的赡养费我也不会找你要, 我们厂工会和你们厂工会谈妥了, 每个月15块钱让我直接到财务科去取。省得我费口舌找你要!”


    凭什么离婚了还要被你控制, 文莉君现在不惯着任何人。


    “还有, 女儿还是跟着你姓的!说谁小怪物呢?她是小怪物,还不是你们一家老怪物给逼的。”


    “行啊!既然是我给钱养的, 你就不准给她改名字!我问过民政处了,只要我不同意,你就改不了她的名字。”袁鹏恶狠狠地想, 就让袁锦悦这个名字一直恶心母女俩。


    可他不知道的是,文莉君和袁锦悦根本不在乎。袁锦悦的名字是文莉君取的,锦就是最美丝绸,悦是快乐。美丽快乐的小女孩,锦悦这两个字包含了母亲所有的希望和爱意。


    姓什么,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罗主任现在转变了观点,对袁鹏十分不客气:“离了婚就不要再纠缠,否则她有权利报警抓你!”


    想起上一次在蜀绣厂宿舍被抓的经历,袁鹏冷哼一声交出户口,不情不愿地离开了民政处。


    他盘算着,离婚也太亏了,不能便宜了文家。文莉君不掏彩礼钱有民政处给她担着,可文建军凭啥不还?


    出了民政处的门,袁鹏就去了文家。文建军吞进肚子里的钱财变成了店铺,当然不可能还。两郎舅半年前还亲热地和亲兄弟似的,现在只能是仇人。


    王翠果带着儿女守在店铺,谁来都不让。文建军躲在自己的房间,让老娘去对付袁鹏。


    李桂兰一个老太太就这样被推到了前台,吵不赢、骂不赢,一个不小心被袁鹏推倒在门前台阶上。她望着紧闭门户的儿子,觉得心里一阵阵的凉。


    最后是文家的邻居找了镇上的治安大队,才把袁鹏赶走。袁鹏在文家没有讨到好处,回家又被亲爹亲娘抱怨,当天晚上就出去醉了一夜,然后在黎明时分碰见了送男人出门的夏寡妇,这又是后话了。


    且说另一边儿,罗主任再次检查了离婚的协议书,把户口、离婚证、财产判决书交给文莉君:“你抓紧带着这套资料去迁户。”


    文莉君迈着轻快的步伐,落后袁鹏几步走出□□大厅,迎面来了一个老熟人——曹云。


    她瘦削的脸庞上,一双眼睛通红,眉毛间的皱纹很深。原本她比文莉君小四岁,现在看上去却像是四十岁。


    “你也是来咨询离婚的?”文莉君离婚的事儿早就在黄连村传开了,曹云不可能不知道。


    “不,我才不离婚!袁家人对不起我,对不起我的孩子,我就要耗死他们。听说今天你来办离婚手续,我是来找你的!”曹云的精神状态看着很不稳定。


    “找我做什么?”文莉君和她保持了一米的距离,没有靠得太近。


    “玲玲身体不好,经常看病吃药,花钱如流水。我每次找袁鲲要钱,就像要他的命一样。我们经常吵架打架,太累了!


    最近我在家给街道办工厂糊信封纸壳,收入太少了。我想请教请教你,能不能教我刺绣或者别的手工活儿,我想多挣点儿钱给孩子存着。”


    “你爹妈兄弟不帮忙吗?”在文莉君脑海里,曹家可是一个大家族,父母哥嫂都健在。


    曹云皱起眉头深深叹气,额间的皱纹更深了。


    “我爹妈兄弟德行也没好到哪里去,都是吸血虫,看见我只想要钱。讹诈的袁家钱财,一分钱也不打算分给我。还是我上门砸了他们吃饭的锅灶,他们才勉强给了我三十块,就像打发叫花子一样!


    还是你好,学了一门手艺,能进厂挣大钱。现在出了离婚官司,还有单位领导和同事朋友为你撑腰。我只有小学文凭,也不指望学了能进蜀绣厂,只要能养活自己和闺女就行。”


    “你能想通就好了,孩子总是我们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不是和男人婆家斗争的筹码。”只要不是来给自己添麻烦的,文莉君松了一口气。“但你怎么肯定我愿意教你,帮你找工作?”


    毕竟曹云当初是站在文莉君的对立面,嘲笑她、贬低她、嫉妒她。


    “当初是我错了,我认!我不该信转胎神药,害了你也害了我!都是我对袁家的幻想,让我变傻了。”


    曹云低着头,有些不忍说出口。“可你和丫丫不计前嫌,还在医院里劝我好好活下去,把女儿带好。你们的话,我都记得。在我心里,你就是女英雄,只要你能教教我,我也能像你一样活得有尊严!”


    文莉君盯着曹云,她缓缓抬起头,眼睛红红的,憔悴又焦躁。好好的一个女孩子,变成一个快疯掉的母亲。和去年的她,一模一样!


    “我现在住得太远了,你来找我学习不方便,我介绍你去喜鹊合作社当学徒吧!社长王德全年纪虽然大,但是对人很好,很会经营。这会儿你有没有空,我带你去找他。合作社里应该有很多岗位。”


    虽然想拉曹云一把,可文莉君没有精力帮助她从零开始学,她自己的经济压力还没解决,负担不了别人的命运。


    曹云没想到文莉君这么爽快地答应给她帮忙,内心更加自责:“对不起,我以前出卖过你,你还把我当亲人看。当初我真蠢,不知道谁才是真的对我好!”


    眼泪从干涩的眼眶中流出,曹云低下头擦了擦。


    “哎,你也是可怜人!”文莉君看着曹云,她争着吃下转胎药,真正的目的还不是为了给肚子里的孩子挣一个光明的前程。


    有了文莉君母女的前车之鉴。曹云以为生一个带把的男孩,就能让她和孩子都能过上好日子,受到祖辈父母的更多关爱,继承家业。


    可她没想到性别是不可逆的,吃药吃出副作用。袁家现在根本不愿承担任何责任,甚至袁鲲看到袁鹏离婚,他也产生了离婚的念头。


    曹云的女儿器官不正常,身体自然就蔫蔫儿的。经常打针吃药,花了不少钱。夫妻俩一花钱就吵架,婚姻彻底成了坟墓。最后她只能苦果自己吞,孩子成了无辜的牺牲品。


    “谢谢!”曹云由衷说出这句话。关键时刻,还是女人帮女人。


    文莉君带着曹云去了喜鹊合作社,社长正为扩大生产缺员工发愁呢!


    刺绣的生意兴隆,连带着服装产业也兴隆。年前走了好几位优秀绣工,杨心也退休当个体户了。


    合作社留不住高级绣工,王德全决心利用场地优势发展中档刺绣和服装业。他腾空了一间刺绣室,摆上几十台缝纫机,开展新业务。


    “会踩缝纫机吗?”王德全对曹云的到来十分欢迎。


    袁家有为了文莉君做被面儿买的缝纫机,曹云时常过来借用。“会一点儿!”


    “会踩就行!”王德全开心地搓手手。“那你能尽快上班吗?我这边拿了一批衬衣花边领的订单,用缝纫机包荷叶边,不复杂。”


    “我明天就能来!”曹云只给王德全提了一个要求:“我能背着我孩子来上班吗?她才五个月,需要我照顾。您放心,她很乖,不哭的,一定不会影响我工作!”


    文莉君帮着解释:“曹云是我前夫兄弟的媳妇,袁家您是知道的,一家子重男轻女。她生了女儿,他们对她不好,她只有出来打工养女儿。她是个老实人,干活儿吃苦不在话下。”


    袁家的事儿,王德全早就听说了:“委屈你了,当初是我看走了眼,介绍袁鹏给你认识,让你吃了这么多年的苦头。如今你离婚了,有什么困难说出来。我们喜鹊合作社给你扎起!”


    “现在我挺好的,谢谢王社长!帮我照顾好曹云就行。以后说不定还有麻烦你的时候。”文莉君怎么可能恨社长呢?知人知面不知心,王社长没看穿袁鹏的伪装很正常。


    “没问题,我会照顾好她的。只不过,我可不可以提一个小小的要求?”王德全突然吞吞吐吐起来。


    “社长您尽管说,我能做什么?”在喜鹊合作社这么多年,王德全社长很照顾员工,文莉君也不例外。


    “我快退休了,想把合作社再往上拉一拉,你能不能刺绣一幅作品摆在展厅给我们当作招牌。你以前刺绣的芙蓉花,都卖完了,太抢手了。


    我们不白要,长宽各50厘米标准的,定价四百怎么样?丝线、底布、框架玻璃的材料我们包,随便你绣什么都行。”


    这个价格和杨心店铺的差不多,文莉君很爽快的答应了。


    王德全立刻摸出两百块钱作为定金,生怕文莉君反悔。这让一心筹学费的文莉君好生欢喜,同时又开始愁欠的绣品变多了。


    得到工作的曹云,一走出合作社就给文莉君深深鞠躬。


    “这是怎么了?”文莉君去搀扶她,却没有拉起来。


    曹云保持着比九十度鞠躬还谦卑的姿势:“我没什么文化,但是我知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你曾经提点过我,丫丫曾经喊醒过我,现在你又给我介绍工作。将来,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报答什么的,文莉君并不在乎,她把曹云拉起来站好:“我不要你的报答,我们都是当妈的,就算自己能吃苦,也不能让孩子跟着吃苦。我不用你感谢,你好好过日子就行。”


    曹云抬起头,两行眼泪滚滚而下。谁知道,最后救她的,还是文莉君呢?


    “那我给你说一个消息吧!”曹云突然严肃起来。“袁鲲和袁鹏两兄弟好像闹矛盾了,他们之前做得好好的煤炭生意突然拆伙了。现在两个人互相不理对方!”


    “我知道!”文莉君露出掌握更多信息的笑容,这本就是女儿袁锦悦的杰作,决不让袁鹏发不义之财。


    “你知道他们闹翻的原因?”曹云在家里日子难过,也有袁鲲收入变少,脾气更暴躁的原因。


    “知道,但是不能告诉你!”文莉君摸出包里的月票。“你知道得越少越好,把自己和孩子顾好就行了。”


    曹云大概猜出袁家两兄弟一定是做了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作为他们的家属,现在曹云真的没立场举报他们。


    令文莉君没想到的是,今天她的举手之劳,让曹云心生感激。她不准备放过任何一个袁家人,就像一枚钉子深埋了下去。


    第66章


    回到蜀绣厂, 文莉君把离婚证、协议书和袁家的户□□给蒋巧巧。蒋巧巧拿着蜀绣厂的集体户户口本、单位介绍信,和文莉君又跑了一趟公安分局做登记,开始办理迁户流程。


    快天黑的时候, 文莉君爬上六楼的家,已经全身汗湿了。女儿递上冰凉的绿豆汤和冷毛巾,搬来摇头晃脑的台式电风扇, 两母女吃了一顿简单的晚餐。


    “今天隔壁怎么这么多人?”文莉君还不知道这老小搭档教人种菜卖花池卖种苗的事儿。


    “哎,是院子里的邻居都被物价弄怕了, 来请教钱奶奶种菜经验。”袁锦悦给母亲加了一点绿豆汤。“妈妈怎么回来得怎么晚?又在工厂加班吗?”


    “我现在绣的金丝猫对色彩要求比较高, 尽量不在光线不好的时候加班。我今天去领这个了。”文莉君取出一个蓝本子,一个深红色本子, 递给小姑娘。


    袁锦悦擦干净小手, 接过蓝本子,上面写着离婚证几个大字。翻开内里,只有文莉君一个人的黑白照片和她的个人信息。


    “真的拿到了?”小姑娘惊喜极了。


    “嗯!”文莉君又提示她翻看另一个深红色本子。


    这是户口本,户主是袁大山。翻过田秀芬、袁鹏、袁鲲几页, 最后是文莉君和袁锦悦。现在两个人的名字上盖了“迁出”两个字的蓝色印章。


    “我们俩的新户口是集体户, 原件由工会管着。办成了会给我们出一份证明。我们就能拿着它去小学报到了。”文莉君心中非常畅快。“这本袁家的户口,下个月我到缫丝厂请人代还, 实在是不想见到袁家任何一个人了。”


    “哟嚯!胜利啦!”女儿扔掉户口本, 扑到母亲怀里。母亲伸手抱住女儿, 两张脸贴在一起, 谁也没有说话。


    她们知道,只要一天没有拿到离婚证明迁户口, 母女俩就必须始终保持战斗状态。现在这些东西办理下来了,母女俩终于自由了,再也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了。


    她们挣的钱, 想怎么花就这么花,再也不会被夺走一分一毛!


    “妈妈,我可太开心了!”历时10个月,袁锦悦的战斗胜利了,她成功地解救了自己的母亲,与她朝夕相伴,幸福生活。让小姑娘不由得抱着离婚证亲了两口,又亲了亲妈两口,啵儿~啵儿~


    “这一切,不是做梦吧!”女儿抚摸着母亲温热的脸,母亲这么鲜活而美丽,简直不敢想象。她们居然活着走出了黄连村!


    文莉君笑着把女儿抱在腿上:“丫丫,这不是梦!我们真的自由了!唯一的遗憾是暂时改不了你的姓。”


    “没关系!将来有一天,一定能改的。”小姑娘鼻子红了起来。“这个梦太美好了,我永远都不要醒过来!”


    她再也不要回到没有妈妈的前世,那些日子里,孤寂没人爱,时时刻刻小心翼翼!就算这辈子一直当个没用处的小孩,她也愿意。


    母亲感受到女儿的情绪,拍着她的后背:“这不是梦,以后我们母女俩好好生活,妈妈永远爱丫丫,保护丫丫,我们一定会幸福的。”


    “嗯!”小姑娘也不嫌热,就是要窝在母亲怀里贴贴。


    等她情绪好了些,文莉君把曹云的事儿讲了:“我看她可怜,给她介绍了缝纫工作,希望她能走出困境吧!”


    袁锦悦回想了一下,上一世曹云很低调,主要是因为她生了女儿又没有工作,依赖袁家生活。这一世,因为她贪心生出怪胎,还出门找了工作。大概率,是另一个女性的觉醒。


    “她也希望离婚吗?”


    “应该不会!”文莉君回忆了一下曹云说的话。“她说她绝不离婚,耗死他们。”


    曹云不离婚,这就更好玩了!她这性格转变是被逼到绝路了吧!


    袁锦悦玩着母亲的大辫子:“这些欺负媳妇、欺负孙女的坏人,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文莉君吃完饭,再次坐在绣绷前开始工作。熊猫本体为黑白二色,变化较小色彩要求不高,可以在晚间工作。


    第二次绣熊猫,文莉君熟练了不少。只可惜天气太热,又怕风扇吹坏丝线,进度快不起来。


    小包子丢下脑子中的血腥场景,跑到母亲身旁。一只手举起大蒲扇轻轻摇晃着,另一只手拿着湿润毛巾,给母亲擦汗降温。


    文莉君伸着脖子让女儿擦擦,额头瞬间凉快了许多。既然拿到离婚证,应该请大家好好吃一顿,以示答谢。


    上班时,文莉君表达出想请客感谢大家的愿望。


    张娟第一个跳出来反对:“莉君,你的心意我们领了,可现在去餐厅吃饭可太贵了。上周我请妈老汉儿吃了面,连肉都没几块,六块钱就没有了。”


    刘卉也劝:“我们这么多人,随便去个好点儿的餐厅,你这一个月的工资可就没了!”


    “那我也应该请啊!”文莉君觉得大家帮自己的吵架、搬家、离婚做证,都是付出了心血的。更何况杨心、何东妹、韦青几位,她们说话分量足,让民政处的干部们不得不采纳她们的意见。还有高书记、李华和蒋巧巧,也是需要请的。


    “要不这样吧!我自己在家做一桌席面,请大家到我家去吃。”


    张娟算了下账,这样也行:“这个办法好,就是你家坐不下,要不去刘卉家?”


    “又不是我请客!把客人请过来是谁的人情?”刘卉瞪了一眼张娟,尽出馊主意。


    “那就去我家屋顶吧!反正小菜园建起来,几位老师还没来参观过,我们的蔬菜新鲜,现摘现吃!”文莉君觉得这个主意棒极了。


    也不要做什么复杂的炒菜拌菜,一顿火锅就能解决所有问题。


    说干就干,周六的晚上,文莉君母女准备新生活开始的第一次请客。


    提出任务的是母亲,执行任务的是女儿。


    袁锦悦觉得自己好不容易有一点点用武之地了,她先写了一个简要方案,修修改改满意后拿给文莉君看。


    文莉君拿起一张纸,哦豁!上面密密麻麻用铅笔写满了活动背景、任务目标、参与人员、场地布置、食材准备和资金预算等等。


    “这是啥?”母亲没想到请个客,女儿写出一篇长作文。


    “这是我做的关于这次谢恩宴的方案,既节约钱,又办得热闹!”小姑娘拿笔开始勾勾画画。


    “场地在楼顶,蚊子多,盘香要两个。我们家没有大桌子,李高阳说他家有,提前让他爸搬上来。我们吃饭时间长,晚上肯定要点灯的,金豆豆说他家有煤油灯,饭前带过来。


    火锅用的各种调料我提前去买好,关叔叔可以帮忙炒。但是牛油、牛肉、毛肚什么的需要钱叔叔帮忙去乡下买。另外,猪肉、鱼肉、汽水等等就请妈妈去买吧。蔬菜就不用买了,钱奶奶说菜地里的足够我们吃了。


    所有菜都不需要烹饪,简单弄干净切片儿就行。关雨婷姐姐答应下午来帮我一块儿做。这顿饭总预算大概23块5,不知道超支了没?”


    筹划清晰、分工明确,价格便宜,文莉君都惊呆了。


    “我女儿是个天才!”母亲抱着小包子转了个圈,惹得小包子咯咯咯笑着。妈妈永远盲目相信女儿,从没想过女儿这些能力是怎么来的。


    糊弄大师袁锦悦得到母亲的三张大团结,去筹备晚宴了。


    周六晚上,高书记有事出差没有参加,蒋巧巧作为蜀绣厂代表,和杨心、何东妹、韦青等人在文莉君的指引下,到了宿舍的楼顶。


    就算大家见多识广,也被眼前的一切震惊了。


    小菜园枝繁叶茂,围合在一块儿如同一个花园。菜园子中心,用竹子搭着四四方方的架子,挂着点点如星光的串灯。


    晚霞的映照下,大圆桌上的火锅热气腾腾。火锅周围,摆着一圈儿从四家人家里搜刮来的五颜六色的盘子,里面装着荤素各种菜肴。还有一海碗的散装啤酒和几瓶北冰洋汽水。


    张娟、刘卉、钱引章、李华一家已经在桌前坐着了,关雨婷、金豆豆、李高阳三个小家伙忙着摆放碗筷。


    “欢迎欢迎!”袁锦悦跑到杨心面前撒娇,又抱着何东妹亲亲,最后被韦青抱在了怀里,让蒋巧巧捏了捏脸颊。


    男男女女自然分开围坐在大桌前,大人面前一杯啤酒,孩子们面前一支汽水。


    文莉君举起一杯啤酒:“今天这第一杯酒,只为感谢在座各位的鼎力相助,感谢大家,帮我争取到了离婚证。没有你们支持我,就没有我文莉君母女自由的今天!”


    回望这八个多月的斗争,每一天都无比的艰涩难熬。只有经历过绝望的人,才知道在深渊里苦苦挣扎摸索的滋味。


    所有人默默喝掉杯中水,说不出的惆怅。


    文莉君仰头把酒喝干,袁锦悦赶快给她续上第二杯:“这第二杯酒,感谢大家对我们母女的关爱,从搬家到今天的晚宴,都是你们在帮我筹划。给我工作的机会、给我挣钱的机会,感谢你们让我们母女好好生活下去。”


    蒋巧巧代表所有人站起来:“莉君,你值得我们为你付出,你也回报了我们!”


    文莉君摇摇头,干完了手中第二杯酒:“第三杯酒,感谢大家未来对我们母女的支持。我知道,我们这样的家庭,最容易被人打主意。


    我的丫丫,跟着我吃了很多年的苦,她是我的命,是我的希望。以后就拜托各位多多关照她,不要让她被欺负了。我文莉君,一定会回报大家的。”


    说完这番话,文莉君的眼中包含着泪水,将酒一饮而尽。“谢谢!”


    韦青带头举杯,大家齐呼,丫丫就是我们的孩子,我们一定会照顾好丫丫。


    桌旁的小姑娘眼睛红红的,嗓子痒痒的。母亲今天的感谢宴,不为别的,只为了给女儿多找些亲友,保驾护航。


    用她质朴的话语,用她永远也绣不完的蜀绣,用她残缺的心灵。


    袁锦悦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这一刻,她很想哭,同一时间,她又幸福得想笑。心中悲喜交加,难以名状。


    她以为自从重生归来,是她在保护母亲,拯救母亲。这才知道母亲把女儿一直放在心里,拼了命地保护着她。


    不管是留在袁家,还是离婚自立门户,甚至加班刺绣。她都是为了女儿,只为了女儿。


    为此,母亲成长了许多许多,会斗嘴、会打架,再也不是封建思想揉搓出来的温柔娴静的贤妻良母。就像一个被别人造出来的完美花瓶,被她自己打碎重组,露出她的不完美,却锋利坚韧的美。


    这样的母亲,更值得女儿爱!


    于是,女儿带着微笑的唇角,挂着晶莹的眼泪,扑向母亲的怀抱。重生一次,一点儿也不后悔。


    在场的母亲们,都感受到了这浓浓的母女情谊。几个孩子都被母亲搂在怀里,陪着流下几滴欢乐的泪水。


    钱多强这个好大儿没法扑进亲妈的怀里,于是钱引章带头,剩下的人鼓起掌来。


    第67章


    夜幕降临, 钱多强从楼下牵上来的电线发挥了作用,白炽灯泡和煤气灯同时发光,照亮了整个楼顶。


    大家热热闹闹吃喝完毕, 几位年纪大的杨心、何东妹和韦青累了,依次离场。留下继续聊天的都是住在宿舍区里,不着急回家的。袁锦悦端上西瓜瓜子和茶水, 换了一盘蚊香,让大家围坐着摆龙门阵。


    男人们划着拳把剩下的啤酒都喝光了, 最后开始吹牛, 点评国际形势。孩子们自己单开了一小桌,吃着零食聊天。女人们从孩子教育、聊到了工作工资, 对近期的物价同仇敌忾。


    蒋巧巧偷偷透露:“物资这么涨下去肯定不行, 食堂都扛不住了,提了一个涨价的方案。但如果食堂涨价,大家伙儿吃饭更困难。厂长已经向上级申请,给员工涨工资了!”


    “真的吗?张厂长可太好了。”张娟乐得开花。“再不涨工资, 我可真要撑不住了。白天刺绣, 晚上刺绣,这针线这么小, 我两个眼睛都要瞎了。”


    关松连忙拍拍媳妇的肩膀:“晚上别做刺绣了, 辅导下婷婷就行。这挣钱的事儿, 我来想办法。”


    刘卉看了张娟两口子一眼, 心中很是羡慕。只可惜她的丈夫远在部队,没钱不说还照顾不了人。


    不光刘卉羡慕, 李华的老婆徐雁也很羡慕,他推推李华:“看看,人家关松真是模范丈夫。”


    李华在蜀绣厂做管理多于做刺绣, 现在手早就生了。“我会打缝纫机,给媳妇儿子做衣服是没问题的。”


    蒋巧巧丈夫是机关坐办公室的,她经常坐着小车上下班。今天聚餐回家晚,她丈夫来不来接?


    迎着众人的好奇的目光,蒋巧巧笑着转移话题:“莉君现在自由了,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我能有什么打算?”文莉君心想,自己在婚姻中已经筋疲力尽了。“好不容易离了婚,我就这样过吧,努力把工作做好,把女儿带好就行。”


    这番话在情理之中,所有人都没有接着谈下去。


    只有钱引章的眼睛闪闪烁烁:“也不是所有男人都是坏的!你看这关松、李华,就是好丈夫、好父亲。你别灰心,总会遇到好人的!”


    一贯觉得男人不好的钱引章,今天一反常态劝文莉君再考虑嫁人。


    所有人用疑惑的眼神看向她,连孩子们都察觉席间的异样,抬起头望着钱引章的方向。


    钱引章不以为意:“我也没说错啊!我讨厌我爹、我男人,还有很多愚昧无知,对妻子孩子不好的男人,可我觉得好的男同志也很多。我们蜀锦厂就不说了,你们蜀绣厂的高书记就是特别好的男同志。


    咱们席上,关松、李华对媳妇都是极好的,金大勇虽然不常回家,但我看他只要回家,就会抢着做家务事,也很不错。我家多强更是个好男人,长得好、又能干,还尊重妇女儿童……”


    这回大家听出味道来,钱引章是借机表扬自己儿子啊!


    “妈!这么多好吃的,都塞不住你的嘴!”钱多强无奈极了。


    李华笑着说:“钱奶奶,你劝莉君就劝莉君,怎么开始表扬自家儿子了。我知道多强兄弟还没娶媳妇,你和我们工会主席说说,不就有了吗?”


    “对!多强兄弟年纪不小了,确实该找媳妇了,你想找媳妇不好意思开口!我们工会帮你找找?”蒋巧巧十分娴熟地把介绍对象的事儿揽在自己身上。


    大家哄笑起来,说钱奶奶醉翁之意不在酒,是想找蒋主席帮忙给儿子介绍对象,却不好意思直接说。


    “那你想找个什么样的姑娘啊?钱兄弟说说看,我们蜀绣厂未婚的女青年可多着呢!”蒋巧巧眼睛亮亮的,八卦之心熊熊燃烧。“你是不是看上谁啦?”


    钱多强的脸不知不觉就红了:“我,我没有!”


    “那你说说择偶标准,我给你推荐几个?”蒋巧巧觉得逗他挺好玩儿的。


    正在交谈的所有人的耳朵都竖了起来,席间只听到嗑瓜子的声音,咔擦咔擦。


    在这种情况下,钱多强的脸更红了,只低着头不说话,双手捏着一个花生壳。把它掰碎成了好多块儿!


    好不容易憋出一句话:“我听我妈的!”


    全席的人都笑了,张娟笑得捂着肚子:“你几岁了,什么事都听你妈的。媳妇是给你找的,不是给你妈找的。”


    “嗨!我家多强就是腼腆。我来说吧,我儿子喜欢温柔善良、踏实能干的姑娘,出身样貌年龄反而没那么在意!”钱引章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很大。


    符合这样标准的姑娘可太多了,蒋巧巧只能说:“我帮你留意着,你如果瞧上谁,也可以让我帮你问问。今天的主场是莉君,如果莉君想找合适的对象,我们工会,也能帮忙。”


    “我就算了吧!”文莉君连连摇头:“帮多强兄弟找找就好!我只想安安静静的过日子。”


    才离婚的女人,确实不适合谈论结婚的话题。大家也没把文莉君这个离婚女和钱多强这个未婚男联系在一起,大家说说笑笑,很快就说起别的话题。


    可袁锦悦知道,钱奶奶绝不是无的放矢。钱奶奶曾经提出她喜欢文莉君,希望文莉君考虑钱多强,还准备让自己当说客,难道她真的看上自己妈妈了?


    她再一看钱多强,好家伙。他埋着头,却偷偷用眼睛看文莉君。


    自从搬到了蜀绣厂宿舍,文莉君已经很久没有开怀大笑过了。今天借着热闹,狠狠笑了一场。


    现在她的双手放在下巴上,歪着头听着大家互相打趣,面容轻松温和、嘴角含着笑意,可眉宇间依然缠绕着散不去的哀愁。


    这一幕如同一击重锤,敲在钱多强的心上,他垂下眼睛,不敢再看。


    月亮升上中天,夜已深。宴席散去,大家带着醉意回家睡觉了。


    钱引章牵着袁锦悦的小手:“丫丫,我们一个老的、一个小的,今天累一天了。我干不动了,咱们先回家睡觉去吧!”


    袁锦悦耷拉着脑袋,头一点一点地晃着:“嗯,确实困了……”


    钱引章给儿子眨眨眼,请好好把握机会。


    两个人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文莉君见只剩下钱多强在帮忙,连忙说:“多强兄弟,今天辛苦你了,你去休息吧!我把着碗盘规整一下,带回家。这些桌子、架子、灯什么的,明天再来收吧!”


    “没事儿,要不你先去休息吧。我很快就收拾好了!”钱多强再不敢看文莉君,只手上麻利地拆着架子和灯,放平了桌子,把各家借来的板凳垒在一块儿。等着明天去还。


    客人在帮忙,主人可不好意思自个跑了,文莉君只好继续忙活。


    终于收拾完东西,灯光灭掉。两个人摸黑走向楼梯口,小心翼翼的一步一个台阶。


    “小心点!”钱多强先行下楼。“没想到玩到这么晚,早知道拿个手电筒上来。”


    “几步就到了,不要紧!”文莉君摸着栏杆跟着下楼。


    两人在门前分别,文莉君由衷感谢:“今天多亏多强兄弟了,改天我给你们做鱼吃。”


    “哎,别那么客气。你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我,我们不会不管的。”钱多强逃也似的打开自家房门进去了。


    文莉君没有多想,回家倒在床上,立刻就睡着了。


    这场在楼顶举行的答谢宴,很快传遍了宿舍区,接着传到了蜀锦厂和蜀绣厂。到周一的时候,已经变了一个版本了!


    日用品车间外的走廊,丁艳梅和张丹露、钟兰说着悄悄话:“你们不知道,当天半夜等大家散了,两个人就约上了!”


    “真的?当天就约上了,他们都干嘛了?说说呀!”张丹露眼睛都睁大了。


    “两个人就在楼顶,没人敢上去看!不过他们下来的时候说话可亲热了。对门的邻居都听见了,”丁艳梅绘声绘色地描述,就像她就在现场一般。


    “那你说说看,他们说的啥?”


    丁艳梅转头看向四周,没有人靠近,小声嘀咕:“当天晚上,男的说:没想到弄到这么晚,早知道拿个手电筒上来。女的说:我给你们做鱼吃,好好补补。


    你们说,他们这话里面是不是有别的意思?”


    “还真是,两个人到底弄什么了?还要手电筒。艳梅,他们还说了什么?”


    “他们还说了……”丁艳梅只知道刚才这些。


    周六晚上,她得知文莉君请客,出于好奇她想看看到底有哪些人参与。


    丁艳梅在楼下看到何东妹等人离开,她从另一个单元爬上楼顶去偷听。席间钱引章的暗示,别人没听懂,可她听懂了。她干脆等着散场,就看见钱多强帮文莉君收拾桌椅。两人分别前说的话,她也听见了。


    虽说两人规规矩矩的,但是这不妨碍她造谣,她决心让这个故事更香艳一些!


    “你们三个不好好干活,在说些什么?”赵勇在车间发现去了人出来找。“最近订单多,还不抓紧一点儿?”


    张丹露和钟兰慌张绕开赵勇,回车间去了。丁艳梅不慌不忙,反而低着嗓子把昨天晚上的故事又讲了一遍。


    “组长,你看,我要不要把这个流言散布出去?臭掉她的名声。”丁艳梅带着渴望的眼神盯着赵勇,心里面全是对诋毁文莉君的跃跃欲试。


    赵勇突然觉得丁艳梅眼角的皱纹很难看:“别了!人家现在已经离婚了,而且她现在是精品车间的红人,是韦青老师指定的绣工。你没看她才把金丝猫完成了,韦青又给了她一幅孔雀。比金丝猫的画幅大两倍!”


    丁艳梅冷哼一声:“那又怎么样?她之前说得冠冕堂皇,还在蜀绣厂姐妹们中树立反抗封建婚姻的好形象。结果不过是看上了人家年轻未婚男,想甩掉自家农村老男人!这叫什么婚姻自由,明明就是第三者插足。”


    “什么第三者,你有证据吗?”赵勇抄着手冷冷地说。“别一天天净整没用的事儿。上次说文莉君坏话,被高书记点名批评还不够丢脸的吗?多干活,少造谣,把车间的工作效率提起来。今天这话不准再说了,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赵勇突然变了性子,让丁艳梅很不能适应。她张了张嘴,最后骂了一句:“老牛吃嫩草。”对赵勇抛了个怨怪的媚眼,回车间工作去了。


    如果是去年,赵勇还会对丁艳梅这个媚眼动心,可现在,他脑门里全是文莉君的模样。


    半年多的时间,文莉君不仅变得美丽大方,手艺更是高超,得到了厂领导的喜爱。院子里的人都说文莉君在家也刺绣,肯定赚大发了。


    更重要的是,她单身了……


    第68章


    寡妇门前是非多, 离婚女的是非一点儿也不少。


    文莉君一点儿没有被别人打主意的自觉,还觉得赵勇组长突然变好了。


    在路上遇见赵勇,他会主动关心两句:“去精品车间适应不?不适应就回到日用品车间来, 我们这里高精端的活儿还是你做得最好。有几个员工说话不知道轻重,我已经告诫过她们了。”


    在食堂碰到他,赵勇和她闲聊:“放暑假了, 闺女有没有人带啊?没人带就放我们日用品车间来,我看张娟和刘卉的孩子, 经常都会在车间待上一天半天的。只要不闹都没事儿!”


    被捉到韦青画室的袁锦悦就这么听傻白甜妈妈对韦青说:“我发现之前是误会赵组长了, 他人其实挺好的,挺关心丫丫, 还舍不得我去精品车间呢!”


    韦青一心画画, 两耳不闻窗外事,但也知道赵勇人品不好:“莉君还是小心些吧,赵勇这人风评不好,他和好多女职工都不清不楚的。”


    “应该不会吧!我一个离婚女, 在厂里闹得这么大, 名声早就臭了。他惹我,对他有什么好处啊?”文莉君对明晃晃的敌对很有戒心, 可对糖衣炮弹还有些分辨不清, 对人心险恶的理解还不到位。


    “当然是看你年轻漂亮还能挣钱呀, 家务事儿做得好, 又只带了一个小闺女。”韦青笑着摸摸袁锦悦的脑袋。


    “我妈上周才领的结婚证,这么快就有人要来打主意了?”袁锦悦突然觉得好魔幻。


    “你妈妈现在可是二婚市场的抢手货!”韦青忍不住打趣文莉君。


    这世界结婚容易, 离婚难;寡妇、离婚女名声那么难听,可打主意的却不少。女人在任何社会,都是被当作财产看的吧!任何一个流落在外, 没有主人的宝藏,都招人觊觎。


    李桂兰曾经说过当寡妇的艰难,现在到了文莉君,她又会怎样?


    “那我小心一些!”文莉君叹气。“好不容易摆脱这些男人,我只想清清静静地过日子。”


    蜀绣厂是女人多的单位,文莉君觉得自己只在工厂和宿舍两边跑,躲开赵勇,应该不会遇到更多麻烦吧!


    可她想得太简单了,躲开了打鬼算盘的坏男人,却没躲开热心肠的好大娘!


    何东妹第一个找文莉君谈。“我师姐的儿子是搞运输的,一年起码挣好几千块。他比你大六岁,还没结过婚,就是学历低了点,小初文化。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带照片给你看看,人才很好的。”


    后勤主任姜雅丽悄悄拉着文莉君谈心:“你这么年轻能干,单身多可惜啊!我娘家的表弟前年死了老婆,儿子已经成年了。他是高中生学历,性格本分老实,还是无线电厂的技术工人,工资高家里有存款。要不要考虑一下?”


    精品车间主任周英也对文莉君异常亲热起来:“离婚是好事儿,不好的男人咱不要。可好男人咱也不要错过对不对?你有没有想法,我认识的大好青年多着呢!现在物价涨得太快了,一个人养孩子很辛苦的。”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热心肠的工友。也不知道她们是真心来介绍,还是来探听文莉君的口风。


    上班的时候被追着问,文莉君烦不胜烦。本来她已经回精品车间工作了,现在只有搬着绣绷又去了韦青的画室躲债。


    有韦青的名头,她们总不至于追到这里来吧!


    一放暑假,就被亲妈送到韦青画室的袁锦悦正在练习写字。韦青书画都是一绝,写钢笔字也不在话下。她亲自给小丫头写了几张正楷的硬笔书法范本,让小姑娘临摹抄写。


    前一世袁锦悦学的是生存之道和挣钱之道,这一世觉得学点这些风花雪月的东西很是修身养性。至少在一笔一划中,她会忘记自己小胳膊小腿,能力低下。


    袁锦悦抬头看了眼落荒而逃的亲妈,默默起身给她腾了个地方摆绣绷。


    韦青正在画一幅巨型国画,满幅的荷花荷叶清雅美丽,黄色的小鸭子畅游其间。手中两支毛笔交替绘画,一支沾满颜料为荷花花瓣的尖端点红,另一支沾满清水将红色晕染开来。


    “又被追着介绍了?”韦青揶揄着。


    “嗯!我实在是不太会拒绝。”文莉君根本不想被这些事情分神,她正在完成《孔雀》的刺绣任务,手中的丝线穿梭不停。这幅孔雀不管从面积还是色彩复杂度、针法难度上,都比金丝猫高上不少。现在她把丝线劈好,从尾羽开始刺绣。


    孔雀的尾羽毛丝稀疏、根根分明,色彩在绿蓝之间,需要文莉君先用斜缠针绣出尾羽的羽干,然后用蓝色、绿色夹线在一起用施毛针进行刺绣。孔雀尾羽中明亮的眼斑,则用黄绿蓝紫几种颜色的反抢针铺叠。


    一支支尾羽层层叠叠,既繁琐又精致,根本让文莉君无暇自顾,哪有精力说二婚的事儿。


    “你这样逃下去也不是办法!”韦青收了笔,直起腰身。“想当初我就是这样,二十出头的时候,大家觉得我是眼界太高,所以不敢介绍人。


    可我自从二十五六岁,大家总觉得我不嫁人是因为我找不着,本着不要浪费的原则,她们不断地给我介绍男人,连工会都不放过我。”


    没想到韦青还有这么一段故事,母女俩停下手中的工作,悉心受教。


    “可他们不知道,我是不想结婚,并不是找不着。”韦青笑了笑,并没解释为什么不想。“所以我干脆变得厉害起来,谁也不敢再多管我的闲事。


    莉君啊,你现在这样含含糊糊,只会让她们认为你想守株待兔,在众多候选人中挑选,迟早会答应的。你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文莉君低下头,数着孔雀的尾羽:“韦老师,大家都劝我再找一个。可是,和袁鹏的婚姻,已经让我吃够了苦头。我好不容易才离婚,摆脱他们自由了。我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带娃生活。


    同事们给我介绍对象,都是出于好心,我又没法说太强硬的话。她们每次说起某个好男人,我就会联想到袁鹏一家子。我真的不想再回忆起他们了。哎!我一点都不想当大家的焦点和谈资。”


    “既然这样,那你就先在我这里躲躲吧!”韦青重新拾起毛笔。“时间久了,她们迟早就散了。”


    离婚前为了流言蜚语躲在这里,离婚后为了不被介绍躲在这里,文莉君对韦青充满了感激。家里的两幅熊猫完成还了杨心的债,就该给韦青刺绣了。


    小屋里堆满东西,风扇仿佛不起作用。文莉君脱掉外衣,穿着背心还是热得满头大汗。


    本想开门通风,可只要敞开大门,就有宿舍区的热心人上门介绍对象。最后她只能关门闭户,把冷水帕子一遍遍往身上擦。


    钱引章充当了凶恶的门神,来一个撵一个。她的想法更简单,把机会留给自己儿子。


    钱多强确实对文莉君好感多起来,家里有西瓜就会切分给母女俩,买了冰粉啤酒会分给母女俩,蜂窝煤会帮忙搬运。公共区域和公用厕所的卫生做到了极致。


    这一切的一切,超过了一个中国好邻居的标准。


    终于在一个傍晚,钱多强又来送哈密瓜的时候,袁锦悦拦住了他:“钱叔叔,你对我们是不是太好了。”


    “哦,真的吗?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钱多强老脸一红,还把亲妈搬出来当挡箭牌。“这些都是我妈说的,你们孤儿寡母需要人多照顾。”


    趁着文莉君去刘卉家指导刺绣,袁锦悦觉得有些话还是要说清楚才好。


    “钱叔叔,我妈妈虽然是离婚的女人,但她不需要人可怜,她是自愿选择离婚的。我们母女俩有手有脚,不需要人额外照顾。我妈妈需要什么,你根本不知道!”


    “你妈妈需要什么?”钱多强不知不觉问出了心里话。


    “我妈妈才经历了伤痛,她现在不需要婚姻。她需要的是别人对她的尊重,给她一个安静平和的空间,好好过日子。


    钱叔叔,我连家务事都舍不得妈妈做,就为了让专注她的刺绣工作,忘记痛苦的过往。”


    小包子的眼睛红红的。


    “你们不断地追问她,给她介绍对象,让她嫁人,就是让她一遍遍回忆过去,撕开她的伤口。离婚对她来说,违背了她从小到大的教育,违背了我外婆和舅舅所谓的娘家,违背了她想要一个家的梦想。


    她很痛苦!她没有你们想象中的坚强,她经常一个人在半夜哭泣,只为了不让我看到担心。”


    如果你真的对她好,还不如帮她找点客户。至少现在赚钱让她能真正开心起来。袁锦悦忍了忍,最后没有说出口。


    钱多强放下了手中的哈密瓜:“可我,我是真心……”


    “钱奶奶说的吧!”袁锦悦扬起小脸。“她喜欢我妈妈,喜欢我,所以让你娶她?”


    咳咳!钱多强差点被真话给呛死。


    “你这样的,我妈妈更不会考虑的。”袁锦悦耸耸肩膀。


    “为什么?”钱多强皱起眉头。“为什么我就不行?”


    “追求我妈妈不是你的真心,你只是想完成钱奶奶的愿望!”小包子很可爱,但是她说的话却像刀子一样。


    “而且你是未婚男人,她是带孩子的离婚女,她没法克服世俗的偏见。尤其你还是我们的邻居,只会让别人觉得你们早就勾搭在一起了。离婚女已经没什么好名声了,你离她远点,给她留点尊严吧!”


    钱多强退后一步,扶着门框,哈密瓜吧唧一声摔倒在地上。黄色的瓜瓤碎了一地。好可惜!


    袁锦悦关上门,回到屋子里继续读书练字,让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


    她当然知道钱多强是个好人,可好人不一定适合母亲。也许文莉君最后会同意钱奶奶的建议,钱多强的追求,又一次勉强自己。


    强势的人母亲不怕了,可她真的应对不了这种善意的胁迫,母亲太善良了。


    袁锦悦心中只有一个声音,她的妈妈不能再受到任何伤害了,最好远离所有男人!


    钱多强尚且愣在原地,文莉君回来了,看到了一地狼藉。


    “怎么回事,要帮忙吗?钱兄弟?”文莉君赶快去找扫把簸箕。


    “我来吧!”钱多强回过神来,抢过了扫把。文莉君尴尬地收回手,走向自家的大门。


    “哪个,我们作为邻居,就关心一下,问你个事儿……”钱多强低着头,尽量不让文莉君看出他的心虚。


    “什么事儿?”


    “就是,你真的不再找对象了吗?哦,这事儿不是我问的,就是我妈,你知道的,她很关心你!”钱多强说完都觉得这个借口真的太烂了,被文莉君发现他的心思就麻烦了。“你知道的,现在物价很高!一个人养孩子很辛苦,两个人搭手会容易很多。”


    文莉君站在门口没有回头:“我的性子我自己最清楚,我很容易相信别人。只要别人对我好,我就会加倍地付出,甚至忍让很多不公平的事。所以我和女儿才会在婚姻里受到极大的伤害。


    自从搬出来,我和丫丫挺好的,就这么过下去也不错。”


    “你是因为害怕坏男人吗?可并不是所有男人都是坏的。”钱多强觉得自己就挺好。


    第69章


    “我可不敢赌了!”文莉君叹气。“不瞒钱兄弟, 我没有运气碰见好男人,也没能力经营好婚姻,那还不如一个人过。谢谢钱奶奶关心我, 我会好好挣钱过日子的。”


    文莉君不想和一个男性邻居继续探讨下去了,她还急着刺绣挣钱呢!


    钱多强看着文家的大门深深叹息,也许在文莉君心目中, 自己还达不到好男人的标准吧。她只能收起心思,独自生活。


    母亲不知道女儿给她挡了桃花运, 让她清静了不少。母女俩恢复了生活秩序。母亲专注刺绣, 女儿做家务、读书练字。


    钱引章听了钱多强转述的话,观察了文莉君很多天, 最终放弃了劝说。找蒋巧巧重新给钱多强介绍对象。


    八月中旬, 蓉城早晚渐渐有了凉意。


    文莉君大清早趁着凉快出门去了公/安分/局,如愿拿到了母女两人的集体户口证明。以后就可以到蜀绣厂所属街道领取粮票了。虽说现在很多地方开始不用粮票了,可国家粮站用粮票购买米面油总要便宜一点。


    “走,趁上午凉快, 我们去餐馆吃饭庆祝庆祝!”文莉君把证明夹在书里, 紧挨着十几张大团结和两张稀罕的百元大钞,再把书放回书架。


    正在晒衣服的小包子袁锦悦手持长长的晾衣竿, 像个小大人似的唠叨:“去哪儿吃啊?下馆子好贵的。家里有才采摘的扁豆, 我给妈妈煮扁豆稀饭吃好不好?”


    “不好不好!丫丫辛苦这么久了, 我们就去下一顿馆子没什么要紧的。这个月奖金多, 妈妈有钱,你放心!”


    小菜园里这个季节盛产辣椒、扁豆和黄瓜。辣椒炒扁豆、辣椒拌黄瓜、扁豆拌饭、黄瓜拌饭, 是餐桌上的主力。这三种菜翻来覆去吃,真的有些腻了。


    “可是……”奖金都是辛苦钱啊,袁锦悦宁可妈妈少加班多休息。


    “走吧走吧!”文莉君笑嘻嘻地抢过晾衣竿。“今天是丫丫的六岁生日, 我们前面五年都没机会庆祝,从今年开始庆祝吧!”


    8月16日,是自己的生日吗?从没人为自己庆祝,早就忘了。


    趁着小包子发愣的时候,文莉君已经七手八脚给她换了一条漂亮的花裙子,梳了两个小马尾,拽着她下楼了。


    走到街上,文莉君又叫来了一辆抱鸡婆三轮车。


    袁锦悦还是第一次坐本地的这种摩托三轮车,车身打扮得花里胡哨,突突声巨大,坐起来很颠簸,活像一只奔跑的老母鸡。但是风很大,风景很美。


    开三轮车的大叔哼着小调,一路把母女俩开到了市中心最繁华的街道,停在一家蓉城的老字号面前。


    袁锦悦望着“钟水饺”的牌匾,她算是发现母亲的小癖好了。


    她很喜欢小吃美食。什么担担面、伤心凉粉、甜水面、牛肉焦饼、军屯锅盔……都是她的最爱。这个什么钟水饺估计也是。


    店里面人很多,大圆桌、小方桌前都坐满了人。还有无数客人站在过道中,等着别人吃完腾位置。


    “丫丫先等座位,我去交钱买票。”此时的餐厅先付账拿票,再凭票吃饭。文莉君去排队买票,袁锦悦排在别人后面占座位。两个人同时进行,这样能节约时间。


    “好的!”机灵的小包子看准一家三口即将放下碗筷,准备抢两个座位。


    文莉君信任女儿能找到座,到店门口排队交钱去了。


    袁锦悦也不负母望,别人的屁股一离开板凳,她立刻爬上去坐下。可这么一坐,卡住了另一个小屁股。


    她回头一看,一个小男孩也爬上椅子,正和她挤在一起。“谁啊,是我先找到的座位!”袁锦悦先出声证明。


    “这座位我早就看好了,只是上了个厕所就被你抢了。”小男孩正准备吼呢,然后回头看见袁锦悦的脸,突然露出笑容:“哦,原来是小妹妹啊!”


    袁锦悦也认出来了,是去年图书馆借书遇到的省大附小的小哥哥。她和文莉君去学校报名的时候,又遇到过一次,还给她解释考试的事儿呢。


    “真巧啊!”两个孩子都笑了。


    小男孩从椅子上下来,把座位让给袁锦悦:“妹妹,你们几个人啊?要不要拼个桌,我这边只有两个人。”


    这家人离开,留下一个方桌四个座位,如果挤一挤,五六个人也能坐下。


    “哎,巧了,我们家也是两个人。”袁锦悦指着桌子对面的位置。“这两个位置我坐,对面的位置你坐。”


    “太好了!”小男孩到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妹妹以后是不是要读省大附小啊?那我们认识一下吧。我叫于绍言,今年九岁了,下学期我就读三年级了。你以后在学校被欺负就来找我,我帮你打回去。”和金豆豆一般大小的年纪,说话还挺老成。


    于绍言像个成年人一样礼貌地伸出手,袁锦悦只有趴在桌子上握了握:“谢谢绍言哥哥,我叫袁锦悦。”


    “袁锦悦,名字真好听啊!妹妹,你暑假在家,怎么玩儿的呢?”于绍言热情地和袁锦悦攀谈起来。


    正聊着,于绍言突然伸出一只手:“爸爸,我找到座位了!”


    一个戴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拿着号牌和票走了过来:“儿子运气真好,这么快就找到座位了。”


    “是妹妹让我的!”于绍言跳下座位,往里面挪了一个座。“爸爸,你说巧不巧,这袁锦悦妹妹是去年我们在图书馆认识的,我们当时还送了一本《大众医学》杂志给她。现在妹妹考上了我的小学,下学期要来读书了。”


    中年男人坐在袁锦悦对面点头:“那小妹妹挺厉害啊!省大附小这几年报名的孩子太多了,他们出题很难的。除了文化课,还要考才艺。”


    袁锦悦面对夸奖还是挺骄傲的:“谢谢于叔叔,我只是运气好罢了。还是哥哥厉害,叔叔厉害。叔叔是大学教授吧!”


    “小妹妹说对了,我不厉害,但我爸是真厉害!”于绍言眉飞色舞地介绍。“我爸是历史系的于哲教授,专门研究蓉城发展史的。市长、省长都看过我爸爸写的文章,接见过我爸爸!”


    “是吗?那确实是太厉害了!”袁锦悦对文化人有着天然的敬畏。


    “小妹妹别听我家儿子吹牛,我就是一个研究破烂的,大学教授听着好听,挣不了几个钱。”于哲笑着摇头,把票递给路过的服务员。


    “这里还有!”文莉君及时赶到,把手中的票也递给了服务员。


    服务员数数手中的点餐票抬头一看,方桌前一男一女带两个孩子:“你们一家人怎么拿了两个号牌。不是给我们添乱吗?”


    于哲尴尬地解释:“我们是拼桌的,不是一家人。”


    “对,我们是偶遇的。阿姨可不要乱说话。”于绍言小嘴巴巴可不饶人。


    服务员翻了个白眼,拽着腰走了。


    袁锦悦往里面让位,文莉君连忙坐下打招呼:“真不好意思,今天周末,店里面人太多了。”


    桌子对面的于哲笑着说:“应该是我们抱歉才对,是您女儿分了两个座位给我们!”


    说完话,两个人互相注视,女人穿着圆领短袖,一条大辫子搭在肩头,文雅俊秀。男人穿着淡蓝色的短袖衬衣,戴着金丝眼镜,文质彬彬。


    两人俱在对方脸上发现了熟悉的模样,异口同声道“我们是不是见过?”


    “妈妈,这是图书馆借书给我们的叔叔于哲,还有他儿子于绍言,我们在学校报名的时候碰见过的。”袁锦悦拉着母亲的耳朵小声介绍。


    “我们应该还见过一次吧!”于哲站起来伸出手。“我在欣欣向荣蜀绣店购买了《熊猫寻竹》双面绣,当时见过您一次,您是双面绣大师傅吧。我叫于哲,是省大的近现代史老师,很高兴认识您!”


    他这么一说,文莉君想起来了。她当时追着别人想推销来着,顿时老脸一红:“我不是什么大师傅。我叫文莉君,只是蜀绣厂一名普通绣工,非常感谢于教授购置了这件作品!”


    文莉君站起来伸出手,与于哲的指尖轻微碰了一下。


    这可真是太巧了,于绍言睁着亮晶晶的小眼睛:“这熊猫是妹妹的妈妈刺绣的?那可太漂亮了,我还以为是真的呢?我本来想摸摸看,可惜我爸爸不让。


    阿姨,熊猫真的是绣出来的吗?是用什么绣的呀,是不是用熊猫的毛毛呀!”


    此话一出,桌上三人都笑了。


    “当然不可能用熊猫的毛啦,没人敢拔熊猫的毛吧!”袁锦悦觉得这小男孩有点笨笨的。


    一想起栩栩如生的熊猫,于哲有感而发:“文老师您的针法和理念,和我看过的《雪宦绣谱》如出一辙。我还记得书里提过‘留水路以显活气’。我之前在博物馆见宋代蜀绣《双猫图》,总觉得那猫眼少了点神,现在才懂是缺了这‘一口气’。可您刺绣的熊猫眼睛就有这样的灵气。”


    文莉君发现于哲不是随便恭维,他是真懂刺绣。


    “于教授,您过奖了。听说这熊猫是您给长辈的生日礼,你们满意吗?”文莉君对自己第一幅商业作品的口碑还挺紧张的。


    “满意,满意的!”于哲含含糊糊地说了两句后,服务员端着菜肴到了。


    文莉君忍住了继续打听客人对作品的评价。


    服务员一手端着一个大的搪瓷盘子,上面层层叠叠摞着白瓷扁碗,一只手从上面往下端碗。动作过于随意潇洒,总觉得这碗扔在桌子上在打转。


    文莉君和于哲赶快伸手来接,两个人手忙脚乱接下七八个小碗。红油水饺、清汤水饺、椒盐锅盔都有,但这些东西是谁家的?


    服务员已经转身去第二桌了。


    “文老师,你们先选吧!”于哲把碗往母女俩面前推了推。


    “您先选吧!”文莉君客气一下。


    “还是妹妹先来吧!”于绍言指着桌上的碗碟:“小妹妹,你是要红油的还是清汤的?我平时喜欢各吃一份,先红油再清汤。要不要试试?”


    袁锦悦跪在板凳上,拖过一碗红油的给母亲,一碗清汤的给自己,还有一个椒盐锅盔放在母女俩中间。“应该就是这些吧,对不对妈妈?”


    “很对!”知母莫若女,文莉君再挑了一碗海带丝汤,然后把剩下的碗碟全推向父子俩。“我们只买了这几样,这些是你们的。”


    于哲和于绍言伸手把剩下的碗盘分了,他们是每人一碗红油一碗清汤一个椒盐锅盔。


    小包子看着于绍言吃红油的水饺,还发出嘶嘶的声音,很是有滋有味。她拉着母亲袖子撒娇:“妈妈,我想要一个空碗,你给我一个红油的饺子尝尝!”


    袁锦悦这个阶段是又想吃辣椒,又怕吃辣椒,她坐在靠里的位置,不方便出来自行找碗。


    于哲听到此话,立刻站起来:“我去厨房找,过道里人多,小心被烫了!”


    文莉君刚直起半边身子,又坐了回去,接受了他们的好意。


    一见亲爹离开,于绍言一张笑脸变成苦瓜脸,小声说:“文阿姨,我爸爸刚才撒谎了。你绣的熊猫很好看,但是我爸爸没有送给我奶奶。”


    “啊?为什么,于教授不是说她特别喜欢熊猫吗?”文莉君还想结交一个大客户呢!


    于绍言看向父亲的方向,他正站在厨房门口,让服务员帮他找碗,立刻回头快速说:“是我妈妈说爸爸浪费钱,买这无用的东西,他们争吵起来,把熊猫屏风砸坏了。”


    一个多月的时间全手绣的真丝熊猫,价值四百块巨款。说砸就砸了?


    第70章


    “绍言, 不要胡说八道!”于哲拿着空碗回来了,正好听到最后一句,瞪了儿子一眼。于绍言赶快缩起脖子, 往嘴里塞饺子,一个又一个!


    于哲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不是砸坏的,是我不小心碰倒了。屏风玻璃裂了, 把绣面弄坏了。就,就不方便送人了。”


    玻璃划破绣品, 露出丝丝缕缕的边缘。文莉君光是想象, 心都在滴血:“那,绣面损伤大不大?能不能给我看看?”


    “文老师, 您能修好吗?”于哲的眼睛冒出光彩。“只要能修复好, 我愿意付钱的。”


    “先给我看看再说吧!”任谁的作品被别人弄坏了,都是不高兴的。


    但是于哲高兴极了:“太感谢您了,那,待会儿问文老师有空去省大一趟吗?还是说我把东西送到欣欣向荣去?”


    文莉君看了一眼旁边的女儿:“今天恐怕没空, 今天女儿过生日, 我要带她出去玩玩。”


    女儿一听母亲要放弃挣钱的机会,本能开口:“妈妈, 我不要紧的, 吃完饭我们先去看看叔叔家的绣品吧!”


    “文阿姨, 您去我家看绣品。我带妹妹在省大校园里面玩, 好不好呀?省大校园里有山、有湖,还有天鹅呢!”于绍言满嘴的辣椒红油, 但是说话却很甜。


    “这!”文莉君望着女儿,小包子咬着椒盐锅盔,咔咔响。仿佛并不在意今天是不是她的生日, 更在乎母亲是否赚钱。


    真是个小没良心的,母亲的一腔热血化为乌有:“那,吃了饭,先去看看吧!”


    “真的吗?太谢谢您了!”于哲露出兴奋的笑容。“那我再去给小妹妹加个菜!你们等等。”


    “于教授,不用客气……”文莉君来不及阻止,于哲抓起擦嘴的手绢已经跑出钟水饺的店铺了。


    “哎!”于绍言拖过一碗清汤水饺,夹了一个放进嘴里。“阿姨别介意,让我爸爸去吧,他对人最好了。可惜我妈妈不喜欢,每次都要骂他胳膊肘向外。其实我还挺喜欢的。”


    于绍言嘟嘟囔囔地自曝家丑,文莉君和袁锦悦都不方便搭话。不过能看出来,于家也有一本难念的经。


    不多一会儿,于哲回来了,他放下手中的东西往袁锦悦面前推了推:“小妹妹,祝你生日快乐!”


    这是一个粉红色塑料圆盒子,好像是个好吃的东西。袁锦悦不敢接手,嚼着筷子头盯着母亲看:怎么办?收不收?


    文莉君打量这个盒子里不太可能装很贵重的食物,母女俩去一趟省大,也算是一番补偿吧:“那丫丫就谢谢叔叔吧!”


    “谢谢叔叔!”袁锦悦把盒子拖到自己面前,打开了上面的盖子,露出里面一块镶嵌着粉色黄色花朵的奶油蛋糕来。


    奶油和糖的香甜扑面而来,天天吃黄瓜茄子的小姑娘忍不住吞了口唾沫。


    她抬眼一看,对面于绍言已经在吧唧嘴了。旁边亲妈的眼睛也直勾勾地看着。


    “叔叔,再帮我要四个碗,借个水果刀吧!”


    于哲一下就明白小姑娘的意思了:“小妹妹你吃,这是专门买给你的。今天你是大寿星。”


    “我是寿星,那就听我的吧!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我希望大家一起分享我的生日蛋糕,分享快乐。”


    小小的女孩子,居然有这样的心胸见识,于哲不由心生赞叹,向文莉君点点头。只有豁达善良的母亲,才能培养出乐于分享的孩子。


    “那你们等等!”于哲第三次离开座位,去找碗盘和水果刀。


    等找齐东西,袁锦悦跪在板凳上把蛋糕分成四块。第一块最大的给妈妈,第二块最大的给于哲,第三块她给了于绍言,最小一块留给自己。


    “妈妈要不了这么多,我尝一下就行!大的给丫丫。”文莉君和女儿交换了装蛋糕的小碗。


    女儿推回了小碗:“那不行,我的生日是你的受难日。辛苦妈妈这么多年照顾我,你应当得最大的!”袁锦悦很清楚自己能活下来是多么的不容易。


    亲妈本来就喜欢吃小零食,但是因为物价上涨,早就停了自己的零嘴,把钱都留给女儿买肉买牛奶吃了。借花献佛,也要让她高兴高兴。


    “妈妈尝一下就够啦!”母女俩推拒起来。


    于哲把他的碗放在袁锦悦面前:“你们别争了,小妹妹吃我这个。我一个男同志,不喜欢吃甜食的。”


    于绍言闻言也把碗推过来:“妹妹你吃,我过生日的时候吃过了。祝你生日快乐啊!”


    在文莉君母女俩看来,这父子俩也挺有意思,他们都是善良的热心人。


    “那这样换一下吧,我就不客气了!”袁锦悦把自己的小蛋糕交换给了于哲,把于绍言的还了回去。然后赶快咬了一口,为大家的分配方案画上句号。


    于哲面前的蛋糕确实很小,一口就没了。剩下三个人有滋有味地慢慢品着。文莉君第一次吃奶油蛋糕,忍不住笑容挂在嘴角。袁锦悦则是太久没吃到这么香甜的点心了,也不嫌弃她的裱花部分鲜艳无比、缺乏美感。


    虽说于绍言是吃过奶油蛋糕的,可看他现在的高兴劲儿,在家里估计也没吃过什么好东西。


    文莉君再仔细看看,衣着光鲜的父子俩,隐藏着不少小秘密。于哲半旧的衬衫一看就是从衣柜下面直接拿出来穿的,上面还有很深的折痕。于绍言的衣领子卷起的边散开了,一根长长的棉线垂在脖子旁边。


    物价上涨的冲击下,谁也没法过得轻松吧!


    四个人吃完蛋糕,于绍言领头,大家坐上了去省大的公交车。在公交车上,两个成人护着自己的孩子,在刹车起步中跟着公共汽车摇晃。有空位的时候,让两个孩子挤着坐了,大人站在一旁,并不做过多的交流。


    还是那个省大职工宿舍院,文莉君在楼下找了个石头凳子坐等,于绍言带着袁锦悦去湖边看天鹅。


    于哲抱着盒子放在石桌上,万分歉意地说:“请帮忙看看,还能不能修补。”


    打开木盒,掀开包裹的金丝绒布,一个双面绣木框座屏静静地躺在里面。坐屏上圆形的玻璃已经碎成几块,玻璃尖扎进了熊猫的脚,丝线断裂飞散。


    文莉君觉得心脏被揪了起来,这刺痛感不像是扎在熊猫脚上,而是扎在自己的心上。“怎么,变成了这样!”


    “对,对不起!”于哲像是犯错的孩子,手足无措地道歉。“是我没拿稳,真的很抱歉。我,我……我给钱。”


    “这不是钱的问题!”文莉君隔着玻璃轻轻抚摸熊猫的脸颊。毛色蓬松、脸型圆润,眼神明亮,如同活物。


    “于教授,实话告诉你。对你来说,这不过是一件商品,可对我来说不是这样。这幅熊猫我绣了快两个月,每个晚上、每个周末都在做。为此,我女儿放弃了玩耍休息,承担了所有的家务劳动,全心全意照顾我。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作品,是我们母女俩的心血。看到她变成这样,我真的很难过。”


    于哲从她的话里,好像听出了一些什么。这个故事里没有父亲,意味着这母女俩是相依为命的吗?


    这件绣品,也许就是孩子的生活费或者学费。为了被买家看上,母女俩一定拼了全力。这件作品就不再是一件商品,而是一件有特殊意义的艺术品。


    他由衷地道歉:“真抱歉,我没有好好珍惜。”


    文莉君抚摸着玻璃断面轻轻叹气:“木头框架没有损坏,玻璃碎了可以换。这刺绣我需要带回家拆开看看损坏的情况,如果裂缝太大,可能修不了。”


    “能不能请文老师尽量修补,多少钱我都给!”于哲摸出兜里的纸币,准备数数。


    “修补费按照我工作的时长来收,不会便宜的。就算修补好了,也没有原来的平整漂亮了……”文莉君缓缓关上了盒子。


    “文老师,只要能修复好该是多少钱就是多少钱。修好了我也不准备再送人了,会一直放在家里,妥善保管的。”于哲把手上所有的钱放在盒子上,好几张大团结就这么叠在一起。


    袁锦悦同于绍言看完天鹅回来,远远看见母亲坐在石凳上,身体转向另一边,于哲面向着她解释着什么,母亲好像不乐意听。


    “糟了,文阿姨不愿意帮爸爸修补刺绣吗?”于绍言停下脚步。“是不是因为爸爸把熊猫弄坏了,阿姨生爸爸的气了啊!妹妹,你帮我给阿姨解释解释,这东西真不是爸爸故意弄坏的。”


    这熊猫花了母亲多少心血,袁锦悦最清楚。她更清楚,文莉君不是生于哲的气,而是生自己的气。从去了蜀绣厂,她做每一件作品都拼尽全力。最后都被国外的客人高价带走,好好珍藏,让她觉得自己是艺术家。


    当她怀揣着同样真心制作的第一件商品刺绣,却以损坏告终。让她觉得自己的心血不被珍惜,因为她只是商品加工人。


    这是艺术家的心态,作品、商品混淆了。袁锦悦却笑了,她飞扑着到母亲怀里:“妈妈,那我们拿着盒子去杨婆婆店铺好不好啊?快快修好了,我们好早点拿到钱。”


    “补好也是个疤!”文莉君抱怨。


    袁锦悦悄悄在她耳边说:“妈妈,于叔叔他们又不嫌弃是个疤,有什么关系呢?不完美的作品,也是好作品啊!熊猫就是商品,只要我们有钱赚就行。”


    文莉君不说话,袁锦悦把盒子上的大团结都收了起来,放在母亲手心:“妈妈,月底我就要开学了,除了交建校费,还有学费、书本费、杂费。物价还在涨,囤起来的卫生纸也快用完了,蜂窝煤也需要买一批新的。妈妈,我们需要钱。”


    灰色的大团结上,工人农民军人站在一起,十分醒目。是的,她需要钱。所以卖了她的作品。


    她不是艺术家,她的作品也不是展览馆里的艺术品。她和她的双面绣,都只是换取生活物资的商品。


    为了女儿、为了她们的家,她需要放低身段。


    “既然我女儿劝我,那我们带去修!钱最后算清了,多退少补。”文莉君最终收起盒子和钞票。两人约定好交还的时间,文莉君牵着女儿的手离开了。


    于绍言望着远去的母女二人,晃了晃父亲的手:“爸爸,阿姨会帮我们修好吗?还会和新的一样吗?”


    “应该会的!”于哲收回望向母女俩的目光,她是追求完美的艺术家,她一定会修补得更好的。这一次,他会好好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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