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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八零五岁娃,带妈去改嫁 50-60

50-60

    第51章


    蓉城缫丝厂这几年的销量很好, 生产的丝织品远销省内外。


    这几年工厂不断扩大生产,在乡下建设养蚕基地、招募蚕农;在城里增加车间工人、购买新设备。锅炉房的工人三班倒,炉膛里的火焰24小时不熄。烫蚕茧抽丝用的开水源源不绝!


    吴彦成已经在这个厂工作了三十年, 亲眼见证着近年来大笔的钱从工厂流过,勤俭节约的心思慢慢淡了,对金钱的渴望大了。他被袁鹏的计划打动, 两人合作倒卖厂里的精煤小发了一笔财。


    可袁鹏一再陷入婚姻纠纷,让工厂里的女工对后勤部门的关注度高了起来, 吴彦成不喜欢被别人关注, 又不舍得放弃钱财,一时陷入了两难。


    可周一早上的一封信里夹着的黑白照片, 让吴彦成不得不下定决心。再犹豫, 他们两个人都要坐牢了。


    按照信里所写的时间地址,他如约见到了文莉君母女。


    百花潭公园的长椅上,文莉君梳着松散的大辫子,穿着整洁的白衬衣, 胸前别着蓉城蜀绣厂的工作牌, 安安静静地看护着旁边的小女孩。


    小姑娘手短脚短,双脚悬在椅子下面一晃一晃的。她背着一个小兔子挎包, 从里面掏出一个黑色的、带着镜面光泽的石头, 轻轻往上一抛一抓, 和抓子儿游戏差不多。


    吴彦成瞳孔一缩, 意识到这是一块精煤。除了账目清单,还有实物证据。市面上流通的民用煤, 可找不出这样成色的煤块。


    他快速走近,压低声音问:“袁鹏媳妇是吧,你从哪里拿到的清单, 原件在哪里?”


    还没套话,自己就招认了,让文莉君和袁锦悦反复排演的话术,一句也没用上。


    袁锦悦嗤之以鼻,胆子这么小,还敢挖单位墙脚。


    文莉君拿出手中的纸条,礼貌地笑着展示说:“吴主任是吧!这就是清单,上面日期、重量、金额很清楚。1月12日,2吨煤,120元,1月13日,1.6吨煤,96元……”


    “别念了,别念了!生怕别人不知道吗?说吧,你要多少钱,才能把清单和煤块给我?”吴彦成左右看看,公园里并没看见熟人,可他还是心慌!


    “这张纸条只要交上去,您肯定知道后果如何!”文莉君淡淡地说:“我看在您是缫丝厂老领导,又两次三番帮过我的份上,给你一个补救的机会。”


    “你说,我听着!”吴彦成竖着耳朵等待噩耗。


    “我不要钱,只要你让袁鹏配合我,去民政处办理离婚手续!”


    她居然不要钱?只要和袁鹏离婚?吴彦成想起关于蜀绣厂绣工工资高的传闻,他对她有些刮目相看了。


    “行!我可以让他去民政处。但民政处给不给你们判离婚,那是你们的事,我管不着!你可以把清单和煤块给我了吗?”


    母亲闻言没有回答,看向小姑娘。小姑娘好像很舍不得:“叔叔,我把煤块、纸条给你了,万一袁鹏不配合,不去民政处呢?”


    “我的话他必须听,否则就别想上班了!我已经答应你们了,可以把东西给我了吧!”把柄被别人捏在手里,吴彦成觉得自己已经很低三下四了。


    文莉君摇摇头:“口说无凭!”


    “等袁鹏和我妈在民政处登记开始走离婚手续,我们才把清单和煤块还你!照片就送你了。”小姑娘笑眯眯地把煤块找了个草纸包起来,放进她的小兔子背包里。


    虽说是两个女人,可面对一个大男人分毫不退让。


    “就这样吧!”文莉君站起来,牵上小姑娘的手。“3月12日上午八点半,让袁鹏带着结婚证、户口本原件在新旗镇民政处大门口见。”


    离去的那个傍晚,文莉君只带了孩子离开,除了身上的身份证,什么都没有。


    吴彦成懊恼地转身离开,在他走出她们的视线后。母女两人欢呼起来,离婚的快车终于开动起来了。


    袁鹏千算万算,没想到遗失的账目清单最后变成了一张黑白照片,被吴彦成主任狠狠甩在他的脸上。


    “主任!你听我解释。”


    “我不想听你解释,经过我的调查,现在锅炉房进煤和消耗煤的数量对不上,是不是你干的?缺失的煤到哪里去了?”


    “主任,这事儿您不是知道吗?我还给您送了……”


    “送了什么,你有证据吗?”吴彦成悠闲地端起茶缸,吹着浮在面上的茶叶。“你的证据倒是在我手里。你说我是报厂领导呢?还是直接交给派出所?”


    袁鹏双手握在一起:“吴主任,您这么干,对您有什么好处?您不怕我拖你下水?”


    “怕?我怕什么?”吴彦成啜了一口茶。


    “是我及时发现了锅炉房的亏空,查出来是你小子私自倒卖煤炭,用普通民用煤偷偷换了单位的精煤。你被我发现后反咬我一口,说给我送了礼,让我包庇你!你觉得我们这样告诉上级,他们会不会相信我?”


    哐当一声,袁鹏猛然站起来,带翻了椅子。


    他双手撑在桌上:“吴主任,我今天哪儿得罪您了?我在您手下工作十年了,一直勤勤恳恳干活儿,最听你的话的,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看在我这么多年听话的份儿上,我愿意补上亏空。”


    吴彦成放下茶杯看着浑身颤抖的袁鹏:“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还乖乖补上亏空。绝不反悔?”


    “吴主任,我就是您养的一条狗,我绝不反悔!只要别告发我,我还要工作养家糊口的!”袁鹏低三下四地求着,他总算知道了,与虎谋皮后没有好下场。


    “行吧!”吴彦成把茶缸盖好。“你确实必须收手了,否则我也要跟着倒霉。我呢,看在你勤恳的份上,允许你你慢慢补齐这个漏洞。但是,以后你必须听我的话。”


    “是,一定听从!”


    袁鹏等着吴彦成提条件,就听见他悠悠地说:“3月12日上午八点半,带上你的结婚证、户口本,去和文莉君登记离婚吧,别闹了!”


    这下,袁鹏全明白了。


    他回忆起书包里被放进砖头,被派出所关了三天的冤屈。等从派出所领回书包,他发现自己遗失了这份清单。


    当时还以为是无意间丢掉了,也曾想过会不会是派出所拿走了。可这段时间,没有任何人找他的麻烦,他就忘记这件事了。


    现在看来,是自己把把柄送到了文莉君手里。


    他只能带着怨气点头同意了吴彦成提出的要求!


    带着更大的怨气,袁鹏和文莉君一同站在了新旗镇的民政处大门口。


    罗主任看到文莉君居然真的带着丈夫来了,不得不给她做了登记:“既然你们夫妻双方都同意离婚,那也不是说离就离的。年轻人有的时候做事冲动,前因后果考虑得不清楚,我们民政处自然要给你们掰扯掰扯。”


    “主任,我不是一时冲动的,前因后果想得很清楚,我们抓紧走流程吧!”文莉君只想快点结束这段婚姻。


    袁鹏虽然人在位置上坐着,可眼睛看向窗外,一副被逼无奈,不得不配合的模样。


    这两口子一看就是女方积极离婚,男方不想离婚。


    罗主任自认为抓住了破绽:“哎,既然如此,你们先去村委会开一个婚姻情况的证明,再到单位开一个收入证明文件。女同志如果没有单位,可以去村委会开一个无收入的证明。


    还有你们婚后的财产、房产、子女等情况,也各自写一个说明过来。女同志如果不会写字,可以找村委会帮忙。”


    “罗主任,这些材料我会准备好的,我是初中生,会写字,我也有单位,我是蜀绣厂的正式职工!”文莉君可不能再让人看不起她了。


    她和大字不识的农村妇女不一样,不会等着受欺负的。


    “呵呵,这样啊!”罗主任尴尬起来。“那就下周安排你们的第一次调解吧!”


    走出民政处的大门,文莉君摸出月票卡,向车站而行。袁鹏跟在她身后,欲言又止。


    公交车缓缓驶入车站,袁鹏终于开了口:“我们真的必须走离婚这一步?你是知道我的,我不想离婚。我们要不要先分开一段时间,大家冷静下再谈?”


    文莉君毫不犹豫:“不用了,我非常冷静,我和你,和你家人之间的矛盾太大了。很多事情我们有着本质上的分歧,离婚是唯一的出路。”


    “莉君,我还是喜欢你的!”袁鹏伸手拉住了她的挎包。


    文莉君用力拽出自己的挎包背带:“不,你不喜欢我!你只是喜欢能挣钱、能生儿子的工具!”


    文莉君毫不留情戳穿他。大概率是吴主任不让他盗卖煤炭,还让他还钱赔单位的煤。


    他没钱了,又开始想文莉君的各种好处了。谁不想要个能暖床能挣钱,还能随叫随到的倒贴佣人呢?


    吴彦成到百花潭公园再一次见到母女俩,很顺利地拿到了清单和煤块。


    “吴主任信守承诺,我们也遵守规矩。”文莉君笑呵呵的,小姑娘也笑呵呵的。


    快要离婚的女人,为什么这么高兴?吴彦成不懂,也不需要懂。


    “我们的交易结束了,以后你们不要再来找我了!”吴彦成转身离开了。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文莉君晃着脚尖问:“丫丫,我们把清单和煤块都给他了,如果他反悔了可怎么办啊?”


    袁锦悦打开妈妈给她做的兔子包,从里面掏出草纸包裹的一小块煤的边角,还有一张报纸包裹的胶卷底片。


    “清单和照片虽然给他们了,但是底片还在我手里。我想冲洗多少张,就能冲洗多少张,需要的时候,还可以给缫丝厂领导和公安局寄过去!”


    这年头相机不普及,很多人弄不清相机、胶卷、照片、底片都是些什么东西,就容易让人钻空子。


    后手总是要留着的,这是袁锦悦工作多年的习惯。在这个时期,更是要为母女俩多做考虑。万一袁鹏还想做点儿什么,这张底片将是最后的依仗。


    母亲拉着女儿的手:“走,今天我们庆祝庆祝,妈妈带你去吃甜水面!”


    “好呀好呀!”一听到能吃特色美食,小姑娘从长椅上跳了下来。母女两人绕着百花潭公园的湖泊,从侧门出去,在青羊宫的后面找到了一家坐满了人的小摊子。


    白瓷碗里装着手指粗的方面条,上面淋着的红色调料是以红糖和辣椒为主的混合调料,面上撒着芝麻。一口下去甜中带辣,辣中带甜。


    袁锦悦小朋友再次吃得满头大汗,却不舍得放下筷子。


    文莉君掏出手绢给她擦着汗珠,笑着说:“要不要用开水洗一下?”


    “不用了,洗掉了糖辣酱就不好吃了。”袁锦悦挑起面条,细细嗦着。“这点辣度,我能忍受,等我学会吃辣椒,以后妈妈带我去吃更多美食!”


    “没问题,妈妈以后挣钱都只给丫丫花!”母亲细心地给女儿晾凉了一碗白开水。


    “妈妈以后也要多给自己花,我们一块儿去吃好多好吃的东西!”袁锦悦龇牙咧嘴地把嘴皮子泡在凉开水里,等没有那么痛了再去吃面条。


    就这样周而复始,小丫头学会吃辣椒了。


    文莉君开始看店铺的菜单,上面还有煮的米凉粉、白凉粉、麻辣抄手……从哪个开始品尝好呢?


    说实话,她是真的没吃过,以后要好好慰劳自己了。


    第52章


    文莉君在工厂加倍认真工作, 她深知蜀绣厂这份工作才是她带着孩子离婚的底气。


    只是第一次完成双面绣,文莉君还是很心慌。


    何东妹正带着小组成员,刺绣一幅四米长卷古画《竹林七贤》, 准备送到北京的文化/部去。


    这幅画的原稿是设计室主任郭守仁复刻并完善的一幅古意中国画,画风兼具工笔和写意两种画法,山水树木和花草, 用写意画法。人物、动物、衣饰采用工笔画法。这就需要用不同的针法来表达不同浓淡的墨迹。


    坐在大绷前一排的工人即便是在3月的工作间里,也渗出细密的汗珠, 生怕谁绣错一针。


    何东妹来回巡视, 仔细检查着每一个针脚,抬头就看见文莉君也在旁边观摩。“莉君不忙吗?有空来学习!”


    文莉君支支吾吾:“忙, 忙的啊!但是磨刀不误砍柴工, 我,我接了一个波斯猫的双面绣稿子,想要学习好点儿了再来刺绣!”


    放下老花镜,何东妹揉了揉鼻梁骨。“你是全然不会刺绣呢?还是怕中间绣错呢?”


    “我怕中间绣错, 所以不敢开始, 已经试了好几次开头了,都觉得不够好!”文莉君是真心觉得还能有更好的开头。


    “那你以前没绣过类似的东西吗?鸟、花, 其他动物、人物?”何东妹觉得文莉君是会的, 只是技术不够娴熟, 所以不自信。


    “以前是会的, 可这这幅作品韦老师画的波斯猫。”


    “既然你担心韦老师,那你干嘛找我, 找她去啊!”何东妹笑着戴上了眼镜,重新开始手上的工作。“人是古怪了点,但她又不是老妖怪!”


    “直接去找设计师, 她会不会凶我啊?会不会觉得我笨手笨脚的?这也不会,那也不会,会不会后悔给我图纸啊?”文莉君诚惶诚恐地问。


    “那你就自己绣!做完了给她看。”何东妹直接给答案。


    这不还是和我第一个问题一样吗?文莉君怯生生地问:“大师傅,您能教教我吗?”


    何东妹再次停下,从眼镜上面望着她:“这波斯猫不过就是用掺针、套针、晕针、滚针来回几层罢了。针法你不都会吗?我还能教你什么呢?”


    此话一出,周围几个绣工都跟着笑了起来。


    针法会了,可把丝线、针法融合起来表达波斯猫,是很难的。确实只有韦青老师能帮她。


    文莉君抱着绣绷去了韦青所在的通道,站在她的画室门前走廊犹豫了许久。


    从这里往楼下望去,是一圈儿方楼,正是外宾服务部、蜀绣展厅。此时没有客人,几个销售员正在过道擦洗窗户玻璃。


    方楼中间围着一方水池,水池边是花园假山、一树芭蕉伸展在二楼栏杆边上,随风摇曳。水池中的喷泉喷出水花,滴滴答答让人心烦。


    “你来找我的吗?”韦青早就看见文莉君在门外了,她干脆走了出来。


    “嗯,我……我……”文莉君捏着绣绷不知道如何表述才好。


    “有什么事儿,进来说吧!”韦青招手。“只要能把刺绣做好,想问什么都可以!”


    “真的吗?”文莉君喜出望外。“我有好多好多问题要问,您会嫌弃我吗?”


    “放这儿吧!你就在这儿绣,弄不明白就问我。”韦青给文莉君在窗下找了张椅子和绷架,让把她手上的空白绣绷放了上去。


    “我知道我这个人臭名昭著,大家都怕我。但我只对工作较真,从不针对任何人。除非你明明错了,还要狡辩。”


    “不会不会!”文莉君猛摇头。“那我想问问您……”


    韦青搬了凳子,坐在她旁边细细地听,点头或是摇头。


    文莉君开始说得吞吞吐吐,结结巴巴,后来表述越来越清晰。韦青是懂刺绣工艺的,当然能给出她的想法和建议。


    于是,文莉君也不走了,立刻开始工作。


    波斯猫的毛发由丝线层层覆盖完成,一般情况下至少有三层。刺绣的手法和大多数长毛动物一样,由下层往上层刺绣。


    文莉君从猫爪开始,先用三丝粗的白丝线,用掺针按照猫咪的爪子外形,成半圆形丝理,由外向内刺绣。这一层的丝线排列十分稀疏,留出一定的空隙。


    第二层继续用掺针按照丝理刺绣。但这一层不仅仅用白色,还以一丝细的淡赭色、米色、灰色的丝线,用套针来表达光线的明暗和脚趾的结构。也是最复杂、耗时最久的工作。


    第三层需要等待猫咪身体部件全部完成后,整体施针。


    绣完两层猫爪,文莉君和韦青都很满意。


    “这座位就给你留着,弄不明白了,就来找我!”韦青发出友善地邀请。


    “嗯!”文莉君高兴答应了。


    伍红玲是不会管绣工是在车间里工作,还是在其他地方工作这种小事的,只要保质保量按时完成就行。


    此后几天,文莉君到韦青画室的次数越来越多,两个人除了交流刺绣技法。文莉君还观摩了韦青的绘画过程,韦青会给她讲解画与绣的区别。绣画合一的精妙之道。


    中午文莉君请张娟给女儿带饭,她留下和韦青继续交流,偶尔也会说生活上的事。


    说得最多的,就是女儿袁锦悦。在文莉君的眼中,早熟的女儿和手中的波斯猫一样乖巧伶俐。


    韦青很愿意听她聊女儿、聊婚姻,还会发表自己的见解。所以文莉君登记离婚的事儿,没有瞒着韦青。


    她听说后,只说了一句话:“你要做好成为名人的准备!”


    开始文莉君还不明白,等她去街道开了婚姻情况介绍信,到财务室申请开收入情况和住房情况证明,一切就都明白了。


    “听说了吗?精品六车间的文莉君,以前我们日用品车间的,居然要离婚了?”


    “离婚?真的假的?是他男人不要她了吗?”


    “不是他男人不要她,是她不要他男人。听工会的人说她年前闹着要房子,就是为了离婚!”


    “我也听宿舍的人说,她男人来找她,她骑在男人身上扇耳屎!好大几巴掌!”


    “什么,什么?她还会打人?平时那么文静,说话挺温柔的啊!”


    “都是装的!离婚女,能是什么好女人。她这个模样娇娇悄悄的,说不定是勾搭了哪个有钱的,才和原来的男人离婚的!”


    “我猜也是,这年头谁离婚啊!肯定是她不守妇道,被男人休了!”


    几个女工窃窃私语,被张娟逮住了大吼一声:“说什么闲话呢?我也听听!”


    “没,没说什么!”领头的丁艳梅转身欲走,被刘卉堵住了退路。


    张娟挽着袖子就过来了:“没说你跑什么?我姐妹行得正,坐得直!就算离婚也不是她的错。”


    “不是她的错,为什么要离婚?”丁艳梅嘟囔着。


    “他男人打老婆、卖女儿,还不够吗?”刘卉的声音冰凉。


    张丹露自从被抓住偷丝线,一直迁怒于文莉君,现在也不客气:“打老婆卖女儿算什么罪过,又没有杀人放火找女人,谁家不是这么过的!就她矫情。”


    “她可以多做点家务、多伺候公婆,感化他男人嘛!”钟兰请私假被揭穿,也不喜欢文莉君。


    “男人打女人,一定是有原因的。你们怎么知道她私下里是不是干了坏事。”丁艳梅并不服气。“看她一副狐狸精的样子,肯定不简单!”


    话音还没落,啪的一声,四根手指印清晰地出现在丁艳梅的脸上。


    张娟张大了嘴,她这暴脾气还没出手呢!刘卉先动手了。


    “把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儿!你和赵勇在宿舍勾三搭四的事情我还没说呢,你敢把脏水泼到别人身上!”


    自从到了蜀绣厂,大家都很注意保养手。现在刘卉的手指火辣辣地疼,但她顾不得了!


    丁艳梅本想还手的,但是听见她说赵勇,瞬间就蔫儿了,捂着脸:“你你你,我我我”半天说不出话来,怕再说脏话,再来一个耳刮子!


    张丹露和钟兰紧紧靠着丁艳梅,都不再说话了。


    “把你们的嘴巴管好!否则我听见一次,就打一次!”张娟举起手挥了挥,三个长舌妇吓得抱头鼠窜,跑远了。


    虽然她们三人没敢在工厂提起,但是这个消息很快传遍了全厂。文莉君走在过道上、食堂里,甚至厕所隔间里,都能听到讨论这件事的声音。


    压倒性占多数的言论,都是负面的。少量正义的声音很微弱。


    张娟骂了几个带头的,她们至少表面维持了对文莉君的礼貌,私下里仍然对她指指点点。


    文莉君叹了口气,幽幽众人口,堵不完的。


    男人们不理解,女人们也不理解。怎么会有女人敢提出离婚呢?


    韦青摇摇头:“麻雀怎么能理解大雁的志向呢?”


    “我以前也是这么想的,结婚过日子,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忍一忍就过去了。可我闺女不是这么说的,她说妈妈,生命短暂,女人可以有事业,女人可以爱自己,穿好的、吃好的,过自己想要的生活。我觉得,我应该活成女儿期望的样子。”


    “你女儿说得对,女人也应该活得很精彩。你女儿很聪明!什么时候,把她带来我看看。”韦青的脑海中,已经有一个像波斯猫眼睛一样明亮的小姑娘了。


    “我只是不明白,为啥都是女人,大家不能互相理解!作为女人,我也不想离婚,不想留下不好的名声啊!”文莉君叹气。


    “你管那么多干什么?你想想我的名声就好听吗?除了工作上叫我过场多,私下里也叫我老处女吧!”韦青笑了。


    确实,韦青老师是工厂最标新立异的人,她的画技和她的名声一样出名。尤其是她年约四十,还没结婚。工厂里的人猜测杜撰,已经搞出了好多个版本。


    有人说她眼高于顶,一个都看不顺眼的;有说她年轻时被喜欢的人抛弃了;有说她不喜欢男人,喜欢女人的。应有尽有!


    都听说过的文莉君只能尴尬地笑:“韦老师不在乎就好!”


    “人心中的恶意,是一座深渊!我们改变不了他们,也填不平他们。”


    韦青看着文莉君,难得拍了拍她的肩膀:“如果你觉得外面流言蜚语影响你工作,就到我画室来,少听些闲话,少受些闲气!专心刺绣。有我在,她们不敢来说什么!”


    “好!”文莉君顺畅地答应了,在窗下安放了她的绷架,安静工作着。


    猫的四条腿成型了,接下来是尾巴的刺绣工作。窗外的紫藤花伸展出叶片,一片新绿。


    各种证明办好,文莉君和袁锦悦、刘卉、张娟在家里排演了很多次,然后带着资料在约好的时间前往新旗镇民政处,去参与第一次调解。


    第53章


    这年头的人上了调解桌, 说白了就是吵架!


    为了不落下风,文莉君穿上了自己上班的米色工装外套,胸口前别上了蓉城蜀绣厂的牌子, 背着刺绣着蓉城蜀绣厂的牛皮挎包。把一条油光水滑的大辫子,梳得整整齐齐。


    新旗镇民政处调解室里挂着“家和万事兴”的红色标语,桌上摆着热开水茶缸并一盘喜糖。


    笑呵呵的罗主任除了安排年轻女办事员记录, 还请来了黄连村的一个热心人,售卖面条的邓大娘。文莉君还记得, 当初就是她告发自己扔了神药, 应该是田秀芬推荐来的帮手。


    袁鹏今天也打扮过了,脱去煤灰沾染的蓝色工装, 穿上了白衬衣加毛衣外套。难得的清爽干净, 勉强还有点年轻时的帅气劲儿!


    可不管在座的是什么人,袁鹏再怎么打扮,都不能改变文莉君的心意,她今天无论如何都不会松口。


    邓大娘就像个媒婆似的, 一个劲儿地向罗主任夸袁鹏长得好、工作好, 作为长子顶天立地、支撑家庭。


    大肚弥勒笑呵呵的,这场景一点儿也不像是两口子准备离婚。


    “请开始正事儿吧!我下午还要回去上班。”文莉君冷着脸沉着开了头。


    罗主任尴尬地咳嗽两声, 先从政策宣讲开始, 然后询问两人:“你们是因为什么离婚呢?”


    “当然是因为她不听话, 娶进门的女人不听话, 我娶她干嘛?”袁鹏理所当然地说。


    “我是你什么人?为什么要听话?”


    “你是我婆娘啊!结果在家里一点儿都不尊重长辈,说一句顶十句。让干点儿活, 推三阻四的!没见过这样的女人!”


    在袁鹏看来,千错万错,一定是女人文莉君的错。


    “就算我是女人, 我也是人,不是牲口。一个家不该是互相帮助、互相扶持吗?明明我对家庭付出最多,你们还是觉得不够。凭什么我还要听你们的命令呢?我受够了!”


    文莉君不甘示弱。那些包揽家务的日子,让她没有一分钟时间休息。上班累得撑不住,只有泡浓茶喝。


    邓大娘笑着说:“哎呀,文丫头,你这话不对了!俗话说男主外,女主内。男人要外出工作,在外辛苦点儿。女人当然在家里要辛苦点,照顾一家子老老小小。哪家媳妇不是这么过来的呢?夫妻相处,你不能只看到男人在家闲着,没看到他在外拼命,这是不对的!”


    “他在外忙不忙我不知道,但是他在家就是大爷,扫把倒了都不会扶一下。我也是有工作的,我的工资并不比他少,凭什么全家就欺负我一个人!我是嫁到他家当媳妇的,不是当佣人的!”


    文莉君说着,就把工资证明翻出来拍在桌子上。袁鹏扭扭捏捏,也把工资证明放在桌上。


    罗主任拿过两方的工资记录,左右看了看,不由暗暗咋舌。袁鹏一个月才60的工资,文莉君光基础工资就有100块,还有各种奖励、福利、补助,加起来超过130。


    “你现在挣钱多又怎么样?当初你工资不如我,我家娶你的时候,可花了不少钱,81年的三大件,还有三百块钱,七七八八加起来超过一千块。你要离婚,把彩礼钱双倍还我!不还我彩礼钱,别想离婚。”袁鹏现在手头紧,能拿回一点钱也是很好的。


    “真可笑,我在你家这么多年,月月工资都上交了。从81年的40块钱开始,到去年每个月60或80。一年平均500块,我交了七年。还有我们母女俩发的粮票肉票,都掌握在你们手里。你们算算,这又是多少钱?”


    3500块,在80年代是一笔巨款,更别说各种票证,可以交易买卖,换各种物资。


    邓大娘日常听村里人说文莉君很能干,但是究竟为什么并不知道。现在她明白了,这是一个下金蛋的鸡啊!


    怪不得罗主任到袁家做调查婚姻情况,田秀芬要请她当调解人。只要能调解不离婚,给她包20块钱的红包。如果换成肉铺的周婶,估计今天就能把离婚证帮他们办了。


    另一边袁鹏不知道邓大娘的想法,还在质问文莉君:“你不吃饭不买衣服和其他东西的吗?”


    “给我和闺女吃的,不过素面馒头加咸菜,过年过节都难得有肉吃。买衣服,可笑,一年给我买的衣服,加起来有没有二十块?我都是穿工作服、穿婚前做的衣服过日子的。”文莉君也一板一眼地回答。


    “总之你不还我彩礼,我就要你宿舍的房子!”


    文莉君用古怪的眼神看着他:“你是不是想钱想疯了,这房子是蜀绣厂的,我不过是廉租而已,你试试去要,看看谁给你!”


    再吵下去只有离,必须想办法劝和。“嗯,鹏子,追彩礼就有点不好了吧!”邓大娘插嘴。


    “还没说到离婚这个事情上,我们不是还在帮你们调解吗?你媳妇嫌你不干家务,要不你干一点不就完啦?”


    “对!你一个男人,家里挑水挑煤的重活,还是应该干起来的。你看你家媳妇,长得这么瘦弱,确实不要太劳累了!”罗主任也在帮着劝。


    “罗主任,您不知道吧!去年冬天家里重新分了工,我妈、我爹、我,我们都分担了家务,你还有什么可说的?”袁鹏靠在椅子上,说得理所当然。


    文莉君轻哼一声:“那是为了让我在家刺绣挣外快吧!一个月又能多得好几十呢!”


    袁鹏的脸刷就黑了。


    “还有!他们觉得我不听话,并不完全因为做家务,他们要让我违反计划生育政策,违背科学常识,必须给他们袁家生一个儿子!甚至带我去吃各种生子药!”


    想起曾经喝过的各种恶心的汤水瘌□□,想起省医院疯狂的曹云,怪异的新生儿,文莉君的眼睛通红。


    “我是女人,女人可以撑起半边天,我们可以是科学家、医生、教师,可以从军从政。我们既要工作,为社会建设添砖加瓦,也照顾老人、生育孩子。女人应该受到尊重,而不是压迫。我是女人不是牲口,不是你们袁家生儿子的工具!”


    这句话掷地有声,让所有调解人都闭上了嘴。


    文莉君从包里拿出当初医院开具的伤情证明:“你们看看吧!这样的地狱,我还有什么理由待下去?我不给生儿子,他就要□□我、打我!直接把我打进医院。”


    白纸黑字,罗主任接过医院证明,上面写得清楚明白。殴打致伤、轻微脑震荡,住院观察、用药二十天。


    办事员把内容简介抄了上去,邓大娘慌里慌张:“我知道这事儿,他们两口子打架,鹏子也受伤了啊!两个胳膊,两个血牙印,吓人得勒!”


    文莉君瞥她一眼并不接话,有医院证明在,任他口说无凭。


    罗主任拿着也很棘手,有了纸质证据,很多事就不好商量了。农村妇女被打,鲜少有医院证明的。如果有证明,起诉离婚方便多了。


    “那又怎么样?我们农村家庭这样的事儿很多,打得比这个重的也有,大多数女人都能忍,为什么你不能忍?”袁鹏还在强词夺理。


    文莉君抄起桌上的热水茶缸,哗啦一下给袁鹏扣在脑袋上。把他精心梳理的发型、雪白的衬衣全毁了。


    “干什啥子?你个臭婆娘!”袁鹏双手撩着头发,撇着茶叶。“你给老子等到起!”


    文莉君把茶盅重重顿在桌子上,发出好大的响声,甚至惊起了窗外的燕子。她用带着嘲讽的声音说:“我也没打你?为什么你不能忍?”


    袁鹏高高举起右手,他的巴掌又大又厚实。


    文莉君瘦小的身体并不畏惧,反而迎着他的目光。如果不是在调解室,他可能已经打了!


    笑容可掬的罗主任笑不出来了,他赶快喊道:“冷静,冷静!大家冷静点!”再不劝,就要在调解室打起来了。


    文莉君咬牙切齿地怒吼着:“女人就该忍吗?女人就该听话吗?女人就该生儿子吗?


    我不忍!我不听!我不生!我要离婚!”


    袁鹏挽起袖子凑近一步,大战一触即发!


    办事员小姑娘本来是旁观者,现在她的眼睛里全是光芒。她跳起来抓了一块抹布先拦住袁鹏:“哎,大哥别生气,别生气!擦擦,擦擦!”


    等袁鹏接过布,办事员又推着文莉君往外面走:“今天的调解结束了,您的资料我已经收到了,再见啊!”


    “那我离婚的事儿?”文莉君希望能早日拿到离婚证。


    “哎,大姐,您别急,我们还要走访调查您今天说的是否属实,再展开第二次调解的。大概一个月后啊!等我们电话通知你单位就好了。”罗主任早就说了,可不能轻易开了离婚的口子。


    邓大娘和罗主任还在调解室劝袁鹏,让他大度些,要允许媳妇闹点小情绪,让她出出气。说不定下次她就没有那么坚持要离婚了。


    袁鹏擦干头发衣服,缓缓点头,但是模样十分狰狞。


    办事员没来由地打了个哆嗦,她在心中暗暗想着,下一次,又是一场硬仗。


    第一次调解失败,往离婚的目标又近了一步。文莉君绷着的弦放松了些,她坐上车回蜀绣厂上班了。


    袁锦悦在学校心不在焉,她一直挂念着母亲离婚调解的事儿。这年头没有什么离婚冷静期,程序全然不知道。只能希望母亲不会受欺负才好。


    一打下课铃,也不管李高阳等小弟等着听她的学习指示,她提着小书包一路小跑回了家。屋子里冷清清的,文莉君还没送饭回来。


    中午工人休息,人来人往,门卫龚方也去了食堂。小姑娘忍不住心中的惶恐,溜进蜀绣厂找母亲。


    蜀绣厂一如既往的安静,通往二楼的楼梯没有半个人影。


    袁锦悦凭借文莉君曾经提到的韦青画室,自己找了过去。画室里卷轴、纸张到处堆放,墙上桌上铺着好些画作。桌后坐着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她提着一支毛笔,好像在看桌面上写的字,又好像在出神。


    “您好!”小姑娘怯生生地打招呼。


    韦青一眼就看见门上露出半个脑袋的小可爱,她的眼睛又黑又明亮,和文莉君刺绣的猫眼一模一样。


    她一下就猜出小姑娘是谁了!


    “是文莉君的女儿袁锦悦吧?小丫头,进来说话。”韦青冲小姑娘招招手。


    “是我,您是韦老师吗?我能问问您,我妈妈回来了吗?”袁锦悦说着说着就走了进来,趴在桌子边上,凝神盯着她。


    韦青抬眼看着她,小姑娘不卑不亢并不害怕。“你妈妈今天不是去民政处调解了吗?还没回来呢。”


    “哦!这样啊,谢谢韦老师!”袁锦悦心说还是回家等吧。


    韦青很随意地问:“小丫头认识我写的字吗?”


    袁锦悦伸头看了一眼,龙飞凤舞,笔走游龙。“韦老师,您写的是行草吧,真好看!后面连着的这几个字不认识,开头三个是‘元日明’是吧?”


    “哟,小丫头还认识行草啊!这是我临摹的米芾草书《元日帖》”这姑娘真如她妈妈说的一样,很聪明。


    “那我走了,”小姑娘鞠了一躬,准备离开!


    “别走别走!你妈妈马上就回来了。”韦青站起来拉住她。“丫丫,没吃午饭吧,肚子饿不饿啊?和我一起边吃边等妈妈吧。”


    “?”小姑娘睁大了眼睛盯着韦青,说好的女魔头呢?为什么露出这么慈祥的笑容?


    第54章


    别的家庭可能为调解成功, 不离婚而高兴。只有文莉君为调解失败而开心,这意味着离婚成功就在眼前。


    中午她坐公交车回蜀绣厂的路有一个多小时,中途下车买了四分之一只樟茶鸭庆祝。今天午饭送晚了, 女儿肯定饿坏了。


    等她开心回到家,没见到女儿人影,桌子上留着小纸条, 写着:我到蜀绣厂找妈妈。


    她提着鸭子往车间走,精品车间和日用品车间都没找到人。张娟、刘卉跟着文莉君找, 最后在韦青画室找到了女儿。


    韦青和女儿面对面, 韦青正在写书法,每写几个字, 就问小姑娘好不好。


    女儿抱着一个大碗, 有肉有菜,吃得正香。只要听见询问,就会停下勺子回答韦青,小脸上都沾了好几颗饭粒。


    文莉君默默摸出手绢走了进去, 帮她擦擦小嘴巴:“丫丫, 你怎么跑这儿来打扰韦老师呢?韦老师,真不好意思, 这孩子胆子太大了, 到处跑。”


    袁锦悦抱着碗, 仰着笑脸不以为意, 她妈妈这是雷声大雨点小,保护她呢!


    “没事儿, 没事儿!有小家伙陪我,挺开心的。”韦青放下毛笔。“你今天的事儿怎么样了?”


    张娟、刘卉也还没来得及和她沟通,正好坐在韦青的画室里, 等着一块儿听下文。


    文莉君把调解的情况叙述了一遍,完了笑道:“我最后还把茶缸给他泼在脑袋上了,我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大的胆子!”


    “姐妹,你真牛!”张娟竖起大拇指。“你早点像这样,就不会受那么多气了!”


    韦青也点头:“确实是好样的,女人也是人,我就讨厌不把女人当人的男人。他们不配被尊重!”


    “看起来,新旗镇民政处很不愿意让你们离婚啊!”刘卉担忧地问。 “那接下来,需要我们做什么?”


    “我能感觉到民政处的阻力重重。离婚对于女人是羞耻的,对帮忙办理离婚手续的人也是羞耻的吧!”文莉君抱着女儿,心中无限惆怅。“接下来,他们会到单位进行调研,可能会让领导们来劝我吧!”


    “真可笑!”韦青站起来。“明明过不下去了,还强要把两口子按在一起生活吗?没有这样的道理,就算是古代,女人也没说不能和离的。等他们来,我看看单位这些领导敢不敢胡说八道。”


    大家都看着韦青,这是要给文莉君撑腰的意思吗?


    文莉君挺感动的,她不过是和韦老师一起刺绣了一幅作品,聊了聊生活和孩子,就得到韦老师的青睐。也许韦老师强硬的外表不是真相,她其实内心是善良柔软的吧!


    “谢谢您!”文莉君说。


    “谢谢韦老师!”袁锦悦滑下母亲的腿,去拉着韦青的胳膊,在她低头微笑的时候,还给韦青脸上重重亲了一下,啵儿的一声好响!


    韦青捂着脸,笑得更开心了。


    为了回报韦青的关爱,文莉君铆足了劲儿去琢磨波斯猫的绣法。尾巴完成,就该刺绣身体了。


    不同于四肢和尾巴,身体的面积大了很多。她琢磨许久,在一次铺完底色后,分区按照猫的身体结构来进行划片。脖子、胸、背、肚、臀,各表达为一个不规则的圆形。


    “猫的身体虽然圆润,但也不是简单的圆形拼凑,只是因为毛发蓬松遮盖住了而已。在表层的毛下面,是它真实的身体结构。我们画动物要画骨,你们刺绣也要把骨放在心里。”


    韦青给文莉君找来猫咪的动态图、骨骼解剖图,带着她一点点地去辨识哪里是骨头、哪里是肉。猫咪动起来的时候,哪个关节往上,哪个关节往下。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这个弧线是随意画的,原来是猫的脊椎骨。”文莉君在纸张上一点点描摹,让心中先有一个猫的结构,再根据结构标注出暗面,观察好暗面的过渡和走向,最后用彩色丝线一点点表达出来。


    等绣完两遍身体,把明暗关系和过渡处理好,接下来是最难的猫头部分。


    “先休息一下吧!”韦青的眼睛和文莉君的一样通红。“这针线活儿太细了,看得费眼睛!”


    画家擅长看远,绣工需要看近,韦青确实吃不消。


    文莉君闭上眼,坐直身体,往后仰着脖子。除了眼睛酸,脖子更是僵硬。


    张娟风风火火跑进门:“莉君,民政处的办事员来了!”


    文莉君放下手中的绣绷,去了行政小楼。


    罗主任提前电话预约,下午带着办事员到蜀绣厂。张厂长出差去了,高书记和蒋巧巧亲切接待了他们,端茶送水很有主人风范。


    文莉君离个婚闹这么大动静,这件事很快传遍了蜀绣厂。很多人一边工作,一边张望着行政小楼,希望能打听点儿小道消息。


    几个人关着门聊了一下午,站在门口的文莉君分明听到了里面的争吵声。高书记这么温和一个人,居然骂了一句脏话。


    出来的时候罗主任的脸色不太好:“文莉君是吧!你的情况我们已经调查核实过了。你的工作表现、收入和住房情况属实。我们准备核实了缫丝厂后,约您到我们民政处来进行二次调解。等我们的电话!”


    “那我这次还需要准备什么东西吗?”女儿早就告诉她了,要打有准备的仗。


    “再说吧!”罗主任挥挥手,带着办事员离开了。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两个人的背影像打了败仗似的。


    走进工会会议室,墙上“工人之家”的横幅红彤彤的,高书记站在位置上大口喝茶。蒋巧巧收拾着桌面上狼藉的茶水。


    “书记,会长,给你们添麻烦了!”文莉君很是不好意思,为了自己的事情耽搁大家工作时间。


    “说什么客气话呢!文同志是被欺负了要离婚,又是干坏事。咱为什么要忍着啊!你这种情况,我们工会肯定要给我们的女职工扎起!


    你不知道,我们书记今天才厉害。对方单位暗示我们,让蜀绣厂以单位领导的名义给你施加压力,让你放弃第二次调解,别离婚了。书记给他骂回去了!”


    高书记脸涨得通红,他放下茶缸:“他们这话怎么说得出来,让我给你压力,要不就在工作上拿捏你,给你小鞋穿。我们是一个单位的同事,又不是地主和长工。真做了这事儿,还不被同志们骂死。


    文同志,你放心,工厂绝不会说不利于我们工人的话,绝对不会做伤害职工利益的事儿。虽然这年头离婚这事儿确实少见,但我们尊重员工的选择!


    你们是全省最优秀的蜀绣绣工,都是为国家创外汇、打名气的宝贝。谁敢欺负蜀绣厂职工,就是和我们整个蜀绣厂过不去!就算是新旗镇民政处也不行。”


    蒋巧巧也说:“莉君你别怕,我们是你的娘家人,一定和你站在一起。”


    “可我如果离婚,这名声会不会影响我们工厂。”离婚女的名声非常不好听,比寡妇还难听,是贤妻良母的反义词,是犯错女人的代名词。


    “这些人思维太封闭了,还活在一百年前呢,总把女人的成败和婚姻画等号。我们这里是蜀绣厂,是引领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只要你手艺好,就是最大的名声!”高书记笑着安慰她。


    只要有手艺,就有名声。文莉君的眼中含着热泪,没想到领导们如此包容。“谢谢,谢谢!”


    蒋巧巧拍拍文莉君的肩膀:“你放心去做调解,需要我们工会支持的,我绝不拉稀摆带。张厂长在外地打电话关心你的事儿,韦青老师三番五次要求我们照顾你,连李华主任听说了,也请我们帮忙。你放心,大家伙儿都在给你撑腰呢!”


    “谢谢!”文莉君给两人深深鞠躬,被蒋巧巧一把拉住,抱在怀里。她有些想哭,谁家的婚姻是风平浪静的呢?


    书记和工会支持文莉君的事儿,在蜀绣厂炸开了锅,甚至传到了隔壁的蜀锦厂。这是官方盖章表态支持离婚女了。


    钱引章带着袁锦悦在楼顶播种浇水,给小鸡喂食的时候,感叹道:“时代终于变了啊!”


    “钱奶奶,您这是有故事要讲吗?”袁锦悦心知钱引章好面子,总说是讲别人的事,其实都是她自己的事儿。


    “今天不讲故事,就讲一句话,你带给你妈妈!”钱引章豪情万丈地看着宿舍楼外绵延不绝的农田和竹林大喊一声。“文莉君好样的!她做了我想做的事。”


    吓得袁锦悦站起来四处张望,幸好没几个人探头出来打听。


    钱引章不管不顾接着说:“当年我不满意包办婚姻想离婚,所有人都不答应。我好不容易跑会娘家,父母把我关起来打了一顿,捆了我要把我送回婆家去。


    我奶奶偷偷放了我,我偷户口本逃到了蓉城,当上了蜀锦厂职工,不伺候任何人。结果,我男人运气不好,死了,哈哈哈,要不,我明天也和他离婚去!”


    “那钱叔叔!”你逃婚了,这好大儿哪儿来的?


    “我男人不姓钱,钱多强是我收养的,就漂在浣花溪上。”钱引章突然兴奋起来。“你说你妈离婚了单身,要不要考虑我儿子啊?我家多强只比你妈小一岁,很聪明很能干的!”


    啊?袁锦悦的眉毛纠结在了一起,钱奶奶还真是想起一出是一出。


    “您老还是别了吧!我妈妈名声已经不好了,您这么说,还以为他们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呢!到时候影响她办理离婚手续。”


    “对,对,我不说,让他们慢慢相处下去,说不定会看对眼的!”钱引章对着袁锦悦挤眉弄眼的。“他们成了,丫丫就是我亲孙女了!”


    “钱奶奶,我的奶奶哟!现在我也是您的嫡亲孙女!”小姑娘笑着抱住了钱引章的脖子。


    娶文莉君是借口,钱引章其实是想帮助她们母女的吧!在这里遇到的,都是好人呢!


    另一个好人李华主任笑着接受了文莉君的道谢:“别客气,我们除了是同事。我们两家的孩子还是同学呢!”


    “是的,我家丫丫经常说阳阳很聪明,将来会有大成就的。”文莉君见过这孩子,高高大大,健康阳光,确实和名字一样可爱。


    “哎,我这个命债啊!我教他,他不听,只有尽量给他创造个好环境了!听说这个省大附小在招生,不知道我家小子能不能考上!”李华叹了口气,如果考上重点小学,他应该省点儿事吧!


    “省大附小在招生了吗?什么样的条件可以报名?”文莉君抓住了重要信息。


    李华疑惑地说:“你们不知道吗?是阳阳学前班老师说的呀,让孩子转告家长,想去的找老师要推荐表。百花潭学前班,就能推荐优秀孩子去省大附小。”


    “真的?”文莉君最近忙自己的工作和离婚,疏忽了女儿,她为什么隐瞒自己这么重要的事呢?


    第55章


    为什么隐瞒?


    袁锦悦挠着脑瓜子一脸无辜:“妈妈, 我没有隐瞒啊,我只是忘了!”


    “这么重要的事情也忘了。除了上学,丫丫每天下午都在干些什么呢?”文莉君觉得最近挺失职的, 她只需要忙工作和离婚的事宜。


    女儿每天包揽了家务,连晚上做的蔬菜和肉都切好了,只等她回来下锅炒。吃完饭, 女儿会洗碗、拖地,真正让亲妈不沾染冷水, 把手保养起来了。


    下午干什么?


    袁锦悦脑子里闪过好多画面。她前几天下午外出捡废品卖, 被李高阳发现了。她不得不忽悠了这个小弟,带着他一起发财。


    两个人从工地发展到附近盖新房的农户, 还有隔壁蜀锦厂。


    和蜀绣厂主要用人工不同的是, 蜀锦厂需要用机器进行织锦。所用的老式机器不断更新迭代,经常被淘汰扔到垃圾站中。袁锦悦的目标是上面的金属配件和钉子。


    “没,没干什么,家里读书呢!”袁锦悦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母亲的脸色, 她好像并不是很生气, 也许只是懊恼没有精力照顾家吧!


    文莉君也想成为全能人,兼顾工作和家庭, 看来自己没想象中能干, 她只能生自己的气, 不能生女儿的气。


    “那你想去省大附小吗?这是全市最好的小学之一, 能学到很多好东西。”


    “我觉得百花潭小学也挺好的,还很近!走路十多分钟就到家了。”方便她干家务和收废铁。


    “妈妈听说省大附小教的课和其他学校不一样, 老师很会教书,不会光照着书念。课程活动和乡村小学完全不一样。听说学校里还有一个老大的图书馆,丫丫不是喜欢看书吗?


    等小学毕业的时候, 成绩好的孩子可以直接保送省大附中,初中高中连着读,以后最便宜都是考省大,还能考北大清华呢!省大附中可是全省最有名的中学哦!”


    “可学校里的教材我都会了呀。去哪个学校都一样!省大附小学费那么贵。等我小升初考进省大附中也行。”


    袁锦悦知道,妈妈看起来工资高,但是养活母女俩还是磕磕巴巴的,目前两人还欠债600块,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还完。


    “钱的事情丫丫别担心,妈妈认真工作,就是为了让丫丫过上好生活。妈妈当年没机会读高中,是因为穷。后来吃了不少没有文化的亏,我不想闺女再被困住了。我闺女只要能读书,就算读大学、读研究生,妈妈一定供着走!”


    文莉君叹气,摸着女儿的小脑瓜。“我家丫丫这么聪明,为什么不去最好的学校呢?学校里一定有丫丫喜欢的学科和书的。”


    “妈妈!”袁锦悦虽然不需要什么重点小学,但她知道,这是妈妈的梦想和心愿啊!母亲淋过雨,就一定要为孩子撑好伞。她没有读过书,女儿不能再走她的老路。


    女儿搂着妈妈的脖子,享受着妈妈怀抱和拍拍。


    上一世,她只是随便被安排在黄连村的村小,然后是新旗镇的中心中学。后来,她南下打工,也没正正经经在学校读书。那都是因为她没有妈妈!


    可这一世,她有妈妈了。妈妈要给她最好的生活,最好的学校!


    “好!我去。”


    文莉君早上送女儿去学校,找学前班老师要了省大附小的招生简章。她拿着纸笔把重要信息都抄下来,带着孩子跑了一趟省大附小。


    学校的红砖房子在春日的阳光下,散发着暖红色的光。操场上不少孩子正在玩耍,甚至有不少女孩子也追着足球飞奔。


    来咨询新生入学事宜的家长真不少,学校专门在后门设立了一个接待点。招生老师已经被问烦了,来一个发一个号,登记孩子的信息后,指着旁边小黑板上写的字。


    袁锦悦仔细看了看,这是一份考试安排。


    属于这个街道的孩子入学直接面试,不属于这个街道的孩子既要面试,也要笔试。想要从中选拔出最优质的儿童。


    一个家长慌张问:“老师,我家孩子没学过语文算数,但是他身体好,跑得特别快,这样能上附小吗?”


    “对,我闺女画画特别厉害,行吗?”另一个家长也在问。


    “我儿子是学前班数学第一名,语文弱一点,能考上吗?”


    “我女儿是报幕员,幼儿园节目都是她主持……”


    ……


    “家长们不要急!等考核过后再说,学校没说只按照笔试成绩排名的啊!”招生老师一脸不耐烦。“但是我们只有50个指标,各方面优秀的孩子才能被选上!没选上也不是你孩子差,只是你还没开始开发他而已。大家别急啊,机会是公平的。”


    文莉君紧紧拽着女儿的手:“我们家丫丫一定没问题的,一定没问题的!”


    母亲和现场的紧张情绪传染了袁锦悦,她突然不自信了。


    她不过是重生了,又不是换脑子了。她拥有的优势只是先知先觉,论应试教育说不定还不如这些小孩子。万一这入学考试考奥数题,她还真不会!


    报完名,文莉君带着女儿在操场走着,顺便参观,她指点着教学楼、操场、图书馆和食堂,无比羡慕。


    袁锦悦咬着指甲,脑子里有些混乱,没听清亲妈说了些什么。


    “阿姨,妹妹!”一个小男孩跑了过来,他穿着宽松的蓝色带白条纹的运动服,跑得满头大汗。“阿姨,妹妹!你们怎么来啦!”


    文莉君看着小孩儿愣了下,没想起来。袁锦悦想起来了,这不是图书馆帮母女俩找《大众医学》杂志,解了两人燃眉之急的于家小哥哥吗?


    正是他的隆重介绍,才让母亲生了想让女儿读省大附小的心。


    对于善意的男孩,袁锦悦自然露出软萌的样子:“小哥哥好呀!谢谢你借给我们《大众医学》杂志,我们还给图书馆,没有多赔钱。还有你借给我的书都很好看!”


    只可惜这些书都看完了,还被遗落在袁家,不知道被当成废品卖了没有。


    经过女儿提醒,文莉君也想起来了:“谢谢你,小朋友,也谢谢你爸爸!”幸好当初他们伸出援手,要不就要赔十块钱了,还要被单位通报批评。


    “哎呀,不客气!爸爸说了,有能力的人帮助别人是应该的。”小男孩摸着脑袋害羞地笑。“阿姨,你们今天怎么来了,是妹妹要来我们小学了吗?”


    “还不知道能不能考上呢!”文莉君摇摇头。


    小男孩笑着说:“考试不难的,就是读书写字口算什么的,最多问问你的特长。我以前没怎么学过书上的知识,特长是运动,学校还不是把我收下了。”


    “真的吗?太好了,我家妹妹这些都是会的!”文莉君笑得眉眼弯弯,好像女儿随便洒洒水,这学校都会考上的。


    大学老师的孩子和街道上的孩子怎么能一样呢?袁锦悦笑着没有拆穿。


    但是她至少知道,不会考察奥数了。现在她语文更好,口算的话,要又快又好才有优势,下来找金豆豆他们帮着练练吧!


    几天后,新旗镇来了电话,通知文莉君去进行第二次调解。母女俩正忙着复习考试的事情,文莉君想也没想就拒绝了。调解不得不推迟一周,在袁锦悦入学考试之后。


    放下电话的民政办事员,这位大姐不是急着离婚吗?怎么又不急了?


    罗主任心花怒放:“说不定她为了孩子改变主意,不离婚了。你抓紧通知帮忙调解的人员,下周再请他们过来。”


    “好!”办事员背着工作包,挨个通知去了。


    袁鹏得知这个消息,也觉得是文莉君松口,两人缓和的好迹象。“上次说得一板一眼的,我还以为没希望了。这次她要推迟一周,一定是因为她觉得一个人挣钱很辛苦的。”


    “我就说嘛,那么高工资,也没什么技术含量,肯定是让你多加班的!”袁大山对于媳妇的认知,就是一个绣花的。绣花这种东西,是个女的都能绣。


    “那我是不是该去找莉君聊聊啊!”


    田秀芬提醒他:“还去,还嫌没关够?派出所说了你不能去蜀绣厂找文莉君的。”


    “不能到蜀绣厂,我怎么劝她呢?”


    “说你傻,还真是傻。你可以去学校看丫丫呀。她毕竟是你的亲生女儿,血浓于水的。她如果愿意回家,她妈肯定不会拦着,说不定就跟着一块儿回来了。”田秀芬觉得一个小丫头嘛,再怎么厉害,还是好哄的。


    既然这样,下午袁鹏提早下班去供销社买了糖果,坐车去了百花潭小学。为了阻止离婚,罗主任没少私下透露母女俩的信息给袁鹏。


    小姑娘这几天阴云密布的,为了考上好学校,学前班老师把她和李高阳,并另几个报了名的同学留下来帮着补习呢!美其名曰,提高概率。


    被拼音、口算、书写笔顺折磨得头昏眼花的袁锦悦,中午跟在金豆豆、关雨婷身后往家走。李高阳小弟拿起她的书包,抱在肚子上,背着他自个儿的书包在旁边说着笑话。


    袁锦悦一句也没听进去。没想到,考个小学入学考试还挺麻烦的。


    “你想好面试的时候展示什么才艺吗?”李高阳自说自话。“我爹让我把足球带过去,我会用脚颠球!”


    才艺啊,袁锦悦真的不会呢!


    上一世学的全是生存之道,低档一点的摆摊、拉客、喝酒、聊天,高档一点的心理学、营销学、话术套路。这辈子,还来不及学才艺呢。如果能绣花,说不定能震惊评委。


    可她,不会啊!


    胡思乱想着走出校门,她根本没看见路边竖着的袁鹏。


    “哎,丫丫!这里,爸爸来接你啦!”袁鹏走快两步,拦住了小姑娘。


    高大的身躯投下一片阴影,袁锦悦吓得退后两步,李高阳立刻站在她面前怒喝:“谁不长眼拦住我们?好狗不挡道。”


    金豆豆和关雨婷听见声响,也立刻回头,拦在袁鹏面前。“你是谁,我们几个是一块儿的,坏人不要来打我们的主意!”


    三个小孩怒目相视,袁鹏尴尬一笑:“小朋友们,你们误会了,我真是袁锦悦的爸爸!哎,丫丫你说是不是啊?”


    上次袁鹏到蜀绣厂,被整进派出所关了三天。如果他事后反应过来了,就应该知道,书包里的砖头是袁锦悦放的。他难道不生气?


    袁锦悦抱着胳膊走出来:“找我干啥?”


    “别这么说嘛,你是我亲闺女,我是你亲爸爸。这么久没见,我当然是想你了。看,我还给你买了你最喜欢吃的糖。”袁鹏掏出一塑料袋花花绿绿的冬瓜糖、红薯糖。“你们是丫丫的同学吧,大家一块儿吃。”


    这几个孩子家里条件都好,日常不是大白兔就是水果糖、巧克力。谁看得上冬瓜糖。他们瞄了一眼,只是放弃了戒备,站在了一旁,没人伸手拿糖果。


    看着面前白花花的糖果,袁锦悦心情很复杂。上一世和这一世加起来,袁鹏第一次给她买东西吧!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第56章


    袁锦悦让金豆豆带着大家站远些:“说吧, 找我有什么事儿。不会是专门送糖来的吧!”


    “真就是看看你,送糖来的。”看几个小孩儿走远了,袁鹏伸出手, 想摸摸袁锦悦的头。


    其实他从来没有正眼瞧过这个孩子,她从出生起就不是自己期望的性别,长大后存在感很低。说话声音小, 个头小。


    吃饭在厨房,睡觉在两口子卧室窗边的小床上, 一声不吭注视着这个家的一切, 像个幽灵。


    就像现在,她张大着眼睛盯着袁鹏, 脸上没有任何情绪, 却能从眼神中感受到一种俯视。


    落下的手终于停住,袁鹏尴尬地去拍袁锦悦的肩膀。还被小姑娘侧身躲开了。


    “既然你看过了,那就再见吧!”袁锦悦转身就要离开。


    “那,那我还能来看你吗?”袁鹏把糖塞进她手里, 表现得像个慈父。


    看自己?是想用些小恩小惠, 让自己投降,再带着亲妈也投降吧!袁锦悦一眼就看出他的小心思。


    “不用了!我是不会劝我妈回去的。”小姑娘的话语冷冰冰的。


    “为什么?爸爸做得不好的地方, 我可以改嘛!”袁鹏被识破心思, 着急了。


    袁锦悦回头看着袁鹏, 这就是她的父亲, 一个自私自利的男人。


    “就算你悔悟,也已经晚了!你已经伤透了我和我妈的心。说再多花言巧语, 我们也不会再相信你了!”


    本来就是无痛当爹,还想只享受爹的权威和福利,不想履行爹的义务。这世界哪儿有这么便宜的事情!说几句好话, 孩子老婆就会无条件信服你了?


    袁锦悦把糖塞到他的手里:“你连我喜欢吃什么都不知道!我最讨厌吃的其中之一就是冬瓜糖。你知道为什么吗?”


    袁鹏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冬瓜糖最便宜?冬瓜糖最难吃?他尝过,明明是最甜的。


    “因为一到冬天,奶奶就拿冬瓜给我拌饭下面条,来填我的肚子。天天吃,顿顿吃,我已经吃腻了!看见冬瓜,我就恶心。”袁锦悦奔跑着离开了。


    袁鹏抓起装糖的塑料袋,全扔在了垃圾桶里。还有时间,还有机会,他还可以想想别的办法。


    这么多人里面,谁还能帮他呢?袁鹏在脑海里翻找了一遍,还真有!


    终于到了考试日,袁锦悦一脸的疲倦,亲妈太兴奋,不到早上七点就把她叫起来了。


    换上新买的白色小圆领衬衣、大圆领的米色毛衣,深灰色的长裤,白色的袜子、黑色的皮鞋,全是最时髦的样式。


    母亲还想往她头上绑蝴蝶结,被她拒绝了。用皮筋扎了两个小辫子,干净又清爽。


    “我女儿真好看!”文莉君都要激动哭了。


    哎!袁锦悦只有拍拍母亲的肩膀:“妈,您别这样哭,别人还以为您不是送我去考试,是送我坐火车去远行呢!”


    “呸呸呸!丫丫净胡说八道,妈妈才舍不得你离开。”文莉君帮女儿收拾了文具,塞进了小兔子挎包里。


    三月底的周日蓉城,早晚还是很凉爽的,吹来的凉风勉强让她清醒了些。


    等到了学校,袁锦悦彻底清醒了。


    我的老天爷,学校只招50个人,起码来了300个孩子来考试,大大小小、高矮胖瘦都有,还有陪伴着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哥哥姐姐。满满当当装了一操场。


    因为是先集中笔试,再分批面试。所以很多女孩子穿着花花绿绿的裙子,头上扎着大红色的绸带,脸上画了两个红彤彤的脸蛋,活像猴子屁股。还有个别背着竹笛、画板、拿着篮球足球的孩子。


    袁锦悦就只背了个小挎包,两手空空。


    “妈妈再见!”小姑娘笑着走进教学楼,给挡在外面的亲妈挥了挥手。


    人群中,李高阳挤了进来:“老大,一起考!”


    “好!”袁锦悦和李高阳,一高一矮肩并肩走进了校园。


    八点整铃声响起,笔试开始了。文莉君和一众家长在操场边的长椅上坐下,听他们互相吹着牛皮。


    谁谁谁的孩子是大干部的,从小就聪明,数学心算能过千,肯定能读。谁谁的孩子从小就学习舞蹈。谁的孩子从小就聪明,能背《千字经》。


    感觉全蓉城的天才儿童都聚集在这里考试了。本来信心十足的文莉君,越坐越惶恐。


    李华主任找了过来,和文莉君并排坐着。两个人打了个寒暄,几乎没有任何交流,心全在孩子身上。


    教学楼里安安静静的,从外面什么也看不见。


    十点过,楼内有了些动静,陆陆续续有孩子出来了。有笑的,也有哭的。


    笑的当然是觉得题简单,才艺展示充分的。哭的当然是觉得题难,才艺也拿不出手的。


    李高阳大概十一点就出来了:“爸爸,题好简单的,我一定能考上!”


    “真的吗!儿子你太能干了!”李华抱着李高阳转了两圈。


    “阳阳,你看见袁锦悦了吗?你们俩一块儿进去的。”文莉君着急起来。


    “看见了,她在我后面进去才艺展示的。我们中间隔了三个人,她应该快了吧!”李高阳难得被亲爹认可,趴在他肩膀上笑得十分灿烂。


    既然还要再等等,文莉君就坐下了,可左等右等,也没看见女儿的身影。已经没几个孩子了。


    “我进去找找!”文莉君慌忙站了起来。


    “阿姨,我陪你去!”对于老大为啥还不出来,李高阳也惦记着。李华也同意。


    三人走到教学楼门口,就看见一个穿着西服的中年男人牵着文莉君的手走了出来。


    “丫丫!你终于出来了,妈妈都快急死了!”文莉君牵过女儿的小手,上下打量着。女儿的表情一如既往淡淡的,看不出高兴还是悲伤。


    “哎呀,你是袁锦悦的妈妈呀,你好,我是这个学校的校长,我叫张国铭。刚才我和你女儿说了两句话,耽搁了,不好意思啊!”张校长伸出手,握住了文莉君的手。“你家女儿很优秀,你培养得好啊!”


    校长认可女儿优秀,文莉君与有荣焉:“谢谢校长关心,我没什么文化,我闺女都是看书自学的。”


    “看书自学就能这么厉害不得了啊!”张校长笑眯眯地问。“她是看的什么书呢?能不能推荐一下,你闺女的英语到底是怎么学的?”


    “英语?外文?”文莉君盯着袁锦悦。你什么时候学的,我怎么不知道?


    袁锦悦嘿嘿傻笑:“张校长,书上没有这些知识。因为我妈妈是蜀绣厂的,单位经常会接待外宾,我跟着工厂的翻译学的!”


    这一段当然也是胡诌的,英语的基础是上一世留下的,当年为了拿下欧洲汽车订单,她没少去国外,英语当然是很溜的。


    今天她朗诵了一首中文儿歌的英文版本《Twinkle, twinkle, little star》,再用英语流利的介绍自己。已经足以震撼一众老师了,在大多数唱歌、朗诵、运动中脱颖而出。


    “家长,你家孩子很不错!非常善于利用资源学习,我们特别欢迎这样的孩子,希望她能到我们附小来!”张校长亲自发出邀请,文莉君惊喜莫名。


    “真的吗?我闺女真的考上了?”


    “真的,她的试卷我都看过了。”校长亲自和袁锦悦用英语交流了一番,又看了袁锦悦的笔试卷子,语文、算数全对。别人写看图写话,她写了一大段作文。


    不管她是因为超前学习还是因为早慧,省大附小都非常欢迎这样的孩子。


    李华主任说不出的羡慕:“恭喜,恭喜!”


    母亲紧紧抱着女儿,她的女儿是她最大的骄傲。


    母亲的夸赞,比校长的认可更让袁锦悦开心。走在路上,袁锦悦小胸脯挺得高高的,小辫子弹簧一样蹦跶,像骄傲的小孔雀。


    李高阳虽然还没得到录取,可父子俩一样为袁锦悦高兴。正好午餐时间,李华提出一块儿去吃个便饭庆祝庆祝。


    母女俩没有拒绝,四个人聚在青羊宫旁的小餐厅,点了回锅肉、麻婆豆腐和椒麻鸡。都是本地的特色菜,很下米饭。几个人吃得麻辣爽口,热热闹闹。


    吃饭的这个瞬间,一个不小心被蜀绣厂的红眼病看见了。


    周一的谣言铺天盖地,长舌妇们热烈讨论:“文莉君离婚是想攀高枝,看上李华主任了,怪不得李华要帮文莉君申请住房呢!”


    “胡说,离婚女隔壁住的蜀锦厂钱多强,年轻又能干,这才是她的看上的对象!李华还有儿子和老婆呢!”


    “他老婆危险了……”


    三个女人一台戏,何况是以女工为主的蜀绣厂,大家对于八卦的热情高涨。


    就算在韦青办公室躲清静的文莉君,在厕所也听见了议论。她很生气,想要理论几句。


    “莉君,你别去,你的作品马上就要绣完了,保护手要紧,我去!”张娟叉着老腰,战斗力爆表,从三楼打到了二楼,手指都扇红了。


    扭着几个嘴最臭的进了高书记的办公室,工厂发警告严肃批评,每人还扣了五块钱。


    袁锦悦听说后抱着张娟的胳膊:“娟姨,这些人思想落后,您和他们吵架打架他们也不会懂的,您小心受伤。”


    “我也知道啊!可听他们说这些话伤害莉君,我就来气!”张娟喝了一大盅凉水润嗓子。


    “丫丫说得对,我们三个人,要堵住全工厂人的嘴巴,太难了。”刘卉顺着袁锦悦的思路说。“他们思想落后闲言碎语就多,可怎么办才好呢?”


    小姑娘眨眨眼:“卉姨,学校里如果有小朋友淘气不懂事,老师除了教育个别小朋友,还腰给我们开班会,校长还会开大会。把这个事情讲清楚,让大家都知道怎么做是对的,怎么做是不对的。”


    “这办法好!离婚不是洪水猛兽,我虽然离婚了,但我不是坏人。我们一个一个去解释,她们只把我的事当笑话看。既然我们自己说没用,我去找工会、找书记,请他们为我作主。”文莉君现在被欺负不会忍了,报仇都是不隔夜的。


    “你别去!”刘卉伸手拉住她,“我去请李华主任出面吧!毕竟他也是受害者。”


    李华作为男同志,在女人多的工厂工作,本来就怕闲言碎语。听了刘卉的建议,他去了一趟书记办公室。


    没几天,工会邀请了区妇联的代表,到蜀绣厂开了一场关于女性权益、法律知识的讲座。


    女工们轮流被集中在四楼的活动室里,好好被教育了一番。婚姻是自由的,人人都有结婚、离婚的权力。家庭暴力是错误的,忍受家庭暴力也是错误的,要拿起法律的武器。诽谤、造谣他人,是可以坐牢的。


    长舌妇、红眼病终于消停了。


    文莉君松了一口气,新旗镇民政处的约谈电话又来了。


    第57章


    第二次调解, 办事员通知文莉君把女儿带上。


    “带我?”袁锦悦系着围裙,踩在小板凳上,正在厨房的台面上切莴笋。


    新上市的莴笋水灵灵的, 杆子凉拌或清炒,叶子可以煮汤。一根青笋,可以做成几道菜。


    “是的, 办事员说是要问问你,关于父母离婚的意见!”文莉君在旁边想打下手洗菜叶子, 却被闺女抢走了活。“你如果不想去, 我可以拒绝的!”


    袁锦悦联想到前几天袁鹏的来访,心中充斥着恶作剧的心理:“去, 当然去!”她倒要看看, 这些人现场可恶的嘴脸。


    四月的蓉城春风和煦、新芽吐绿。母女俩穿着崭新的春装,梳着整洁的发型,手牵手走进了新旗镇民政处的调解室。


    自从搬到了蜀绣厂宿舍,小姑娘吃得好、睡得好、玩得好, 脸上有点小肉肉了, 脸蛋也开始红润了,蜡黄的皮肤微微透着白嫩。除了个子还是矮小, 已经是个健康的小包子了。


    小包子走进房间, 脆脆地喊:“叔叔好, 阿姨好!”


    “哎哟, 你闺女真有礼貌,声音真好听!”罗主任摸了摸小姑娘的小辫子, 上面系着一个嫩黄色的小毛球。


    办事员弯着腰拉着小包子的手,看她穿着白衬衣、淡黄色的灯芯绒背心裙,像个初生的小黄鸭:“小朋友好呀!你几岁了, 叫什么呀,有没有读幼儿园呢?”


    被当成幼儿园小朋友的袁锦悦立刻露出沉痛的样子:“阿姨,我马上就要六岁了,9月要读小学了。”


    “啊?抱歉抱歉,阿姨没小孩,没经验看不出来啊!”办事员事先没有详细问过孩子的情况,看她过于矮小,还以为是幼儿园的呢。


    小姑娘更忧伤了:“没事,从小大家就说我矮、说我瘦,说我是个地转转儿,我都习惯了。不怪我妈妈,都是奶奶不给我饭吃啊!”


    “啊?”这下不仅办事员惊讶,连罗主任的眼睛都瞪大了。真的假的?


    刚进门来的袁鹏,听到这句话,脸上的笑容僵了。跟着进来的田秀芬、李桂兰,十分尴尬,互相看了一眼,分开站在自家儿女旁边。


    袁锦悦心中冷笑,呵呵,人真齐,这是准备在这里唱大戏了!


    文莉君看见李桂兰,小声喊着:“妈,你怎么来了。”


    “我还不是为了你,哎,你说你啊!真丢人。”李桂兰叹了口气,找了把椅子坐下了。


    为了避免上次的泼茶事故。这次大家围坐在一个大长桌周围,罗主任依然带着办事员坐在上首,剩下的人按照家庭对坐,保持一米远的距离。


    看起来袁鹏只带了田秀芬,文莉君带了袁锦悦和李桂兰。实际上,这间调解室里,只有母女俩才是真正的一条心。


    袁锦悦坐在椅子上腿悬在空中,眼睛勉强能看到桌面上几个人的脸。


    罗主任清清嗓子:“我们这个离婚调解嘛,当然是希望通过我们民政处提供平台,让大家说说心里的话。把以前的矛盾啊,问题啊都说开。说开了,大家看看怎么解决。婚姻不是儿戏,不顺心就说离。两个人相处要各退一步,才能合合乐乐地把日子过下去。


    上一次文同志说到,袁家没有把她当作媳妇,只当作工具,没有感受到家庭的温暖。袁鹏同志呢,他下来向我们表示,他太年轻,所以不小心犯了错。现在他们一家,都愿意按照文同志的想法去改变,尊重文同志的意愿,不知道文同志这次的想法怎么样呢?”


    袁鹏和田秀芬使劲点着头,表示同意。袁鹏深情款款地说:“莉君,我知道错了,我不是个好男人,你给我个机会改正吧!我这次愿意忍,你打我骂我都行!年轻人,谁没有个犯错的时候呢?”


    “对对对!我这个当妈的也保证,一定会对你和丫丫好的!”田秀芬挤出一脸的笑容,十分难得。


    “闺女,见好就收吧!”李桂兰内心是不同意离婚的。“拿捏婆家差不多就得了,真离婚了,对你,对孩子有什么好处!”


    “对啊!文同志,你闺女还这么小,还需要人照顾的。你一个人流浪在外,又要工作,又要照顾孩子,多可怜啊!”


    罗主任适时地总结。“当妈妈的,要多为孩子考虑考虑!不完整的家庭,是教育不出好孩子的!”


    几个人轮流劝说,这次换了新主题:当妈的不能离婚!


    文莉君也不着急,等他们絮叨够了,她坐直了身体,“我考虑得很清楚,我是一个好妈妈,我能教育好自己的孩子,给她提供最好的一切。”


    “你能提供什么好东西……”袁鹏还不服气。


    “房子,是我家的大,现在水管子安装好了,淋浴洗衣间也有了,以后厕所煤气也都会安装的。你这宿舍最多一间房,转个身都转不开,太憋屈不利于小孩生长。吃饭这事儿,我妈说了,以后三天吃一次肉,保证吃饱。”


    田秀芬连连点头:“肉管够。”这媳妇回来了,家里增加一百多块钱收入,肯定够吃。


    “丫丫马上就要读书了吧,我去看了百花潭小学,走路都快二十分钟了吧!我们村的小学离家近,出门不要五分钟,同学都是村里熟悉的,上放学爷爷奶奶都能护送。我的单位是大工厂,今年要给所有职工普调工资,不会比你少很多。我们两个人工资加一起养娃,不比你一个人挣钱好?”


    袁鹏觉得自己这么好的条件,文莉君凭什么看不上。


    可是,文莉君还是摇头:“我有工作、有收入,我们有住房,孩子有书读。就算某些方面没有你家条件好,也足够了。”


    李桂兰打断文莉君:“闺女,那你一个人多苦啊!还让孩子跟着吃苦。”


    “我不觉得苦!作为妈妈,我愿意为我的孩子付出一切!”文莉君的话很温柔,但是很坚定。


    “你的一切能有多少,没有男人的家庭就是差很多。你只顾自己耍脾气,算什么好妈妈!”李桂兰反驳。


    “妈,您是我亲妈,您这么能拖我后腿呢?”文莉君不可思议地盯着李桂兰。


    “你别叫我妈,我家没有离婚女,我丢不起这个脸!”李桂兰抄着手侧转了身子,她再不想理会这个任性的女儿。


    同样是妈,她理解不了文莉君,文莉君也无法让她回心转意。


    “媳妇,你看看我家条件,养孩子多好啊!我们老两口肯定会把丫丫照顾好,让你们两个年轻人没有后顾之忧的。”


    田秀芬抓出一把大白兔放在桌子中间,“丫丫,跟奶奶回去好不好?奶奶给你做好吃的,带你出去玩!”


    “小姑娘,你的意见如何啊?”罗主任觉得袁家的表态不错,就算文莉君强硬,小孩子应该会心软。


    袁锦悦举起手:“叔叔,该我发言了吗?”


    “可以呀!”罗主任对孩子非常亲切。“你爸爸知道错了,以后会对你和妈妈好的。你听见了吧,家里有大房子、有肉吃,还有学校。你想不想回家呀?”


    小姑娘伸着脖子才能看清这几个人,太不方便了。于是她吭哧吭哧地爬上椅子,站在了上面。现在她能俯视众人了。


    “叔叔、阿姨好!刚才大家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你们觉得我跟着妈妈就要吃苦,觉得我妈妈不是个好妈妈。这些意见,我都不同意!”小姑娘用奶声奶气的声调,说着十分硬气的话语。


    “首先,我不认为妈妈提供的条件比袁家差。袁家的住宿和学校加起来充其量算及格吧!我在蜀绣厂宿舍住着很舒服,卧室厨房厕所都有,还有屋顶小菜园。我妈妈还送我去上省大附小,这是全市质量最好的学校,比村小可好多了吧!


    吃饭方面,自从跟着我妈到了蜀绣厂,我几乎顿顿都有肉吃。妈妈还给我定了牛奶,让我每天喝。节假日周末,妈妈还托人给我买牛羊肉补充营养。我才不稀罕去袁家三天吃一次肉。当然,比起以前一年半载也吃不上肉,确实算改良很多了!”


    这番话说出来,办事员小姑娘忍不住去看田秀芬,她的脸色青红青红的,十分尴尬。


    “这些外在条件其实我们小孩子并不在乎。家里穷还是富,和我们有多大关系呢?


    作为小孩子,我只知道,养一个孩子不是给个床睡、给点饭吃就能长大的。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妈妈爱我,陪我玩耍聊天、陪着我学习。关心我的健康,关心我的心情。在袁家,从没人关心过我!”


    两世了,这个家都没有给过她一丁点儿温暖。就算是刚才,袁鹏也只提到了物质条件。


    “养孩子不是养小猫小狗,孩子是需要爱的滋养,才能长大的。”文莉君很自豪地看着女儿。“我愿意把我的爱都给她。”


    “说得对!”办事员忍不住接了一句嘴,罗主任没说话,两只手交握在了一起。


    “我不愿意回去的最重要的因素是,我在袁家没有安全感!”小姑娘突然严厉起来。“我是女儿,他们嫌弃我,这点永远不可能改变,他们只是装作不讨厌我而已。可我不想哪一天,再被换成儿子或者卖掉,又或者是被当成什么妖魔鬼怪送到山上去!”


    罗主任听得一头雾水:“怎么回事儿,袁鹏,你说说什么换儿子,卖掉?”


    “没有,没有的事儿!”田秀芬连连否定。“都是误会,我们也是被别人骗的!”


    文莉君嗤笑着开口:“这事儿还是我来说吧,你们看看,我做得到底对不对!”


    把换儿子和送养给神婆的事儿完完整整讲述了一遍,罗主任的脸色难看起来。他是真没想到,有些人讨厌女儿,能做出如此没有人性的事。


    办事员年轻些,她已经忍不住说话了:“这都88年,要进入90年代了,你们还信这些封建迷信的鬼话,神药、换子、神婆,我的天啊!”


    如果不是在调解现场,她都要说,孩子的妈妈做得对!有这些前科在,孩子在袁家,真的不安全!


    “这个,这个,我们错了还不行吗?我们已经改了啊!”袁鹏把糖往袁锦悦跟前推了推。“丫丫,上次你说我不了解你,这次的糖总是你喜欢吃的吧。爸爸是真心悔改的。”


    袁锦悦低头看了看桌上的糖,举起一只脚丫狠狠踩了上去:“别以为用点糖果就能糊弄我这个小孩子,我根本不相信你!”


    她这时不再是可爱的小鸭子,而是一只竖着金色毛发的幼狮!


    第58章


    小姑娘这个行为让所有成年人都惊呆了!


    “袁锦悦, 我是你爸爸,就算错了,当孩子的也不该这么计较!”袁鹏被她踩踏的行为激怒了。这踩的不是糖, 是他的自尊。


    “你不是我爸爸,你从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父亲,没有父亲是靠权威和暴力获得孩子的爱和尊重的。”这说的不仅仅是袁鹏, 也是袁大山和代表袁大山的田秀芬。


    “伤害了我那么多,这点儿糖, 还有你们的花言巧语怎么可能补偿我!就算是金窝银窝, 都不如我和妈妈的小窝。如果你们真想听我的心声,那我告诉你们。


    我恨你, 恨袁家的每一个人。我为姓袁而羞耻!我要离开你们家, 和我的妈妈一起过日子。要我去袁家,我宁愿去死!”


    小姑娘怒发冲冠,踢飞了所有的糖果,感觉她马上就要跳上桌子去踹人了。


    “敬酒不吃吃罚酒!”袁鹏拍了桌子。田秀芬也愤怒了, 他们没想到小丫头更难对付。


    文莉君站起来抱住女儿、护住女儿:“你们都看到了, 为了孩子,我应该早一点离婚!而且, 离婚后, 孩子必须给我!只能给我!”


    袁锦悦紧紧搂着文莉君的脖子:“我要跟着妈妈, 谁也别想把我们分开!”


    “这孩子姓袁的!”李桂兰豁然起身, 拎着包先行离场。


    望着母亲的身影,文莉君心中百感交集, 得到了女儿,失去了母亲!


    文莉君第二次离婚调解失败和她完成波斯猫刺绣的消息一同传遍了蜀绣厂。


    这一次没有人再说风凉话了,反而是有一些老工人私下来找文莉君。


    她们说, 她们没有文莉君这样的勇气,去反抗她们的婆家和丈夫。现在年纪已经太老了,孩子也成年了,这辈子没希望离婚了。


    但是她们支持她:“莉君,你要活出一个女人的样子来!”


    “好!”文莉君握着她们的手。


    她现在是蜀绣厂所有困在失败婚姻牢笼中女性的希望。


    何东妹和韦青共同在检验室,验收了文莉君的双面绣波斯猫。


    “这波斯猫真漂亮!”何东妹左看右看,越看越喜欢。“你看着猫眼睛,再看这下层的暗面结构多自然,活脱脱一只真猫。莉君还说她不会刺绣,害怕做这个。”


    “确实,莉君做这个波斯猫每天都诚惶诚恐的,一天能跑来问我八百遍。后来我干脆让她在我画室刺绣了。她聪明,一点就透,速度也快。我还以为她至少要折磨两个月,现在一个半月就出货了。接下来肯定更快。”


    文莉君红着脸站在一边,被夸得不好意思抬头。“何师傅、韦老师过奖了!”


    “既然你对波斯猫满意,接下来的作品是不是就都给她了?”何东妹试探着问韦青。


    韦青没有犹豫,笑着说:“我就是这么想的,好不容易遇到个色感好的,一定要带着她。我今年四十了,以后迟早会眼花手抖画不了花。趁现在,我们一块儿多合作几个作品,给蜀绣创作一点儿好东西。”


    “韦老师还年轻,我们还会合作很多作品的!我一定努力把您的画作,都变成蜀绣。”能被最严苛的设计师看上,文莉君很是开心。


    两个大佬都认可的作品,质检员陈凤银麻溜的签了字,把绣绷送去装裱。


    文莉君和韦青回到她的画室,韦青寻了一幅金丝猫的图给她:“我们再接再厉,把猫的绣法彻底掌握了,以后带毛的动物你就都能触类旁通了。”


    金丝猫也称橘色家猫,是蜀绣很受欢迎的题材。它的毛发比波斯猫短,但是色彩更丰富。波斯猫的底层和首层都是白色为主,主要在中层体现明暗结构。但是金丝猫用相同的方法就行不通了,它的颜色除了白,还有亮眼的橘黄和少量的灰黑。


    “这个金丝猫,估计要绣上四层才行!”文莉君暗暗琢磨着。


    韦青把色稿和线描稿交给她:“我相信你能绣好!”


    文莉君收好稿子:“韦老师,我还能来和你一块儿工作吗?”


    “可以的,你有问题尽管来问,想和我一块儿工作也行。座位我给你留着。”韦青因为脾气不好,连设计师都少有和她一个画室的。


    “还有一件事!”文莉君吞吞吐吐的。“韦老师,您知道的,我家孩子还小,以后读书吃饭穿衣都需要钱。我听说工厂里不少绣工都会偷偷挣外快,单位好像也没管!”


    “不是不管,是管不了!”韦青笑着说。“还有设计师在外面上美术课或者卖画赚钱的呢!只要你不把单位的稿子拿出去卖就行!”


    本来文莉君想同韦青商量,能不能复刻她的波斯猫给杨心还账,现在看来不行了。


    “我明白了,那我能不能冒昧地问问韦老师,您有没有废稿呢?不会白占您便宜,我出钱买的。”


    “废稿?”韦青稍微一想就明白了,“你是想用我的稿子做刺绣?说说看,你准备在哪里售卖?”


    韦青没有一口回绝,文莉君赶快把杨心店铺的情况和杨心给她六百块钱的事儿说了。


    “我听说过杨心,何东妹师傅提起过。说杨心还教过她呢,如果不是因为五十多了,早就邀请到蜀绣厂来了。没想到她手艺不错,人品更好。”韦青用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废稿我是没有的,我的大画也不便宜,我一个人住、一个人吃,也花不了多少钱……”


    这是拒绝的意思吗?文莉君低了头:“那打扰您了!”


    “别着急啊!”韦青笑着挽留她。“你们店开在文殊院旁边,肯定是想走精品路线的。现在蜀绣在国内最代表性的题材是芙蓉鲤鱼,外国人最喜欢的题材是熊猫。熊猫画起来快,绣起来快,颜色也没有那么复杂,即使在晚上刺绣也不会受色差影响。我可以给你画两张稿子,以你的技术能绣好。”


    “真的?那就谢谢您了,我给多少钱合适呢?”文莉君诚惶诚恐地问。太低了,对不起韦青,太高了又对不起自己的钱包。


    韦青也没卖过自己的作品,不知道行情价格如何,也没有挣钱的必要。


    “钱我就不要了,你把这两张稿子绣成双面绣给我吧!剩下的你拿去复刻,不要给外人就行。”韦青画了一辈子,还没有属于自己的蜀绣作品呢!


    用作品换作品,这样更好!设计师付出智慧画技,绣工付出时间技术,两者几乎在市场上是等量的价格。


    “没问题!”文莉君伸出手,和韦青的合作更深度了。


    “我还有一个小要求,你能答应吗?”韦青突然扭捏起来。


    文莉君不明所以:“您说说看?”


    “嗯,能让丫丫有空来陪我玩吗?我能帮你看着她读书写字的。”韦青一脸羞涩。“我挺喜欢这小姑娘的,说话老气横秋,多好玩儿啊!”


    如果韦青老师能带着袁锦悦,那是多好的事儿啊!


    “但是,小朋友会不会打扰您工作,还有工厂会同意吗?”文莉君还是有点惶恐。


    “没事儿,以前寒暑假,很多工人都会把孩子带到工厂来。只要不影响家长上班,不破坏公物,不影响参观接待的客人就行。”韦青说着说着,就翻出画笔准备起稿画熊猫。


    文莉君拿着金丝猫的照片,默默退出了韦青的画室。拿着画稿申请了绣绷、玻璃纱、丝线和工具。在绣绷上印好底稿后,回到车间的位置开始了工作。


    还没开始正式刺绣,文莉君还在对丝线按照色彩进行排列,旁边已经站了几个年轻的绣工,她们也不说话,看见文莉君回头笑了笑,很安静地看她工作着。


    这是要做什么呢?文莉君用眼神询问路过巡视的伍红玲。


    伍红玲笑着解释:“莉君别紧张,你刺绣的波斯猫已经放在一楼展厅了,大家去看过后,觉得能被韦老师认可,你确实有两把刷子。她们现在就是来看看你的绣技,准备学艺呢!”


    “对,文师傅绣的猫可太有立体感了,我看了半天都没看出在哪儿做了功课!我们不会打扰你的,看看就行。”


    “这,这怎么好意思!”文莉君的脸都烧红了。从来都是她站在别人旁学习,现在换成别人看她刺绣。


    几个年轻姑娘面面相觑:“如果您不方便就算了。”


    “不是,我是怕自己手艺不好,耽搁你们时间。”文莉君低着头,手指头理着丝线都有点打结了。


    伍红玲笑着对她说:“别这么谦虚,大家各有所长,互相学习,我们的蜀绣技艺才会越来越好的。她们学习你,你也学她们,大家多多交流就是了。”


    文莉君羞涩地点了点头,她用作品在精品车间终于站稳了脚跟,上级、设计师、同事对她都认可接纳了。未来的高精端蜀绣之门,为她缓缓打开。


    周末,她带着熊猫画稿到了文殊院的“欣欣向荣”蜀绣商店,找到了杨心,说了和韦青的合作。


    精致的小店内,有本地客人,也有外地客人,还有上香的香客。


    杨心把文莉君邀请到后院,打开了熊猫画稿。


    “啧啧,这毛发的精细程度,比我合作的画师可厉害多了。”


    说着,她让媳妇给文莉君找丝线和绣绷,还让儿子用透明薄膜片翻刻了线稿,把碳粉从薄膜片的空隙中撒下去,制作好了熊猫底图。


    “绷架你需要吗?丝线够不够用。”杨心问。“这两幅你先绣给韦青老师吧!”


    文莉君接过东西:“韦青老师说不着急,让我熟练点儿再给她绣。蜀绣厂有旧的不要的绷架,我捡了一个回家。丝线不够再找你买!”


    “买什么买,先欠着,等这两幅作品绣出来,抵账就好了。”杨心细细看着画面。“这一幅绣出来,至少可以卖个两三百块钱,最多三幅绣品足够抵消你所有的欠债了,还能挣一点儿。”


    “那就好!”文莉君欠着钱,总觉得睡不好吃不香。


    “你离婚的事儿怎么样了?”杨心关心地问道。“我们团结镇都传开了,都说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坏事,被男人抛弃了!”


    “什么,他们说是我被抛弃的?真是颠倒黑白啊。”文莉君自嘲一笑,这个时代,离婚女真的是让人痛恨呢!


    “你管那么多愚蠢的山野村夫愚妇干什么,只要你把日子过好了,谁也小瞧不了你去!”杨心安慰道:“我家的人,会在村里宣传你的好的!不过你妈和你哥都说,你被家里除名了,他们文家没你这个离婚女。”


    听到这话,两个人一时陷入了沉默。


    “谢谢师傅关心我。”文莉君站起来,脊梁挺直。


    “我会好好工作,努力向上,把自己和女儿的生活过好。那些闲话,我听不到也懒得理会。但谁敢说到我面前,绝不饶了他!文家不要我,那就不要吧!总不能为了一点儿虚无的名声,委屈自己和闺女。”


    “对!莉君这样硬气就对了,最后一次调解肯定会如你所愿,师傅放心了。”杨心笑笑。


    想起前几次调解室内的场景,那些参与的人:邓大娘、田秀芬、李桂兰。文莉君觉得自己不能再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师傅,您能不能陪我去参与最后一次调解呢?”


    杨心想想,很快就明白了:“我去,我邀请何东妹去。你带上韦青,我们一块儿去!”


    “好!”文莉君笑着答应了。


    第59章


    4月20日, 第三次调解开始了。


    对于为什么选了这个日子进行调解,文莉君觉得可能是生活的偶然,也可能是命运的必然。


    这一天, 是她的生日,说起来她才29岁。


    袁鹏阴沉着脸站在门口,身边站着袁大山和袁鲲两父子。


    文莉君穿着白衬衣配深红色半身红裙, 扎着红色的发带,身边的女性个个精神抖擞, 美丽大方。


    除了女儿袁锦悦, 还有她的师傅杨心、她的朋友张娟、刘卉、她的欣赏者韦青,还有她的上级何东妹。蜀绣厂工会得知前几次调解, 文莉君势单力薄。高书记特意请蒋巧巧代表工厂出席。


    这群人不像来离婚调解, 倒像来搞庆祝会。这是大家对文莉君即将得到自由和尊严的欢呼。


    大长桌前,文莉君母女坦然自若,袁家三父子十分尴尬。袁大山拿出烟袋,被对面张娟瞪了一眼, 又默默收了下去。


    罗主任知道, 这场调解注定是失败的。


    罗主任轻咳两声,按部就班地问:“文同志, 我们就女性身份、母亲身份已经探讨过了, 你也反复表达了不再相信袁家, 想要离婚的意愿。


    现在, 我们问问你本人,每个女人都有家, 离婚后你就没有家了。不再有丈夫、婆家,甚至娘家的庇佑。你嫁到袁家八年了,就一点儿幸福都没得到过吗?”


    “也许一开始是有的吧!”文莉君眉目舒展, 微笑着回忆过去曾经短暂的美好时光。


    那是新婚的时候,没有生儿子,没有涨工资的时候。等她生下女儿,工资超过袁鹏,一切都变了。


    “他们从没问过我想要什么,过得开不开心,有没有什么需要的。他们只要我付出,从不给予我爱。那我,何谈幸福呢?


    我觉得作为人,还是要有尊严地活着才好。既然家庭没有给我想要的,那我就去工作中找,去社会中找。”


    杨心慢悠悠地开了口:“罗主任,我是喜鹊蜀绣合作社的退休工,可能您听说过我们单位,曾经在新旗镇招过绣花工人。文莉君是我们合作社最优秀的绣工,去年考上了蜀绣厂。如果不是我们合作社规模小,我真舍不得。”


    何东妹点点头:“我是蜀绣厂的技术领头人,文莉君是我们厂近年来招的最优秀的绣工。学习能力和观察能力超群,她能用最细的丝线,刺绣最精致的作品。才去精品车间两个月,就独立完成一幅可以展示的精品双面绣,超过了很多年轻绣工。”


    “文莉君这种色感优秀的绣工很难找,我作为省美术协会的画家,能看到她身上的无限潜力。”韦青对着文莉君微笑。“这样的人才,不该被困在家庭里,她是属于国家的。”


    三位蜀绣大佬一一发言,罗主任不得不重视起来。他确实没想到,一个女人可以在工作中获得快乐和地位。


    “谢谢各位老师!”文莉君笑得很从容。“罗主任,就是这样的。我的幸福,我自己能作主!没有家庭,我还有同事和领导。”


    “可离婚女名声不好,比寡妇还难听,你还愿意离婚吗?”罗主任仍然不死心。


    “这话说的,好像女人只有靠男人才有名声,离了男人就活不了似的!”张娟可听不得这样的话,她把桌子一拍。“我们莉君在蜀绣厂技术好、人品好,同事们谁不夸一句厉害。”


    刘卉摸出一摞大红色的纸,铺了一桌子。奖状、喜报、入选通知、证书,文莉君在十三年的刺绣工作中,得到过无数次荣誉。“这些奖状,难道抵不过几句流言蜚语?”


    袁家三个男人伸长脖子看了看,他们一次也没见过。


    这些证书,文莉君从来没在袁家展示过,也许她提过,可他们从不在意。他们只在意她是不是生了儿子,是不是做了家务,是不是顺从听话。


    “你们常说妇女能顶半边天,我不管是工作、还是当母亲,还是作为一个女人。我都有我的价值,我并不差,也不需要看别人的脸色过日子,更不需要被袁家这样的人认可。


    离婚,不是我的错!别人不理解,也不是我的错!我只是为了做更好的自己,过更好的生活,谁也没有权利阻止我。”


    文莉君每句话都说到心坎里去了,罗主任已经找不到词语来反驳。文莉君不做传统女性,要做新时代女性。这也正是改革开放后,社会的主流。


    办事员眼神灼灼地看着文莉君,她崇拜这样的新女性。


    “既然这样,那我们协商一下离婚的财产分割和子女情况吧!”时代变了,强扭的瓜不甜。罗主任放弃了劝解,开始走离婚流程。


    “她既然要女儿,那就只能要女儿。我家没存款,房子也是我爸的,她没有资格要。”袁鹏再次露出了死皮赖脸的模样。


    袁大山也露出了本性:“给出去的彩礼我们可以不要了,但是我家以后还要重新娶一门好媳妇,这个钱你必须拿出来弥补我家的损失。”


    “对!要离婚就给钱,要不拖死你。”袁鲲附和着。


    找离婚的媳妇要钱娶新媳妇?这个要求简直匪夷所思。


    袁家果然个个是奇葩!


    蒋巧巧做工会工作多年,见过各种牛鬼蛇神,都被震惊了。


    “你们是不是不懂政策?夫妻离婚后,要计算共同财产进行平分。孩子判给一方,另一方就要给赡养费。从没听说过还要给娶新媳妇的钱!你们敢要,我就报公安局,说你们敲诈勒索!”


    “打住打住!”罗主任制止了袁家的漫天要价:“民政处现在同意你们离婚,孩子肯定是跟着文莉君的,每个月赡养费按照标准是工资的1/3到1/4左右。袁鹏现在每个月是60块,至少要给15块。”


    “什么?15,怎么不去抢!”袁鹏拍案而起。他这么多年,就没在女儿身上给过一分钱,现在给15,简直是要了他的命。


    袁大山躺倒在地打滚:“抢钱了啊,我儿子60块钱要供养我们两个老的,怎么够啊!”


    “爷爷,您不还有一个儿子吗?”小姑娘的声音脆脆甜甜的,十分天真,又十分残忍。


    “哦,这个幺爸是从来不需要孝敬您老人家的!孝敬您的,孝敬我奶奶的,甚至孝敬我幺爸幺婶的,全是我妈妈。全是她一针一线刺绣挣来的钱!你们当吸血虫,当得忘本了吧!”


    这可说到了袁家的本性,袁鲲当然不承认:“我,我工资也低,还有老婆孩子要养,我孩子还是个病人,要长期吃药的,长大了还要做手术。”


    “幺爸,那是谁让我幺婶生了个生病孩子的呢?”袁锦悦才不让他说鬼话骗人。“不就是你们一家逼她喝的转胎药吗?”


    袁鲲在这时只能哑炮了,袁大山爬起来重新坐下:“反正,要命一条,要钱没有!”


    “有没有钱,不是你说了算的!你是孩子的亲生父亲,不管你们两口子的婚姻关系是否存续,你也必须抚养孩子。”


    蒋巧巧笑着对罗主任说。“接下来,我们蜀绣厂工会出面和缫丝厂工会谈,请罗主任一同参与。另外,我们还会去黄连村,邀请村委会做一个袁家的财产调查,看看到底有没有钱给孩子当赡养费。”


    “你们敢!”袁鹏捏紧拳头,浑身颤抖,眼睛充血。离婚女不好听,被媳妇强制离婚的男人名声也好不到哪儿去。


    现在整个村子和缫丝厂,都在看他的笑话。说他是家暴男,遗弃女儿的坏人。


    如果得不到,就毁了吧!一个冲动的想法,冲上脑门。袁鹏伸手摸向了裤兜,这里藏着一把折叠水果刀。


    袁锦悦一看他这眼神,心中咯噔一下,这是前世他抽打她到死的眼神。


    “爸爸,你看这是不是你丢的东西?”袁锦悦噔噔跑到了袁鹏面前,递上去一张照片。


    照片上,清楚地展示着一张纸条,时间、重量、金额。这是偷煤的记录单照片。


    “这,怎么还在你手上!”袁鹏气得灵魂出窍,顾不得兜里的水果刀。


    他以为答应离婚,结束偷煤的交易,吴彦成还给他纸条,这件事就结束了。没想到,她们还有底片,永远拿捏着他的弱点。


    袁大山不明所以,但是袁鲲已经看明白了,他立刻劝道:“哥,都已经闹成这样,离了吧,快离了吧!家里的财产反正他们也分不走,都是爹妈的。”


    袁鹏把照片捏在手中,拳头咯吱作响:“把底片马上还我,我就放你们离婚!”


    “好的呀!赡养费也记得给一下哟。”袁锦悦从小兔子背包里掏出报纸包裹的小小底片,笑眯眯地递给了他。


    “还有没有照片?”袁鹏已经被弄得神经兮兮了。


    小姑娘退后几步摇摇头:“只要你不找我和妈妈的麻烦,那就没有的呀!如果来找我们麻烦,我不保证没有哦!”


    底片可以翻印,照片当然也可以。随时可以冲洗出很多很多的证据,能寄给缫丝厂的厂长,寄给公安局。到时候,他就彻底完了。


    袁大山不明所以,凑上前看两个人嘀咕:“你们在讲什么东西,说好的不给钱怎么就答应了呢?”


    出门前三父子商量好了,离婚可以,不给钱,能拿回彩礼钱更好。


    袁鹏藏起照片渣,咬牙切齿地站起来狠狠捶了桌子:“很好,你赢了!我等着看,离婚后你以后有没有好日子过。”


    这些口头上的威胁,就如同拴住链子的狗在叫嚣,文莉君毫不在乎。日子是过出来的,又不是耍嘴皮子吹出来的。


    她甚至笑眯眯地回答:“我是没好日子过,我希望你可以好好找个媳妇,生个大胖小子,好继承你袁家的万万财产!”


    “你!”袁鹏憋红了脸,又说不出个五六七八来。


    杨心等人坐在文莉君身旁,并不好惹。袁锦悦不知道从哪里又摸出一张照片,正坐在文莉君腿上在扇风。


    袁鹏:“……”他妈的,更气了。


    几个人坐在一起重新讨论了财产分割问题。自从文莉君走了以后,袁家多了好几笔开支,基本上没有存款。


    闹下去,不过是拆水管子,或者拿点锅碗瓢盆而已。这些文莉君都不想要。


    “你们家的房子,我看不上,我只要我和孩子的私人衣物、书籍和绣品。你们也别找我要彩礼,反正我没收到彩礼。我挣的钱给你们用,就当是还了吧!”


    彩礼是文家哥嫂收的,和文莉君没有关系。


    “但是女儿是两人共有的,袁鹏必须给抚养费。”文莉君清楚,这是她必须守住的底线。


    “经过民政处的三次调解,同意袁鹏同志和文莉君同志的离婚申请。两人的孩子归母亲,父亲每月给赡养费15元。婚姻期间两人因为和父母住在一起,没有共同的存款,不再分割。如果你们同意,我们会为你们办理离婚证,拆分户口。”


    罗主任的声音十分低沉,他尽力了,但是这婚姻真的挽救不了。


    “以前我们劝和是怕女人活不下去,现在文莉君同志绣花养家,我支持。强扭的瓜确实是不甜的。”


    办事员看罗主任这副模样,好像老了十岁。他常说的“宁毁十座庙,不毁一桩婚”的工作信条,被彻底打破了。


    “太好了!你自由了。”张娟跳了起来,抱住了文莉君和她怀里的袁锦悦。刘卉也凑过来抱了半个胳膊。


    杨心拍拍文莉君的肩膀:“好孩子,好事多磨,这次终于成了!”


    袁大山恨铁不成钢:“老二,跟我回家!”只留下袁鹏一个人在角落里对着一大堆谈话记录签字画押。


    大门敞开,冲进来一个农妇,是文莉君第一次来民政处看到的女人。


    她高举着一张纸:“罗主任,我找到工作了,批准我离婚吧!”


    第60章


    有人欢喜有人愁!


    小小的调解室里, 一边是农妇愤怒的控诉和凄惨的哭泣。一边是文莉君和朋友们的庆祝,张娟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挂大红的鞭炮,跑到院子里噼里啪啦放了起来。


    民政处大厅里办结婚证的年轻人纷纷张望, 是谁家结婚了,动静这么大。


    罗主任望着这一切,不由自言自语:“时代真的变了。”


    办事员知道, 罗主任不再把离婚作为民政处的不良业绩,赶快拉着农妇安慰:“大姐, 您别急。我们政府一定会为妇女儿童撑腰的!”


    时代变了, 观念也要改变。为两个人开启一段幸福的旅程,和结束两个人痛苦的关系, 同样值得庆祝。


    袁锦悦笑看着这一切, 她算不算得偿所愿了呢?母亲避免了英年早逝,有了自己的事业和朋友,一切都将重新开始。


    她以后就能天天和亲爱的妈妈贴贴了。本应该是高兴的日子,她的眼睛很酸很想哭。


    “怎么了?”文莉君立刻感受到拽着自己胳膊的女儿, 手上使劲, 小脸在手背上蹭着。


    “没什么!”袁锦悦忍了又忍,可泪水还是禁不住流淌了出来。


    文莉君弯腰把女儿抱在怀里:“丫丫, 没事儿了。妈妈以后会好好保护你, 爱你, 我们会好好过日子的。”


    此刻的文莉君没有眼泪, 全是胜利的喜悦。


    “好!”小姑娘把头埋进母亲温暖的颈窝,泪水滴滴答答。


    妈妈不懂, 走到今天这一步,女儿付出了什么代价。


    刘卉走过来,帮着安慰袁锦悦:“丫丫, 你怎么哭了呀。你不是最支持妈妈离婚的吗?”


    “对呀,丫丫以后没有爸爸,还有我杨婆婆,我们都是一家人。”杨心把小姑娘接了过来抱在怀里,拍拍背。


    杨心的味道很好闻,和妈妈差不多。


    “对,我们就是你的家人!你喜欢青姨吗?我教你画画写书法,好不好啊?”韦青巴巴地伸手,袁锦悦犹豫一下,也抱住了她的脖子。


    韦青的味道带着墨汁的清香,让人安心。


    所有人都笑了,袁锦悦含着眼泪也笑了。


    她失去了很多,也得到了很多!


    这一天,文莉君做东,邀请所有来帮忙的领导、老师和朋友们去了耗子洞樟茶鸭子店,宰了一只肥肥的鸭子,炒了盐煎肉、鱼香肉丝、拌了川北凉粉,配上新鲜上市的红薯叶,做了精巧的一桌菜。


    大家庆祝文莉君的生日,更庆祝她的新生。


    下午,老师们散去。张娟、刘卉陪着母女两人去了袁家,趁袁家人来不及防备,收拾了母女俩的随身物品。


    她们直接冲到房间,文莉君拿走了自己的绣绷,上面凤凰图案,还没有完成。五斗柜里的几本书、制作绣品的工具,通通装进了彩条布口袋。


    田秀芬站在门口:“别乱拿东西!你们只能拿你们自己的。这些新衣服是我的,我买给自己穿的。”


    就算田秀芬不说,文莉君也不准备要这些衣服。田秀芬每年给文莉君买的衣服,都是旧货市场淘来的,或者商店卖不掉的。


    除了文莉君的东西,袁锦悦的书是要带走的,不少还是省大附小的小哥哥送的。袁锦悦的意思是反正不能留给袁鹏的儿子用。


    母女俩收拾半天,只有书和绣品。


    几个人大摇大摆地离开袁家,气得田秀芬在后面喊:“好走不送,我看看你一个单亲女人钩子能翘好高,好了不得!我看你以后还有没有男人要你!”


    文莉君闻听此言,回过头:“我以后的日子好不好关你屁事,我找不找男人也关你屁事。反正我要找,就找个比你家所有男人都好的,气死你!”


    “对!气死你!”袁锦悦吐着小舌头,她一定会让妈妈过上好日子的。


    路过巷子口的铁匠铺,张大姐拿出一个口袋,装着自家打的菜刀剪刀:“恭喜你啊!终于脱离苦海了!这些刀给你,以后好好生活,快刀斩乱麻。”


    “谢谢!”文莉君收下了。


    肉铺的周婶抱着小孙女也来送:“这家人没意思,住这里也没意思。省大附近现在住了不少人,人流量大,我家准备在省大菜市场开肉铺去。”


    “省大还有附小和附中,教学质量好,很有名的。你家丫头可以去读!”文莉君骄傲地说。“丫丫今年就考上了,到时候让她教!”


    “这可太好了!”周婶摸摸袁锦悦的小辫子,“那就先谢谢你啦!”


    “周婆婆,你放心吧!我肯定能让妹妹考上!”大不了,也教她英语好了。


    媳妇吴继珍拿着一个包裹,里面装着软软的布匹:“我给你和丫丫扯了几块今年最时兴的花布。拿去做几件新衣裳!”


    “这怎么好意思!”文莉君母女俩已经受到过周家很多次关照和帮忙了。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蜀绣大师,以后我家还有求您的时候呢!”吴继珍笑着把包裹塞进彩条布口袋里。


    文莉君牵着女儿,默默走在村中的小路上。这个城乡结合部,一如既往的热闹和繁荣。


    还会来最后一次,拆分户口。然后就会和黄连村永别了吧!


    提到户口,又是一个新的大问题。


    母女俩的户口迁到哪里去?蜀绣厂宿舍的房子没有产权,是没办法迁户的。


    张娟和刘卉带着东西先回蜀绣厂宿舍,文莉君带着女儿去了团结镇文家。离婚了,总要告诉李桂兰一声,户口的事也需要和她商量。


    相对于上午朋友们的支持和欢呼,李桂兰是截然相反的态度。


    她不情不愿开了门,却不让文莉君母女进门:“有什么想说的就在这儿说,我家不欢迎离婚女!”


    “妈,我离婚不是因为我错了。为什么,我是你女儿,您却不能理解我?”文莉君还想挽回自己的母亲。


    “你没错,是我错了行吧!是我没把你教好,不懂得相夫教子守规矩。你没看别人是怎么说的吗?别人指着我,指着我们一家嘲笑。说你是离婚女,我是寡妇,文家没有一个好女人。你走,你走!”李桂兰关上门。


    文莉君眼疾手快伸出一只脚挡住门板,袁锦悦赶快用身体卡在门缝里,不能让门压坏妈妈。


    李桂兰关不上门,只有手上使劲,急得眼睛都红了:“你为什么要逼我?我对你不好吗?你小时候生病,是妈背你去医院。有一口肉,也是省给你和你哥吃。我们家这种情况,我没有亏待过你,你为什么就不能想想妈的难处?”


    “妈,你是我的亲妈!别人说什么我不在意,我只在乎你。我的婚姻是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是活棺材,是监狱!我不离开袁家,你要等着给我收尸吗?”文莉君大吼一声推开了门。


    李桂兰被这股大力气推了个趔趄,好不容易才在文莉君的搀扶下才站稳。


    “我宁愿你死在袁家,也不要你离婚!你不要脸面,我还要这张老脸的。你如果真的在乎我,就别回来了!”


    伸出去的手收了回来,文莉君深深叹气:“好,我走。最后我只问一句话,妈,离婚后,我和女儿需要迁户落户,我们能不能暂时跟着文家?以后我会尽快迁走的……”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王翠果一直在房间里偷听,此时赶快走了出来阻止。


    一旦上了户口就甩不掉了,将来这份家产就有他们家一份。文家这宅子面积大,还是私房!文建军一家可不会容许小姑子来占财产。


    “这是我的家,户主是建军,不是妈的。离婚女没有权力上户口。”王翠果终于露出了她的爪牙。


    谁家都不容易,生活资源就这么一点儿,谁也别想占谁的。


    李桂兰摇摇头:“你要任性离婚,你觉得我这个当妈的话不对,你就去过你自己的日子。我求你了,别回来了……让我安安静静地,去见你爸吧!”


    袁锦悦捏着小拳头,用儿童的嗓音揭穿最残忍的本质:“什么恪守妇道,什么名声不好听!不让离婚,不准回家,真正的原因都不是这些。


    说来说去不过是你们当初卖了我妈妈,用卖她的钱去好吃好喝、修房子开铺子。现在我妈要回来,你们只是不想把钱吐出来而已!”


    “你这个小丫头,嘴巴还挺嚼!”王翠果举起手就要来撕袁锦悦的嘴巴。“你是姓袁的,和文家没关系!”


    王翠果早就听文帅说袁锦悦捡了两块煤,当时没在意。后来文建军突然说以后家里改做民用蜂窝煤,不再卖工业煤了,和颜永生的往来也少了。


    家里一个月足足少了一百多块钱的入账。她就明白,是小丫头发现了家里倒卖缫丝厂工业煤的秘密,要挟了文建军。她心里面恨得不得了!


    文莉君赶快把女儿护在身后,王翠果伸手准备抢:“你这小丫头不学好,你妈不教训你,我教训你!”


    要欺负女儿,文莉君不会客气,她反手就给了王翠果一个响亮的耳光,啪!


    这一下把三个女人都打蒙了。这还是斯文柔弱的文家三姑娘吗?


    袁锦悦最先反应过来,她抱着母亲红着的手掌吹吹:“妈妈,妈妈,你的手要紧,不要受伤了。”


    “你居然敢打我!”王翠果也反应过来了,但她不敢上前了,捂着脸呜呜哭着。


    李桂兰暗暗心惊,媳妇被打,她以后的日子更不好过了:“你走!快走吧!”


    “好!我走……”文莉君的眼睛涩涩的,喉咙发紧。“今天的这一切,我记住了!”


    对文莉君来说,她今天新生了。而一个人的新生,不管在什么时候,总是伴随着阵痛和哭声。


    没关系,她没了母亲,但是她能当好一个母亲。未来,她只有女儿了。


    母女俩手牵手离开了,文家、袁家都成了过去。


    接下来,母女俩又该何去何从。


    “去问问工会蒋阿姨吧!”袁锦悦在大脑中翻找信息。“我听说大型厂矿企业是有集体户这种说法的,不知道蜀绣厂有没有。”


    “对啊!我现在是蜀绣厂的正式工,蜀绣是市上的重点涉外单位。如果我能上在集体户上,我就能带着丫丫的户口!我们俩就不是流浪儿了。”文莉君重新振作起来。


    “妈妈,我们快回家,我还有惊喜送给你!”袁锦悦拽着妈妈的手往前跑。她的妈妈只有她了,她要好好爱她。


    母女俩大幅度挥着手臂,唱着歌儿开心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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