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是过冬的蚊子?要不就是我看错了, 对不起嘛……”袁锦悦抱着母亲的脖子,装出一副委委屈屈的模样。“不是蚊子,我干嘛要打你呀, 我的手手还痛呐!妈妈你看,我的小手好红啊!于绍言的颧骨太硬了……”
“你!”于绍言心知被打的原因不能说,毕竟是他先动手拉拽袁锦悦的。究其原因, 还是他小气容不下人。
真被亲爹知道了,又要挨训, 说不定真会被揍。“你, 你你……你就不能轻点儿!”
“是吗,我看看!”于哲放下吃食, 检查儿子的小脸。虽说指印明显, 可也没有破皮出血。“男子汉大丈夫,这点儿小疼小痛不算什么。”
“爸!”于绍言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真抱歉,下次我们家丫丫看见蚊子, 不会再动手了。请小哥哥原谅咱们小妹妹吧!”文莉君把三大炮推到于绍言的跟前。“来, 这一碗你先吃,丫丫吃下一轮的。”
三大炮太抢手, 两个人排了老长的队, 才买到了第一碗, 第二碗还没去拿。
虽然袁锦悦没给道歉, 可文莉君做了补偿,于绍言也不生气了, 拿过小碗咬了一口。糯米丸子配上黄豆粉和红糖,真心好吃。
于哲不声不响,把荞麦面和军屯锅盔放在袁锦悦面前。
于哲看了一眼文莉君, 发现她也在看他,他们似乎形成一种默契。
两个孩子发生了矛盾,让他们自行解决。如谁的孩子犯错,谁的父母批评批评。对方的孩子受委屈,由父母及时补偿。
这样挺好,两个孩子都不吃亏。袁锦悦明显更不可能吃亏!于绍言虽然年长几岁,看起来被拿捏得死死的。
于绍言不知道,他的闹腾根本不起作用,反而让于哲和文莉君对未来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再婚家庭,除了两个大人,还裹挟了双方儿女。经过灯会这件小事,他们对儿女教育问题达成了一致。自己的娃自己教育,绝不护短徇私。
吃过小吃,灯亮起来了。袁锦悦和于绍言长大了不少,已经不适合再骑在父母的肩头了,只能挤在人群中一起观灯。
小男孩儿十一岁了,个头挺高,踮起脚尖能看个大概。小姑娘好不容易长到了一米一,仍然被挡了个严严实实。每到一个观灯点,文莉君只有抱着她举高高看一眼。
于哲很想帮忙,可又怕袁锦悦介意。他对自己说,明年吧,明年四个人就能成为一家人。到时候,他就能作为父亲,顺理成章地举起自己的小闺女看灯了。
就这么想想,灯会似乎也更好看了。
“我帮你们拍照吧!”于哲举起相机,给母女俩拍照。也让文莉君帮忙给父子俩拍照。两个成年人没有合影,两个孩子一脸不情愿地在龙凤灯下拍了照。
随着天色越暗,人流更多了,尤其在离开公园的路上,比去年的观众似乎还多。
“小心一点”于哲一只手抓住于绍言,另一只手向文莉君伸过来。“莉君,抓住我。”
母女两人被挤得东倒西歪,也顾不得矜持了,文莉君抓住了于哲的袖子,挽上了他的胳膊,另一手把闺女从人群中间拼命拉过来。
个子矮矮的袁锦悦被挤在两个胖子中间,快要变成肉饼了,可怜兮兮地大喊:“让一让,下面有人,有小孩儿。”
到处都有被挤得嗷嗷叫的,没人理腰部以下的小孩子。
等不到明年了,再挤下去要出事故了。于哲顺着文莉君的手,把袁锦悦抓在手里,双手提住她的胳肢窝把她捞起来抱在怀里。
脱离了汗臭和屁味儿,袁锦悦在大冬天出了一身汗,终于呼吸到了新鲜空气,浑身无力地趴在于哲的肩膀上。
“小妹妹太小了,爸爸必须保护她。绍言你能照顾好自己吧!”于哲对于绍言解释道。
于绍言当然知道,袁锦悦这小个子,都要被挤扁了。他哼了一声没说话,挽住了父亲的另一边儿胳膊。
还没等到明年,于哲已经实现了怀里抱着闺女,左右胳膊各挽着自己的爱人和儿子。四口之家的幸福,让他差点热泪盈眶,明年还要来看灯会,幸福的感觉太美妙了。
四个人形成一个整体紧紧地靠在一起,终于顺利地在拥挤的人潮中逆流而上,挤出了公园。于哲抱着袁锦悦,又走出好几百米,才把她放在地上,交给文莉君。
小姑娘心情愉悦:“谢谢于叔叔!”
“谢谢,于教授!”文莉君牵着闺女的手,心有余悸:“今天多亏你了,没想到灯会这么多人,明年可不敢再来了。”
“蓉城过年能去玩的地方太少了,每年灯会、花会都是人挤人,确实不安全了。”于哲把于绍言的头发梳理了一下,小家伙被挤得东倒西歪,但是没抱怨一句。
“望江公园的梅花开了,要不,我们去公园玩玩吧!听说里面还有明代的书画展。我们可以带孩子们去晒晒太阳,看看梅花和画展。”于哲笑眯眯看着文莉君。
文莉君没想到才约着逛了灯会,就接到了下一次邀约。她下意识看向女儿,袁锦悦笑眯眯地:“望江公园好啊,去逛逛,反正寒假还有好多天呐!”
怎么没人问问自己的意见?于绍言不高兴了:“要去你们去,我还有好多作业!”
“有什么好写的,随便把空填了就行,开学老师才不会一页页检查对错!”袁锦悦知道于绍言就是矫情,没办法阻止父母,也不愿意顺从他们。他需要有人哄着他,让他觉得自己重要,不被抛弃。
“跟我们一块儿去吧,到时候他们大人参观画展,我陪你爬假山、捉迷藏可好?”
于绍言犹豫了一下,可还是嘴硬:“你个子小,随便藏在哪个犄角旮旯,我哪里找得出来。不去不去!就你一个小孩儿,一点儿都不好玩。”
“那我们多约几家人,多几个小朋友一块儿热闹热闹?”要不趁此机会,让两边的朋友们互相认识认识。于哲欣喜起来。
这一次,所有人都看向了文莉君,想知道她的想法,是进一步呢?还是退一步?
她心跳如鼓,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她还没有准备好。先做学术朋友,然后相伴同游、互见儿女。现在于绍言明显不乐意,不要再逼迫孩子和她了。
身边是来来往往的人流,文莉君安静下来,盯着脚尖不说话。
于哲走到她的身边,轻轻说:“不和我同去也没关系,望江楼的书画展月底才结束,有几幅作品做成刺绣特别好看,值得好好观摩。”
“那,那就这样吧!大家有空自个儿去。”文莉君拉着女儿的手,转身走向回家的路。
袁锦悦回头看见怅然若失的于哲,还有一脸得意的于绍言。她给于绍言做了个鬼脸,笨蛋!
于绍言给她回了个鬼脸,轻笑着去拉亲爹的手:“走吧走吧,我们回家吧!”
于哲一动不动,看向文莉君母女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
“好冷啊,爸爸我们回家吧!”于绍言拽着于哲的手事件往家走。
收回视线,于哲的肩膀垮了下来,逛灯会、挤人群的疲惫全部涌现出来。他任由于绍言拉着往家的方向走,脚步凝滞。
“爸,你怎么了?累了吗?”于绍言终于发现父亲的不同。
“嗯,有一点儿!我们回去吧。”于哲将领口的大衣竖起来,遮住了口鼻,让自己更温暖一点儿。
于绍言从没见过父亲如此,他有些心慌:“爸,我们明天去哪儿玩?”
“明天?明天休息一天吧,接下来你想去哪儿?爸爸都陪你。”于哲温和地回答。在这种特殊的时刻,要照顾孩子的情绪,让他更有安全感,
“那让我想想,我们去爷爷奶奶家吧!”于绍言觉得父亲是太孤单了,才想要人陪伴。
“爷爷奶奶啊,嗯,确实要回去一趟了。”于哲下定决心,要把他喜欢一个女人的事儿告诉父母。
一路无话,文莉君牵着女儿的手,步行差不多半个小时,回到了宿舍。小院里,很多人回老家过年了,黑洞洞的窗户透着冷清。
袁锦悦好几次看见文莉君想说点什么,又懊恼地闭上嘴。直到母女俩依偎在小床上,文莉君长长叹了一口气,女儿再也忍不住了。
“妈妈,你想和于叔叔去望江公园就去吧,别太多考虑我和于绍言。”
“那怎么行!”文莉君丝毫不奇怪女儿会猜出她的心思。“重组二婚不比头婚,除了要看本人的品行性格,要考虑的现实问题更多,父母、财产、儿女……虽然于哲看起来性格工作都挺好,我也不太在意他是不是有钱,可他的父母儿子毕竟是他最重要的人。如果他不看重他们,将来也不可能看重我们。”
连对自己父母都不好的人,怎么可能对自己好;对自己亲生子女都不在乎的人,怎么可能对再婚的子女好。
无论如何,对文莉君而言,袁锦悦的一切更重要。
“可他太看重他们,你又觉得他对你的真心太少。”袁锦悦揶揄亲妈。
黑暗中,看不出文莉君脸红成什么样子,她把头捂在被子里:“也许是吧!我太在乎他了,这样不好!”
“妈妈,你喜欢上于叔叔了吗?”
文莉君的脑子里都是于哲的模样,好像真的越来越喜欢他了呢?
他从不说什么甜言蜜语,但会用行动表达爱意。在灯会上,他会给每个人选最合口味的小吃,不惜排了一遍又一遍队。给所有人拍照片,特别是拍各种合影。在人潮最挤的时候拉住她的手,抱住最弱小的女儿,用肩膀护住所有人。
文莉君没经历过轰轰烈烈的爱情,只觉得这样润物细无声的关心,简简单单的幸福,就是最好的了。可他对自己太好,文莉君又觉得心慌。“有一点点吧,他太好了,我总觉得我配不上他!”
袁锦悦从自己的被子向母亲的被子里爬过去,在被子下搂住她的脖颈:“于哲算什么最好,一个脾气软糯又挣不到钱的老好人。
我的妈妈才是最棒的,又聪明又美丽,工作棒会做家务照顾人!你不用抬高别人委屈自己。你要觉得和于叔叔待在一起舒服,就相处下去。如果觉得不舒服,就换一个。给你介绍的人那么多,隔壁钱叔叔可一直没结婚呢!”
“你个小丫头胡说什么呢!”文莉君可根本没觉得钱多强不结婚是因为自己,她轻轻拍拍女儿的小屁股,以示警告。
“哎呀,妈妈,是你说我们是母女,更是朋友。怎么现在又说我是小丫头!”袁锦悦滚出母亲的怀抱,钻回自己的小被子。“算了,我不说了,你想干嘛就干嘛吧!”
自由地选择生活方式,舒心地过好日子,这是女儿教会自己的。文莉君拉开袁锦悦的小被子,把女儿搂在怀里,闻着她奶呼呼的香味。
“你说得对,怎么可能事事完美。妈妈要任性一把,先要让自己开心。那妈妈今天就要抱着丫丫睡,和丫丫在一起。”
袁锦悦转过身子,窝在母亲怀里,闻着她香甜的味道沉沉睡去。抓紧再睡几天吧,说不定很快妈妈就不会和自己睡了。
想一想,嗯,于哲要抢走妈妈了!好烦。
第112章
蜀绣厂开工第一天, 文莉君正式接手了陈星宇的油画刺绣。
设计室的崔碧泉带着韦青、陈星宇,刺绣车间伍红玲带着何东妹、周英,一群人挤在陈星宇的画室, 作为文莉君的技术辅助。
国画轮廓清晰,刺绣只需要在轮廓中填色即可,可油画没有明显的轮廓线。韦青建议, 先用铅笔在绣布上把外轮廓画清楚。
“可这里面的轮廓怎么办?花瓶上面的颜色区域差别很大,是不是也用铅笔画一下?”文莉君分明看见这镶着金边的蓝绿色花瓶, 从左到右起码有五个不一样的色块。
陈星宇没料想一个女绣工能看出色块的差别, 他指着花瓶说:“油画和国画不同,国画以主观色彩为主, 晕染全看画家的习惯。油画以客观色彩为主, 分为受光面、背光面两部分。受光面里有高光和固有色,背光面有反光和环境色,两者之间还有个明暗交界线,所以一个花瓶可能要画出八个色块区域比较准确。”
八个?何东妹戴上老花镜仔细看了看:“确实, 这些色块比较复杂”
文莉君凑近了再看:“陈老师, 这亮的地方是不是一个窗户的影子,好像能看见窗户格的日光洒进来, 是蓝白色调的。这旁边是光透过窗帘的影子吗?看起来窗帘是黄绿色的。”
“对, 亮部有三种光, 还有个房间内的反光。”陈星宇对文莉君能看出这么多细节感到高兴。“这个暗部也有多重光线, 你仔细看,这是墙壁的反光、这是桌子的反光、这是花瓶金脚底的反光……”
两个人越说, 色块分布越多。
“那这个花瓶到底是什么颜色的?”伍红玲看得头晕眼花。
“花瓶本来是青绿色的,但是眼睛看到的颜色更多。西方绘画的习惯就是把眼睛看到的都画出来。这些颜色看起来乱,实际上放在一起的时候, 脑子告诉我们,它还是青绿色的。”陈星宇笑了。
这就是油画的奥妙,不光有物体,还有光影和环境的互相影响。要刺绣油画,就要忠实地表达这些细微的变化。
“那陈老师帮忙把花瓶色块都标出来,我试着先绣一个小样。”文莉君找了个手绷递给陈星宇。
陈星宇在桌上到处翻找,好不容易翻出一截铅笔头,还是秃的。和国画画室不一样,油画画室要有多乱就有多乱。文莉君实在看不下去,到隔壁韦青画室取了一支铅笔。
不拘小节的陈星宇接过铅笔,把桌上的瓶瓶罐罐搬开,好不容易找了块干净的布垫上,才细细描画花瓶的模样和色块的位置。
可能是觉得文莉君对色彩把握比较准确,陈星宇最后画了十五个色块区域。
“虽说每个色块颜色不完全一样,但是区别并不大,过渡也需要自然。”陈星宇最后叮嘱。
文莉君收走了手绷,把油画搬到了她所在车间的座位旁边。
虽说还是在大车间里,但作为副主任的她现在有了自己的一方小天地,用屏风隔开了组员们的视线。
把油画摆好,把手绷放在绷架上,她从柜子里选丝线。
十五个色块,有相同的颜色,也有不同的颜色,反复比较后,文莉君先把亮面的五个色块,三十种颜色选了出来。开始了试绣,按照色块顺序,一点点刺绣下来。
下午时分,她把绣好的两个色块放在油画旁比较,喊来了陈星宇、崔碧泉、何东妹等人观看。
“感觉不是这个样子的!”崔碧泉形容了一下在苏绣看到的针法。感觉更稀疏一些,颜色过渡更自然一点。
陈星宇也说:“这古典油画就是以轻盈透明为特色的,现在这样绣,有些过于厚重了。像是印象派的油画!”
古典油画、印象派,文莉君都不熟悉。
何东妹和周英的建议落地一些:“我看上次带回来的图册,他们在油画上采用的丝线丝理很清晰,交叉起来能透出不一样的颜色。你试试把线条刺绣稀疏一点儿,层数做多一些。”
“如果这样,那就需要铺一遍花瓶本身的颜色打底,再在不同区域加深。”文莉君摸了摸密密匝匝的丝线,现在的颜色过于鲜亮了,和原稿件柔和低调的颜色不一样。
今天白忙活了,文莉君重新扯了块布,做了手绷,让陈星宇再画了一遍线稿。这次陈星宇没画那么多色块,大概区分了十个左右。“色块太多,过渡生硬。少一点,差不多就行了。”
文莉君收下手绷,有些沮丧。
第二天,她重新辨识颜色,选择了青绿色做底色来刺绣,稀疏的线条铺过三次,再继续加别的颜色。到了下午,看着乱七八糟的色块,都不是自己想要的效果。文莉君举起剪刀,拆掉了绣线,不仅没有进展,反而更盲目了。她需要突破现有思维,现有技术习惯,才能做出新作品。
晚上,文莉君翻来覆去睡不着,早上顶着两个黑眼圈进了工厂。
“文主任,你的信!”龚师傅递给文莉君一个雪白的信封。
这年头公用电话普及,有很多人家里开始安装私人电话,写信的人越来越少,谁会给她写信?文莉君接过信封,封面上右下角,熟悉的字迹分明写着省大的地址。
这是于哲给她的信,文莉君的心怦怦跳了两下。
匆匆回到车间的小角落,文莉君拆开了信封,里面是简短的一封信,还有一张望江公园书画展的门票。
【莉君,你好。算算日子,收到信的时候你应该已经复工上班了吧!
上次给您推荐的书画展开幕了,我带绍言参观了一下,展览很不错,学生都不要票,你们母女俩可以去看看。公园里有不少小吃摊位和茶馆,绍言寻得一个卖糖画的摊子。我还记得,丫丫在灯会上转了个小鸟糖画,一直惦记着转条大龙吃。结果后来再去,排队的人太多了。这次你可以带她去买,不排队。
此外,外文书店给我打电话了,说是帮你找到了几本接近的,看你准备选哪一本?如果你准备去书店,可以叫上我,我顺便去取上次订的书。
昨天,我带绍言回去看望我父母,他们很喜欢熊猫刺绣。他听说我认识蜀绣的人,们希望能见一见,说不定想买熊猫绣品……
我和绍言一切皆好,你可无恙?盼回信,等你电话……于哲】
信里拉拉杂杂说了好多,他记得自己的每一件小事儿,没有一句说想念,却处处是想念。没说一句想见她,却一直诱惑着她去见他。
文莉君的嘴角不由挂起笑意,两天来工作上的烦恼都少了。
她确实需要去书店一趟,现在这样刺绣根本找不到门路。在别人看来,画是画,刺绣是刺绣。实际上,文莉君明白,刺绣和绘画是一样的。刺绣只是以针为笔,绘画的方式、顺序不同而已。
她要刺绣油画,必须更深入了解油画的绘画原理才行,有于哲帮忙找书和讲解,她能学得更快。文莉君拿起电话,给于哲家楼下的商店留了言,请店家看见于哲,给她回个电话。
于哲刚给儿子买了早餐路过商店,就接到文莉君的留言,连忙拨打了回去,文莉君还没回车间。
“莉君,这么早就上班了?你要去图书馆,还要去外文书店?没问题,有空、我有空。如果不是学校图书馆放假了,省大的书也很多。行,先去图书馆找……”于哲笑得合不拢嘴巴。
文莉君总觉得自己说的话一本正经,没啥值得让人高兴的,这人笑得真奇怪。
放下电话,文莉君没发现,自己的嘴角一直翘着也没下来。
把袁锦悦交给韦青照顾,文莉君跳上进城的公交车,两人在图书馆相约。
还是那个图书馆,他们第一次相见的地方,连工作人员都没变。几年过去,她已经不记得文莉君曾经弄坏医学杂志了,只记得于教授又来找书了,他是这里的常客。自己来,也带学生来。
图书管理员瞄了文莉君一眼,面向于哲:“教授,这次找什么书?”
有管理员帮忙找,比自己翻找卡片查找书籍编号,再请管理员找书容易多了。
“不是我,是她需要古典油画的画册和色彩原理一类的书。”这是于哲和文莉君商量后提出要求。
原来是画画的,管理员懂了:“书架上有美术杂志,你们先去看看,我进去帮你们找几本。”
文莉君掏出笔记本,开始翻看杂志,先把有用的期号和标题记下来,等看了书籍再决定是否要借阅。
大概五六分钟,管理员抱来几本西方绘画书籍:“我们图书馆这类书比较少,外文书店还多一点,但是外文书没有翻译。你们看看是否借阅这几本?”
桌上好几本书,文莉君挑了《色彩学》《西方绘画史》《古典油画解析》。
“这本也带上。”于哲把《自学工笔画》也放进去了。“比较一下,你好选择针法。”
“行!”文莉君填写借阅表,于哲拿出背包,把书都塞了进去。
“我们再去外文书店看看。”
外文书店的店员把上次文莉君选的几本书的封面图和目录发给她看,全是英文,文莉君无奈看向于哲。
于哲帮忙选了一本图最多字最少的《欧洲传统民族服饰》:“就选这本吧,您店里还没有西方油画的书?”
“有的,但是画册都比较贵!只拆了一个做样本,你们小心些看,弄坏了要照价赔偿,不推荐买回去。”店员收好订单表,给两人指了艺术类书架。
一个上午就在书店中度过了,文莉君找书看书,于哲在她身侧帮忙。不知何时,两个人席地坐下,身边堆着好些书。
文莉君膝头摊开一本古典油画的静物,类似陈星宇仿画的花瓶和花朵。于哲翻开《色彩学》《素描》,两个人一一对应着看。
“我明白了,看起来这物体上有很多色块,很多细节,其实首先有明暗关系,就像这本《素描》。然后在素描关系上,铺上固有色,分出亮面和暗面。每个笔触,都在表达光线的流动。
亮面主要表达的是固有色,常用冷色调。暗面主要表达环境色,常用暖色调。整幅画放在一个主要色调中,冷暖对比弱了,效果和谐统一。”
文莉君惊喜抬起头,于哲的脸近在咫尺,眼神中带着万分的认真。他知道自己靠得如此近吗?都能感受到他呼吸的热度,文莉君嘴里说着色彩,心里的颜色早就乱了。
“嗯,他们的色调是统一协调的,又在统一中产生变化,所以看起来是一致的,美的。”
于哲低下头,用自己的额头轻碰了文莉君的额头,如此亲昵,文莉君瞬间就红温了,忘记了拒绝。
“就像我们,一样的遭遇、一样的性情。但是我们又有那么多不同,父母、儿女、学历、工作……只要我们想要在一起,目标一样,再多分歧都能统一……我们所热爱的,终能让我们岁月漫长。”
于哲伸出手,揽住了文莉君的肩膀,微微用力。
文莉君就这么一点点靠过去,头枕在宽厚的肩膀上,长发顺着肩膀落到他的胸前。
她能听到,他的心跳猛烈而快速,她想,她的心脏估计不遑多让,快要跳出嗓子眼了。
“针法需要突破,心也能吧!”
第113章
文莉君觉得针法乱, 心更乱。
想离开,舍不得。
想靠近,又不敢。
两个人静静靠坐了好一会儿, 文莉君觉得自己像是马上要烧开的壶,翻滚的气泡终于冲上了脑袋。
她慌慌张张站起来:“就,就选这本吧, 我们,我们回去再研究……”
“好!”于哲不慌不忙站起来, 把看过的书捡起来归位, 再把要买的书捏在手里,另一只手抓住了文莉君的手腕。
文莉君跟着他走到收费柜台, 手腕上的手指越发滚烫, 她用力抽回自己的手,找回自己的声音:“这书可以报销,我来付款吧!”
于哲退到一旁,眼看着文莉君手忙脚乱地付款, 办理发票手续。他觉得她如此可爱, 让人心软软的,连说话都会更温柔。
“还有没有需要找的?”
文莉君摇摇头, 他已经抢着把书再次塞进了自己的背包里, 背好。
“那我们走吧!”两个人并肩出了外文书店, 走向车站。
依然是最拥挤的上车方式, 仍然是人贴人的坐车方式。只不过这一次,文莉君真的靠在了他的怀里, 低着头,扯着他的大衣袖口。
于哲觉得自己像个初涉情场的毛头小子,对于爱人的靠近那么欢喜, 欢喜到他呼吸困难,甚至觉得自己的幸福是一场梦。
他一直在等待,等着一个契合的灵魂,为此他也曾经爱过、付出过、失望过、失败过。
“这一次我不会退缩的!”于哲喃喃自语。
“说什么?”文莉君抬头,只看见于哲微红着眼圈,慢慢低下头,在她耳边轻轻说。“我要追你!”
追我?
这个词语,多时髦、多年轻、多大胆……多荒谬!于哲这个稳重的男人,居然要追离过婚的自己,文莉君愣了!
于哲抬起头,湿润的眼睛与她对视,口型似乎还是:我要追你。
追就追吧!文莉君避开他的视线。
女儿说了,如果于哲能让自己开心,这段感情能让自己舒服,也没什么不可以。
“行吧!”文莉君在他耳畔用气声回答。
一个急刹车,全车的惊呼中,人群向后倒去。文莉君抱住了于哲的腰,于哲抱紧了文莉君的背,他的呼吸有些急促。“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说……”文莉君还没说完,司机一声惊叫骂街,又一个急刹车。
旁边的人群站不稳,重重压向了两个人,让他们紧紧贴在一起,甚至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好不容易站稳了,又被人群挤得贴靠在一起。仿佛这一瞬间,全车的人都在成全他们。
汽车开到浣花溪站,两个人通红着脸下了车,沿着冬日河岸往蜀绣厂走。
“今天谢谢你陪我,快两点了,我请你吃顿午饭吧!”文莉君指着河边开设的小摊贩。
“行!”于哲没有客气,两个人坐下来点了两碗老麻抄手。于哲找来开水壶,把筷子和碗烫了一遍,端来面汤和泡菜。
“真不好意思!”文莉君的手需要保养,家务事儿几乎不做了。
“我平时也没什么体力活儿要干,所以还挺喜欢做家务的,能活动活动筋骨,就当锻炼身体了。以后我们在一起,这些活儿我都包了。”于哲手脚麻利,确实是经常干活儿的样子。
“那就辛苦你了!”文莉君喜滋滋地端过碗,喝了一口热汤。
“那你是同意我们在一起了?”于哲顺着杆儿爬,文莉君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被套路了。
和知识分子相处,就是坑多。文莉君红着脸:“谁同意了,快吃饭,我饿了!”
“好!”于哲见好就收,两个人接下来就只谈论工作的事儿了。
下午,于哲送文莉君回了蜀绣厂,看到了陈星宇的油画。韦青听说于哲来了,也加入到攻克难题的行列。人越来越多,挤满了文莉君的小角落。
“油画确实有明暗和色彩两种关系,色彩关系必须统一在明暗关系里,否则颜色就会不协调。文主任找得很准。”陈星宇承认。但他不懂刺绣,没法给予油画转刺绣的建议。
韦青翻着画册:“这素描的线条有点像咱们刺绣的线迹。”
“韦老师也觉得像吧!”文莉君比画着,“这交叉线条和乱针绣很相似,如果我用乱针粗针模拟素描的排线来表达明暗关系,再用套针细针点缀上小色块,会不会就能展现出油画的丰富感了。”
“如果小色块颜色太突兀,还能再用乱针铺一次素描关系,这么来回弄,不就和油画画法一样了吗?”崔碧泉十分赞同文莉君的方案。
“那就试试?”于哲鼓励着。
打破重来,忘掉以前的刺绣方式。
文莉君展开手绷,挑了一股线,用一绒的粗线交叉刺绣了两遍底色,再用更细的线交叉刺绣亮面,接着用更细的线点缀亮面里的窗户格、窗帘格等等细节。
从粗糙到精细的过程中,花瓶的亮面越来越清晰。能看出色块之间的不同和过渡,甚至有些立体感。可凑近了看,还是一堆乱线,甚至更乱了。
这不像是绘画、刺绣,更像是编织。在一个大花篮上,编织精巧的花纹和图案。
“成了!”文莉君举起手绷,天已经全黑了,所有人都安静陪伴在她身侧。
“我瞧瞧!”何东妹伸出手,接过来和韦青头碰头仔细观摩。
崔碧泉挤上去,周英、伍红玲也挤了过去。袁锦悦也在车间里等着,和陈星宇站在人群外张望,等着看成品。
等所有人传看了一遍,崔碧泉赞叹:“和我看到苏绣的油画刺绣有点像。”
“那我们的方向就对了!莉君可太厉害了,自己就琢磨出来了。”何东妹喜出望外。
“妈妈可真厉害啊!”袁锦悦举着手绷一会儿拿远看,一会儿拿近看,惊叹于它的神奇。
“恭喜你!”于哲把手绷还给文莉君。
文莉君接过来摸了摸上面的高光点,也就是一组交叉线条,然后抬起头盯着于哲的眼睛:“把传统针法重组,表达新图案,突破固有思维的感觉真好。我以后会大胆一点,不再谨小慎微了。”
韦青笑眯眯地拉住文莉君的手,“说得对!咱们蜀绣要往前看,做大突破,做更漂亮的作品。”
大家都觉得文莉君在说技术创新呢,七嘴八舌一块儿附和着。
只有于哲含笑回望着她的眼睛,这是在暗示什么呢?
袁锦悦敏锐地观察到两个人地气氛有些不一样了,于哲盯着文莉君的眼神里,爱意都要出水儿了。文莉君躲闪的眼神里,多了些少女般的羞涩。
啊,两个人什么时候更进一步了?这于绍言闹了半天,没把两个人分开,看起来这小破孩儿不行啊!
小破孩儿于绍言今天被放在家里,直到夜深父亲才回来。
“去哪儿了,怎么去了一天?”于绍言心里不悦。
“今天跑了好多地方,主要是帮着蜀绣厂解决技术问题去了。”于哲脱下外套,换上拖鞋,窝在沙发里休息。他今天大胆了一回,现在也把勇气耗光了。
“您又去蜀绣厂,是去见袁锦悦她妈了吧!”
“确实见到了,将来还会见她很多次的。”于哲一点儿也不避着于绍言。“我希望将来,你也愿意见到她。”
“哼!最好别见,”于绍言气鼓鼓地回房间去了。
时间慢慢过去,于绍言终会明白他的白日梦无法实现,于哲也不着急。他拉开书房的台灯,铺开纸,又开始写信。要把他今天还没有倾诉完的话语,诉诸纸上。
【亲爱的莉君,你好,工作顺利吗?请原谅我又给你写信打扰你,实在是我一闭上眼睛,就是你的身影……今天的你太美了,我特别喜欢你解决出问题后的眼神,但我当时被迷住了,不敢说。现在想想,我真傻……】
于哲写完,觉得有些脸热。这年代的成年人,很少这么去表达自己的感情。可文莉君总是胆小又害怕,对他的各种暗示保证,一直不瘟不火。今天直白而热烈的表达,反而让她有了回应。
也许,她需要他勇敢些,用更强有力的臂膀拉着她走出情感的谷底,去看新的天地。
【……我会继续给你写信,绝不会退缩的,莉君……哲】
于哲把信封好,终于能踏实入睡了。
文莉君洗漱上床,抱着书本继续看着。
“妈妈,怎么还不睡?”袁锦悦捂着眼睛,躲着台灯的光。
“我再看一会儿书,今年一定要把电大考了。”文莉君其实根本看不进书,只是因为夜深人静后,她终于想起白天她和于哲的各种亲密。
他蹭着她的额头,她靠着他肩膀。她抱着他的腰,答应他的追求,甚至暗示他,她能突破自己的心结。
太羞耻了,这一切都太羞耻了。她就像黄花大闺女一样脸红心跳,直到半夜睡不着。
袁锦悦看着母亲文莉君脸上挂着神秘的笑,手里的书半天没翻一页。她一眼就猜到,母亲准是在想于哲的事儿。
她心里忍不住犯嘀咕,想问问母亲和于哲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会这么开心?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不是母亲的闺蜜,更不是能随意调侃的同辈,她只是女儿。
她还记得和韦青的约定,不干涉母亲的选择,不过问母亲的心事,更不试图控制她的生活。可真要做到这点太难了。只要母亲提起于哲的事儿,她就忍不住想发表意见;甚至没办法把自己的价值观完全藏起来,不流露半分。
袁锦悦忽然觉得,就算母女是世上最亲近的人,也未必能真的理解对方。母亲有母亲的想法,她有她的认知,终究是 “你” 是 “你”,“我” 是 “我”。
能做的,大概只有互相尊重:母亲愿意说,她就安安静静听着,不随便插言给建议;母亲不愿意讲,她就把想问的话都憋在心里,不追问。
这么想着,袁锦悦翻身背对着文莉君,慢慢闭上了眼睛。
她忽然明白,重生这几年,终究不是为了替母亲活、替母亲操心。把自己的日子过好,过出和上一世不一样的滋味,才算没辜负这场重生。
几天后,文莉君的手绷小样得到所有人的认可,开始起稿刺绣实物了。围观的工人多了起来,等着文莉君技术创新好学一手,以后能承接更多的作品,扩大收益。
张娟围着文莉君,嘴里说着闲话,精品车间两个绣工辞职了,听说和李华的关系很好。
“这两个绣工三十多岁,不年轻了吧,辞职去广州下海吗?会不会太老了?”刘卉也很惊讶。
“不老不老,广州那边五六十岁做生意的大有人在。”张娟捂着嘴小声说。“你们不知道,现在广州港口进了一批国外的旧衣服,成本很便宜,听说就只有运费,有些衣服成色很好,洗干净卖到本地,挣钱超级快。”
“李华倒卖旧衣服去了?”文莉君还以为他要去做被套生意呢!
“被套哪有服装吃香。吃穿住行,肯定是做这四样其中之一啊。大家想买漂亮衣服穿,可你没看百货商店里标价有多贵,青年路的摊位费也不便宜。可东亚的旧货羊毛大衣,听说三十块就能买一件。”张娟忍不住心动。“自己扯料子做都不止三十块,我都想买两件。”
“我看你不是想买衣服,是想下海经商吧!”刘卉戳着张娟的脑门。
“嘿嘿,我不去,蜀绣厂现在效益挺好,我要好好绣花陪着姐妹们。但是我家老关有些动心,他想去,刃具厂现在车床升级,不需要这么多工人了。哎,卉姐,你家金大勇是不是快退役了,他有没有兴趣呢?”张娟把话题转移到刘卉身上。
刘卉想了想,还是和姐妹们说了:“我家大勇会开车,他计划退役后,找个能开车的工作。不知道能不能进运输公司。”
袁锦悦听说了,跑去找刘卉:“卉姨,金叔叔不要进运输公司,他组织几个会开车的战友,退役后组织一个搬家公司吧!”
“搬家公司?”听都没有听说过,家里没什么东西,搬个家不是借一辆小板车就行了。
袁锦悦笑笑:“对,搬家公司!马上就要进行城市扩建了,会有大量人口进入城市,搬家公司将来会很红火的。卉姨,建搬家公司,让我入个股吧!”
第114章
职工们能感受到市场的变化, 蜀绣厂的行政会议上,感受到的经济压力更明显。去年沾了亚运会的光,熊猫刺绣销量大涨, 订单排到了今年末,可明年呢?后年呢?
画室的负责人、刺绣车间的负责人尚可两耳不闻窗外事,财务、销售、厂长明显焦虑起来。
韩文超递交了今年的销售计划:“我们不能只在厂里等着外宾上门, 今年可以参加春秋两季的广交会,还有本地的各种展销会。”
“可参加这些展销会, 成本很高, 人员的差旅费、布展的场地费,国内市场主要针对日用品, 而我们主力生产的不是日用品。”后勤主任姜雅丽提出不同意见。
“而且前几年物价上涨, 连带着的丝绸底布、丝线、木框的成本价格都大幅上涨。大家不要只考虑开源,也要想想节流办法才是。”
张红蕾询问:“我去年在苏绣,听说他们的成本涨幅控制在10%以内,我们的工具材料能不能用苏绣的供应商?”
“应该可以, 会后我去对接询价。不过, 用了苏州那边的原材料供应商,市里轻工局同意吗?”计划经济年代, 销售、生产都是规定好的, 上下级供应链也是固定的, 所以姜雅丽要多问一句。
“都什么年代了, 早就不搞计划经济这一套了!”高志川笑着帮答。“开源节流都是对蜀绣厂有益的,又不是说用了苏绣的丝线, 咱们就不是蜀绣了。蜀绣靠的是技术、图案和文化传承。”
“说得对!”张红蕾记录在笔记本。“请姜主任联系一下苏绣,也不拘泥于苏绣,广州那边的纺织业也很发达, 哪儿便宜咱们用哪儿的。”
“行!”姜雅丽用笔记本记了下来,嘴里还念叨着。“蓉城缫丝厂给我们供货很多年了,听说他们今年经营很困难,我们也别一次性断了他们的生路,慢慢来吧。”
听到缫丝厂经营困难,文莉君略微抬眼看了看。张红蕾神色平静,看来缫丝厂的传闻是真的。
上次去给女儿领生活费,缫丝厂的财务也说要跳槽。能干的人跳槽、下海,各显神通。剩下诸如袁鹏这样的体力型工人,必然生存困难。
会议桌上的讨论还在继续,韩文超不死心:“看看我们能不能在蓉城的各大旅游景点多设置几个专柜?大家互惠互利,别家的产品,我们也可以代买。”
“说得也是,我去隔壁蜀锦厂联系看看,我们两家先互助起来。”张红蕾主动向隔壁伸出援手。
蜀锦厂当然十分高兴,两家又一块儿去了轻工局,提出了互惠互利的建议。
轻工局正头疼本地的轻工类产品竞争不过江浙地区和广州地区,现在市内单位开展互救,没有不答应的。蓉城轻工局不仅同意旅游景点增设专柜,还帮忙联系了渝城的旅游景点,共设专柜。
蜀绣厂这番操作下来,松了口气,今年的饭碗可算是保住了,明年的饭碗也有着落了。轻工局还答应奖励一笔钱,出版《蜀绣绣谱》。
拿到样书的时候,已经春暖花开,文莉君带着书准备去接袁锦悦,顺便给于哲报喜。
她还没出蜀绣厂的门,学校打来电话。袁锦悦和于绍言又发生矛盾了,教导主任也弄不懂了。这两个小家伙去年还一块儿作案骗钱来着,今年同伙变仇人了。
原因也很简单,此时的教学楼和厕所是分开的,学生们下课都会下楼去操场另一侧的厕所。
袁锦悦和几个高年级女同学慢悠悠去厕所的时候,正好遇见于绍言带着几个男生回来。
于绍言在灯会吃了个哑巴亏,心里一直不痛快,现在看见袁锦悦,只想给她找不痛快。
“还是这么矮!”于绍言盯着袁锦悦。“白吃了那么多香肠!”
呵呵,这是知道于哲送文莉君香肠腊肉了,袁锦悦反唇相讥:“长得高有什么用?缺心眼儿!”
于绍言还没反驳,旁边几个高个子不乐意了:“说谁缺心眼儿呢!”
和于绍言同班的高年级女生也不高兴了:“于绍言,上次考试你们几个还抄同桌的呢,有什么可牛的?”
于绍言老脸一红:“胡说什么呢!你们有证据吗?”
“我亲眼看到了,还要什么证据。你半期抄了那么多答案,还不是才80。还不如袁老大,做我们年级的题,轻轻松松就是100。”高年级女生轻笑起来。
“哦!原来半期考试作弊啊,下次我可要告诉你爸才行!”袁锦悦歪着脑袋抱臂一笑。
“小矮子觉得自己算哪根葱?我爸是大学教授,你想见就见?”于绍言站在袁锦悦面前,高出一大头。
“当然是我想见就能见!”袁锦悦轻哼一声。
“有本事你把我爸弄学校来见你,别整那些有的没的,更不能找你妈帮忙!”于绍言才不相信。“小矮子,再嘴硬试试!”
“你说的!我把你爸弄学校来,你就要给我道歉。再也不说我矮了,还要叫我老大。”袁锦悦望着比自己高一大截的小男孩,毫不退缩。
“来呀!谁怕谁!”于绍言向前一步,叉着腰站在袁锦悦面前,盯着她的眼睛,想看看她能耍什么花招。
小姑娘后退几米,就在大家以为她准备放弃的时候,她助跑几步,跳起来一个膝盖顶在于绍言肚子上。于绍言下意识弯腰低头,被一拳头打在脸上。
上次的巴掌痛还记忆犹新,现在又被打脸了。于绍言伸出手,用力抓住袁锦悦的胳膊。袁锦悦一口咬在他的手掌上,双手去掐于绍言的脖子,让他喘不过气来。于绍言赶快抓住袁锦悦的手,两个人扭打到地上。
“打架了!五年级男生欺负三年级女生……”高年级女生见势不妙去找老师了!
高年级男生扑上来抓住两人,要把纠缠在一起打架的两个人分开。但是两个人手脚都缠在一起,根本分不开。
“你敢打我,你们一家子坏种!”于绍言掰着袁锦悦的双手,解放了自己的脖子。
“呸!你看我不顺眼,我看你还不顺眼呢!”袁锦悦手抓着于绍言的头发,双腿绞杀。“你们父子才是蠢货,一个两个被林暮雨耍得团团转。”
“你骂我妈?”于绍言把袁锦悦压翻在地。
“你敢骂我,我就骂你。不识好歹的蠢货!”袁锦悦戳住于绍言的鼻孔,拽他耳朵,两个人打得难解难分。
“别打了!”教导主任带着体育老师到场,把两个小家伙终于分开了。高个子的于绍言全身脏兮兮鼻血横流,矮个子的袁锦悦头发蓬乱一脸黑泥,两个人居然打了个势均力敌。
“请家长,今天必须家长来接!”教导主任把两个小家伙拎进办公室。
于绍言慌了:“主任,能不能别喊我爸爸。”
“不可能,你五年级了,居然欺负三年级的小姑娘,必须请家长、写检讨。认错态度不端正,还要给你记过记档案,看哪个初中要你。”
“是她先打我的!”于绍言委屈极了。
“你当我没长眼睛,这么小个子女生的能打你?就算打你能有多痛,肯定是你先挑是非。”教导主任一阵连珠炮输出,根本不给于绍言辩驳的机会。
体育老师抓着于绍言的手,把他先请进了卫生室,止住鼻血再说话。
袁锦悦得意地笑,跟着进去涂碘酒。虽说脸蛋脏兮兮,可眼睛里全是胜利者的荣光,看,我把你爸叫到学校来了,你能怎么样?
于绍言都要爆炸了!
教导主任熟练地翻出去年给这两个小破孩儿解决麻烦时记录的家长电话,给双方的家长做了通知:“对!你家孩子在学校打架了。受伤?有一点,请到学校来协商解决。”
于哲从没想到于绍言会动手打人,更别说是打袁锦悦了。他心中慌乱,可怎么给文莉君解释啊!
文莉君也吓了一跳,她知道袁锦悦一贯胆大包天,也没想到她会打于绍言。于哲会怎么想她的教育问题,对女儿印象不好了可真要命。
她揣上样书,后一步到了学校,于哲已经在办公室里坐着了。
教导主任捂着脑门,脑袋真痛:“终于来了,去看看你们这两个孩子吧!去年惹事儿,今年又惹事儿。要不是我带着体育老师去,两个人还要打下去,同学们都拉不开。两个人都受了一点儿伤,不严重,我把他们请进来,你们自己问是什么原因?”
“是!知道了。”文莉君低下头,瞟了一眼于哲。他看着地面,双手握成拳放在膝盖上。
趁着主任看向门口,文莉君拍了拍于哲的手背,给他一个安慰的眼神。孩子们在这个时候,应该更需要家长的理解和支持。
两个小家伙已经被卫生老师检查清理过了,袁锦悦的头发梳理好,衣服拍干净,脑门上被石头划破的浅表伤口涂上了红碘酒。于绍言的鼻血止住了,塞着卫生纸条,手掌上被咬的地方破了皮,擦上了碘酒。他满脸不屑,十分骄横。
一看两人的尊容,文莉君忍不住捂住了嘴,没受大伤,就是有点滑稽。于哲也松了一口气,没打出大毛病就好。
主任明显不是这么想的,她觉得今天能打小架,明天就能拿刀打干大的。“说吧!于绍言你为什么打低年级女同学?”
“我没有,是她先打我,我才还手的。”大个子被冤枉先出手,真是体型歧视加性别歧视。
“胡说,袁锦悦这么矮小,怎么敢先打你!那不是自找苦吃?”主任觉得于绍言睁着眼睛说瞎话。
“……”又被说矮的袁锦悦,拳头捏紧了!“老师,我能说话了吗?”
“哎,你说你说!把今天这事儿讲清楚,不能便宜了这家伙。”主任狠狠瞪了一眼于绍言,看你怎么撒谎。
“老师,您不能这么偏心。”于绍言急了。
“让我先说……”袁锦悦整理了一下衣服,上前一步,十分豪迈地说:“今天是我先动的手,他的鼻血也是我打出来的。因为他挑衅我,说我矮,还说我不敢给他爸告状,他上课作弊的事儿!”
于绍言没想到前半句袁锦悦居然承认自己先动手,正在高兴,然后就听到后半句她告状的事儿。“我没作弊……她们冤枉我!”
“管你是否冤枉,反正只要我们打一架,肯定会被请家长。于叔叔,您这不就来了吗?”袁锦悦笑着对于哲眨眨眼。
于哲尴尬地笑笑,又瞪了儿子一眼。
“爸……”于绍言低下头。
“叔叔,这事儿也不全怪绍言,他不过是想吃广味香肠没吃上,迁怒于我。请于叔叔下次买香肠的时候,给他留一半!”
袁锦悦对母亲眨眨眼,文莉君明白了。“我家有不少香肠,分给小哥哥一点儿。”
打架怎么说到香肠去了,教导主任不明白,看向两个家长。
于哲回望着文莉君,带着浅浅的笑意:“是我考虑得不周到,香肠买得太少了,那就先谢谢了。”
对于哲而言,他以为儿子不喜欢吃甜食,就没给他留。可对于单亲的孩子来说,吃不吃是一回事儿,给不给他留是另一回事儿。
这香肠代表了父亲的关爱,他没说不要,却被父亲轻易给出去了。孩子没法找父亲算账,只能迁怒于文莉君和她的女儿袁锦悦。
重组家庭,最忌讳的就是一碗水端不平。对方的孩子要爱,自己的孩子更需要关爱,因为他的父母要被分享,他会更害怕。
第115章
“抱歉!”于哲松开了放在膝盖的拳头, 向教导主任道歉。“是我没有教育好孩子,让他口出恶言。追根到底,还是我对他的关爱不够。”
于绍言本来都等着挨骂了, 可没想到老爹居然……居然自我反思去了。
“真对不起,我家闺女今天给学校、给绍言添麻烦了。不过咱们也不推卸责任,小姑娘先动手确实不对。今天遇上的小哥哥是咱们认识的, 打架没下死手,万一和别的孩子发生矛盾, 可不是每次都占便宜的。”
文莉君拉着女儿, 轻轻摸摸她额头上的伤疤。“以后遇上这样的事儿,就算不能忍, 也不能直接上手, 真打起来,还是小个子女生吃亏。”
文莉君曾经在袁鹏手下逃生,她已经拼命了,也只是勉强逃离而已。
“我知道错了。”袁锦悦露出一口缺牙。“以后别人骂我, 我就告状, 别人打我,我就跑。”
“对, 就是这样!”文莉君点头。
袁锦悦丢开母亲, 站到于哲面前:“于叔叔, 我告状, 于绍言骂我,还骂我妈妈!”
于哲看了一眼怒气冲冲的于绍言, 回过头来安慰袁锦悦:“这事儿怪我,是叔叔做得不好,让小哥哥生气了迁怒你。叔叔向你道歉, 请你和你妈妈原谅他吧!”
于绍言再次震惊,亲爹没有当着别人骂他,还帮他道歉,说自己做得不好。
过年以来,自从知道于哲有了再婚意愿,于绍言惶恐不安的内心,在这一刻奇迹般地平静了下来。
无论面对谁,即使是再婚对象的孩子,父亲也是护着他的。喉咙里有苦涩的东西堵着嗓子,不上不下,让他不得不说出心里的话。
“不用你道歉,是我错了,不该骂她和她妈妈。”于绍言站了出来。“不过我确实没作弊。”
儿子能感受到父亲的用心,于哲激动起来:“嗯,好,好!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双方道歉,教导主任松了口气,就怕两个孩子死犟,谁也不服谁。看来这两个娃虽说是单亲家庭,可两个父母教育得都不错。
只是这两家人,分明私下里有来往,还很亲密。不过,这不是教导主任该管的事儿,她清清嗓子多唠叨了几句。
“行了,知错能改,互相道歉就对了,家长把孩子领回家吧!每人写500字检讨,说明自己的错误在哪儿,带来了哪些不良影响……”教导主任巴拉巴拉讲了一大堆,最后她说。
“我知道你们这样的家长很辛苦,又要当爹、又要当娘,还要工作挣钱养家。但是对孩子的关心关爱不能少,今天这事儿都是你们失职。”
文莉君和于哲两个大人连连点头,诚心受教。袁锦悦高抬下巴,瞥了于绍言一眼,移开了目光。于绍言鼻子出气,把脸转向另一边儿。
虽说不和父母较劲了,可彼此还在斗气。
四个人走出学校,文莉君指着街上的饭店:“一块儿吃个饭吧,我还有工作要和于教授说说。”
“那就我请客吧!”于哲率先进了饭店,擦桌子板凳,让四个人坐下。“咱们是不打不相识啊!那就点一个笋子炒肉,熬锅肉吧……”
这是在映射什么呢?
两个小孩儿瞬间老实,扭扭捏捏面对面坐着,一声不响地等着饭菜上桌。
文莉君趁此机会拿出《蜀绣图谱》递给于哲:“这是样书,我们已经看过了,有问题的地方用红笔标注了。请于教授再看看有没有错漏或者表述不清楚的地方。”
“已经校稿成书了吗?”于哲用干净纸擦擦手,把书接了过来。十六开大小,不过80多页。扉页上写着轻工局出版社出版,第一排写着主要作者的名字,文莉君和于哲排在一起。
“这……”于哲的本意是把自己放在所有人的最后面。
“这是高书记的意思。”文莉君有些羞涩,他们的名字第一次同时出现在一起。“张厂长和同事们也同意,你出力确实最多,而且评职称也需要出版物吧。”
这些都是善意,于哲很感激:“谢谢!我会好好校对这本书的。”
饭菜上桌,四个人第一次埋头干饭,什么话也不说。其间,袁锦悦几次发现于哲看向文莉君,欲言又止。
她喝完汤,站起来对于绍言说:“走,陪我去买笔记本!”
“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于绍言还没吃完呢。
“你陪我去,我请你吃麻辣烫串串。”袁锦悦走到于绍言的面前,轻声对他说。“给你机会和我单独说话,别不识好歹,小心我揍你!”
刚才答应一切要以和为贵,不随便动手的小姑娘,居然咬牙切齿又要威胁他。于绍言看了一眼于哲和文莉君,两个人盯着他,等他回答。
“走走走!”两三下刨完碗里的饭,于绍言用手背擦擦自己的嘴。“说好了,请我吃三,不,吃五串。”
“五串就五串,撑死你。”袁锦悦拽着于绍言潇洒地出了饭店的门。“我们出去买东西,一会儿就回来。”
两个大人同时松了口气:“我们就在饭店等你们!”
“你拉我出来想说什么?”于绍言走在袁锦悦身边,吊儿郎当的。
“没什么想说的,只是他们大人想单独说两句话,我们两个在不方便。”袁锦悦把手放进裤兜,走得很潇洒。
“那我要回去了,他们在一起能说什么好话,准是商量怎么收拾我。”于哲气鼓鼓地要转身。
“别啊!”袁锦悦挽住他的胳膊。“你爸不好说,但我妈不会收拾我,反而会对我更好!”
“为什么?”于绍言停下了脚步。
袁锦悦拉着他继续往前走:“你没发现吗?现在不是他们俩要结婚,而是我们两家要重组,他们必然在意我们两个孩子的想法。我们去年闯祸的时候,你爸还骂你来着,今年直接说自己不好,自己反思。”
于绍言也发现了,以前他闹得厉害了,亲爹扛着他就回家了。虽说亲爹很少动手,但是嘴巴不停,关上门就是一顿输出。现在,亲爹越来越在意他的想法,说话委婉了很多。
“我挺羡慕你的,你爸爸用行动让你知道,他是爱你的。他建立的新家庭里,有你的位置。”袁锦悦耸耸肩。
“我原来一直以为男人只考虑自己,组建家庭不过是找了个名为妻子的佣人,伺候自己一辈子。再婚,也是找妻子佣人,伺候自己和自己的孩子下半辈子。
没想到,你爸爸宁愿自己多付出,不让你受委屈,应该也不会让我和我妈妈受委屈。我算是开了眼了,还有真正把女人孩子当成人的男人。其余那些,都是爹味儿十足的垃圾。”
换一个人,今天处理这件事的方式绝对简单,把于绍言打一顿就好了。
“我爸本来就好,我妈当年也是因为这样才看上我爸的。”于绍言嘟嘟囔囔。“我对别人也好,除了欺负我的。”
“你以前对我挺好的,给我分享家里的事儿,好吃的也分享给我。我们以前确实是好朋友,但现在不是了!”袁锦悦站在台阶上俯视着他。
“你心胸狭窄,看不清人和事儿。我早就说了,他们俩的事儿不要干涉,你偏要插嘴。你以为我就不想反对吗?我也希望我妈妈是我一个人的!
但是,我妈妈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她有自己的价值和追求。她开心,比我自己开心更重要。你太自私了,我懒得和你做朋友。不属于自己的要强求,身边的人不好好珍惜。小屁孩儿!”
把妈妈当女儿养,曾经是袁锦悦的初衷。可把女儿养好的最终结果不是女儿听话顺从,而是女儿敢于独立思考,甚至反抗母亲,坚持自己,让两个人的关系趋于平等。
谁说上位者的想法就一定是对的呢?
袁锦悦扭头进文具店去选笔记本去了,留下于绍言一个人站在倒春寒的风中,头发凌乱。
自私吗?他确实是自私的,哪个孩子不自私呢?
他要的也不多啊,只要原装的一家人,自己继续享受独子的快乐而已。可是老天爷偏偏给他开了个大玩笑,拿走了他原装的父母,硬要送给他一个继父、一个继母,还有新的兄弟姐妹。
他不愿意接受,就被批评自私。
“行!你不自私,等你妈以后来了我家,精力都被我爸和我分走了,你会不会觉得难受。”于绍言甩手去了对面的麻辣烫店铺,没人请客,自己买就是了。
店家招呼他:“一毛钱一串,五毛钱六串。要加辣椒吗?”
“加,多加点儿!”于绍言接过六串麻辣烫,塞进嘴里,被辣得眼泪鼻涕横流。
这个世界的人,不都是自私的吗?母亲抛弃了父亲,去找更有光明的未来。父亲去找爱人,填补自己内心的空白。他为什么就不可以自私一点儿,留住他们的爱呢?
嘴巴好辣,心也被辣到了,哭出来的感觉,真舒服啊!
饭店里,于哲对文莉君说:“年货的事儿,是我考虑不周,您别还给我,该让我给孩子补偿。绍言过年的时候就为此和我闹过了,我当时没有引起重视,还趁机把我们的事儿给他坦白了。他当时没说什么,实际上理解不了。”
“东西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东西代表了我对他的爱。他从小基本上是我带大的,我把我能给他的都给了。所以,在他看来,我只能属于他。”
“我家丫丫也是一样的。离婚这三年,我一直忙工作,忽略了她。她很多时间都是在周家、钱家过的。”文莉君叹气。“只是她很早就发现我在意你,直截了当说了她不同意,她希望我是她一个人的。”
“后来为什么丫丫又转变了呢?我看她很尊重你,支持你的一切决定,包括和我在一起。”
“也许是我们母女俩沟通更多,她看出了我真实的想法。也许是她更独立,愿意照顾我的情绪,允许我犯错,甚至找错人。”
文莉君笑了笑。“我们这种单亲家庭,孩子和我们的关系已经不仅仅是亲子了。他们要承担家务,操心家里的收入和支出,帮着接待客人,倾听我们的烦恼。在我看来,女儿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助力。当她过于在意我的时候,我也会展现我的实力,让她放心做回孩子。”
于哲静静地听着,回忆离婚三年来,儿子的变化也很大。他看起来长高了,可越来越任性,玩儿游戏,顶嘴,成绩越来越差。
单亲的孩子在这种家庭分裂的情况下,被迫面对很多压力。袁锦悦快速成长,成为母亲的好帮手。
而从小在极其单纯的环境里长大的于绍言,跟不上家庭的剧烈变化,解决不了实际问题,他只能退缩,变回更小的孩子。哭喊着,要爸爸、要妈妈,要家。
“我知道了!”于哲隔着桌子拍拍文莉君的手。“我会处理好一切,不会让你们过来受委屈的。”
“说谁过来呢!”文莉君脸红了,她听出了于哲的言外之意。他要在他们成家前,让于绍言成长起来,重新看待自己的家庭。
于哲笑了笑,握紧了文莉君的手。“无论将来怎么样,你都要相信我。”
“好!”文莉君回握着于哲的手指,温暖而宽厚。
于绍言和袁锦悦一前一后进了饭店,都看见了这双握着的手。两个人共同把脸转向一边儿装没看见,异口同声:“天黑了,回家吧!”
“嗯!”于哲和文莉君同时回答,站起来各自牵着自己孩子的手,慢慢向不同的归家路走去。
“妈妈这几年对丫丫关爱太少了,我向你道歉。不管妈妈在哪儿,妈妈爱丫丫,永远爱你。”文莉君在夜色中对女儿倾诉。
袁锦悦心头一颤,湿润了眼眶:“嗯,我知道。”
路灯下,于哲对儿子诉说。“爸爸最近忽略绍言了,爸爸向你道歉。你要相信,爸爸永远以你为重,任何人都不能取代你。就算爸爸将来会爱别人,也只会更爱你,直到你不需要我为止。”
于绍言没想到能听见父亲如此直白的表达,一时有些不知道如何措辞。“别说了,好肉麻!”
可直白的表达,更能安抚心灵幼小的他。于绍言的嘴角明显翘了起来,袁锦悦说得对,再婚确实让父亲更在意自己了。
于哲把手搭在儿子肩膀上,于绍言没有反抗。
一碗水端平,其实并不是平均分配手里的水。而是给更干渴的人,更多的水。
第116章
两个孩子的斗争, 没有让于哲和文莉君分开,反而更积极地去面对了。
文莉君坦然将这件事告诉了韦青、刘卉和张娟。朋友们都露出了然的神情,张娟出主意:“把香肠退回去不合适, 给小家伙另外买小东西吧。李华去了广州,他知道很多小孩儿喜欢的新玩意儿,吃喝玩乐都有。”
刘卉反对:“别用花里胡哨的东西把孩子宠坏了, 男孩和女孩教法不一样,还是选点实用的文具衣物比较好。”
“我不同意给孩子买礼物!”韦青笑着说。“还不到时候, 让于绍言接纳了你再说。否则, 你买再多东西,他都不领情。还不如给我们丫丫呢!”
也是, 现在买太早了。文莉君最终什么也没买, 什么也没送。教育于绍言是于哲的课题。
她需要更关注袁锦悦的一切,准时下班去接孩子,和袁锦悦一块儿做饭吃饭。晚上不着急刺绣或者准备成人高考,而是和女儿一起在屋顶种种菜、浇浇水, 在河边散散步, 说说话。
多陪伴女儿,珍惜和她一起的每一天。
于哲回家思考了很久, 最终决定不用简单的物质去填补儿子内心的空白。今天买了香肠, 明天又买什么。儿子对父亲的在乎, 是在乎他的爱。父亲能给的爱, 是高质量的陪伴。
所以,于哲给儿子推掉了周婶包月餐的晚餐部分, 每天下班自己带孩子买菜做饭。于绍言想吃什么,就尽量给他做。
这一举动果然让于绍言很开心,每天打游戏的时间少了, 和父亲在一起聊天的时间明显增多了。为了深入话题,他也愿意到厨房择菜,或者去帮忙点开洗衣机、擦个桌子什么的。
中午在包月餐见到袁锦悦,于绍言的戾气小了不少:“我爸做的饭,我都吃腻了。昨天晚上是我做的,你不知道,我下面一绝。我爸说了,超级好吃。”
下面条能绝到哪儿去!分明是显摆自己亲爹天天陪伴。
“我妈手艺好,天天变着花样给我做,没有重样的。还陪我种菜、画画、散步。”袁锦悦根本就不想理他。
“我爸晚上还陪我打羽毛球呢!有什么了不起。”于绍言吃完饭去午睡室了。
两个孩子的情绪终于被安抚下来,于哲和文莉君松了口气。于哲抓紧完成书稿的修改矫正,送到了蜀绣厂。
高志川翻看了一遍后,带着文莉君和于哲跑了一趟出版社,和编辑做了对接和答疑。编辑建议在书中多补充一些插图、示意图,书稿又回到了蜀绣厂。
“看来出书不容易啊!”韦青接下了画插图的活儿,用毛笔一点点描画着。
“是,比我考试还难!”文莉君拉着韦青。“先去看看唐卡的完成情况吧!”
这幅巨幅唐卡,终于在五一前完成了,山里的朋友准备了卡车,等着拉走。
“还挺舍不得的。”刘卉一群人围着拼接好的唐卡,既骄傲又难过。
“我们刺绣人就是这样,做出来的作品,从来都不属于我们。这些作品是我们的孩子,终将去往更广阔的世界。”韦青对此深有体会。“将来等我退休了,就去看看她们吧。走一圈儿回到家,差不多该入土了。”
“说什么呢!韦老师还年轻。”文莉君轻轻揽了韦青的肩膀,她一个人过,随意得很,最近瘦了不少。
“我这个人活得值,什么都体验过,优雅地老去没什么遗憾的。”韦青也拍了拍文莉君的胳膊。“趁着真年轻,想做什么就去做,任性一点儿也没什么。”
客人来接唐卡的时候,电视台的也来了,文莉君还是第一次上电视,介绍唐卡制作方法的时候挺紧张的。
“没事儿,您随便说,我们会剪辑的。”记者举着话筒笑眯眯地。“请您再说一遍这幅作品的制作过程吧!”
文莉君挺起胸膛,普通话标准了不少:“感谢组织给予的信任,我带领艺术品车间的全体绣工,再去年秋天接到了这幅作品的任务,当时很困惑,面积这么大,创作方法和我们惯用的刺绣方式肯定不一样……
第一次样稿完成后,客人们并不满意。我们请来了省大历史系的于哲教授和民俗系王庆国教授,一起进行了研讨。增设了金线、串珠的刺绣装饰,增加了画面的华丽感和光泽度。刘卉组长带领20名绣工,在这个项目上忙碌了八个月,终于胜利完成任务。
希望高原的明媚太阳,能照耀到唐卡每一寸丝线上……”
电视经过剪辑,将文莉君的声音配在唐卡的画面上,女工们模拟刺绣,钉珠然后卷起。最后唐卡被铺平在展厅,镜头再转,已经到了高原草甸之上,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阿哲,这作品真的有这么大吗?你去看过实物,有没有电视上的漂亮?”于家老宅里,于翰林举着老花镜,凑在电视机前面一点点看着。
“我去蜀绣厂看着它一点点刺绣出来,交稿的时候还邀请我去座谈了,电视里有我的镜头。”于哲指着一晃而过的画面,指给两位老人看。
今天于哲带着于绍言来于家老宅过五一节,晚上正好看到蓉城电视台播放蜀绣唐卡的新闻。
“这女同志就是你朋友文莉君是吧,这气质不像是没文化的女工人。”苏雅琴这个亲妈,总觉得儿子前几次来有意无意提到这个文莉君,肯定有别的想法。
“确实,她很喜欢看书,今年还参加了成人高考,报了电大的文学专业。”于哲笑眯眯地解释。
还能知道别人的私事儿,苏雅琴看了于翰林一眼,两个人想到一块儿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带我们去蜀绣厂参观一下,上次的熊猫刺绣团扇我可太喜欢了。”
“那我问一下他们五一节有没有值班,我陪你们一块儿去看看。”于哲很大方地回答。
“那你快联系吧,到时候让这个文莉君给我们介绍介绍怎么样?”苏雅琴笑得很隐晦。
“应该没问题。不过我希望我们参观了蜀绣厂后,能请文莉君到我们家里来,一起吃个饭!”于哲望向父母,暗示他要将文莉君当成家人的意思。
老两口听懂了,默默点头。于绍言着急起来。
于哲紧接着说:“我们一家都去,绍言也去。”
“我也要去吗?”于绍言知道阻止不了亲爹带爷爷奶奶去看新人,可他也不愿意掺和。万一他们问他的意见怎么办呢?他现在可不敢说什么。
“去看看吧,四大名绣已经没落一个了。机器刺绣必将取代人工刺绣,蜀绣厂也许是最后的辉煌了。我们一起去亲眼见证历史,长长见识。”于哲和文莉君讨论过很多次了,也想了很多方法,这是不可逆转的未来。
亲爹都这么说了,于绍言只有同意,但私下里,他给亲妈打电话抱怨。“我爷爷奶奶肯定是想看看袁锦悦他妈,我爸想把她正式介绍给爷爷奶奶,两边儿都在找借口。”
林暮雨躺在床上想了一会儿:“他们想看,我也没有办法。我好久没去老宅了,我去一趟吧,顺便提醒老人,把自己的房子、财产守好,别随便告诉别人实情,这些将来都是我们绍言的。”
“我的都给妈妈,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啊?”小男孩可怜巴巴的。
“妈妈暂时回不来,我和罗叔叔商量好了。他先申请访问学者出国留下,再来申请我。”林暮雨欣喜地说:“妈妈只要过去了,一定会给儿子申请的,到时候,我们一家就在国外团聚了!”
最重要的是让她过上梦寐以求的,浪漫富裕的西式生活。
“好吧,妈妈!”于绍言失望地挂了电话。亲妈凭什么被罗叔叔带走,除非是他的法定妻子。就算他们是假结婚,林暮雨也将是别人的妻子,别人的妈妈了。
袁锦悦是对的,不属于自己的爱,永远争取不来。亲妈就是说着玩儿的,耍得父子俩团团转。
情感的天平,悄悄在于绍言心中倾斜。亲妈的分量,越来越低。
文莉君听说于哲父母要来参观蜀绣厂,参观完了邀请她去于家吃饭。就算她再迟钝,也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啊啊啊,怎么办啊?要不要答应?”文莉君从后面抱着袁锦悦,把脑袋放在女儿肩膀上。“我到时候穿什么,说什么,要不要买礼物?这么快就见家长了,万一他们不喜欢我怎么办?”
“妈!妈!你冷静点,冷静点!”袁锦悦把母亲推正坐直。“你们交往时间不短了,半年多了吧,于哲带你见父母是正常的,不见才是不正常的。说明他没真心,也没自信。”
文莉君慢慢冷静下来:“但是听他说,他父母一个大学老师,一个小学老师,会不会看不起我?我只是个初中生,工人。”
“妈妈,你不是在考大学了吗?而且你这个工人已经是车间副主任,蓉城技术能手了呀!于哲不也是技术能手。你们在各自的领域都是佼佼者,没必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袁锦悦抱着母亲的脖子蹭了蹭:“妈妈,自信些,娶了你,是于哲占了大便宜。”
“就你会说话!”文莉君回抱着女儿,“不过你说得对,就算现在准备,也改变不了我的现状。人是不能装一辈子的,尤其是将来要长期相处的人。袁鹏以前就是太会装了,骗过了我。后来我明明不满意,总念着他当初的装,欺骗自己。
现在我想明白了,我就是我,本来是什么样,就什么样!我不就山,山来就我。你愿意喜欢这样的我,我们就继续,不喜欢就拉倒!”
“对啦对啦!妈妈就是要这样。”女儿在母亲脸上吧唧一大口。“我妈妈这么漂亮,这么厉害,谁看了不喜欢呢!”
“哈哈对!”文莉君和女儿打闹起来。“那我就换个新一点的衣服就行。”
五一后的周六下午,于哲带着家人前往蜀绣厂。文莉君提前做好了准备,穿着得体的针织衫、白衬衣,配着一条深色的百褶裙,过肩的大波浪卷发松松搭在肩膀上。
让她看起来朴实端庄,带着长期刺绣浸染出来的优雅舒缓。温和的笑容,悦耳的声音,令所有人眼前一亮。
虽然知道他们是谁,带着什么目的。文莉君在女儿的安慰下,已经能够用平常心看待了。
她充分表现出蜀绣厂培养出来的过硬素养,带着他们沿着标准路线,从一楼展示车间,到精品展厅一路参观过去,并做了非常专业的解说。
于翰林在苏雅琴的眼中看到了欣喜和赞赏,毕竟前任儿媳妇是个大学生,还是外贸局翻译。任谁都会把这两个人作比较。
“这是销售部,你们看看有没有什么喜欢的绣品?有贵一点的,也有便宜的。”文莉君最后将几个人带到了销售部。
高大的柜台里摆放着小型双面绣屏风,矮小的柜台里摆放着诸如丝巾、领带、团扇一类的东西。除此之外,还有蜀锦、金银花丝等同类型工艺产品。
于绍言一眼就看见了柜台里面的蓝色领带,和父亲的一模一样。怪不得他那么珍惜,用完就放进柜子里,就差没有供起来,原来是文莉君送的手工蜀绣领带。
于翰林看过大型展厅后对小展品不感兴趣,他听介绍说《夏日荷塘》是文莉君刺绣的,低声问了一下价格。
文莉君小声回答:“伯父,这刺绣屏风要十几万呢!”
于翰林遗憾离场,转头去看双面绣屏风去了。
苏雅琴看了一圈儿熊猫双面绣屏,低声问于哲,这些屏风没有你家里的那幅绣得好。
于哲嘴角含笑:“当然没有,那是莉君刺绣的第一幅熊猫。”
“那小文亲手刺绣的熊猫还有吗?”苏雅琴望着文莉君。
“抱歉,我的作品都寄走了。”文莉君一年也刺绣不了多少幅作品,但是都被当作蜀绣的招牌,送去了北京、上海,还有国外。
苏雅琴很遗憾,只有挑了个小小的熊猫刺绣方巾。于绍言毕竟是喜欢绘画的,转了一圈儿,对刺绣上面的花纹更感兴趣,最后买了一套蜀绣的明信片。一大家人看起来对于参观蜀绣厂都挺满意的。
文莉君看似从容,实则还是有一点紧张,终于松了半口气。
第117章
接下来, 于哲邀请文莉君一起前往于家的老宅,位于联大的教师宿舍晚餐。
于翰林带着妻子孙子走在前面,于哲和文莉君并肩走在后面。于翰林忍不住偷看后排, 发现两个人说话很轻松。
亲儿子笑得很随意,偶尔会咳嗽两声掩盖尴尬或脸红。时不时还会去捉文莉君的手牵一会儿,文莉君摆脱他, 他就把她的手放在自己胳膊上挽着,大摇大摆, 不惧怕任何人看见。
他对此感到惊讶, 以前于哲和林暮雨在一起,林暮雨娇俏活泼如同小鸟依人, 儿子的故作成熟稳重, 实则什么都要听林暮雨的,否则她就要耍小脾气,必须让于哲哄着。
现在儿子怎么说呢?成熟不足,甚至有些调皮。
于翰林很不愿意承认, 确实就是这样的感觉, 三十六七岁的于哲,活得像个少年。是因为他发自内心的欢喜吗?
如果儿子真的快乐, 于翰林很愿意支持他。何况今天听了文莉君的介绍, 她的思维、谈吐, 都超出他们的预期, 专业和于哲的研究有些相似之处。儿子真找到自己的心灵伴侣了。
一回到老宅,于翰林就关切地问:“听说你要考成人高考, 选电大的文学专业。这个是我的拿手项目,家里很多文学类的书籍,你想要哪本, 尽管拿去。”
“真的可以借给我看吗?”文莉君喜出望外,丢下于哲去了于翰林的书房,于绍言不声不响跟着去选书,顺便偷听。
于哲没跟着进书房,他跟着苏雅琴进了厨房。
苏雅琴看他熟练地系上围裙,心疼儿子:“怎么,你找的新媳妇不会做饭不来帮忙,还要你做?当初暮雨是大学生,不会做饭情有可原。她一个女工人也不会做饭吗?”
“妈,我和莉君以前都会做饭,以后她做我做都一样。莉君今天是客人,没第一天来就下厨房,给我们当佣人的道理。”于哲笑着端过母亲手里摘的豆角。“妈,您今天在蜀绣厂不是挺喜欢她的吗,怎么回家就变了。”
“在外在内不一样。她在单位工作再好,也和你没关系。只有她在家里对你好,对绍言好,你们父子俩才有日子过。”苏雅琴嘟囔着。“一点儿都不知道妈的心意,妈还不是心疼你……”
“我知道妈是对我好,但是妈,做家务我乐意,您就别瞎操心了。好日子是大家一块儿努力奋斗出来的,没有赖着女人的。你看爸什么时候欺负过你?”于哲把苏雅琴也推出厨房。“今天出去大半天了,您去看看电视,好好休息。”
苏雅琴在客厅坐了几分钟,听见书房里于翰林和文莉君的对话声,还是忍不住进去凑热闹。
于翰林一开始掉书袋子,就停不下来。文莉君惊喜地发现,自己遇到一个宝藏,她听他讲古代官话的发展史,不由摸出了笔记本开始记录。
于绍言把语言发展当故事听,跟着学古代官话发音,逗得老人和文莉君一直笑。
苏雅琴有些不悦,她说了几句蜀绣的事儿,开始拐弯抹角地询问文莉君的家庭情况:“小文啊,你是哪儿人啊?到蓉城多少年了?父母都是做什么的?哪一年离婚的呀?离婚后,孩子跟着你的是吧?”
这是面见家长必然会答的基础问题,文莉君一一礼貌回答,完了还补充:“伯母,谢谢您的关心。我妈妈在我哥哥家,家里开着杂货铺,生活有保障,身体都健康。我在蜀绣厂有宿舍,工龄满了还能申请换大一点的。目前工资、奖金,还有外快,足够我们母女俩好好生活了。”
这是提前阐明自己有经济实力,没有看上于哲这点儿工资。
苏雅琴虽然提前就知道了,可心里更堵得慌。她不要钱,就是要人了。要让于哲照顾她们母女,那孙子于绍言怎么办?
“听说你家带了个小姑娘,脾气大,还挺任性的。我就是当老师的,告诉你啊,小姑娘可要好好教育,以后上了社会,旁人对女孩子要求高得多。同样的工作岗位,宁愿给男的也不愿意给女的。实在不行,小姑娘就学着做饭照顾人,把脾气磨磨嫁个好人家。”
听起来这些话是关心文莉君和孩子的教育问题,实际上已经有点过界了。这是不欢迎文莉君的意思吗?
不光文莉君没想到苏雅琴的态度,于翰林也没想到,于绍言听到此话,也皱起了眉头。
“袁锦悦不是这样的!”小男孩不乐意了。“她很聪明,比我聪明,比学校所有的孩子都聪明。”
“光聪明也没用啊,太有棱角,走上社会必然被撞得头破血流。”苏雅琴摸摸于绍言的头。
“男孩就不一样,要保留一些棱角才好。我们家阿哲、绍言就是太善良了,谁对他们好一点点,他们就觉得别人是好人,上了当都不知道。”
“那,那也不能这么说……”于绍言太小了,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反驳。
文莉君轻轻吐气,挺感激于绍言这个时候站在袁锦悦一边儿。苏雅琴拐弯抹角的说话方式比田秀芬文明多了。她说这些话,其实是想表达她心疼儿子、孙子,不允许他们被欺负吧。
“伯母,您说得对!不管男孩儿女孩儿,都要好好教育。不过,我认为每个孩子都是不一样的,有自己的特色个性,有自己的成长方式和轨迹。父母最好是不要给孩子设限,多支持、少干预,在大事上出出主意给孩子选择就行了。
现在社会变化多快啊,我出生在困难年代,很长时间买粮买肉还要票,一个月挣五十块钱就算大款了。可现在,我一幅绣品也不止600块了。将来社会什么样,要靠这些孩子来建设,我们自己的经验,可能真的没用了。”
苏雅琴没想到文莉君对教育问题的态度是这样的:“你这不是放养吗?”
“放养也没什么不好,至少我家闺女什么都懂,不需要我瞎指挥。”文莉君耸耸肩膀。“我相信绍言也是一样,他有自己的节奏呢。允许他犯点错误,跌跌撞撞长大,没什么大不了的,反而更有力量。”
这句话得到了于绍言的认可,“对对对!”他使劲点头,站在了文莉君身侧,像朵找到阳光的向日葵。
“……”苏雅琴眼见着脸黑了。
于翰林赶快制止了妻子接下来的话:“哎,我们两个老的没几天好活了,就是帮孩子们瞎操心。于哲第一次婚姻失败,我和雅琴都觉得是把他教得太老实太乖了,连累我们孙子也没人照顾。我们老人都是好心,希望孩子们都好好地。小文,别介意啊!”
有大家长定性,这场争论到此为止,但是于绍言没想到文莉君敢和奶奶顶嘴。他以为文莉君为了嫁进于家,肯定会忍气吞声、低声下气。
看来,真不是文莉君勾引父亲,而是父亲发自内心地喜爱她。今天她说的关于孩子的教育论调,让他隐隐有些心动。
啊,于绍言心情更复杂了!
于哲没听见这场争论,他在厨房哼着歌儿做好饭菜,端出来所有人一块共享。
饭桌上,于哲骄傲地介绍了文莉君的其他几项殊荣,蓉城技术能手、蜀绣高级技工,参与编写了轻工局重点技术项目《蜀绣绣谱》。
于翰林夸奖文莉君对文学知识的热爱,于绍言边吃边点头附和。
文莉君对夸奖来者不拒,只谦虚地点头,还顺手把于绍言盯了好久不敢下手拿的鸭腿放进他碗里。
“文阿姨最好了!我挺羡慕袁锦悦的。”于绍言笑着露出八颗牙,说了一句真心话。
只有苏雅琴淡淡的,不说话也不笑。
文莉君感激于翰林的指导,有心缓和苏雅琴的关系:“伯母,等我考试结束,给您绣一幅双面绣屏风可好?”
“真的?”苏雅琴掩饰不住地开心,又怕文莉君觉得她贪心。“嗯,这事儿不急,先考上了,等你有空再说吧。按照市场价,我会给钱的。”
送文莉君下楼,他拉着她的手:“我爸爸他们今天很高兴。”
“伯父确实对我不错,借了好些书给我看。可是你妈妈好像对我教育孩子的方式有点意见。”文莉君并不打算为苏雅琴遮掩,有些话早说比晚说好。
“父母是父母,我们是我们,我不会因为他们说了什么,就让你改变什么。”于绍言握紧她的手指,“我喜欢的,是你本来的样子。”
说话越来越肉麻露骨了,文莉君红着脸转向另一边儿:“嗯,我明白了,你别送了,快回去吧!”
“可我今天还没和你单独说几句话!”于哲一直送文莉君上了公交车,才返回家里。于翰林,苏雅琴在厨房洗碗:“妈,我能和您单独说会儿话吗?”
于翰林赶快退出,给儿子让位。
苏雅琴没想到文莉君居然告状,不由得嘀嘀咕咕:“暮雨就不会这样。”
“妈,我和林暮雨早就结束了,我们离婚好几年了,要复婚再复了。”于哲接过洗碗布和碗,边擦边说话。
“现在我喜欢的人,希望结婚的人是文莉君。下午您去蜀绣厂,不是对她挺满意的吗?怎么晚上又觉得她教育孩子有问题?”
“她工作能力强,和她将来能做一个好妻子、好母亲是两回事儿。我多嘴说这一句,还不是为了你和绍言好。”苏雅琴叹了一口气。
“如果她是一个人,或者将来你们再生一个,最起码,她会对你好。可现在她自己带了一个,还是判给她的,将来你们再婚,她肯定会带孩子一块儿嫁过来。到时候,当母亲的,肯定都是以自己生的孩子作为第一优选,你和绍言都要靠边儿站的。那我的大孙子以后怎么办,没了妈多可怜?”
“妈,您是不是忘了,绍言是判给她妈妈的。因为小学离外公家太远,耽搁他休息学习,才暂时住在省大的宿舍,读初中就会回林家去了。”于哲把碗洗了,把锅也擦了。
苏雅琴急了:“你不知道吗?暮雨再婚要出国,根本带不了绍言。我孙子以后要读大学的,你舍得交给外公外婆?两个小商小贩,不过就是小学文化。”
于哲放下锅,眉头紧皱:“谁说林暮雨要出国的,她来找过你?”
“……和她没关系。”苏雅琴眼神躲闪。“我没有反对你再婚,我只是希望文莉君把她女儿教好,两个人能对绍言好一点儿。以后你的家庭也和睦一些……”
“都是爸妈不好,让你吃了这么多年苦头。当初我看林暮雨热情大方,做什么都挺有主见。想着你性子弱一点,她能照顾你。可惜……最后抛下你的还是她。”
“妈,别说了,这事儿怎么能怪你。我们俩追求不一样,如果是生活上的小事儿,我不介意听她的。可工作事业的事情,是一辈子的事,我们谁也不愿意迁就谁,分开是很正常的。”于哲把母亲的手握在手中,已经布满了皱纹。
“谢谢妈为我操心。我觉得吧,人与人之间的爱与尊重是相互的,没有谁必须对谁单方面好。我相信,只要我对她和女儿好,她一定会对我和绍言好的。
之前绍言淘气,被老师批评。莉君三番两次劝我,不要打孩子,要理解他,倾听他的声音,多关爱他。我觉得莉君处理孩子的方式很不错!”
“儿子!”苏雅琴抬头看到于哲已经不再年轻,甚至有些沧桑的面容,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于哲把老母亲的手握在手心:“妈,你别担心了,你儿子吃一堑长一智,我现在挺好的。莉君从不要求我改变什么,我也喜欢她的为人和追求。上天待我不薄了,能让我人到中年,还能遇见一个真正喜欢的人。”
苏雅琴眼泪渗出眼角:“儿子啊,你能这样想就好,希望文莉君真如你说的这样,希望你们将来能过得平平安安的,幸福美满。”
于哲抚着老母亲的后背:“瞧您,我都三十好几了,还为我哭。您其实挺喜欢莉君的,对不对?一听到能得到她的刺绣,您高兴得和绍言差不多。”
苏雅琴狠狠捶了他一拳头:“就你看笑话。好好过日子,听到了没!”
“我会的!”只要我努力,于哲的脑海里浮现出文莉君的样子,接着是她的女儿袁锦悦,再接着是于绍言。
四个人组成的新家,很和谐。
第118章
中午文莉君把女儿接回来, 做好饭就去接待于家人了,晚饭后才会回家。
难得没有母亲陪伴,袁锦悦在家里焦急地等着, 练习毛笔控线也心不在焉,时不时站起来看看宿舍区的铁门。
夜幕降临,文莉君慢悠悠回来了。
“怎么样?他们一家人对你好不好?说话好听不?挑剔不?”袁锦悦跳起来挂在母亲身上。现在她长高了一点, 母亲弯腰抱她,她的脚尖点在地上。
“挺好的!”文莉君笑着。“他父亲挺客气, 绍言今天也很乖, 他母亲苏雅琴可能对我有点误会。不过没关系,别人对我怎样, 我已经不在乎了。”
“老太婆凭什么对你有意见?你告诉于哲了吗?他什么态度?”袁锦悦知道, 不管在谁家,都有个难打交道的人。
“嗯,一出他家我就告诉他了。于哲说他会处理好,让我别担心, 只管做自己的事。”文莉君换上睡衣, 坐在书桌前,拿出于翰林借给她的《训诂学》。
“放心吧, 妈妈不会委屈自己的。不管是单身还是再婚, 我都会好好爱自己, 还会保护好我的乖女儿。他们对我真不好, 我不会留恋的。结婚不仅仅是两个人的事儿,妈妈早就知道了。”
“妈妈做得对, 那我就不担心了。”袁锦悦坐在母亲旁边。
文莉君揪起女儿的小辫子,故意说道:“不过他妈妈今天说的话也有一点道理,她说我对你过于放纵了, 养闺女要严格要求才对。”
袁锦悦小心肝颤了一下:“妈妈没有同意吧!”
“当然没有!”文莉君放下她的小辫子:“我的女儿要怎么长大,都取决于你自己。妈妈只希望能有机会帮你,希望你多需要妈妈一点儿。时间过得太快了,丫丫一下就长大了……”
袁锦悦嘟起小嘴,在亲妈脸上吧唧一口:“我最爱妈妈了!”
“嗯!”文莉君亲亲女儿的小脸:“我也最爱丫丫了。”
母女俩亲亲热热地坐在书桌旁,互相陪伴。母亲复习功课,还有半个月就考试了。女儿执笔,毛笔下的线条流畅婉转,已经有了画者的雏形。
于哲周末送于绍言回林家,趁机找林暮雨:“我们谈谈。”
“谈什么?”林暮雨做贼心虚。“我现在有男朋友,我们没什么好谈的。”
“还是谈谈吧!”于哲看了一眼开心看电视吃薯片的于绍言。“你送我出去,我们在外面说。”
林暮雨看了眼于哲的神色,很少见严肃,知道不答应他就犟上了:“行吧!”她起身换了衣服,跟着于哲出了门,在狭小的老城区街道溜达。
“有什么事儿快说!”林暮雨不想被街坊邻居看见她和于哲走在一起,万一被新男友罗文应知道就不好了。
“你去见我妈了吧,你告诉她你要出国。你是不是不准备要绍言了?”于哲问。
“是,我是准备去M国,正在走流程。”林暮雨也不隐瞒了。
“去M国,签证应该很难吧!你准备怎么去,去多久?”于哲也是多少有所耳闻,开放后,很多人都对电视里的M国充满了幻想。期待去M国赚美金,一夜暴富,成了很多人的追求。
“难,我也要去!”林暮雨斩钉截铁地说:“我对象罗文应得到了一个访问学者的机会,会过去交流三年。打算七月出发,赶9月的开学。只要他站稳脚跟,就在10月申请我去探亲过圣诞。”
于哲看着这个曾经的妻子,她一贯追求物质,居然放弃大款万元户,选了个大学老师:“为什么最后选了这么绕的一条路?”
“不绕啊!这是最简洁的路。我是没机会申请国外大学的,我的几个前男友虽然有钱,但是没有去M国的门路,也不想去M发展。而且他们这点儿钱,在M国根本不算什么。我呢,对老外的体味有点膈应,不想找洋人,
罗文应虽然是个学者,但他是搞高等数学的,M国大学很缺这样的人才。只要过去了,一年就是好几万美金,我根本不用上学,也不用工作。”林暮雨提起这个就脸上放光,她已经计划好在M国的美好生活了。
“那你们三年后回?”于哲才不相信她会回来。
果然,林暮雨回答:“应该不会回来了,M国那么好,我为什么要回来受苦。我们会想办法留下来拿到绿卡的。”
这个年代,全世界的人都想拿到绿卡。
“那绍言呢?你打算什么时候把他接走,还是不要他了。”于哲的语气越来越冷。
林暮雨被他的神色吓了一跳:“不会不会,我怎么会不要我儿子呢!只是,只是……”
“只是你现在不想管,不要想要?”
“阿哲。”林暮雨觍着脸靠过来:“我家你也看到了,老式平房,离好学校特别远。我爸妈文化程度低,辅导不了儿子。绍言跟着你,读了省大附小,还可以读省大附中……
我只是暂时带不了他,只要我一拿到绿卡,我就把绍言申请到M国去,给他找最好的学校,读最顶尖的大学!还不用考什么托福,GRE!”
于哲冷冰冰地看着她,想看出她到底说的是真话还是谎话。国外的好大学这么容易进的吗?
“你带他的这几年,我不会要你抚养费的。当然,如果你愿意赞助我一点儿路费,将来我会更快来接儿子。”林暮雨拉着于哲的胳膊撒娇。
“你就放心吧,他是我亲儿子,怀了九个月生的。我肯定会爱他的,肯定不会不管他的。我去找你妈,不也是让她看着点儿绍言,不要让他被新来的后妈欺负了吗!”
“呵……”于哲冷笑一声。全是借口,她争吵着离婚找有钱人,最后还是找了个大学老师才能去国外,应该觉得不爽,所以也不让他的日子好过吧!
“你要去哪儿,你要嫁给谁,我管不着!”于哲眯起眼睛抽出胳膊,硬起心肠。
“但是,儿子不满十二岁,是法官依法判给你的,在你的户口上。为此,离婚时,家里的电器、存款都给了你,我每月一半工资也给了你,只为了让绍言过上好日子。现在你要抛下他离开,你要问问他愿不愿意,合不合法!”
“你!”林暮雨想和于哲大吵一架,他以前最怕争吵,总是低头妥协。
可现在,于哲的气场不一样了:“离婚的时候,我们在法官面前说得很清楚。现在别想把儿子当作拖油瓶甩掉,自己一走了之。还有,我和谁在一起,和你没有关系,不要随意干涉我的生活,否则,我就去找这个什么罗文应。”
说完,不等林暮雨回嘴,于哲已经转身大步离开了。
于哲愿意带孩子,但是这么把绍言接回家,对文莉君不公平。同样是带着孩子离婚的女人,文莉君从没放弃过袁锦悦,甚至宁愿净身出户也要保住孩子。
母亲与母亲,差别为什么这么大呢?
林暮雨没想到于哲现在居然这么强势,以前明明她撒个娇就能解决的。她咬着手指甲,回了家。
于绍言正好看见动画片中的战斗场景,他跳上沙发嘴里发出:“哒哒哒”的声音。
林暮雨一想到被于哲拒绝,必须带着这个调皮孩子,怒火中烧:“闹什么!滚下来。”
于绍言被暴怒的母亲吓了一跳,林父、林母也愣了。“暮雨啊,你和于哲怎么了?”
“没什么!他说我狠心,那我们就走着瞧,看看谁更狠心。”林暮雨不觉得自己的要求有错误,她只是觉得于哲变了。既然如此,她也不必客气,过两天休息,她可以再去拜访一下苏雅琴,好好聊聊老爷子的财产不能留给儿子,必须给孙子的话题。
……
六一节快到了,过去几年,文莉君只需要考虑袁锦悦过节问题,要提前带她出去玩耍,下馆子。今年,她多了一点烦恼,要考虑于绍言了。
同样的,于哲也会烦恼,该给袁锦悦送点儿什么。儿子喜欢电子游戏,刀枪棍棒机关枪。小姑娘明显没有兴趣,买纸买笔太老套了,买玩具太幼稚了,这个季节也没有灯会。
“端午节挨着儿童节,让两个孩子商量着就一块儿过吧!正好学着相处。”文莉君和于哲讨论了一小时,没有任何好主意。两个娃都是有主见的,还不如让他们自己选,大人配合就好了。
袁锦悦接到任务,脸都扭成苦瓜了,可亲妈明显是希望两家人有机会进行磨合。“好吧!”
早上她刚踏入学校,遇到了同样苦瓜脸的于绍言。“你也听说了?”
“嗯!去哪儿?不好玩儿的地方,我可不去。”于绍言分明对上次打架还耿耿于怀。
“那你选啊,太累的地方,我也不去!”袁锦悦抄着手,把脸转向另一侧,不想看于绍言。
“你选!”于绍言不耐烦了。如果不是亲爹的要求,他根本就不想出门。
“不,你选!”看在文莉君的面子上,袁锦悦才会和于绍言多说两句话。
“选不出来就别去了!”于绍言大步迈向操场,踢球去了。
“不去就不去!”袁锦悦甩着马尾辫摇着进教室去了。
转天,温柔的于爸爸,黏人的文妈妈,给两个娃下了最后通牒:“好好商量,选好了给我们说。如果你们选不出来,那我们就去野炊吧!”
两个大人分明想去约会,袁锦悦和于绍言不去是不可能的,去不喜欢的地方,更不可能。
中午在包月餐,两个人吃了饭在作业室小声讨论。
“塔子山公园野炊,又热又累。上次学校已经去过了。”袁锦悦给于绍言抱怨。
“那我也没什么好地方推荐,我去过游乐园、游乐场、游戏店这些地方。估计你不愿去,人太多了,而且……”于绍言看了袁锦悦的头顶一眼,不说话了。
“看我干什么,有什么话说完整。”袁锦悦摸了摸头顶,非常不悦。
你身高不够,游乐园很多设施玩不了。这句话在于绍言嘴里转了一圈儿,最后也不敢说出实情。
他和袁锦悦本来就没有什么深仇大恨,现在他也在逐渐接受父亲母亲都要再婚的事情。得罪袁锦悦,只会让父亲伤心。
“游乐园门票很贵,吃的贵、玩的也贵!”于绍言说的都是实话,转一圈儿出来一个人就要好几十。
袁锦悦盯着他的眼睛,看他是否在撒谎。于绍言忽闪着大眼睛歪着头,像一只憨厚的小狗,姑且当他没撒谎。
“要不去郊外?不爬山,就在山下,找条小溪……”泡脚纳凉。袁锦悦被蜀绣厂的宿舍热怕了。夏天的顶楼,就是一座蒸笼。
“这个我知道,青城后山下就有一条小溪,有很多小鱼小虾,还能游泳。”于绍言兴奋起来。“我们可以野餐,我让爸爸做点卤菜带过去。”
“我妈妈可以带春卷、年糕、炸小鱼……”
“你会游泳吗?我小时候的游泳圈,给你带一个……”
两个小家伙说着吃喝,忘了争斗,越聊越开心。
于哲和文莉君得到两个孩子选中的地方,虽然有些惊讶,却很高兴。这里山清水秀,温度适宜,除了路费,花不了几个钱。
孩子们在水里可以钓鱼、游泳、戏水……而大人,可以沿着小溪走在绿荫下,无人处。
大人小孩,应该都会开心的吧!
第119章
怀着期待的心情, 六一节的周末清晨,文莉君带着袁锦悦和于哲父子汇合。四人带着大包小包转乘西门车站的长途客车,前往青城后山。
四个人坐在前后排, 两个小时的车程,后面的袁锦悦几乎是睡过去的。前排于绍言问了亲爹起码八百遍,还没到吗?
下了车, 袁锦悦拉着母亲的手,边走边打瞌睡, 小脑袋一点一点。配上她淡黄色的小裙子, 黄色的发带,活像一只软萌的小黄鸭。
于绍言像是上满发条的青蛙玩具, 一沾地就到处跑。爬石头, 抓螃蟹,筑水坝,忙得不亦乐乎。
小黄鸭到了河边,坐在旧床单上, 靠在石头上吸纳天地灵气, 简称继续打盹儿。阳光透过树影洒在周围,凉爽又安逸。
文莉君和于哲找了个水流平静的下游开始钓鱼。两个人说着话, 抛着鱼饵。鱼儿一条也没钓上来, 鱼饵全被吃光了。
风光太优美, 身边的人太可爱, 于哲有些紧张,他的嘴巴发干。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图谱的插图怎么样了, 完成了吗?”
“哦!已经完成了,韦老师亲自画的。”文莉君也紧张,幸好话题是两个人熟悉的。“上次唐卡的客人, 又介绍了新客人来,这次的尺寸和普通国画条幅差不多大,我们准备按照蜀绣的满绣方式刺绣,在必要部分多装饰一些金银线进行点缀……”
“那你的油画乱针绣?”
“还在试验中,我想放暑假带袁锦悦一块儿去苏绣看看……她们没看明白的技法,我这次应该能看明白了……”
“你要去苏州?去多久……”
两个人窃窃私语,还不如山间的蝉鸣声音响。
“醒醒!醒醒,看我抓了个什么?”袁锦悦被于绍言大嗓门吵醒了。
一睁眼就看见面前有一只黑壳螃蟹,拼命挥舞着大钳子,“啊!”袁锦悦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退后的时候,脑袋碰在了石头上。
“嘤嘤嘤……”好痛,袁锦悦眼泪溢出,准备大哭告状。
于绍言已经甩掉螃蟹,跪在地上双手托着她的脑袋:“对不起、对不起,弄疼你了吧!我看看,有没有流血?”
笨拙的小手在袁锦悦的头发里轻轻摩挲着:“还好还好,没流血,没鼓包。我不该给你看螃蟹的,不过这真是我抓到最大的螃蟹。”
“……”过了这股劲儿,好像没那么疼了。袁锦悦摸了摸脑袋,确实没流血:“那你拿给我看看,有多大,能不能吃?”
“你怎么净想着吃!”于绍言摇摇头,起身找螃蟹。螃蟹已经爬到小溪边儿去了,他手忙脚乱一番围追堵截,又把小东西抓起来了,献宝一般给袁锦悦看。
“看吧,除掉壳,半两肉都没有。”于绍言抓着螃蟹的后背,拿给袁锦悦看。
“确实太瘦了。”袁锦悦不敢伸手拿,这蟹钳夹一下,估计要出血。
于绍言拿了块石头压住螃蟹,去扯了一节鱼线,把螃蟹的身体绑住,另一端递给袁锦悦。“这样,你可以牵着它。”
遛狗见过,遛螃蟹还是第一回。袁锦悦起了兴致,提着螃蟹在小溪边走。
螃蟹仿佛知道水源在哪里,无论把它提回来多少次,它都会举着大钳子横着奔向水边。
袁锦悦就这样跟着螃蟹走到水边,看着它卧进沙里,钻进石头缝里。再用手拉扯绳子,只剩下一截空绳了。“跑了……”
“没事儿,我再给你抓。”于绍言仿佛归山的野猴子,一身都是劲儿。
中午气温已经热起来了,他挽着裤腿下了水,一会儿就又捞起一只螃蟹:“看,抓到了。”
袁锦悦本来想说小心溺水的事儿,算了,旁边还有他亲爹呢!虽然他亲爹现在眼睛里根本就没他。
这次抓住的螃蟹,袁锦悦让于绍言拴在了树下,螃蟹窝在草丛里,感觉十分憋屈,舞着大钳子不让人靠近。
“再给他抓个伙伴!”于绍言返回水中,又逮了两个小一点的,用线串了一串儿。
袁锦悦蹲在旁边,用草棍子戳戳,愤怒的螃蟹抢走草棍子,夹断!
“一条鱼也没钓到,吃午饭了吧!”文莉君远远看见两个孩子在水边玩了许久,不吵不闹。
于哲起身拉起文莉君:“今天我准备了很多好吃的,你试试我的手艺。”
口袋打开,一一摆上饭盒、塑料袋。大大小小的盒子里有凉菜、有卤菜,袋子里有面包、豆腐干、花生米、薯片、虾条、果干……
袁锦悦抓起一块卤猪蹄,啃了一口。软糯鲜香,于哲居然还有这手艺。
文莉君包了一块春卷递给于绍言:“尝尝!”
“谢谢阿姨!”于绍言大口一咬,脆嫩的三丝加上海蜇皮、鸡蛋条,裹着麻辣料汁,太好吃了。“再来一个!”
“再来自己包!”袁锦悦把筷子塞进于绍言手里。她的妈妈还没给她第一个包春卷呢!
自己包就自己包,于绍言揭开一张春卷皮放在手心,把凉拌好的蔬菜夹好放在上面,再用春卷皮卷成条。
咬一口,汤汁淋漓,淌在手上。他赶快去舔手心,汤汁顺着胳膊继续流,他顺着水流继续舔,汤汁最后的终点是胳膊肘,他舔不到了。
“哈哈哈哈!”袁锦悦捂着嘴笑起来,好蠢的小孩。
文莉君也忍不住笑起来,递给他一张草纸:“擦擦!”
于哲抱着卤菜饭盒递给文莉君:“别忙了,吃点东西。”
“这么多!”
满满的不锈钢饭盒里是颜色红亮的卤牛肉、卤猪蹄、卤鸭掌、卤尾巴:“我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一样买了一点,一锅煮的。”
于哲说完,脸有点红。
“都挺喜欢的!”文莉君选了一块牛肉,趁两个孩子没注意,快速塞进了于哲的嘴里。
“唔!”于哲被塞了一嘴肉,脸更红了。
一顿饭吃得很快乐,午饭后阳光照到了这片滩涂,四个人合力提着床单的一角,移到了树荫下。
天气渐渐热起来,于绍言脱掉上衣,换了泳裤下水游泳去了。于哲站在水边:“小心点,这水深。”
“不深!”野猴子在水里像一条泥鳅,他举手高喊:“水不冷,袁锦悦,下来!”
“我还是算了吧!”袁锦悦看了眼他带来的游泳圈,应该是他小时候用的,小小一个,上面是蓝色的鱼。嗯,有点丑!
“来吧!”于绍言站在水中,确实不深,也就到他的腰。
袁锦悦想起去年在省大人工湖里,自己差一点溺水:“我不会游泳,先去游泳池学会了再说。”
于哲知道小姑娘的心思:“省大就有游泳池,放暑假我陪你和绍言一块儿去吧。找体育学院的学生教你们,学起来很快的。”
听起来是个不错的主意,袁锦悦望着文莉君,她笑着说:“想去就去!”
“那就暑假再说!”袁锦悦没有立刻答应。
既然不愿意下水游泳,袁锦悦就泡着脚丫沿着溪水走,寻找漂亮的小石子。这些彩色的、透明的小石子散布在溪水两边,必须仔细看。
“你在找什么?”于绍言在水里游了几圈儿,就看见袁锦悦低着头在找什么。
“找石头!”袁锦悦没有抬头。
“什么样的石头?”于绍言弯腰看她手里,一颗绿色带斑点的,一颗黄色条纹的,还有一颗白色的,都是光滑圆润的小东西。“真好看!”
“对吧!都是我好不容易找到的。”袁锦悦得意扬扬举起白色的小石子,在阳光几乎透明。
小男孩看得心痒,也开始了寻找,不过他不在岸边找,直接下水找。石头在水里,看得更清楚。
两个孩子在浅水区游玩,文莉君和于哲开始收拾东西。
“做太多了,吃不完好浪费!”文莉君盖好卤菜的盒子,递给于哲。
“第一次出来玩,不知道你们母女俩喜欢吃什么,下次我就知道了。你喜欢吃鸭掌,丫丫喜欢猪蹄,到时候多做一点儿!”于哲把接过盒子的时候,顺手握住了文莉君托着盒子的手。“只要你们喜欢,我的心意就不会浪费。”
文莉君就像被火烫了一下似的,抽回了手掌:“快收拾吧!还要去坐回城的班车。”
袁锦悦走到了上游小瀑布,已经捡了好多块小石子,她把它们都放进水洼里,清清洗洗、仔细筛选。
“看我找到了什么?”于绍言从水里冒出来,指着瀑布边的一块大黑石头。“像不像齿轮?”
袁锦悦从水里走过去,看着这块比她小不了多少的巨石。
黑灰色的石头底色,上面是白色环形花纹。环形花纹一圈儿挨着一圈儿,圈儿内是放射状的线条,圈外是不规则的齿。虽然确实像齿轮,但“这是珊瑚化石!”袁锦悦说。
“化石?”于绍言眼睛都大了。
“嗯!几亿年前火山爆发,冲到海底形成的。”袁锦悦仔细看着。“就是这石头太大了,有没有小点儿的,我们可以带回去。”
城里小孩儿没机会到城外,更没机会寻到化石。这些小石头,放在包月餐店铺,马上就能卖钱。珊瑚化石虽然比不上鱼啊、恐龙什么的,标个五块、三块总是可以的吧!
“我找找!”于绍言不知道袁锦悦是为了卖钱,单纯以为她喜欢。他跳入水中找,袁锦悦沿着河道岸边找。
河岸上黑灰色的石头太多了,袁锦悦找了半天才发现一个。但是于绍言在水里找到好几块类似的,有像瓜子、有些像虫、有些像树叶。石头太多了,她用草帽兜起来。
于绍言捧着一块小巧的石头,上面有一个完整的螺旋形的白色花纹。
“海螺化石!”文莉君伸手去拿。
于绍言笑着收回了手:“这个不给你!”
前面几块石头都给袁锦悦了,这个却不给了。小东西,肯定有阴谋。为了钱,袁锦悦尽量摆出和善的样子:“为什么不能给我呢?”
于绍言看了一眼远处已经收拾好东西,正坐在河边聊天的两个大人。“这海螺太难得了,我想自己留着。如果想让我给你也可以,叫一声哥哥来听听!”
自从袁锦悦发现两家的大人有可能结婚,她再也不喊于绍言小哥哥了。于绍言当时也觉得生气,他也不想要什么妹妹。可现在,明眼人都知道于哲和文莉君关系很好,结婚是迟早的事儿。
于哲觉得,还是先和袁锦悦拉拉关系吧!
“呵呵!”袁锦悦心想,占我便宜呢!以前你爹是我妈的客户,喊一声小哥哥哄着你,还当真以为自己能当我哥呢!
十一岁的小屁孩儿,算什么哥哥。袁锦悦转身就走:“小朋友,我不要了,送你了!”
“哎!”于绍言急眼了,他跟着跑过来。“我爸和你妈,迟早要结婚,我们反正都是一家人,我就是你哥哥。”
袁锦悦停下脚步,“我们两又不在一个户口上,你凭什么当我哥哥。”
于绍言想了一下:“我妈要去M国了,我肯定要跟着我爸的。到时候不就在一个户口上了吗?还有,就算不在一个户口上,我年纪比你大,你也可以喊我哥哥呀!”
“年纪比我大的可以喊同志、喊名字。可你除了年纪大一点儿,哪儿看起来比我强?学习成绩?生活阅历?挣钱本事?动不动就哭唧唧。既然是一家人,你要不喊我姐姐吧!”袁锦悦嬉笑着用脚撩水,踢了他一身。
于绍言擦了一把脸:“哼!你不喊我哥哥,我也不可能喊你姐姐。袁锦悦,做梦去吧!”
第120章
关于哥哥还是姐姐, 谁也不会觉得这是需要争论的问题。毕竟在外人看来,重组家庭必然是以年龄定顺序。
可他们不知道,袁锦悦重生而来, 虽说现在回归了孩童生活,也孩子气了不少。可她除了喊母亲,不想喊任何人特殊称呼。不光不愿意叫于绍言哥哥, 估计也不会叫于哲爸爸。
允许他们结婚,心情好的时候叫一声叔叔, 已经是她最大的让步了。
毕竟, 爸爸这个词语,曾经让她憎恨、恶心, 午夜时分带来的全是恐惧。
袁鹏, 即使很久没有看见他了。他带来的阴影和影响力,依然深埋在袁锦悦心里,也许也深深影响了文莉君。
文莉君不知道袁锦悦想到了袁鹏的事儿,只以为她是疲倦了, 上车就闹着要睡了, 还要躺在她的腿上抱着睡,一点儿不嫌热。
于哲关切地用眼神询问:丫丫怎么样了。
文莉君摇摇头:可能是玩累了吧。
于绍言转头去看了一眼, 你睡我也睡, 你撒娇我也撒娇。他在于哲身上咕蛹了一个位置, 也闭上了眼睛。就像是发条终于到头了, 于绍言闭上眼很快睡着了。只有于哲觉得膝盖头好重。
今天已经很圆满了,风景很美、气温凉爽, 两个孩子没有打架,可能斗了嘴,都控制住了。文莉君和于哲海阔天空地聊天, 从蜀绣到做卤味。
她只知道他学识渊博,可没想到生活也合拍。一样慢条斯理的性子,一样温和处事的态度,还都很喜欢做饭,手艺都还不错。以后,孩子们肯定享福了。
几经辗转天已经黑了,文莉君带着袁锦悦下车回家。车站离宿舍还挺远,要经过一条长长的河边路,路灯稀疏暗淡,周围都是漆黑的农田。通常这个时候,路上已经没有行人了。
今天晚上,只有母女俩走在路上,发出的脚步声沙沙作响,总觉得有人在暗处跟着她们,回头又没看见半个人影。
“走快些,赶快回去!最近治安不好。”文莉君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总觉得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路灯下,远远看见一个人徘徊在宿舍区院墙外。
走得近了,文莉君发现,昏黄的路灯照亮了这个人的半张脸。快乐的一天由此终结,来人居然是袁鹏!
“终于回来了!”袁鹏丢下烟,用脚踩灭了。
“你来干什么?”文莉君向前一步,挡住女儿瘦小的身体。她的脸被路灯照亮,圆润美丽,身姿挺拔。和佝偻着背,半个身体隐没在阴影里的袁鹏判若两人。
“我来看看我的老婆孩子,不行吗?”袁鹏上前一步,灯光下的他消瘦得可怕。“怎么,不欢迎我?”
“派出所说了,你不能到蜀绣厂宿舍来!”袁锦悦忍不住吼道。
袁鹏冷笑一声:“我这不是没进去吗?而且,我现在没单位了,也没有什么主任能威胁我,你们说,我还怕不怕进派出所呢?”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袁鹏这种人失去工作,只会失去约束,变本加厉。
母女俩手牵手后退一步,袁锦悦在母亲身后气得发抖:“你敢对我们做什么?我也不是好惹的。派出所不够,那就送你进监狱!”
“我什么也不做,就是来看看你们!”袁鹏伸出手,没带包,双手空空,没有任何能称作凶器的东西。
他绕着母女俩走了一圈儿,仔细打量着两个人的衣着和随身用品。“日子过得挺好啊,穿得好,吃得也好,还有钱出去玩。”
相比之下,袁鹏不仅被缫丝厂扫地出门,还欠着外债。夏寡妇的彩礼要求越来越高,眼看着她就要另嫁他人了。
文莉君背着的行李包鼓鼓囊囊的,她取下来放在胸前护着自己。“我们过得好不好,和你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你们可是吸我的血才有好日子过的。”袁鹏每个月被扣了十五块,三年下来,确实不少。可对文莉君现在的收入来说,这点儿钱根本不算什么。
“你这点儿钱,还不够我一个月的午餐费!”袁锦悦轻笑一声。“你今天来找我们,应该就是来说这十五块钱的吧!怎么,你作为父亲,不该给抚养费?”
“我工作都没了,给什么抚养费。我好心来通知你们一声,错了吗?”袁鹏再走近一步。“莉君,单身那么久了,想不想男人啊?要不还是回来吧,这年头,只有我不嫌弃你是个离婚的。我们还有孩子,以后好好过,肯定能过好。”
文莉君没想到他说话如此下流,她不在乎钱,但是她对袁鹏的态度生气。
她再后退一步,紧紧拽着女儿:“你工作没了,闺女还活着呢!她才9岁,哪门子的规矩,离婚不给抚养费?抚养孩子最低生活标准每月十五块,随着工资增长而涨,按照四分之一的比例拿。这是我们在民政处离婚时,主任亲自定的,写在了离婚协议里。”
“那我反悔了,咱们重新去打官司吧!孩子给我,抚养费你出!也按这个标准,一个月你给我100!你一个月应该不止挣400吧!”袁鹏笑了起来,为自己的好主意自豪。
袁锦悦被袁鹏的无耻惊呆了:“你想得出来,这么想要钱,怎么不去银行抢!”
“闺女,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来,到爸爸这里来,爸爸抱抱,咱们回家!”袁鹏伸出手,来抓袁锦悦。
文莉君举起书包,抡成圆圈,阻止着袁鹏靠近。袁鹏扑上来抓住书包,和文莉君僵持着比手劲。论力气,文莉君不是对手,她丢下书包,护着女儿退后,又被袁鹏逮住了双手手腕。
夜晚的宿舍区静悄悄的,效益不好,蜀锦厂不少员工都搬走了。宿舍区门外是一条临河的街,旁边大部分是农户的田地,平时只有零星的人路过,此刻一个人都没有。
袁锦悦不管不顾,大喊起来:“救命啊,抢劫!”
袁鹏把文莉君推搡在地,一把抓住袁锦悦捂住了她的嘴。袁锦悦反咬一口,袁鹏居然就让她这么咬着,也不松手,把小姑娘夹在腋下,就要离开。
文莉君爬起来准备拦住袁鹏,脚踝却钻心地疼:“丫丫,快来人啊!”
路过的人跑上前来:“怎么回事儿!”
“有人抢孩子!”文莉君撑住一棵树,勉强站起来。
路人走上前,袁鹏回头露出狰狞的脸:“这是我的家务事,管你球事!”
路人犹豫了一下,袁鹏已经往前走了。
“丫丫!丫丫!把女儿还给我。”文莉君一瘸一拐奔上前。
“唔……妈妈!”袁锦悦双腿拼命挣扎踢踹着。
袁鹏奸计得逞,走得很愉悦,他就知道,控制了袁锦悦,就能拿捏文莉君。要人有人,要钱有钱!
但他还没高兴一分钟,才走出两百米,路灯下站了两个人。一高一矮,明显是一对父子。
“站住,把孩子放下!”高个的男人厉声呵斥,随手把背包递给旁边的儿子。“去看看!”
儿子接过包跑向文莉君:“阿姨,我爸爸来了。您没事儿吧!”
“绍言?你们怎么来了?”文莉君撑住于绍言的肩膀,一走路,脚踝就钻心地疼。“于哲!快,快把丫丫抢回来。”
来人正是于哲父子,他们把母女俩送下车站后发现天全黑了,去往蜀绣厂的河边道路灯火很暗。最近治安不好,时有抢劫发生。文莉君背着个大包带个小女娃,十分危险。
于哲和于绍言只远远缀着,想看着她们安全进宿舍就行。看到母女俩停下和人交谈一番,父子俩还以为碰见邻居在聊天,就转身离开了。刚走几步,就听见袁锦悦的尖叫声,接着看见有人居然抢孩子。于哲和于绍言赶快拦住来人。
“把人放下!”于哲伸出手拦住了袁鹏。
“哪来的挡路狗,多管闲事!这是我闺女,我带她回家去!”袁鹏还以为是管闲事的陌生人。
袁锦悦放开口尖叫着:“于叔叔,我不跟他走!袁鹏,放开我!”
“哦,还是认识的啊!认识的就走远点儿,这是我们的家事!”袁鹏把袁锦悦的小脸捏住,她就说只能发出啊啊声,说不清话了。
于哲听明白了,原来这是文莉君的前夫,袁锦悦的生父。可即便是这样,袁鹏也没有权力把人带走:“你没听见孩子说不去吗?把人放下!”
“呵!你还要来和我抢人?”袁鹏两只手把袁锦悦夹得更紧了。
“唔!”袁锦悦拼命挣扎,泪珠子跟着落下。
于哲心疼得不行,上前一步去抢,袁鹏不给,两个人纠缠起来。
文莉君终于跳了过来,就看见袁鹏抓住了袁锦悦的胳膊和上半身,于哲抓住了袁锦悦的腿和下半身。两个大男人力气不小,袁锦悦被拉扯得喊起来:“别拉了,要断了!”
文莉君也吓得大喊:“放手,孩子要受伤了。”
于哲吓得连忙放手,袁鹏把袁锦悦再次拽在怀里。小姑娘挣扎的力气已经没了,眼泪鼻涕一把接着一把!
“你放手!把孩子还给我们,一切好商量!”于哲扶住了文莉君,两个人并肩站在一起。
袁鹏也累得够呛,他抱着孩子往后退:“瓜婆娘,就晓得你是个不守妇道的,这么快就勾搭新男人了。想要回孩子,给钱!把这几年的抚养费还我,你和奸夫过你的好日子去!”
“姓袁的!你算什么东西,管我和谁在一起!还好意思把抚养费要回去,穷疯了吧你!怎么,夏寡妇要的彩礼钱,你准备让我出?”文莉君气得不行。
袁鹏一贯的强势,得寸还进尺。妥协忍让只能换来更强烈的欺辱。三年了,这人更疯了,决不能让步。
袁锦悦能猜出他疯的理由。上一世,袁鹏拿着文莉君的钱娶了夏寡妇。因为没有倒卖煤炭的事儿,缫丝厂几乎是快倒闭的时候,才让他作为老员工下了岗。可现在,缫丝厂遇到缩减人员,第一批留职停薪的人就把袁鹏算在内了。谁叫他手脚不干净,得罪领导了呢!
“胡说八道!什么寡妇、彩礼。这是拿回我应得的。你是我老婆,这是我娃,你们的就是我的!”袁鹏理直气壮地吼着。“就算你找派出所、找法院,我也一样这么说!”
“王八蛋,把丫丫还给我!”文莉君跳脚。
于哲伸出手阻挡文莉君继续说下去:“你要多少钱,我可以给你。但是你拿到钱,必须把丫丫还给我们,以后不准出现了!”
啥?别说文莉君了,连袁锦悦惊了!于哲居然说出这样的话。
母女俩抬头看着他,于哲伸手掏出钱包,开始翻找:“我身上现在没带多少钱,一五一十,也就一百多。先给你这些,后面我再补给你!你算算,还需要多少……”
于哲把钱举起来,慢慢向袁鹏靠近。
袁鹏也没想到,居然真能拿到钱,而且这么容易。文莉君看来找了个有钱人啊!钞票一大把,十块五块都有,先拿到再说。他心中狂喜,腾出一只手去拿钱。
他刚伸出左手,抱着袁锦悦的右手一沉,他低头一看,一个半大的小子抱住了袁锦悦。
“爸爸,我抱住她了!”于绍言高喊一声。
袁鹏回头,翻飞的纸币中,快速到眼前的是于哲的拳头。
在文莉君的惊呼和袁锦悦瞪圆的眼睛里,拳头击打在袁鹏瘦削的脸上,脸颊被迫下陷,骨头和骨头撞在一起发出沉闷的声音。
袁鹏没想到居然被打了,他身形不稳,踉跄着向后歪倒,两个孩子也抓不稳了。于绍言护着袁锦悦的脑袋摔在地上,袁锦悦确实没想到,下午两个人才吵了架,现在于绍言用这种方式补偿自己。
袁鹏伸手捞了一下,于绍言抱着袁锦悦滚向另一边。文莉君忍着痛快走两步,跪下抱住两个灰头土脸的孩子。她护住于绍言,于绍言护住袁锦悦,三个人紧紧抱在一起。
于哲拿笔的手从没这么用过,现在它破皮流了血,有些委屈地微微颤抖着。于哲把右手放在身侧挡住,举起左拳,跨步挡在三个妇孺面前:
“想欺负她们,先问问我答不答应!亏你还是个男人,有手有脚,没钱了自己去挣啊!”
袁鹏擦了擦嘴角,已经出血了,牙齿也有些松动。他想上前,可双眼赤红、身材高大的于哲看起来也不是好惹的。“关你锤子事!老婆娃儿钱,都是我的!”
“她们现在是我的家人,她们的事就是我的事!人,你欺负不了,钱,你也拿不走!”于哲上前一步,嘴里发狠。“你想要,有本事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文莉君大喊:“来人啊,杀人抢孩子了!”
于绍言跟着喊:“抢钱了抢娃娃了!”
袁锦悦眼中含着泪花,是憎恨的,也是感动的,她颤抖着喊:“快来人,帮帮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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