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母女俩哭了一阵, 文莉君的压力释放了出来,慢慢平缓了情绪,就听见后背传来咕的一声。
袁锦悦今天起晚了, 囫囵吃了个早饭,中午吃了两个巧克力,晚上一个巧克力, 已经饿得潜心贴后背。
“丫丫饿了吧!”文莉君爬起来,把头发简单梳理了一下, 生火做饭。“今天下水受了凉, 妈先给你熬个姜汤喝。”
文莉君出去忙活,袁锦悦盯着房顶上画的蘑菇出神。
在母亲的教育问题上, 袁锦悦觉得自己不能再插手太多了, 她需要的不是老的,也不是小的,而是同龄人的尊重和建议。
也许正因为如此,她才对于哲的追求摇摆不定。她内心应该有所期盼, 可又要顾虑老的, 又要顾虑小的,放不开手脚去验证自己。
尤其是她这个小的, 和老的也差不多。
哎!袁锦悦爬了起来, 身体缺糖分, 大脑缺氧。算了, 不想了。
她爬起来换下于绍言的衣服,把湿漉漉的书包整理了, 把书本摊开放在书桌上晾晒。再把于哲给的备用书口袋打开,里面除了三年级教材,有新的本子和笔, 还有一袋金皮巧克力。
她拆开包装袋,塞进嘴里一颗巧克力豆子,嚼嚼嚼,真好吃。
晚饭后,母女俩都平静了下来,文莉君不再念叨:“丫丫如果要外出,必须告诉我一声。”
袁锦悦把米饭扒拉进嘴里:“好,我知道了,我明天想去一趟城隍庙。”
“嗯!注意安全。”文莉君答应了。
窗外的月光在窗帘翻飞的时候扫过枕头边,袁锦悦翻了个身。
她想起今天收集到的关于于哲的正直,想起他跳入水中救她的勇敢,想起他让女学生带她去洗漱的细心,再想到他在母亲面前帮她隐瞒的善意。
这个人当母亲的对象,也许真的挺好的。
文莉君今天也没睡着,她脑子乱糟糟的。按理说,她应该去见于哲,去还衣物书本,还要谢谢他救了自己的女儿。可她想起锁在柜子里的电话号码,又没有勇气打开。
女儿这么在乎自己,找丈夫,更是给她找继父,女儿会同意吗?如果两个人谈不拢,将来还能做朋友吗?他这个朋友很值得交往,她到底该不该跨出这一步?
一直到半夜,母女两才因为思虑太久,过于困倦,闭上了眼睛。
接下来一周,母女俩和平共处,可悬而未决的事情继续拖着。大家该上班上班,该上学上学,就像跟踪落水这件事从来没发生过。
女儿没说什么时候去还衣服,母亲也没提。
新一周的周六早晨,袁锦悦出门前悠悠地说:“妈妈,于绍言这衣服晾干好几天了,我去还吧!”
文莉君犹豫了一下:“那替我多谢谢于教授。”还摸出一个绑好丝带的礼品盒子交给袁锦悦。这盒子袁锦悦认识,是蜀绣厂的精装绣品,看起来是母亲准备已久的回礼。
亲妈比以前还要懦弱了,袁锦悦深深叹气,都是她的强势言行把母亲吓退了。她把礼品盒子推了回去:“要给于叔叔送谢礼,你自己交给他,我不去。”
文莉君有些尴尬地收回手:“哦,知道了。”
等袁锦悦离开后,文莉君抱着女儿的小枕头深深吸气。母女俩携手面对了这么多困难,女儿伸出援手想帮自己,自己为什么要因为自卑而拒绝呢?
要给聪明女儿做妈妈,文莉君应该更努力、更自信才行!
女儿并不是反对,而是担心自己处理不好。哎,不就是谈对象吗?既然喜欢,就该试试。实在不成了,再说呗!干嘛什么事儿都要追求一个完美的结局?
搞得女儿还要替自己去帮忙调查,真让人害臊!
周六中午吃了饭,袁锦悦找到了于哲休息的办公室。
面对于哲的时候,袁锦悦很坦然:“谢谢于叔叔救了我,可我妈妈会不会来见你,这事儿不在我,在你。”
“啊?你妈妈为什么不愿意来见我,丫丫能不能给我透露一点儿消息?”于哲很郑重地给袁锦悦端了椅子坐,还给她铺上了软垫子。
袁锦悦爬上椅子,对上于哲的眼睛,不退不避。
她吐出一口气,娓娓道来:“我妈妈其实一直梦想着有一个家,嫁一个好丈夫,共同养育一个可爱的孩子,奔向富裕的生活。可她第一任丈夫是个封建思想严重的坏人,把她当作奴才,在物质上精神上双重奴役者她。我妈妈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才逃离了婚姻。逃离的主要动力,一大半都在我身上。”
于哲望着对面小女孩,她说着这些话,就像是个旁观的过来人。她不喊父亲,居然用第一任丈夫来称呼,很有意思。
“是我鼓励我妈妈去蜀绣厂的,也是我鼓励她离开袁家离婚的。可你喜欢她、靠近她的时候,也是我反对的。”袁锦悦苦笑了一下。“我妈妈很在乎我。”
“我能问问,你为什么反对?是我不好吗?”于哲轻声说道。
“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袁锦悦的双手交叠。“你的学术水平、工作能力、对前妻和孩子好不好,都不能证明你将来会对我妈妈好,绝不会欺负她。”
“这个我可以保证!”于哲的声音有点激动。“只要她同意,我一定会好好珍惜,绝不会欺负她的。”
“您这话是不是说得太早了!我妈的朋友给她介绍对象,无论好坏她都坚决不见。”小姑娘轻蔑地笑了下。“也许不是我的行为阻止了母亲,而是我感知到了她内心的需求,帮她表达出来了。我知道她很害怕,她也许是想让我阻止她。”
“那我要怎么办才好?”于哲垂头丧气地靠着椅背。“我知道你们的顾虑,女人进入婚姻,试错成本太高了。尤其是你们母女,应该是被第一次深深伤害过,才变成了惊弓之鸟。以婚姻为目的的交往,她肯定很害怕。”
说来说去,谨慎退缩都来源于恐惧。于哲需要给母女俩安全感,让文莉君觉得待在他身边很舒适、很安全。
小姑娘抬眼望着于哲,心想,我给不了你建议。
“之前我和你母亲提过,大家其实可以私下先接触接触,交个普通朋友。我愿意主动一些,让她知道我能给她想要的一切。给她时间她慢慢观察我,我们是否合适,慢慢考虑是否进一步。如果不行,我们可以永远做朋友。”于哲翻开笔记本,找到了一张门票。
袁锦悦伸手接过来,上面是省图书馆的书友会门票。
“这个给你,明天省图书馆有两场书友会,一场是童话故事书的,一场是女性小说的。你让你妈妈带你去,我在图书馆二楼等你们。”于哲的眼睛亮晶晶的,就像个即将与女神约会的年轻人。
“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请丫丫帮我一个忙,打破现在的僵局。”
“好吧,我给你一个机会。”看在于哲救了袁锦悦小命的份上,她揣上了门票。如果于哲没有把握住机会,那就不是她的错了。
亲妈要谈恋爱,女儿是不能掺和的,只会让母亲觉得纠结。袁锦悦下午赶到蜀绣厂,让韦青帮忙送票。
韦青摸着小姑娘的马尾,非常欣慰地说:“丫丫这回是真的长大了。母女间少一些控制,多一些鼓励,多好啊!”
“哎!是啊,妈妈也不容易。每个人的幸福目标不一样,每个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妈妈已经不是过去的妈妈了,她能保护好自己。”小姑娘小大人似地感叹着。
“还是颜真卿的字写了好啊,丫丫更大气了。我给你的铁笔,你有没有练习啊?”
袁锦悦抽着嘴角:“呵呵!”铁笔被她不知道扔在哪个犄角旮旯里了。
晚饭的时候,文莉君果然很高兴:“韦老师给了我一张图书馆书友会的票。明天我们一块儿去吧,有儿童童话作者郑老师,还有女性作家张洁老师。我可崇拜她了,明天我要找她签名。”
“好!”袁锦悦笑眯眯地答应了。“那妈妈,你还生我的气吗?”
文莉君给女儿夹了一块糖醋排骨:“妈妈永远不会生女儿的气,女儿聪明是妈妈的骄傲。妈妈想通了,我应该大气一点儿,想做什么就做,想吃什么就吃,有朋友交往就试试。管他那么多干嘛?”
“对!就是这样活,让自己自在些。”女儿给母亲也放上一块糖醋排骨。
排骨甜甜的、香香的,就像母女俩的心情。
母女俩周日打扮得精神漂亮,踏入了图书馆的大门。袁锦悦很自觉地去了儿童书友会,让自己消失在人群中。
文莉君拿着票上了二楼,楼梯转角处一个西装男子,温文儒雅,戴着金丝眼镜。
他弯腰递过牛皮纸包着的书,温文尔雅:“听丫丫说,您喜欢女性作家张洁的《方舟》,这是她最新出版的短篇小说集。”
“于教授,您怎么在这儿?”文莉君有些惊讶。
“人生路上,有平行线,也有交叉线。这是缘分!”于哲并不正面回答。
“于教授说笑话呢!这是您安排的吧!”文莉君才不相信他的故弄玄虚。
于哲也不反驳:“是的,我想邀请你来,只是参加书友会。其他的,你别想那么多。我们可以先做学术上的朋友。”
略微一想就明白了,文莉君知道韦青、闺女和于哲应该是串通好了。但她们,都是好意。机会给她,选择权给她,让她正视自己的内心。
“好!学术朋友。”文莉君很喜欢这个词语,没有强迫和压力。她接过了于哲递过来的牛皮纸包,里面是一本新书,签名版的。
“这书很难拿到吧!”文莉君眼中有惊喜。
“为你,再难都要试试。”于哲知道她胆怯,他必须更勇敢表达自己。
才说了学术朋友,又说这样的让人脸红话语,文莉君觉得有点害臊。真不知道这人是去哪儿学的,还是本来就如此。
她不知道,于哲还真的现学的。他明白要和文莉君在一起,和前妻是不一样的。她善良、纯粹、胆怯,需要安全感、舒适感,在乎人与人之间的交往细节,更在乎两人的同行的方向。
三十五岁的男人也许才是真正的成熟,第一次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认真地谈恋爱,组建一个理想的家。为此,于哲拿出了全部的钻研精神,通过查阅书籍、参考电视,来获取最佳的表达。
现在,看文莉君羞涩但不反对的样子,也算是学有所成吧!于哲暗暗给自己鼓劲。追老婆,就是要脸皮厚!
既然没有相亲结婚的压力,仅作朋友,文莉君还是能很放松地与于哲并肩走进书友会现场。很自然地坐在一起。
张洁在80年代出版过很多作品,文莉君最喜欢看她的《方舟》。里面讲述了几个女性对事业的追求,但是在特殊的年代,女性总是被标上了生育、顺从、卑微的标签。她们不被理解,她们的婚姻岌岌可危。
这一切和她自己何其相似。
作者在木质台阶上,舒服地靠着座椅,她说:“我想要通过这本书,让更多女性发现自己所处的局,勇敢走出困境。”
文莉君望着作者,于哲望着文莉君。她的眼睛,亮晶晶的。
袁锦悦听了一会儿童话作家的讲座,就受不了聒噪的孩童欢呼声跑了出来,偷看亲妈的交往过程。
也不知道于哲是怎么说服她的,他们坐在一起听讲座、交谈,真的只是朋友。
讲座完毕,两人一块儿起立转身,于哲很有礼貌地帮忙整理椅子,文莉君就这么微笑看着。
两个人并肩往出口走去,男的西装笔挺,女的套装端庄,两个人温和的笑容如出一辙。
“真他妈配!”袁锦悦忍不住说了一句脏话。希望母亲有人追,又不希望母亲有人追。希望母亲和他配,又不希望两人如此相配。
文莉君看见女儿走了过来,袁锦悦只能压抑着自己的醋意,还要像小天使一样从包里摸出亲妈给于哲准备的礼物。
“呀,你什么时候背在包里的。”文莉君小声抱怨了一句,接过了礼物。“谢谢于教授上次救了丫丫,这是小小谢礼,不成敬意。”
于哲没想到今天还有惊喜,他忙不迭接过礼物,笑得雪白的牙闪闪发亮。
真是小人得志,袁锦悦腹诽着!
第102章
十月底, 崔碧泉带着尹凯从苏绣调研回来了。张红蕾组织全体干部,紧急开了一场学习会。
文莉君正在指导组员刺绣韦青的熊猫屏风,抓起笔记本拉上刘卉就跑了。
会议用的大桌上, 摆满崔碧泉带回来的苏绣小件产品和样品目录手册。伍红玲和沈新华、蒋巧巧正在翻看绣品,高志川和张红蕾翻看着目录手册。
“苏绣今年改革了,成效卓著。他们的熟练工比我们多, 工时比我们短,艺术品名录更丰富, 这样大大方便了销售商采买订购。”崔碧泉翻看着笔记一一汇报着。
伍红玲摊开三张刺绣手绢:“这三张手绢上面的细线粗细和层数都不一样, 价格也不同吧!”
崔碧泉指着手绢说道:“是的,他们的产品规格分类很细, 价差拉得很大。各种层次的客人都不放过。”
张红蕾翻开其中的一页:“苏绣也偏爱鲤鱼题材?”
“有一点, 不过苏绣的鱼和蜀绣的芙蓉鲤鱼有所区别。”崔碧泉一边翻一边介绍。“粤绣偏爱金龙鱼,苏绣喜欢金鱼,我们偏爱鲤鱼。”
文莉君凑在张红蕾身侧边听边学,手册前三分之一, 介绍了各种日用品和小型摆件, 中间三分之一是各种大型双面绣艺术摆件、屏风。最后三分之一,看起来都是挂屏。
挂屏是挂在墙面上的刺绣, 更方便客人在家里摆放, 单面绣的收针藏针也更容易完成。只是挂屏对画面的整体度、完成度要求更高, 大多数是满绣且色彩丰富的作品, 耗费的工时一点儿也不比双面绣少。
“这是什么?这也是刺绣?”文莉君指着一幅像风景照片的画。
崔碧泉伸长脖子看了看:“是的,这是一幅古典风景油画刺绣!苏绣专门为欧洲美洲客人定制的。”
刺绣配国画是国粹。刺绣配油画, 又是怎么回事儿,大伙儿都很好奇。手册在每个人手里传阅,每个人都发出惊叹的声音。传统刺绣, 真的能表达出油画这般浓重的色彩和真实细腻的质感吗?
张红蕾收好自己的笔记:“崔主任这次带回来的东西很有意义,我准备和苏绣联系,也前往学习一趟。当然我主要学习企业的经营和管理,设计和技术上的事儿就交给各位了。”
崔碧泉举手:“厂长,设计室还有一个人的空缺,我想招一个油画系的!”
全场人倒吸一口凉气,崔主任是要开拓油画刺绣的作品吗?
张红蕾和高志川用眼神商量了一番,下定决心:“好,技术创新这件事交给崔主任,我们试试!”
没有成功经验,就更要勇敢。文莉君闻言笑了起来:“崔主任,我愿意带领小组组员参与您的实验。”
“好!”崔碧泉喜笑颜开,她早就想和文莉君试试第二次合作了。
“那就这样决定了。崔主任、文主任负责新技术开发,伍主任和蒋会长研究提高效率的方法,高书记和韩主任研究这个手册吧。我们不说每年做,至少两年应该出一本,这册子做出来寄给经销商,应该能拉到不少订单。”张红蕾拍板,结束了这次会议分享。
设计室在崔碧泉的带领下就像打了鸡血,每个人都拿出了自己的拿手绝活,创作好作品,争取在蜀绣的样品手册上,留下作品。
韦青哼着歌儿,又开始了红腹锦鸡的创作。她不着急在手册中占有一席之地了,在短期内,没人能和《夏日荷塘》、亚运会《熊猫》的荣耀相比。
刺绣车间的工作比设计室晚一个阶段,伍红玲带着大家正在努力完成各种型号的熊猫和唐卡的订单。一切都是那么的紧张有序。
秋风起,于哲约文莉君去听省大举办的张洁作品分享,这一次文莉君没有拒绝。她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去了,没带女儿。
女儿也不愿意跟着,虽说明面上是学术朋友搞学术活动,可大家都知道其实是一场约会,她才不想去当电灯泡!
袁锦悦孤零零地留在家里,总感觉自己像个空巢老人。她只有带着金豆豆和关雨婷往更远的地方去玩。这一次,她准备了解下荷花池批发市场。
两个人一同去省大的大礼堂听课,上千张椅子坐得满满的,过道上还站着不少人。
于哲坐下敞开了外套西服,文莉君抬眼看到他系着一条新的蓝色刺绣领带,正是自己送的这一条。白皙的皮肤和温润的气质,和这领带挺相配。
还挺好看!文莉君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于哲当然知道她在看自己,本来也是为了她才打扮成这样的。他得意地跷起二郎腿,给她露出一个利落的下颌线。
如果是袁锦悦看见了,肯定要说他孔雀开屏。
张洁上一次面对的是市民读者,这一次面对大学师生,讲的是写作技巧和方法,迎来了阵阵掌声。
分享完毕,到了互动交流环节。女大学生们纷纷举手,其中一个长发女生站起来问:“张老师你好,我是研究近现代史女性权益的李冠男,我在您的文章里反复读到女性的成长来源于困境和痛苦。为什么您要这样写呢?女性就不能活得轻松点儿吗?至少咱们解放后,改革后,女性的地位明显提高了呀!为什么还要将苦难反复咀嚼?”
所有人抬头盯着女学生,包括文莉君。这是生活在新时代象牙塔里的年轻姑娘,她的家庭环境应该很宽松,才会说出这样的话语。
张洁老师笑着问:“这世界自从财产私有化,就有了阶级,有了剥削。奴隶主剥削奴隶,地主剥削农民,资本家剥削工人。这些剥削是显性存在的,在我们国家无产阶级当家做了主人,奴隶主、地主、资本家已经被推翻了。可还有一种剥削是隐形的,贯穿了整个历史,遍布全世界,至今没有被大家意识到,你知道是什么吗?”
女学生摇摇头,全场讨论声大了起来。张洁接着问:“这里有已婚已育的女同志吗?”
学生们互相看了看,今天来的大多数都是年轻学子,就算有结婚的,也很少有生育的。
于哲低声征询文莉君的意见:“要回答吗?”
在这么多人面前回答问题,文莉君有些紧张。“如果张老师问我其他问题,我答不上来怎么办?”
于哲轻笑着耳语:“答不上来就老实承认就好了,没必要逼自己做到完美。”
那就试试,文莉君一点点举起了手:“我,我是!”
“请这位同志站起来说话好吗?”张洁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来到文莉君的身边。
文莉君第一次这么近的距离看见自己的偶像,顿时激动得小心脏怦怦跳,比见到于哲还激动。
“那,这位同志,您能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吗?有一种剥削是隐形的,贯穿了整个历史,您知道是什么吗?”
文莉君当然知道答案,她从小深受其害,哥哥、丈夫、公公、小叔、男领导。这些人在男性群体中是失败者,就把在性别上搞歧视,以侮辱她满足自己的成就感。可这些话能说吗?
张洁带着笑容鼓励道。“学术讨论没有对错,随便说说,没关系。”
偶像的笑容鼓励了文莉君,于哲轻握了一下她的手指,她捏着自己的衣角,对话筒低语:“是男女!”
虽然声音很低,带着颤音,可所有人都听见了,在这一刻全场鸦雀无声。
“是的,您一定亲身体会过。”张洁的眼眶湿润了。“几千年来,除了阶级剥削,还有性别的剥削。自古以来,男性掌握了大多数资源,把女性当作财产。尤其是生育资源,牢牢掌握在男性手里。大多数女性被千百年来灌输相夫教子、三从四德,唯有生儿子服从夫家才是好女人。
就算是今天,这些思想依然存在。这就是我写这些故事的意义,让女性知道,解放女性的只有自己,摆脱苦难的只有自己。”
文莉君的脑子里很多画面,最终凝聚成袁鹏举起的手,袁大山的烟斗,文建军的辱骂,赵勇的污蔑挖苦。
她颤抖着大声接口:“不是我们喜欢苦难,而是女性的成长必然来源于困境和痛苦。不写、不说,不等于没有!”
“醒醒吧!”张洁回到了讲台。“看清楚你们身边的人,听清楚他们说的话,不要把剥削当作理所当然,不要把强加在我们身上的理念当作我们自己的追求。女性一样可以建功立业、学有成效,女人不需要通过别的性别来获得认同。”
此刻,文莉君心里一阵偎贴,她的心和台上的这个女人同频共振,她说出了她想要说的话语。
“当然,我在这里不是鼓吹一种性别压倒另一种性别,只是告诉大家,女性成长的艰难,更需要我们宽容地去看待她们。为此,我将继续我的写作事业,让更多女性醒悟过来,同时也要让男性醒悟过来。这样,才能建设更公平的两性关系,为我们的社会和谐做出贡献。”
文莉君带头鼓掌,全场起立掌声雷动。
讲座完毕,文莉君凑上前,张洁答应了她合影的要求。
文莉君兴奋地拿出书站在偶像旁边,于哲举起相机记录下这个珍贵的时刻。
张洁最后凝视着文莉君。
她看起来三十出头,身材样貌姣好,神态温和,说明她现在生活质量很好。能出现在大学的讲堂里旁听,本身就说明她的自我意识已经觉醒,不再对自己的成长设定限制。
她的身旁站着一个儒雅的男子,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他能陪她来听女性作家的关于女性觉醒的讲座,说明他对男女平等更重视,对女性更尊重。这样的男性相处起来,会很愉悦吧!
瞧,他放好相机,又为她递上了一条手绢,她接过去,轻轻擦着眼角的泪水,嘴角带笑。两个人看起来没有特别亲密,也没有特别疏远,有一种淡淡的默契。
真好,突破困境,拥抱幸福。她未来一定会活得更好。
写作的意义,不就是如此吗?张洁很为自己骄傲。
离开讲堂,于哲邀请文莉君午餐,两个人漫步在校外的小吃街寻了家干净的小餐馆。
“这里的水煮牛肉味道不错,待会儿尝尝。”于哲找来碗筷用开水烫了,还挺爱卫生。
“你还挺会照顾人的!”文莉君接过碗筷,摸出草纸擦了擦桌子。
“我就是嘴笨,所以只有勤快点儿。”于哲起身添了米饭,又寻了一小碟泡菜。“下午想去别的地方逛逛吗?”
文莉君摇头:“不去了,我手上还有绣活儿没做完,还要给丫丫烧个大菜给她补补。哦,你也要回去陪陪绍言的吧!”
“他外公家太远,他妈妈每天接送困难,现在改成平时在我家住,周末去见他妈妈了。周一早上,他妈妈会直接送他去学校。”
于哲真正想说的是,周末我一个人过,有很多时间可以陪你。但是两个人才说好先做朋友的,这事儿不能急。
“那我下午也回去写文章了,蜀绣绣谱这事儿快完工了。写完后……”于哲眼神炯炯地盯着文莉君:“我想去蜀绣厂,请你指点一下。”
这是于哲又一次地邀请靠近,文莉君低头夹菜吃饭:“来之前给我电话,我组织下人员参与。”
“嗯,我也带上我的研究生,过来学习一下。”
水煮牛肉上桌,上面的熟油烫得辣椒末呲啦啦地响,就像两个人此时隐藏的心情。
文莉君夹起一块牛肉,上面沾满了红亮亮的辣椒油,放进了于哲的碗里:“好!”
第103章
袁锦悦三个小豆丁去了荷花池, 发现这地方可太大了!
自86年开张以来,荷花池商户和客人云集,每年都在扩张。从最开始的一栋楼一个批发大棚, 到无数栋楼,每一栋楼里又分了好几层。光是文具玩具批发城,从地下到地上就有五层, 有各种新鲜款式。
三个人带去的钱,很快就花光了, 买了些零零散散的新鲜文具。
“丫丫想做文具生意吗?”关雨婷兴奋地问。
“丫丫应该还是想做磁带生意的吧!”金豆豆跟着两个小姑娘, 早就学会了低买高卖。
荷花池里人很多,全省各处的客人挤来挤去, 赤膊的挑夫、背夫站在通道口盯着往来的人流。
袁锦悦觉得几个孩子在这里进货太危险了, 这里人流太大,小孩子被打蒙了塞进麻袋,谁也看不出来。而且几个人的本金不够盘下店铺,盘下来又没时间经营。
“算了吧!”袁锦悦心知还不到挣大钱的时候。
回到家中, 母亲正哼着歌儿刺绣, 心情很好!
袁锦悦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不想理亲妈。她把地拖了, 把菜园子浇了, 鸡蛋拿回来放进厨房, 又把抽屉打开, 翻找了一遍。
作业,没兴趣;绘画, 还行;元器件小玩具,太幼稚……红领巾下面滚出一支铁笔,废报纸里包着的是沙盘和字帖。
文莉君再抬眼, 袁锦悦已经开始练习悬肘书法了。她的手指牢牢捏住笔杆,粗壮的铁笔捏在她手里沉重无比,手腕颤抖着运转,画一,画撇,画捺。俨然是在写“大”字。
能找到事儿做就好!文莉君放心了。
另一边于哲回家,发现于绍言竟然在家里。
小男孩给自己煮了面条吃,吃完后洗碗刷锅:“爸,你终于回来了,吃午饭了吗?”
“吃了!儿子,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于哲脱下西服,取下领带。
“哟!爸爸今天真帅,这西服是领奖的时候买的吧,领带什么时候配的呀?”于绍言顾左右而言他,于哲就知道。肯定是前妻约会去了,没有带他。
“领带是上次去蜀绣厂,他们送的。”于哲含含糊糊地说,现在两个人只是普通朋友,还不到给儿子详谈的时候。
“挺好看的。”于绍言接过领带看了看,锦缎质地,上面绣着简洁的几何花纹,闻了一下。“还挺香。”
说完于绍言仿佛想起了什么,他到自己房间,打开衣柜,一套小时候穿过的衣裤摆在上层,他拿起来闻了闻。欢天喜地举起来奔向父亲:“这领带和我这衣服一个味道,都是香香的。”
于绍言看了下,正是借给袁锦悦穿,又洗干净还回来的这一套。惊得他嘴皮子都不利索了:“哦,是吗?”
“是的呀!你闻闻,爸爸是洒香水了吗?”于绍言一脸天真。“还是换洗衣粉了?”
于哲含含糊糊地:“是,是换洗衣粉了。”
“我就说嘛,味道怪好闻的,爸爸下次还用这个给我洗。”于绍言把衣服放回去了,压在了衣服的最下面。他还有点没弄懂,父亲为什么要把他小时候的衣服翻出来洗了放在最上面。
可新的一周,于绍言发现袁锦悦的身上也散发着同样的香甜味道,他喜滋滋凑上去动了动鼻子:“小妹妹衣服上的味道真好闻,最近大家都买这个品牌的洗衣粉了吗?”
袁锦悦不疑有他:“是的,新出的黑猫洗衣膏。”
原来是黑猫洗衣膏啊,于绍言点点头,接着又发现袁锦悦的新钢笔很眼熟。他多看了两眼,和自己一样的英雄牌,一样的金笔帽。
她还从兜里掏出巧克力:“吃吗?”
这巧克力是父亲的学生从国外送给他的,两父子都嫌弃太甜了没有吃,搁在客厅茶几下面的抽屉里。
毕竟是离异家庭的孩子,天生对异象很敏感。他回到家里,翻找洗衣篮旁边的洗衣粉。全是白雪牌的,没有一个黑猫。再打开袋口闻了一下,味道刺鼻,和黑猫完全不一样。
茶几的抽屉里,巧克力已经没有了。
接着他翻找父亲书房的抽屉,这里放着于哲在新年时打折购买的四支英雄钢笔。于哲没舍得一次性都给于绍言用,只给了两支。一支灌了蓝黑墨水,一支灌了红墨水,正躺在他的文具盒里。
抽屉里的英雄钢笔全都不见了。
“爸爸,我的钢笔丢了,家里的备用钢笔呢?”于绍言发问。
于哲正在备课,下意识就回答:“送人了!改天重新给你买。”
“送人了?”于绍言挤上父亲的椅子,清澈的眼睛看着他。“是送给小妹妹了吗?”
于哲不忍心说谎话:“是的,是送给小妹妹了。多谢她平时关照你。”
于绍言歪着脑袋盯着父亲,有些不相信。他联想到母亲的男友送给母亲很多东西,也会给他送些文具玩具什么的。
父亲一直是单身,长得好、学识好,除了穷点儿哪哪儿都好。他的领带,自己的衣服,为什么和袁锦悦的一个味道,他为什么会送给袁锦悦钢笔和巧克力?
脑海里,再次响起母亲和新男友的对话,他说:“怎么每次都带着你儿子,到底是谁要嫁给我?”
母亲当时回答:“没事儿,塞给他爹就行了。”
她不知道,偷听到的于绍言充满了多少恐慌和担忧。
当天晚上,小男孩第一次失眠了,辗转反侧。
大清早,于绍言顶着两个黑眼圈在上学路上拦住了袁锦悦:“我问你个事儿,你老实告诉我。你的钢笔和巧克力都是我爸送的吧,他为什么会送你巧克力和钢笔?”
袁锦悦还没睡醒呢,脾气自然不太好:“我怎么知道你父亲为什么会送我,看我可爱吧!”
袁锦悦因为跟踪落水,被于哲救起来可是丑闻,她绝不会主动提起。
“你再可爱也是外人,他还有我这个可爱儿子呢!我爸为什么要私下给你送礼物。你又不是我家亲戚,你妈妈和我爸爸充其量是暑假的时候一块儿工作过。他们的关系还没我们俩关系铁!”于绍言根本不相信。
“那你爸爸怎么说的?”袁锦悦抄着手看着他。
“我爸说是因为你照顾我,但他为什么不当着我的面送?而且,就算是感谢你,要送礼物也应该由我送!”于绍言毕竟五年级了,见过的人和事儿多了起来。
啊,脑袋真痛。袁锦悦摸着额头,小朋友长大了,不好糊弄了。她知道母亲和于哲这件事儿还没一撇呢,就算公开,也是他们两个大人的事情,不应该由袁锦悦告诉于绍言。
“我不知道!”袁锦悦从于绍言旁边擦身而过,想要躲他远一点。
于绍言呆呆地站立着,脑子里一个疑问接着一个疑问。他忍不住接着问:“你家黑猫洗衣膏的味道,为什么和我的旧衣服,还有我爸的领带味道一模一样?”
袁锦悦想起借穿的于绍言衣服确实是在家里洗过的,母亲送给于哲的领带在蜀绣厂漂洗过。黑猫洗衣膏就是蜀绣厂发的,工厂和家里用的东西一样很正常。可这怎么给于绍言解释,她脚底板抹油:“巧合,都是巧合!”
于绍言望着小姑娘落荒而逃的背影,心里开始发沉。难道,真如自己预料一般?她的妈妈和自己的爸爸有了不可告人的关系?
还是说因为自己之前恳求袁锦悦把妈妈分给自己,所以爸爸才对她另眼相看?
不要,我不要继父,更不要后妈,我要爸爸妈妈重新在一起。
于绍言的眼睛通红,他迎头追了上去,终于在进教室前拦住了袁锦悦,拉着她到了旁边的小阳台。
“你一定知道的!”于绍言拽紧袁锦悦的小手不放。“是谁先开始的,我爸是个含蓄的人,当初是我妈追的我爸,所以,是你妈妈对不对?是你妈妈看上我爸了?”
“胡说什么呢?”袁锦悦使劲儿甩了下手,没甩开,男孩子用上了力气还真的挺难反抗。
“你妈妈对我爸爸说了什么,他能接受她的领带,还送钢笔和巧克力给你?”于绍言跳着脚。“我告诉你,我爸爸和我妈妈会复合的!你妈不要来搅和,坏了我的大事儿。”
袁锦悦也不挣扎了,她立定了看着于绍言:“你父母能不能复合,你看不清楚吗?”
“我不管!”
“你爸爸和我妈妈现在只是正常的朋友关系,就算他们将来有什么,那也不可能是我妈主动的!”
“那不可能!我妈是大学生,我爸不可能看得上没读过书的女工人!”于绍言连连摇头,手下用力捏着小姑娘的手腕。“一定是你妈勾引我爸的!”
这句话可踩着袁锦悦的尾巴了,“你胡说什么呢?谁勾引谁?”她甩不开于绍言的手,情急之下张开她的嘴巴狠狠咬了下去。
新换的虎牙尖锐,立刻入了肉。于绍言尖叫一声甩开手,李高阳闻声跑了过来。
李高阳虽然没有于绍言个子高,但是长得更敦实,他立刻拦在袁锦悦跟前:“干什么,你敢欺负我老大试试!”
“我没有欺负她,是她欺负我!”于绍言痛得眼泪都出来了,也不知道是手背更痛,还是心更痛。“丫丫,你答应我好不好?劝劝她,我不要她!”
“不好!”袁锦悦舒了口气,让李高阳站远点,对着更高的于绍言却昂首挺胸。
“你看不起我妈,我还看不起你爸呢!他就是绣花枕头一包草,还没我妈工资高。但是他们两个是大人,他们的事情,应该由他们自己解决。我还没插手呢,你凭什么插手?”
“你为什么不插手?”于绍言又重新拉住了袁锦悦的手,这一次轻轻握了上去。“你妈妈给你找继父,你就乐意吗?你不是最讨厌老男人……”
“只要我妈妈愿意,我不会多管闲事!这是她的选择,我必须尊重她。”袁锦悦拍了拍于绍言的肩膀。
“我劝你也不要多管闲事。他们本来就还没开始,你这么一闹,两个人说不定反而成了。听我的,没错。越反对,他们越坚定。”
于绍言甩开搭在肩膀上的手,眼睛是通红的:“我不相信!我不要他们在一起,我也不要和你做家人。”
袁锦悦甩了甩胳膊:“你不相信我也没办法,你以为我想和你做家人吗?小屁孩儿,幼稚,胆小,真可笑。”
她的话语和态度,彻底羞辱了于绍言,他红着眼捏着拳头,脸色阴沉:“你……”
李高阳见势不好,赶快来拉袁锦悦:“走走走,别和他说话。他要发疯了,我们惹不起躲得起。”
袁锦悦被李高阳拉着躲回自己的教室,回头看到于绍言就这么在阳台上站着,抬起手背横着使劲擦了一下。
这就哭了吗?也难怪,他还做着父母复合的春秋大梦呢!
在袁锦悦心里,她也不希望出现这样的结局。可命运的齿轮就这么巧妙地卡在一起,严丝合缝地开始转动,推动着两家人奔着一个方向而去。
“一切,都是缘分啊!”袁锦悦摇头进了教室。
李高阳莫名其妙:“老大,什么缘分啊?我和你的缘分吗?”
“闭嘴!”
“你放心,你永远是我的老大,我永远是你的小弟!”
袁锦悦望着李高阳天真无邪的笑脸,默默叹气。什么时候,她才能长大,不和这群小屁孩儿在一起啊!
第104章
于绍言憋着一肚子的气, 却无法发泄。袁锦悦有句话说得对,有些事不能挑破了明说。一旦挑明,就等于公开了。
尤其是于绍言了解父亲, 别看他温和,却是个犟种。一旦认定的事情,三头牛都拉不回来。要不当初亲妈让他下海经商, 他肯定就去了。就是因为他相信工资迟早要涨,他的学术事业对社会的贡献更大更重要。
回家的路上, 于哲想和他聊学校的事儿, 于绍言不理不睬,走得飞快。
回家后, 于哲在书房写作, 收音机放着新闻。于绍言走过去换了个音乐频道,又烦躁地关掉:“太吵了。”
儿子脾气突然变得古怪,于哲也不慌,他从抽屉里摸出一本《家庭育儿指南》, 翻开青春期这一页准备查找症状, 对症下药。
翻完儿子的教育范例,接着顺手翻看女儿的教育问题。于哲脑子里适时跳出袁锦悦古灵精怪的模样, 时而顽皮可爱, 时而成熟理性。说话做事从不按照套路出牌。
叹气, 这个爹真难当, 儿子可以照书养,这小姑娘教育不了一点儿!能保持距离和平共处, 把她当作成年人来尊重,已经算是最棒的事儿了。
袁锦悦当然不会提起这件事儿给母亲平添烦恼。文莉君好不容易迈出这一步,不管结果如何, 女儿肯定尊重。
既然说好了是学术朋友,文莉君也不经常想着于哲,她更想着怎么做好工作,成为更好的自己。
张红蕾从苏绣回来后,根据苏绣的工作制度和流程,做了些调整。蜀绣厂奋发向上的气氛更浓厚了。尤其是设计室的变化最明显,过往一个月一张稿子,交完就可以摸鱼,现在大家铆足劲创作作品。
韦青继续她的红腹锦鸡图绘制,锦鸡完成后是繁花的绘制工作。尹凯擅长书法,创作了一套四幅的书法墨竹图。这种组图条屏挂在墙上非常雅致,很受东南亚华人客户欢迎。擅长人物画的崔碧泉创作了一幅《凤求凰》人物挂屏,繁复的衣纹彰显她的基本功底。其他设计师也在尽全力展现自己的绘画能力,山水风景、花鸟鱼虫、宠物马匹,应有尽有。
新来的设计师陈星宇是从蓉城画院调来的油画研究生,不到三十岁的年纪,给自己留了个很有艺术家个性的长头发和小胡子,看起来足足老了七八岁的模样。
他继承了郭守仁的独立画室,摆满了充满油脂气味的油画颜料和松节油。和崔碧泉商量后,他没有创作新作品,比较保守地复刻了一幅西方古典油画《石膏花瓶里的花卉》。
“国外客户对已知大师的绘画作品认可度比较高,对新画家新作品的接受度比较低。在国外艺术品市场,新画家需要举办多次画展,参加多次比赛,拉到赞助商卖出作品才有可能出名。我们如果要刺绣,还是选择成熟作品比较稳妥。”
崔碧泉这样对文莉君解释,让她明白这幅画的创新度不高,但是绘画技巧和画面精美感十足。绣工需要高超的刺绣技巧,用满绣的方式来表达这幅景物作品的灵魂。
陈星宇现在将棕绿色的底色铺满画布,再用画笔粗粗勾勒出一个大概花瓶的样子,上面用大小不同的形状表达出花朵、桌上的水果的模样和位置。
“他不勾线再填色吗?直接就涂色啦!”文莉君看陈星宇每画一笔,就调一点颜色进去。半小时过去,也没看出他画的是什么东西。
“油画和工笔的绘画方式都不一样,油画用颜色表达光影轮廓,从底层开始绘画,越亮的颜色越是最后表达。工笔画则先勾勒外形,从上往下绘画,越是深色部分,越需要多次渲染加重。”崔碧泉指给文莉君看。
“油画绘画的方式和我们刺绣有点像,先底层再上层,先底色再高光。”文莉君理解了。“可油画这种通透润泽的底色该怎么表达好呢?用平针、掺针肯定不行,看起来过于厚重平整了。”
崔碧泉翻开苏绣的目录手册给她看:“我去苏绣参观的时候,他们告诉我,可以用缤纹针来表达,但是详细的不愿意告诉我。你做个手绷样品看看效果……”
文莉君当然知道苏绣的缤纹针,类似于蜀绣的乱针。她在刺绣《夏日荷塘》的水面雾气时,会用长短交叉的针法来渲染轻薄的雾气质感。可用乱针来绣油画,文莉君还没试过。如何用传统技法表达西方题材,需要对现有手艺进行突破。
陈星宇没有搭理崔主任和文主任两个人的谈话,他专注手中的绘画。才来蜀绣厂十来天,他知道必须先把画稿完成,才说得上刺绣合作的事儿。
十一月底,熊猫屏风完成,唐卡刺绣完成了一半,油画中的花朵绽放,已进入收尾阶段。
于哲按照约好的时间,再次来到蜀绣厂,带来了蜀绣绣谱书稿的第一稿。
贵宾休息室再次为于哲开放,韦青作为文莉君的技术伙伴,参与了稿件的交接工作。
上一次是纯粹的工作关系,现在韦青知道文莉君和于哲以学术朋友的身份在交往。再看他,就带着帮朋友把关的审慎眼光。
于哲没有穿正式的西装,柔软的毛衣外套里是蓝紫色的暗纹衬衣,金丝眼镜下是他柔和的目光。简单寒暄了几句,他把牛皮纸袋递给了文莉君。文莉君伸出双手接过放在自己面前,连声道谢。
两个人客气得有些故意,又有些说不清的暧昧。
在韦青看来,当什么学术朋友,纯属脱了裤子放屁。她的性格直来直往,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宁可不结婚。韦青很难懂离婚女文莉君再入亲密关系的恐慌不安。
于哲这一次带了两个研究生,一男一女。女学生长头发戴着发箍,笑容很美,赫然就是帮着袁锦悦洗澡的女孩:“我叫李冠男,将和周川同学一道参与这本书的校订工作。”
男学生黑皮肤寸头,笑起来阳光满满:“我是周川,希望文主任组织老师们看稿后直接提意见,我们会记下来的。老师不上课的时候,会尽快改出来。个别词语错误,我们也可以参与修改的。”
文莉君打开牛皮纸袋,翻了翻稿子,厚厚一沓。一页格纹纸400个字,起码两百多页,总字数超过十万字。“我们可能需要一点时间才能看完,可以约几位老师两周后这个时间再来吗?”
两个学生看向于哲,于哲点点头。周川说:“那我们下下周过来,请老师们务必看完书稿给我们修改意见。”
文莉君把书稿放回牛皮口袋:“两位同学还是第一次来蜀绣厂吧,我带你们参观一下,熟悉下我们的工作和术语,方便你们后期修改。”
周川和李冠男两个毕竟是小年轻,第一次进入这种外宾接待单位,眼睛瞬间就亮了。
于哲看向文莉君:“文主任,我还想和你沟通一下稿件的事儿,麻烦你找其他同志带他们参观一下吧!”
贵宾休息室里就文莉君和韦青两个人,文莉君望着韦青,一副不知道怎么办的神情。韦青听出了于哲想要和文莉君单独说说话的意思。作为文莉君的支持者,韦青难得大方:“那就我带俩同学转转。”
韦青当先,周川押后,三个人出了贵宾室的门,去隔壁参观销售部和展厅。不出两分钟,就听见年轻人惊呼:“这是绣的?这不是画的,真是绣的?”
文莉君听见这声音不由骄傲一笑:“看来,我们蓉城人自己都没见识过蜀绣的奥妙。真是我们宣传的失职。”
“目前普通人家的购买力还不足以选购蜀绣作为家用装饰品,过几年,大家的兜里的钱再多一点就好了。”于哲笑着看向她。
“那你没钱,不还是买了!”文莉君轻笑起来。
“当时买刺绣,既是因为母亲喜欢熊猫,也是因为蜀绣算是我蓉城历史研究工作的一部分。蜀绣、蜀锦、竹编、漆器……都是我们蓉城的瑰宝。”
当初因为这幅双面绣,于哲重新认识了文莉君,也因为这幅双面绣,于哲离了婚。
轻轻摇头,把不愉快的过去赶走。于哲告诉文莉君:“我上次去文化馆,听说今年过年的时候要办年货展销会,各轻工单位都会参加。你去吗?”
“去!张厂长已经申请了展位,我们会带作品去布展,再组织二厂出一些日用品来售卖。就像你说的,蜀绣要繁荣,就必须走进百姓家庭。只有民众都认识蜀绣、认可蜀绣,蜀绣才能生根发芽。”文莉君的眼睛闪亮,她的新作品《熊猫戏水图》也将摆进展场。
于哲很喜欢看她谈起工作时骄傲的模样,他静静欣赏了一会儿,然后说:“最近学校没有合适的学术报告。我看报纸上说周末有法国电影上映,据说里面的服饰道具制作特别漂亮。中西方艺术都是相通的,莉君,你愿意和我一块儿去看看吗?”
文莉君有些矛盾,电影里如果展示了刺绣作品,她肯定想看,说不定能带来技术手段的突破。可和于哲一块儿去?学术朋友能一块儿看电影吗?
于哲看她纠结,也没有犹豫,他从包里拿出两张电影票递过去:“电影很好,带丫丫去看也是一样的。”
这是盐市口电影院的票,看完电影还能逛街。文莉君犹豫了下伸手接了过来:“那就谢谢你了!”
“没事儿,等你看完了,我们再来讨论。”于哲收了手,继续说着书稿的事儿。“这书稿按照工具、针法、样品刺绣法的逻辑,你看看还有没有什么修改的地方……”
“我会仔细看的……”
等周川、李冠男回来,于哲起身,礼貌地告辞了。
韦青揶揄文莉君:“怎么样,你们刚才说什么悄悄话了?”
“嗯,他请我看电影来着。”
“不错啊,进步神速。”
“我拒绝了,我们现在只是学术朋友,这发展太快了!”文莉君低着头。
“你们不是一块儿听了好几场讲座了,怎么就不能看电影呢?”韦青恨铁不成钢。“年纪轻轻,就这么迂腐、封建……”
文莉君的脑袋埋得更低了:“一般是情侣或者家人才看电影,我现在还没做好准备!”
韦青摇了摇头:“行吧!那你就和他做学术朋友吧,这周你先把稿子看了,我再看。”
“知道了!”在技术上自信满满的文莉君,抱着书稿逃似地跑了。
话是这么说的,但是当文莉君打开稿子开始看,于哲独特漂亮的钢笔字,再次让她的脑子里充满了他这个人。
脑子里仿佛出现于哲伏案撰写书稿的模样。明亮的暖色灯光照亮他的眉眼,他专注地凝视着微黄的稿纸,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钢笔写下一串文字。这些精美的文字,现在在她手里,好像很烫。
可另一幅画面重现在脑海里,袁鹏扭曲的脸,高高举起的手。转瞬间,变成了于哲,高举起手,阴沉着脸。
两个画面像泡沫一样消散而去,越是接近幸福,越是感到惶恐。
文莉君使劲甩头,才停下胡思乱想,翻出笔记本,边看边记,让自己专注到文字的内容中去。
周日,文莉君不见于哲、不刺绣、不听讲座,居然带着袁锦悦进了城,逛街、吃小吃、看电影。
久违的玩耍行程,让小姑娘开心极了,谁不想和亲爱的妈妈贴贴玩玩呢?她终于不用在母亲外出时烦躁地练习用铁笔了。
电影讲了什么不重要,画面确实很优美,十八世纪的欧洲妇女穿着华丽的长裙,端着精致的咖啡杯,摇着刺绣象牙扇子,坐在铺满手绘壁纸和青花瓷壁炉的房间里。尤其是服饰上闪亮的刺绣图案、镶嵌宝石珍珠的刺绣方式,令人着迷。
虽然样式都是西方的,但文莉君都看出来了。墙纸、刺绣、象牙扇、青花瓷都是中国工匠的作品。
于哲是想告诉她,他们对传统艺术的保护和创新的心情,是一样的吧!他还想告诉她,他明白她!
文莉君突然觉得有些心跳加速!
第105章
到了约谈稿件的日子, 于哲带着周川和李冠男来到蜀绣厂。这一次高志川做了主要接待人,文莉君和韦青带着梳理出来的书稿意见书坐在一旁。
高志川首先表达了感谢,对《蜀绣绣谱》前言中关于蜀绣厂、蜀绣研究所的介绍提了更清晰的要求。文莉君、韦青两个人将文稿中需要修改、补充的技术资料详细罗列了出来。
“明年开春会用蜀绣刺绣油画, 我们想先把这部分技术写进书里。”
于哲接过文莉君的稿纸,上面用娟秀的字体写了三四页关于油画和乱针绣的详细解说,行文风格和自己提供的稿件一模一样。
“写得真好!”于哲由衷赞美, 向她投去赞赏的目光。
文莉君压着翘起的嘴角,心情愉悦。“我胡乱写的, 写得不好尽请指正。”
高志川还不知道两个人的关系, 他乐呵呵地说:“于教授,文主任就是谦虚谦虚, 我看过稿子, 很不错,一看就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您放心!”
“这个我相信,文主任最是谨慎认真。”于哲话里有话,文莉君听懂了。
他是在说她总是犹豫不前, 不敢与他同行, 她不由觉得手心出汗。
韦青当然也听懂了,她就怕文莉君错过好姻缘。现在看来, 于哲心里有数, 不会轻易放弃的。
虽说两个人年纪大了, 激情少了, 可就这样经常接触下去,平平淡淡的过日子说不定更好。
六个人就文稿的内容, 一条条分析解读修改,开一上午的会。
中午,高志川招待大家在食堂吃饭, 张厂长带着崔碧泉、蒋巧巧、伍红玲作陪,一群人热热闹闹,说着年底年货展销会上的事儿。
于哲在文莉君的对面,和坐在旁边的张红蕾、高志川寒暄着,游刃有余。时而,他会用目光扫过她的脸,瞧瞧她在发呆还是在聆听。
她可能不太喜欢这样的场合,默默吃饭,静静地听。可眼神显示,她的脑子已经飞走了,可能正在哪张绣品上穿针引线。
察觉到脸上越来越直白的目光,文莉君回望了过去。于哲有了被抓包的心虚,移开了视线,装模作样喝了一口茶。
全程观察的韦青,心中乐开了花。
分别的时候,于哲照旧支开学生,找了个借口和文莉君单独说话:“上次的电影好看吗?”
“嗯,挺好看的,里面的服饰装修特别漂亮。可惜这些镜头一晃悠就过去了,如果能看得更清楚些就好了。”文莉君是真心想看清里面的刺绣,不知道西方的刺绣会不会也有掺针这种技法呢?
于哲沉吟片刻:“总府路上有一家外文书店,上个月我看他们进口了很多国外的画册,有不少类似电影里的穿着古代服饰的油画。和你们正准备制作的乱针绣油画类似,莉君有兴趣去找找吗?我正要去市里文化馆汇报,可以给你指路。”
查找书籍资料,也是工作的一部分。何况没有人带路,自己会浪费很多时间在路上,说干就干。“行,我去看看,于教授等我几分钟,我去请个假!”
文莉君返回车间给伍红玲请了半天假,背着包跟着于哲坐上了去市中心的公共汽车。
没想到今天居然能这么顺利地约文莉君出来,于哲有些兴奋,如果不是他另有工作安排,他甚至想陪她待在书店里。
蓉城唯一的外文书店很大,一楼全是磁带,乍一看没有任何书籍。
通往二楼书店的楼梯隐藏在一个书架后面,几乎只有老书友知道。二楼的氛围很好,红木架子上,摆满各国原版书籍和画册。落地窗外是金黄的梧桐树叶,正在阳光下翩飞起舞。
此时的书店和图书馆类似,昂贵的书籍样品可以供人免费观看。所以,木质地板上坐着卧着不少人,专心在书本中。
于哲把文莉君送到点,就不得不离开。
文莉君从架子上一个个找过去,外国文学、法律、烹饪、风景、建筑……文字什么的,全是字母。老长的一串,一个都看不懂。
美术类的作品多,服装类少,欧洲古典服饰的资料更少。只能从古典油画中,发现一些刺绣花纹的端倪。
正在静静找书的文莉君,不知什么时候面前站着一个人。黑色的羊皮靴子,黑色的健美裤和姜黄色的大衣,头上一顶黑色贝雷帽,怀抱着几本外文杂志,时髦美丽。
她抬头一看,是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林暮雨。
本来是毫无交集的两个人,林暮雨本该遗忘在她的记忆里。可因为于哲的关系,即便三年过去了,她的名字却越来越熟悉,她的模样越来越清晰。文莉君还记得她当初盛气凌人的语气,看不起人的样子。
她盯着自己看,应该也是认出了她。
“你,你好!”文莉君有些紧张。
林暮雨歪着脑袋看着她:“我看你有点眼熟,你是不是我儿子说的,借书的母女?后来去省大附小读书的,我儿子说你女儿和她是好朋友。你女儿叫什么来着,袁……”
文莉君的心脏漏跳了一拍:“是,是吧!我女儿叫袁锦悦。”
“对,就是这个名字。”林暮雨笑着靠近。“俩孩子是好朋友,我们也认识一下吧!我是于绍言的妈妈林暮雨,在外贸局当翻译。”
林暮雨伸出戴着黑手套的手,文莉君只能跟她的手套握了一下。“我在蜀绣厂工作,我叫文莉君。”
“文莉君,名字真好听。对了,你是和我家老于一块得奖的市级技术能手吧!听说你家也是单亲,哎,和我一样。我们女人,真是倒霉啊!想嫁个好男人怎么这么难。”
不知道她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文莉君只能嗯嗯。林暮雨就像好不容易找到了同类,又开始讲儿子的教育问题。
“儿子真是麻烦,什么事儿都要我给他做好,娇气又粘人。现在年纪大了,脾气也不好,说什么都要反着来,真没法带。还是你家女儿贴心,什么事儿都可以帮忙。早知道当初生个女儿,就没有那么大压力了。”
袁锦悦确实是文莉君的骄傲,可于绍言并不是娇气粘人的孩子。仅就几次见面来看,于绍言本来应该是本性善良的阳光男孩,要不当初也不会主动给文莉君母女借医学杂志。
只是自从他父母离婚后,他情绪就不太稳定。
“他可能只是希望得到更多的关注吧!”单亲家庭的孩子没有安全感,尤其是于绍言,曾经生活在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又眼睁睁看着他破灭。
“要关注找他爸啊!”林暮雨不屑一顾。“反正他只知道写他的蓉城近代史,三五天打不出一个闷屁。就算说话,也是叨叨他的专业。现今社会发展成什么样子了,他一点儿都不关心。工资涨没涨、上海开的股票交易所、深圳开始搞特区都不知道。
不像我,接待过的国外的企业高管,知道有钱人的世界究竟有多么夸张!将来这个社会,有钱才是老大,说什么理想奉献,都是傻的……文老师,你说是不是吧!”
“也许吧!”文莉君不想和林暮雨多费口舌,价值观不一致的人根本谈不拢。
回想了一下蜀绣厂接待过的外宾,有坐旅游大巴来的团队,也有坐小汽车来的贵宾。豪掷十几万求购《夏日荷塘》的华侨,文莉君也是见过的。
在有钱人面前,文莉君从不自卑。她不知道林暮雨明明读过大学,为什么这么看不起普通劳动者。
“不是我崇洋媚外、见钱眼开,可是水往低处流,人总是往高处走。我朋友告诉我,在M国就算是打黑工洗盘子,一个月都能挣一千多美金。换算成人民币,一个月好几千,一年就是好几万。你想想,我们拿死工资,要多少年才能挣一万块?
如果一年能挣几万美金,房子车子都能买,前面草坪后面花园泳池,太稀罕了。国外名牌大学多,学历也比这里金贵。
我盘算着以后送绍言出国留学,在国外挣美金住泳池别墅,不比挤在筒子楼里好吗!”
林暮雨凑过来伸手给文莉君闻了闻袖口里的香味:“好闻吧!进口香水,好几十美金,一点儿不冲鼻,回味无穷,和国内茉莉香精比,就是好闻。时代不一样了,女人有追求更好生活的权利。”
谁说不是呢!这年头大多数女人还在想着如何摆脱封建男权的剥削,像林暮雨这样的高级知识分子,已经在追求更高层次的生活方式,与国际接轨了。
这一点,文莉君没法批评。甚至有些羡慕林暮雨,见识不一样,目标不一样。
新时代女性说离婚就离婚,说找新老公,就按照自己的标准重新去找。不管是浪漫生活,还是物质条件,都可以得到。
只可惜于哲这样的人成了这个物欲横流时代的落后分子。可落后低调,却学识渊博的于哲,总能和文莉君聊到一块儿去。
他懂她的专业,也懂她的追求,更能恪守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他的喜欢和尊重,让她一点点心动。她甚至能想象,将来两个人就算在一起,也是安静舒服的。
林暮雨继续唠叨着她的外国经。文莉君埋头看画册上的欧式裙子,研究上面的针法。
仔细辨别其中类似蜀绣中的十字绣、平金针、打籽绣、贴布绣、接针绣图案,还有各种串珠的方式。
另一边于哲快步去了文化馆交接蓉城历史的稿件,和馆长简单寒暄了两句,折返外文书店,准备和文莉君来个亲密的书店约会。
他刚爬上二楼,就听见了熟悉的说话声。林暮雨正在书架前和文莉君亲切交谈。
林暮雨还是那样的热爱表达,不管别人听不听;文莉君端着书自顾自看着,像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僧侣。
这一幕,怎么看,怎么诡异。
“哎,这不是阿哲吗?好巧!”林暮雨发现上楼来的人是前夫,惊呼着站了起来。“你是来找我的吗?还是来找书的?”
文莉君放下手中的书看向于哲,他的视线瞥过林暮雨,然后凝聚在文莉君身上:“我不是来找你的,我是陪文主任来找资料的。”
“你们认识?”林暮雨看向两个人。
这种时刻,文莉君只能顺着于哲的话说,神色自然地点了点头。“蜀绣厂邀请于教授帮忙撰写绣谱文稿,我们来查找刺绣资料。”
林暮雨看了看神色坦然的两个人,应该真是工作关系。文莉君刚才一直在翻看西方油画的画册,一页图案起码看了半小时。
“这地球真小,什么人都能碰上。那我不打扰你们工作了!”林暮雨收拾好书本下楼准备离开。于哲绷紧的肩背松了下来。
擦肩而过时,林暮雨突然对于哲说:“阿哲,我爸妈挺想你的,周末和绍言一块儿来吃个饭吧,马上就要过新年了。”
于哲抿紧了嘴唇低垂着眼,弄不清前妻为什么突然对他发出这样的邀请。
林暮雨笑嘻嘻拍拍他的胳膊:“我就当你答应了,一定来哦!”说完她迈着轻快的步伐离开了,只留下文莉君和于哲两个人面面相觑。
三个人的这次碰面虽说是个偶然,于哲和文莉君的反应很快,可两个人之间轻松的气氛突然就变尴尬了。
如果两人的关系再生疏一点儿,或者再亲密一点儿,碰见林暮雨都不算什么大事。可于哲好不容易让文莉君答应和他做学术朋友,两个人刚开始交往,林暮雨就跳出来了。
也不知道林暮雨对文莉君说了什么,如果她觉得他是个坏男人怎么办,觉得他无能怎么办?她如果再次退缩了,他又该怎么办?
于哲想了很久才憋出一句话:“嗯,我是回来帮你找书的。你找到了吗?”
第106章
这件事不提, 就约等于没有。
文莉君也觉得不是和于哲讨论前妻的时候,她现在有什么身份立场去追问于哲呢?
“找了几本,都是西方的古代油画, 没看见服饰集。油画上的细节不是很清晰,能找到服饰照片或者手稿图册更好。”
听她说着工作,没有提起林暮雨的事儿, 于哲松了一口气:“那我们去柜台问一下,展架上并不会摆放着所有书籍。如果确实没有类似的, 我们还可以找书店代买。”
“还能这样?”文莉君放下了手中的画册。
“是的, 只是花的时间比较长而已。总能找到你最想要的。”于哲笑着回答。
两个人去柜台找店员询问了,确实没有欧洲古代服饰的书籍, 但是店员答应只要给订金, 就帮忙在国外找。找到了会电话告知他们,让他们来选,然后随着书店采购的书一块儿到书店,可以省一笔邮寄费用。
这书本来就是给单位找的, 文莉君给了二十块钱订金, 开了发票回去报账。于哲放下心来,带着她出了书店的门, 前往汽车站。
总府路是蓉城繁华的商业街, 汽车站的人流比很多地方的人都多, 文莉君差点挤不上车, 还是于哲在她身后使劲推了一把,两个人才挤上去。
满载的公交车像老牛一样喘着粗气向前走, 车站树荫后,跟着去而复返的林暮雨。
果然,最了解自己的, 还得是身边人。当于哲说自己是陪文莉君找单位所需资料时,她心里立刻打了个问号 —— 这话,她一个字都不信。
于哲是什么人呢?年轻时的他就是个实打实的书呆子,满心满眼只有学问,当初她稍微主动些,没费多少劲就把人追到手。
十年婚姻里,于哲更是把 “避嫌” 刻进了骨子里:从不会和任何女性有深入接触,哪怕是同学院的女教授,一块儿上课都刻意保持距离;后来她想下海经商拉他一起,他也死活不肯,说到底,就是不擅长跟人打交道,更说不出半句违心的场面话。
以前林暮雨觉得他清高正直,甚至带点 “高冷” 的可爱。可现在看着他对文莉君的模样,林暮雨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 哪里是清高,分明是没遇上真正让他上心的人。
可他上心的,居然是个女工人。就算那女人评上了什么 “技术能手”,在林暮雨眼里也没什么了不起 —— 说到底,还不是和于哲一样的穷酸相!
林暮雨下意识捏紧了皮包背带,指节都泛了白。
那她算什么?当年她主动靠近、悉心经营,从没从于哲身上得到过半分这样的主动”如今他倒是愿意放下身段,陪一个女工人跑前跑后。一股混杂着嫉妒与不甘的怨愤,顺着心口往上涌,堵得她呼吸都发紧。
……
拥挤的13路车上,人与人之间的距离等于零。乘客们无奈贴在一块儿,前后车门的人甚至贴在了车玻璃上。
车厢中的文莉君不得不紧紧挨着于哲,低头靠在他的胸前,就像是依偎在他怀里一样。她羞涩地低着头,耳垂红得像要滴血。
于哲发现了文莉君的不适,他略微退了一点儿去挤别人,努力挺直腰背。伸出手紧紧拉住了汽车上的长杆,用另一只胳膊尽量隔开周围的人。给文莉君隔离出一个可以喘息的空间。
“谢谢!”文莉君知道于哲已经尽力了。
“没事儿,你看看能不能拉住横杆,不行就拉住我的背包带子。”
文莉君抬头看了下头顶的吊杆,她个子小,就算是伸出手,也只有指头能挂在上面。以往坐公交,她总是找到一根竖杆扶着。现在,她只能抓住于哲的书包。
好不容易到了下一个站,春熙路站上车的人更多了。文莉君被人群再次挤到了于哲的身前,紧贴他的胸膛。
“抱,抱歉!要不要下车坐下一班。”于哲知道文莉君并不愿意靠着他,尤其是这种时候。
“这不是你的错。算了吧,下一趟公交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来,耽搁接孩子们放学,他们不会高兴的。”文莉君无意识地把两个孩子都算在内了。“忍忍就到了。”
文莉君尽量让自己和于哲保持距离,可公交车司机似乎并不是这么想的。他飞快地转换油门和刹车,甚至和旁边公交车开始了竞赛。
一次次的摇晃,文莉君都气沉丹田,尽量稳住了。最后一个紧急刹车,文莉君被惯性带倒,彻底扑进了于哲的怀里,抱住了他的腰。
于哲不知道这是幸运还是不幸,他只能赶快伸手接住文莉君,稳稳扶住了她的身体。文莉君顾不得去探究于哲身材如何,她的鼻子撞在他的肩膀,痛得眼泪都出来了。
“小心!”于哲的声音从文莉君头顶传来,似乎带着颤音。
文莉君捂着鼻子扶着他重新站好,这次不光是耳朵红了,整个脸和脖子都红了。“我,我站稳了!谢谢你。”
虽然鼻子红肿了,可她也闻到了于哲身上的墨水味,和自己身上的丝线味、木香味有些异曲同工的淡雅。
于哲不敢看她,他的脸也烧得厉害,他伸出手拉着文莉君往车后门挤:“跟着我,我们赶快到后车门等着,待会儿别下不了车!”
文莉君紧抓着他的手,跟着他拼命挤出了人堆,好不容易才下了车。两个人衣冠不整,头发衣服就像是被放进甩干机里转了很多圈儿。
车站旁,还有更多人挤着上公交。司机喊了一遍遍:“不要挤了,等下一趟。”远处确实又驶来一辆公交,人群蜂拥而去,司机勉强关上了车门,老破车一摇一晃地开走了。
扑哧~文莉君忍不住笑出声,于哲用拳头抵着嘴唇也笑了出来。
两个人的同行不过如此,时而疏远,时而拥挤。需要扶持时互相搭把手,随性自然、坦然接受善意才是最好的。
“走吧!孩子们等急了。”文莉君边走边整理头发衣服,恢复了本来的模样。
于哲跟在她的身后,悠悠说了一句:“过元旦我要回我父母家,不会去林家吃饭的。”
文莉君想起林暮雨的邀请,他是在解释他和她已经没有关系了吗?“做不成夫妻,你们总归是孩子的父母。绍言应该很希望你去。”
善良的文莉君让于哲感动,他上前轻轻拉了一下文莉君的指尖,就像在汽车里一样:“该断不断,只会让孩子本来已经平稳的生活再起波澜,他很快就要读初中了,还是不要抱不切实际的幻想比较好。”
他这是在阐述自己绝不回头的想法吗?林暮雨看起来挺好的,美丽大方、漂亮有活力,和于哲算是互补的相配吧。
周婶的店铺就在眼前,她默默抽出手:“到了!”
于哲被甩开了手,假意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那你先进去。”
文莉君看了眼他有些微红的脸颊,扭身进了周婶的包月餐店。隔了两分钟,于哲才迈步进去。
袁锦悦刚开心牵着母亲的手出大门,就看见眼神躲闪的于哲,再看母亲不自然的神色,知道他俩肯定是又遇上了。
真是阴魂不散,袁锦悦翻了个白眼,假意问好。
于绍言送袁锦悦出门,当然也看见了装作偶遇的于哲和文莉君。一想起同学的妈和自己的爸好了,心里面真是放了一块巨石,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一等袁锦悦走远,于绍言开始大声吆喝:“你怎么才来啊!我无聊死了,快带我回家打游戏。每次都这么晚下班,你把钥匙给我得了,我以后自己回家。”
林暮雨为了不让儿子纠缠自己,给他买了一套游戏机。打起《魂斗罗》来,于绍言时间根本不够用,没空找亲妈带他出去玩了。
可有了游戏机,儿子越发难管教了,脾气越来越大。于哲只能取下钥匙交给他:“那你以后好好保管钥匙,别弄丢了。”
于绍言接过钥匙随手揣在兜里,很潇洒地把书包塞给了老爹:“废话少说,快走。”
文莉君没空关心于哲最后去没去林暮雨家,只知道还有一个月到新年,忙死了。
三个车间卯足了劲赶工,唐卡完成一半,还剩一半。大小熊猫的订单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就算这样,还要准备年货展销会的事儿。
蜀绣厂没有时间精力生产能售卖的小型日用品,张红蕾拍板,年货展销会蜀绣厂和二厂合办。蜀绣厂拿精品绣屏去展示,二厂负责生产蜀绣日用绣品,共同布展。
离开了差不多快半年的李华回来洽谈合作事宜,头上黑发白了不少,肚子也鼓起来了。毕竟是去拉动一个快要终结的行业,没那么容易。
会议开了大半天,最主要扯的还是赚到了钱如何分成。说起来,这次布展用的是蜀绣厂的招牌和展品,但卖的是二厂的东西。
如果全卖二厂的东西,蜀绣厂一分钱拿不到还要赔展位费,张红蕾肯定不干。如果让二厂自行布展,展品的水平又不够高,还不如规模大一点儿的合作社。
最后,两个厂商议,让蜀绣厂出技术员和设计图,让二厂加工。这样卖出来的东西,大家按照工时比例分成。
崔碧泉带着尹凯,文莉君带着沈新华,四个人就这样去二厂指导生产。崔碧泉选了当年最受欢迎的熊猫和龙凤图案,和尹凯一块儿设计了不少床单、旗袍、香包、扇面……
文莉君和沈新华做了手绷小样,指导一百来个绣工用最快捷的方式刺绣出最佳的效果。
赵勇、丁艳梅等人坐在人群中听培训,连和文莉君单独说一句话都不够格。钟兰有心靠近,可文莉君身边簇拥了好些想学习技术的绣工。
虽然文莉君这次并没有带着炫耀的意味,可赵勇等人依然觉得她就是来显摆自己升官的。车间副主任,好了不起哦!
张丹露怯生生地问:“如果刺绣的产品好被文主任看上了,还能被蜀绣厂召回吗?或者,晋级到精品车间去?”
赵勇横了她一眼:“要去你自己去,丢人现眼!”
“对!”丁艳梅附和道。“这种女人哪有什么技术,都是卖屁/股得来的。我告诉你们,蜀绣厂都传开了。文莉君看不上李华、嫌弃高志川年纪大,又觉得隔壁的钱多强太年轻不牢靠,已经钓上一个大学教授了。
说是暑假和别人关在贵宾休息室一个月,天天在一起不知道编书还是不明不白干什么勾当。就算开学了,没事儿也要把人喊回蜀绣厂,把教授吓得每次都要带几个学生同行,好证明自己的清白。你们说,我们蜀绣厂哪里需要编书,都是借口!方便她找姘头。”
“真的假的?”钟兰不相信。
丁艳梅露出你懂的笑容:“你可以回去问问,这已经不是秘密了。”
张丹露三十多岁了,她到了二厂后眼看着蜀绣厂升职涨工资十分羡慕,已经逐渐看不惯赵勇的跋扈、丁艳梅的无事生非、钟兰的自以为是。她避开这三个人,慢慢向文莉君靠近。
文莉君自从离婚,不知道听了多少闲言碎语。只要不在她跟前说,她才不在意。张丹露有心悔改,认真钻研技术,向她连连示好,她不是心胸狭窄之辈。后面是否提携,就看张丹露的能力了。
李华看着二厂的员工恢复了活力,为了年货展销会拼命,终于松了一口气。只是不知道这一次的繁荣是彻底的翻身,还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他想起文莉君带回来的机绣被套,好日子也许就要结束了。
就这样,文莉君留在蜀绣二厂工作了一个多月,二厂位于城市中央,往返路程较远,只能停止接送袁锦悦。
文莉君暂时和于哲碰不上,袁锦悦和于绍言同时松了一口气。
第107章
到了元旦节, 蓉城年货展销会拉开帷幕。
这次展销会规模超出以往,全国各地的特产食品、轻工产品、电器汇聚在会展中心,应有尽有。文莉君本来在开幕前一天帮忙布展, 结果顺道参观后买了好些年货,特别是能存放很久的挂面、木耳、干菌菇什么的。
本地电视台报道了年货展销会的盛况,于哲听说活动持续大半个月, 直到过年。刚放寒假,于哲数了数兜里的钞票, 带着于绍言跑了一趟。
回到家, 父子俩把年货分成三份,选了其中一份拜访了林暮雨的父母。老两口看着这丰盛的年货, 乐开了花。
于绍言拉着父亲去看自己在林家住的小空间。林家是小商贩出身, 房子坐落在老城区街巷,是一间平房。老两口和林暮雨各住了一间,就只有厨房、厅堂了。
于绍言到林家,老两口在自己房间的靠窗处隔了一个空间, 放了一张单人床, 一个小桌板来安放他。空间狭小逼仄,冬天冷得不行、夏天热得睡不着。
于绍言可怜巴巴地表达出寒假想回家住, 方便打游戏的美好愿望。
“爸爸还要忙几天工作的事儿, 你好好写作业, 过年前来接你。”于哲计划在寒假把蜀绣绣谱的工作完成了, 好接点别的活儿。如果不在家看着于绍言,他能从早晨打游戏到晚上。
是忙工作, 还是忙别的,于绍言不方便拆穿,他只能撒娇让父亲再早一点来接。
“那你在外公外婆家每天按时起床, 把作业都写完了,我就提前来接你。行不行?”于绍言放假就要睡懒觉,作业不拖到开学绝不开写,于哲也没那么好糊弄。
果然,小男孩没成功套路亲爹,嘟哝着嘴唇去了小房间。
“哎,还是于哲这个当爸爸的把儿子教育得好,知道守原则守底线。不像他妈,还有她新交的男朋友,就知道给他买东西,衣服鞋子游戏机文具,不知道买了多少了。还说给孩子买一个小一点的游戏机,让他拿在手里玩。”林父摇摇头。
“对啊对啊!还是小哲好啊,今天留下来吃饭吧,小雨一会儿就回来了。”林母热情地邀请,林父也客气挽留。
于哲瞟了两人一眼,自从和林暮雨结婚,这对前岳父岳母对他可没摆过什么好脸色。他们一直想平房换楼房,对于哲暗示明示了很多次,也没有奏效。于哲没钱,只能在对老人的态度上,对儿子的教育问题上多上心。
可惜,这些好处林家人根本看不上。林母的口头禅一贯是:“嫁汉嫁汉,穿衣吃饭。钱都没有,嫁过去吃苦吗?”
于是,两个人就在林暮雨面前多次嫌弃她当初读书的时候不听话,谈恋爱太早了,没有见识过真正的好男人。最后选了个只有脸、只知道钻研故纸堆,穷得叮当响的二流货色。
今天很奇怪的是,两个人的态度有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是林暮雨在看见文莉君后,有了什么猜想吗?
“谢谢林叔、林姨,我就不在这里吃饭了。今天送年货过来,主要是表达对二位的感谢。我和林暮雨虽然已经结束了,可孩子是无辜的,他想要和他妈妈多亲近,就麻烦你们照顾了。”于哲站起来告别。
林父林母假意挽留了一下,然后让于哲离开了。
等到晚上,林暮雨回来看见于绍言横在沙发上看电视,质问父母:“绍言又被他爸送来了?”
“是呀,说是寒假了,孩子想你,住到过年前来接。”林父林母招手让她去厨房小声说话。
“放寒假了他带不是正好,他不也放假了吗?”林暮雨嫌弃地看着客厅里的于绍言,越看他和于哲相似的面容神态,越是生气。“你们身体不好,我也忙,怎么就把这累赘接手了!”
林母睁大眼睛:“不是你说让我们对于哲客气一点,还留他吃饭的吗?”
“对啊!你到底怎么想的?这穷酸老师你不是不要了吗?你不准备重新找个有钱的,还要吃回头草啊!”林父也好奇。
林暮雨抄着手笑笑:“找啊,我一定要找到一个最好的。但是找到之前,给自己留条后路也是应该的吧!何况,这孩子姓于啊,就该他带。”
“绍言本来就是判给你的,小于给生活费,现在反过来了,平时都是他带孩子,我们只管了周末,他还是按判决标准给了生活费。寒暑假你如果完全不管,说不过去吧!”林母总怕别人就此说自家闲话。
“行吧!”林暮雨望着于绍言笑笑。“多带带也好,我生的儿子才知道将来该和谁亲,该听谁的话。于家虽然没什么钱,可就算是一个铜板,将来必须得是我儿子的。”
有了这番心思,于绍言被好好安顿下来,还在客厅搭了行军床给他住。林暮雨找男友买了最新潮的进口手掌游戏机送给他做新年礼物。
才一周,于绍言就学会了超级马力欧和俄罗斯方块。对亲妈的大方、宠溺,亲儿子举双手双脚赞成。
另一边儿,袁锦悦放了寒假,带着作业又进了韦青的画室。
经过一个学期的铁笔练习,袁锦悦的手肘、手腕力量强了不少。韦青笑眯眯看着她写下一个“大”字。“这个字写得好,端正大气,堂堂正正,就像颜真卿一样。”
“真的吗?真的好?我还不够满意呢!这两笔还有点缺陷。”袁锦悦故作谦虚,其实非常骄傲自己写的这个字。
“真的呀,写得好,又不是必须笔画一模一样,而是掌握这个字要表达的精髓。写这个大字,就要放宽心,才能写出韵味。”韦青摸摸她长高了一点儿的个头。“姨姨真高兴,说明丫丫的内心真的强大了,不惧怕任何风险。”
“嗯!”袁锦悦也觉得,写字让她平静,有一种老僧出世的心态。什么狂风暴雨,既来之则安之。
现在她对于追求钱财的兴趣都低了不少。一个月赚几十块零花钱,费劲费力耗时间,还不如将来买几只原始股票。在学校,她也愿意认真听课了。毕竟这是妈妈花了大价钱给她选择的学校。
她上心听了听,和上一世村小的教学水平确实不一样。
老师不光是讲课堂上的内容,书本上的内容,也会给他们讲相关联的知识,甚至拓展到初中、生活中去。学校里活动也比较有趣,会请来各行各业的人和学生们互动,戏剧、合唱、朗诵、绘画社团层出不穷,社团组织各种比赛,袁锦悦曾经在英语比赛中拿到了第一名。
放下过去的包袱,重新当个孩子,没什么不好!
“那我教丫丫再写几个字,然后我们学着练白描好不好?”韦青很满意袁锦悦现在的眼神,清澈而通透。
“好!”袁锦悦蹲好马步,等着韦青握住她的手,一笔一画继续。
熊猫都画完了,墙壁上的红腹锦鸡断断续续画了两年,开春就能完工了。现在这只锦鸡,骄傲地昂着头颅,眼睛清澈明亮。在古代人的认知中,彩色的红腹锦鸡就是凤凰鸟,美丽、聪明、强大,就像眼前这个孩子。
韦青笑着握住她的手。她的绘画生涯,她的人生将走上顶峰,能找到一个继承人,就更完美了。
还有最后几天过年,蜀绣厂上上下下喜气洋洋。
今年的订单超额完成任务,获得了全国大奖,在亚运会蜀绣大秀一把,大唐卡还没完成,小唐卡订单已经飞来了。积压的猫订单还有很多幅。绣不完,根本绣不完。
趁着年货展销会分红,张红蕾邀请二厂厂长和李华商议了一番,从二厂调回了十名绣工。可她希望李华回到蜀绣厂的时候,李华居然拒绝了。
李华带着礼物上门感谢文莉君,在小方桌前端着搪瓷杯说出自己的想法,文莉君惊呆了。
“二厂效益不好,这次凭借年货展销会好不容易翻身,你为什么不趁机回来?”
正在整理各种年货的袁锦悦闻言也抬起头盯着他。
“回来也没什么用!”李华摇摇头。“我不是绣工出身,简单的刺绣还行,复杂精妙的不适合我。这次的年货展销会大卖,我很清楚全靠崔老师的图纸和你的技术指导,指望二厂这些人根本不行,吃大锅饭太久了,手艺心思都弱了。
我还记得你从广州带回来的机器织的床罩枕套,这些才是市场的主流,二厂生产的东西根本卖不掉。所以,我不仅不会回蜀绣厂,过完年我还要离职。”
“离职?”这回不光文莉君惊讶,连袁锦悦都惊呆了。“李叔叔,你是准备下海做生意吗?”
“说对了!”李华笑着摸摸袁锦悦的头。“我要去广州,把那边的新东西带回来卖。先在春熙路夜市摆个地摊吧!”
“摆地摊很辛苦的,日夜颠倒。”文莉君知道关松在晚上卖卤菜,白天备菜很辛苦。冬天冷,夏天热,还有时不时到来的暴雨。摊子来不及收,准备的菜和肉只要被雨淋过,就不能要了。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儿,我是男人,家里老老小小都靠着我,我不能在二厂等死。去年,我也试过去轻工局,可惜我学历不够,别人不要。这次年货展销会,我好好做了调研,凡是广州来的年货,都好卖得多。
富贵险中求!我准备先摆几年地摊卖点小东西,挣了钱就去打个铺子,不会摆一辈子地摊的。”李华眼睛亮晶晶的。“青年路上诞生了杨百万,说不定下一个就是我呢!”
“李叔叔好样的!”袁锦悦凑了上来。“我告诉你,广州的小吃也可以引进来,蓉城还没有广式早茶呢!还有广州的蚊帐、服装、鞋子、电子表、袜子,都是好卖的。”
“那我去好好考察下,等我挣了钱,给丫丫带广式香肠吃!”李华哈哈大笑起来。
曾经生活在广州很多年的袁锦悦就是馋这一口,闻言又说了好几家广式餐厅的美食。
“丫丫懂得真多。”李华笑着拆开巧克力豆递过去。“以后我可能很忙,经常在外面跑。我家阳阳,就请丫丫帮忙管教了。”
看在广式香肠的面子上,袁锦悦自然答应了。李高阳已经当了她多年小弟,她当然会照顾他。
“那你注意安全!”文莉君低声说了自己去广州的见闻。为了节约路费,很多商人都选择坐硬座,路上很容易遇上小偷和打劫的。“别省小钱,该坐硬卧就坐硬卧,比硬座区安全很多,人也不遭罪。”
“谢谢你们!”李华笑着伸出手,和母女俩都轻轻握了握,带着对未来的憧憬,离开了蜀绣厂。
来来往往,聚聚散散。连李华都走了,传统手艺真的要没落了。
蜀绣厂一边奔跑,一边没落。
第108章
袁锦悦这个小管家, 开开心心归拢了李华送的年货,又接到了蜀绣厂发的年终福利。今年的福利更丰厚了,除了实物的米面油、洗衣膏、糖果、挂历, 还发了两百现金。
蜀绣厂职工拎着福利出厂,下巴都要翘得高一点儿。尤其是今年蜀锦厂的效益下滑,年货没发几样, 让两个厂的宿舍区处于微妙的紧张氛围中。蜀锦厂的领导干部在年前陆续请假,全都提前回家过年了。
找不到领导, 拿不到福利, 还不到过年,蜀锦厂职工没心思干活, 纷纷离开。
蜀绣厂的人却不能松懈, 各车间依然在安静赶工。
于哲一个人带着书稿又上门了:“这是按照上次的要求全文修改的,我润色誊抄了一遍,请看看。”
十几万字,全部手写了一遍, 文莉君抱着这厚厚的稿纸翻看起来, 每个字都工整漂亮,就像钢笔字帖。就算书稿出版了, 这些手写原稿, 都是难得的宝贝。
看到文莉君又惊讶、又感动的模样, 于哲有些小小的骄傲。“看完后, 如果还有需要修改的地方,请直接在上面改。”
“应该没什么要改的了!很完美。”文莉君翻开最后一次补充的地方, 已经很完美地嵌入到原书中去了。
“哪有那么夸张,只是尽量准确表达了蜀绣的历史和技术而已。”于哲笑着低头。
高志川也没想到于哲对待书稿如此尽心尽力,他翻看着书稿的手颤抖了:“好, 好!这书我要送到轻工局,争取经费做成专项技术出版物。”
这是轻工局给各单位的技术突破优惠政策。
“如果能出版,当然更好了!让更多群众看到蜀绣,知道蜀绣,推广蜀绣。”于哲在这书上付出了半年多,也希望有个好结局。
高志川拿出笔记本,翻开新的一页:“那我们把参与编书的老师们名字定一下,到时候都写在里面。于教授肯定排第一。”
“这书我只是按照文主任的要求编撰的,我不能排第一。你们根据师傅们贡献来排吧,把我放在最后一个就行。”于哲看向文莉君,带着深深的笑意。
文莉君心中不由猛跳了两下,为什么会对如此平淡的语言感到心动?
白纸黑字,第一个落下了文莉君的名字,接着是韦青、何东妹、崔碧泉……最后才是于哲。两个人的名字,一头一尾。
结束了来访,文莉君知道于哲有话想和她单独说说,慢悠悠送着于哲出了工厂大门。
“你等我一下!”于哲钻进门岗,提着一大袋东西递给文莉君。“来,新年快乐。”
“这是什么?”文莉君可不敢轻易接下。
“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就是些年货!”于哲打开口袋递给文莉君看了看。“上次你说丫丫喜欢吃广州那边甜味的东西,我看展销会年货正好有卖的,这些是广式香肠,就买了一点儿给孩子。”
如果是别的东西,文莉君可能会拒绝,可女儿爱吃的广式小吃,可真是拒绝不了。
“可是……”她犹豫了一下,应该以什么理由来接受这番好意呢?
于哲仿佛知道她的顾虑,拉过她的手把口袋放进她怀里:“别想那么多,这书稿的事儿,我还没感谢你呢!我挣了润笔费,还有机会出版。作为好朋友,我给你送年货很正常。”
学术好朋友,也是好友吧!她提着这包年货,沉甸甸坠手。
“要我帮你把东西提回家吗?有点重!”于哲笑着又接在手上。“我还想请你另外帮个忙!”
既然还能帮忙,文莉君就把口袋给了于哲:“只要我能做的,都可以。”
“不复杂,就是年货展销会上,我看到蜀绣展区有售卖熊猫刺绣团扇。想给我母亲买一个,不知道有没有优惠价。”于哲仿佛为此挺为难的。
文莉君联想了一下这个香包,是她在欣欣相印一系列熊猫日用品上改良的简易双面绣,价格才三十块钱,不算太贵。于哲是曾经在88年花400块购买双面绣的豪爽派,怎么现在变小气了?
是他真的只是想省钱,还是想表达自己现在是个会过日子的节约派?
为什么会想到过日子呢?
“知道了,我会帮忙的。”文莉君有点面红耳赤,她是不是想太多了。
于哲看她耳红的模样,知道她已经猜到了他想表达的含义。他将来会好好筹划自己的收入,踏实过日子的。
两个人一句话也没说,于哲把袋子提上六楼。站在家门口,文莉君没有邀请于哲进门,于哲也没有提出申请留下。
“那我先回去了,您帮我问了价格给我打个电话。”于哲转身离去。
文莉君松了口气,她静静望着于哲走出宿舍区,走向远方。
袁锦悦下午回家做饭,发现家里又多了一大包年货,里面有自己最爱吃的广式香肠,还有蛋黄凤凰盏、广式火腿。除此之外,还有牛肉干、板鸭、乳猪,全是肉嘎嘎,这是天上掉馅儿饼啦?
“妈妈,这是谁送的呀,都是我喜欢的。”袁锦悦把东西取出来摆了一桌子,肉嘎嘎的甜香一下子就充满了屋子。想着在肉香中睡觉,是多么令人惬意的事情。
“是,是于教授送来的!他说这次编书的事儿让他赚到稿费了,他还请我帮忙用内部价格买厂里的绣品,所以他送了这些给丫丫。你喜欢就好。”文莉君含含糊糊、前后颠倒说着。
可袁锦悦一听就明白了,感谢什么的都是借口,他只是想表达他的心意吧。能送这些吃食给袁锦悦讨好她,让她开心,确实比送其他的东西更好,母亲最在乎女儿了。
一看文莉君今天可劲儿帮着他说话的模样,袁锦悦知道于哲又成功了。
行吧,袁锦悦本来也没反对,还有好处拿,这人挺上道的:“于叔叔真好!帮我谢谢于叔叔吧。”
女儿这么说,文莉君开心起来:“这些年货不便宜,丫丫看我们怎么给回礼呢?”
于哲送东西,才不在乎你是否给回礼,袁锦悦提议:“你们还是约着一块儿出去玩吧。”
“我们两个成年人,有什么可玩的。灯会马上就要开始了,我们两家人一块儿去灯会看看吧。让于叔叔带着绍言,我们四个先去吃小吃,再逛灯会。”文莉君想起去年在灯会的偶遇,她对他的关注,是从哪个时候开始的吧!
袁锦悦畅想了一下,四个人的灯会游,不知道于绍言是什么想法,他会反对吗?如果因为于绍言反对,于哲知难而退,也不错啊!
几天后,于哲从林家接到于绍言,父子俩带着年货大年三十回了于家老宅。这是位于联大宿舍区二楼的教授套房,布置干净整洁,书房架子上摆满了熊猫的各种陶瓷、玩偶、书籍和照片。
“大孙子回来了啊!”于哲的父亲于翰林弯腰抱了抱于绍言,小家伙快十二岁了,个头挺高。
和林家做小生意出身的不同,于家两口子都是教师出身,父亲于翰林是大学中文系的老师,母亲苏雅琴是大学附属小学的老师。
于翰林和于哲有些像,内敛简单;苏雅琴和林暮雨有点像,活泼大方。于哲曾经以为自己的婚姻会和父母一样相配长久。可惜……
“爷爷好,奶奶好!”于绍言清脆的嗓音打断了于哲的胡思乱想。
“来来,快进来,吃年夜饭了!”苏雅琴热情地招呼儿子孙子进了门。“哎哟,买了这么多年货啊!费不老少钱吧。”
“不贵,都是年货展销会最后两天买的。”于哲翻出蜂蜜、奶粉、钙片,又捧出熊猫香包和团扇。“妈,这是您最喜欢的熊猫,蜀绣厂出品的刺绣团扇。”
“哎哟,哎哟!这可真好看,和真的一样。”苏雅琴眼睛亮了,举着团扇来回翻看。“这个蜀绣的双面绣熊猫肯定很贵吧!”
“我认识蜀绣厂的一个朋友,他们给的厂内价。”于哲准备把文莉君的事儿铺垫一下。
蜀绣厂?文莉君?
于绍言警觉不好,他赶快冲上前去抱着苏雅琴:“奶奶,我饿了,先吃饭吧,吃完我要看春节联欢晚会!”
“哎呀,我的大孙子饿了呀,那就赶快开饭吧!”儿子离婚,孙子最可怜,苏雅琴很快忘了儿子刚才提到的蜀绣厂了。
餐桌上,摆着丰盛的年夜饭,91年的物价稳定了下来,菜市场的菜品又多又便宜。
文莉君带着女儿,和张娟一家、刘卉一家、钱引章一家,再次团聚过年。这一年,蜀绣厂事业大丰收,饭桌上的菜肴鸡鸭鱼肉俱全。
春节晚会在电视中热热闹闹地展开,门卫室大爷来叫文莉君接电话,说是一个男的,声音很温和。文莉君愣了一下,想到一个可能,匆匆而去。
张娟对刘卉露出一个你懂的眼神,这时候打电话的男人肯定是于哲。刘卉瞄了钱引章和钱多强一眼,提醒张娟不要多嘴,八字还没有一撇呢!
小孩子们都盯着电视,只有袁锦悦跑到阳台上,望着母亲飞快地冲进门卫室,过了很久才出来,脸上挂着笑容。
电话另一端确实是于哲,他放下电话也很愉悦。他本意是给文莉君拜年,没想到文莉君让他带着儿子,初三一块儿去逛灯会,还在小吃街见。
这是要来一场偶遇式的约会吗?虽然都带着孩子,可这样的方式更让他满意。他们将来组合的家庭,四人同行的几率很大。
他带着笑容说的祝福语,全被于绍言全听了去。
晚饭后,父子俩回到省大的家中,于绍言在食品柜子翻找:“爸爸,我记得你买了不少广味香肠和火腿,放哪儿去了?外公家、爷爷家你都没送,你又不喜欢吃甜食,怎么都不见了?被小偷偷走了吗?”
“嗯,爸爸送人了!”于哲含含糊糊地换了衣服。“今天玩得太晚了,睡了吧!”
“大年三十,我要晚点睡。”于绍言翻了些零食,打开电视,然后手里捏着游戏机,装作不在意地说:“哪些甜香肠送给谁了?我记得身边的人都是本地人,喜欢吃麻辣的川味香肠、腊肉。”
“呵呵,是吗?可能还是有很多人喜欢,只是我们不知道吧!”于哲不想在过年的晚上探讨这个话题。
亲爹的这个态度,让于绍言心里一股股火气在心底里窜:“很多人?恐怕就一个吧!我记得袁锦悦就特别喜欢广式的香肠。去年她妈妈从广州带回来给她,她高兴得什么似的。周婶看她喜欢,把她妈妈送的广式香肠全煮给她吃了,我有幸尝过,味道确实挺好。”
于哲当然知道,他背对着于绍言不知道如何解释。
“爸爸,说说看吧!你把我的巧克力、钢笔,现在还有我家的年货,都送给袁锦悦了。到底是因为她是我朋友,还是因为别的。”孩童直白的话语,隐含着愤怒。
“巧克力不是你不爱吃吗?钢笔我给你买了补上了,香肠,爸爸确实不知道你喜欢吃,下次,下次我给你留一份儿。”于哲转过来面向于绍言,想要安慰儿子。
可于绍言的眼睛红红的,他深深吸气:“爸,你说实话吧!为什么要送给袁锦悦这么多东西?这些已经超出了我和她的友谊。”
“我……”该怎么给儿子说呢?于哲多希望能在文莉君答应后,和她一块面对这个问题。
单亲的孩子是敏感的,他看到父亲这副纠结的表情,更加证实了自己的猜想。他忘了袁锦悦给他的建议:别挑明、别追问、别逼迫。
他的脑子充满了愤怒和恐惧,母亲不要他了,父亲也有新欢了。
“你是不是……是不是,在追求她的妈妈?”
“你不要妈妈了,也不要我了……”
第109章
阴冷潮湿的蓉城大年三十夜, 北风呼啸,刮得老旧的省大教师宿舍区的窗框咔咔响。
孩子的话,比北风更冰冷。
于哲的手指忍不住颤抖:“不, 不是这样的。不是我不要你妈妈了,是我不能满足她的要求,是她不要我了。她有她的个人价值和追求, 我尊重她的选择。但是,爸爸始终爱你, 我们还要继续生活下去的。”
“那你是为了我照顾我, 给我找的后妈吗?”于绍言眼巴巴看着于哲。“我已经长大了,十一岁了, 我不需要后妈。家里有什么活儿, 我都能做,我还能照顾你呢!”
于哲看向于绍言,他确实如春笋般抽长了,两人坐在沙发上, 儿子并没比他矮多少。儿童的稚气正在被少年味道取代, 他的可怜和愤怒一起到来,让于哲有些恍惚。
这样复杂的家庭让儿子提前长大了。
“儿子, 我想我该好好和你谈一谈, 不作为父子, 作为两个男人。”于哲伸手揽着于绍言的肩膀, 被他挣脱开。
于哲小心翼翼靠着于绍言:“绍言,你妈妈和我有价值观上的分歧, 我们做不成夫妻,在一起只有争吵,这样对我们三个人都不好。分开后, 每个人都能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你妈妈可以追求富裕风光的生活,我可以继续追求我的学术。她可以重新选择能帮她实现梦想的人,我也可以。
将来你长大了,离开家了,爸爸就成孤零零的老头子了。我希望能有人能陪伴我,我也愿意陪伴着她,两个人一起慢慢老去。最后尘归尘、土归土。”
“可我的家没了,我的爸爸妈妈都去爱别人,没人爱我了。”于绍言捏着自己的衣角,声音闷闷的。
“虽然我和你妈妈离婚了,可我们都爱你。就算我们组成了新家庭,也绝不会抛弃你,只会更爱你。将来,你希望过你妈妈的生活,还是过爸爸这样的日子,你想跟着谁,我都支持你。”于哲轻轻把手放在于绍言头上,顺着毛。
于绍言任由他梳理着头发,感受难得的父子亲密:“你们的新家庭,如果不欢迎我怎么办?”
“不会的!如果你真的不喜欢,爸爸不会再婚的。”儿子不同意,新家必然鸡飞狗跳的。但是于哲有信心,绍言一定会喜欢文莉君的。他曾经那么羡慕袁锦悦,有一个好妈妈。
于哲的眼睛看向客厅书架上摆放的熊猫双面绣,熊猫憨态可掬、眼神温和灵动,就像她的女儿。绍言都能察觉他的变化,袁锦悦应该更早发现了文莉君的变化。
她这么聪明,这么爱自己的母亲,她也许愿意和绍言好好相处的吧。
他们这个家,现在最大的阻碍,还不到孩子们的层面,是于哲还没追上文莉君呢。
于哲笑着摇头,揽着儿子的肩膀:“现在说这一切太早了,你爸爸还没被她看上呢!”
“为什么?爸爸你是大学教授,袁锦悦她妈不过是一个女工人,凭什么看不上你?”于绍言下意识为父亲打抱不平。
“儿子,你不懂。男女不是靠学历、工作走到一起的,我和你妈妈都是大学生,不也散了。你妈妈现在找的新男友,就一定是大学文凭吗?将来你喜欢的女孩子,也不一定先看工作单位吧!”
“爸爸,我才十一岁,你说什么呢!”于绍言嘟起小嘴巴,可也没那么生气了。
“好,爸爸说错了。我儿子以后好好读书,出国留学,找个外国媳妇回来。”于哲有心绕开话题,于绍言果然更生气。
“我是中国人,才不要洋鬼子。”
小男孩站起来摔门而去,不想再和于哲说话,他只会向着外人。躲在房间里,于绍言打开游戏和零食袋,感受一个人的时光。
也许,人生路上,很多时候,都只能一个人独行。
于哲笑着摇头,盯着电视屏幕里花花绿绿的演员们。电视里歌舞升平,自己的家冷冷清清。怎样才能让文莉君愿意接受他呢?
他想起儿子知道父亲有了对象的惶恐,也许文莉君面对他也是害怕的吧!特别是她曾经经历过失败的婚姻和家暴的前夫,会比所有人更加害怕。
“莉君,我会给你安全感,时间能证明一切的。”于哲悄悄对自己说。
文莉君带着女儿走在回宿舍的路上,被冷风一激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擦干净鼻子,文莉君和袁锦悦商量:“我们也买个电视机吧,免得每次冬天从刘卉阿姨家看了电视回去,冷得要感冒了。电视还是要窝在暖烘烘的被窝里看比较舒服。”
“彩电很贵的吧!要好几大千。”袁锦悦还有些舍不得呢。
“就这桌子也放不了太大的。”文莉君指着家里的书桌说。“现在买电视机不要票,咱们买个国产的,小一点儿的不贵。长虹24寸的就不错,好几个同事都买了。要不明天就去买,初二你外婆要来过年。”
“外婆要过来?那我们得抓紧,买了电视还要调天线才能看呢!”
母女俩回到家,也不听广播了。早早睡下,早早起。正月初一,百货大楼十点才开门,母女俩已经开始选购彩电了。
此时的于哲正在给于绍言做早饭,于绍言穿着棉服提着一袋垃圾往家属区的公用电话亭走。
林暮雨还没睡醒,就接到亲儿子的电话。她昨天和新男友一家过了年,半夜才回到家,睡眼蒙眬。
可她一听于绍言的抱怨,立刻就清醒了:“你说你爹亲口承认了,他在追求你好朋友的妈妈,还说只要你不同意,他就不再婚?”
“是的,妈妈,我该怎么办啊?你快回来吧,你回家爸爸就不会给我找后妈了。妈妈,我不要继父,也不要后妈,我只要你们两个人好好地在家里。爸爸把家里的年货都送给她们了,都不给我留一点。”于绍言可怜巴巴地对母亲说,希望她能怜悯自己。
林暮雨点燃了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儿子,我和你爸不可能了。他这么迂腐不上进,我根本看不上他。我给你找继父,和他给你找后妈不一样。我是为了你,找个有钱人让你过好日子,将来好带你出国留学,咱们要向上过日子。
你爸只是为了他自己舒坦,才找了个女工人,估计这女的很听话,挣钱也少。他是在向下找优越感,全为了他自己的面子。好告诉我,他不愁没人要。”
“那,妈妈,我能去外公家再住几天吗?我讨厌我爸爸,他自己找女工人,但是天天让我读书,不准我玩游戏……”于绍言现在谁也不喜欢,更讨厌老爹。
“那不行,我得抓紧休假的这几天,把你江叔叔搞定了,才好给你买新游戏。”林暮雨露出一个微笑。
“还有,你回来了,谁来看着你爸?今天他能把家里年货送给她,将来就能把家产送给她。虽说你爸也没几个钱,可总归是你的东西。还有,你妈妈我如果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也不是不可以回来,你可得帮我守好家产。”
“真的?妈妈真的愿意回家?”于绍言喜出望外。
“嗯嗯,我先出去闯几年试试。让你爸等我……”林暮雨吐出一个烟圈,挂断了电话。
于绍言扔掉垃圾,欢欢喜喜回到家:“爸爸,妈妈答应我了,她说她要回家。我们等等她好不好,最多三年,不五年,她一定会回来的。”
于哲把新年的饺子端上桌,抬头看了一眼儿子单纯的傻样子,摇摇头夹了一个饺子放进他碗里。
于绍言吃着饺子,观察着父亲的神色。“爸爸,你怎么不说话,妈妈要回家,你不高兴吗?”
“我能说什么呢?”于哲抬眼看着自己的傻大儿。”你不相信妈妈要回来?她回来,你就不用给我找后妈了。”于绍言说出自己的结论。
于哲垂眼吃着碗里的饺子,对于绍言说:“绍言,既然你妈妈说过几年回来,那我也去和人玩几年,让她等等我,你看好不好啊?”
“不好!”肯定不好,谁知道亲爹去玩什么,这种行为是对不起妈妈的。于绍言使劲摇头。
“那不就结了!儿子,你是我一把屎一把尿从小带到大的,你舍得爸爸在家里给你妈妈守着。让她先找十几个男朋友,过几年不成了再来吃回头草?”于哲笑笑。“那你爹我还是个男人吗?”
于绍言沉默了,母亲的提议,应该没有哪个男人会同意吧!
父子俩默默吃饭,谁也没有理谁。于哲头痛,儿子比他想象中还要顽固啊!相比较而言,袁锦悦是多么的通情达理。
袁锦悦才没有那么通情达理,她的反抗曾经更激烈,只不过都止步于对母亲更深层的爱和尊重。
亲妈要求买电视,母女俩就开开心心抱回一台长虹彩电,请钱多强帮忙在楼顶架好了天线。十几个频道一一在电视机里呈现,画面滚动,声音悦耳,家里都变热闹了。
这年代的电视节目包括广告,都透着一股蒸蒸日上的奋发劲儿,看起来让人都喜气洋洋、干劲十足。
母女俩这一天真没出门,吃喝都在床上,守着电视节目直到闪现雪花图案。
李桂兰大年初二提着一只老母鸡来看望文莉君,还给孙女包了五块钱压岁钱。
刚一进屋,她就被袁锦悦拉上床看电视、吃零食,根本不让她干活,和在文家里完全不一样。当天晚上,李桂兰没有回文家,祖孙三代挤在一张床上睡觉。
文莉君抱着李桂兰的左胳膊,袁锦悦缩在李桂兰的右胳膊里。女儿的手指柔软,没有什么茧子是绣工精致的手。孙女儿的小手挺粗糙的,看起来做了不少家务。
母女俩信任地抱住自己,不免让人心疼。女儿、孙女才是李桂兰在这个世界上最应该珍惜的宝贝。她们对她没有要挟,只有付出,只有原谅、只有爱!
寒风在窗外呼啸,小小的楼顶房却一点儿都不冷。
从没想过,还能有和女儿、孙女和解,一起过节的一天。李桂兰揣着自己的病历,准备永远都不告诉她们。
清晨醒来,文莉君已经为李桂兰准备了好些年货,有自己买的、有单位发的,还有于哲送的,兜里塞了各装着五十块钱和联系电话做成的锦囊给她备用。
李桂兰本想拒绝,可袁锦悦对她说:“舅舅一家不是好人,外婆总要给自己留条退路。”李桂兰才收下了。
母女俩把李桂兰送上长途客车,叮嘱司机好好照顾老人。
文建军在车站接到了李桂兰,也接到了一大堆年货物资:“哟,三妹确实是发达了,这么看来,我是不是应该给大姐也联系一下。听说湖北农村搞得好,她的日子应该很好过。”
王翠果赞同:“这还有一盒雪花膏呢,妈,你老年人用不上,给我用不浪费。”
文美丽翻出巧克力,文帅找出几块腊肉,一家人都高高兴兴的。谁也没管李桂兰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给我放下!”李桂兰眼看着带回来的东西被瓜分干净,连奶粉都没给她留一袋。“都给我放下!”
文建军回头,看见李桂兰难得的严肃:“哎,妈,干什么啊?这些东西不就是给我们的吗?”
“是我闺女给我的,不是给你们的!”李桂兰一字一句地说道。
第110章
“给你给我们不是一回事儿!”王翠果嘟囔着捏紧了雪花膏, 文美丽手里的零食袋子已经拆开了,只有文帅把两块腊肉麻溜德放回奶奶的方桌。
“我给你们,和你们自己动手拿, 不是一回事儿!”李桂兰想起在女儿家里得到的尊重,想起孙女给她的建议。
老人手上有钱有物资,只要拿出恶婆婆的气势, 就能对抗恶儿恶媳。
王翠果没动弹,李桂兰已经走过来用力抢走了她手里的东西。文美丽吓了一跳, 赶快把巧克力豆放在了桌上。
“妈, 你干什么呢!”文建军生气了。“你不给就好好说嘛,怎么还动手了呢!”
“我不动手, 你们还听我说话吗?这是我闺女送我的, 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准动手拿。还给我!”李桂兰拍拍桌子。
文建军不知道老妈发了什么疯病,只有先把手上拿的东西放在她桌上。“哎,还你还你, 守财奴。”
“我就是守财奴, 给我儿子守了一辈子财,连块腊肉、奶粉都不给我留下!更别说这房子和铺子了。”李桂兰望着自己空荡荡的屋子, 心中惆怅。“反正你不把我当成你妈, 我也不把你当儿子。”
“妈, 您这是说的哪里话, 我们是一家人。”文建军还惦记着亲妈帮着把三妹哄回来开店铺呢。
“你还知道你是我儿子,我们是一家人啊!那你就别从我屋里拿走东西, 我养了你三十多年,现在该你每个月给我赡养费了。另外,好好的年轻男女, 有手有脚,给我踏实工作去,别一天到晚打你妹妹的主意。给你们的儿女,做一个好榜样!”
三十多年了,李桂兰终于对儿子说出了心里话,挺爽!
文建军没想到李桂兰去了几次文莉君家,说话越来越过分了,他皱起眉头:“死老太婆,说什么胡话!我不养你?你吃的是什么,喝的是什么?家里哪样东西是你挣钱买的?”
文美丽、文帅见到父亲发怒了,躲在了王翠果身后。
王翠果腰杆一挺:“妈,说话要讲良心的,我们两口子伺候了你十来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要听了别人胡说些什么,就来挑家里人的刺!”
“对啊,我是没挣钱,你们又挣了多少?这房子、铺子,是你们自个儿挣的?现在不也指着你们妹妹回来给你们挣钱?”李桂兰呸了一声。“我在家都是干活儿的,你们在家,扫把倒了都不会扶一下。”
“你今天怎么回事儿?”文建军走上前来,“我们对你不好,你去找三妹过啊!反正她有钱。”
李桂兰跷起二郎腿:“我不去,莉君是女儿,她的钱要养自己的孩子,将来还有自己的家。你是儿子,得了房子、占了全家的便宜,就该养着我。
你们对我孝顺,以后我也对你们好一点儿,对我不好,想抛弃我。我孙女儿说了,我可以直接报警,也可以找镇长、妇联。看看你们能拿我怎么办!”
文建军挽起袖子,很想把老太婆从凳子上掀下去,王翠果见状不好拉住了他的手,文帅赶快拉住了亲爹的另一只手。
被阻的文建军冷哼一声:“老太婆,你给我等着!有你好果子吃,总有你求我的时候!”
李桂兰不慌不忙,收好桌上的东西,拿起一块腊肉进了厨房,关上了房门。热气腾腾中,腊肉的香味弥漫了整个屋子。
从医院回来后,她知道自己没几天好活了,以后都要过舒心日子才是。
王翠果拉着文建军回了房间。文建军甩开了她的手:“干什么拉着我,我要给老太婆一点颜色看看。”
“别去,她手上这点儿东西,不值得你动手。”王翠果关上房门,又关上窗。“你没发现今天她很奇怪吗?”
“是很奇怪!”文建军冷静下来。“老太婆今天这么维护三妹,肯定有什么事儿发生了。”
王翠果点点头:“如果不出所料,你妹妹应该是有对象了,而且这对象应该比袁鹏好得多。老太婆这副样子,一定是怕我们去骚扰她!”
“真的?我妹妹离婚女,还能再找个比袁鹏更好的?”
“谁说不是呢?不要脸的话,什么样的好男人勾不到手!”王翠果耸耸肩膀。
“呵呵,老太婆既然不让我们去一探究竟,那就换个人去好了。”文建军披上外套,走出门:“我去铺子上守着,顺便给袁鹏打电话拜个年。”
这些人闹着的时候,文莉君母女俩换了新衣裳,去文化宫看新春灯会。
今年的灯会更胜从前,先看白天的彩灯和节目,再去小吃街吃饭,等着看夜灯。
小吃街上人满为患,于哲好不容易占了两个位置,父子俩正在商量吃什么小吃。就见到文莉君母女姗姗而来,站在桌旁。“好巧!”
崭新蓬松的黑色棉服,衬着母女俩雪白的小脸,一样的粉红脸颊、一样的粉红鼻头。美丽的、可爱的,看见就会心软软的。
于哲脸上不由自主露出笑容:“呵,莉君,小妹妹,真巧啊!我们又在灯会见面了。”
文莉君羞涩地打招呼:“于教授,绍言,真是好巧!”
于绍言本来开开心心跟着父亲出来玩,居然又偶遇了文莉君母女。他一下就明白了,狗屁的偶遇,分明就是两个人约好的。再看袁锦悦波澜不惊的神色,她什么都知道,所有人都当他是傻子。“呵呵,真是好……巧啊!”
“叫人啊!绍言,这是你的学校的小妹妹和爸爸的工作伙伴,咱要有礼貌。”于哲提醒儿子。
小男孩喉咙里滚了两声,心不甘情不愿:“哦,阿姨好,袁锦悦好!”
袁锦悦心里忍不住翻白眼,脸上还要堆出笑嘻嘻:“于叔叔好,于绍言好!”
你不叫我小妹妹,我也不会叫你小哥哥,小屁孩儿使什么性子呢!
于哲站起来,把位置让给袁锦悦:“小妹妹想吃什么,叔叔去买!”
袁锦悦毫不客气,点了三四个好吃的,荞麦面、军屯锅盔、三大炮、羊肉串。于绍言不甘示弱,点了酸辣粉、牛肉焦饼、三大炮和炸鹌鹑。
“你想吃点什么?”于哲对文莉君说话更温柔。
“先给孩子们买,他们吃上了我们再选。”
“行!那我们先去买孩子们的。”于哲重重念着孩子们这三个字,文莉君老脸一红。说得就好像他们是四口之家一样。
两个大人欢欢喜喜买小吃去了,袁锦悦小脸一垮:“于绍言,你怎么回事儿?会不会说话?”
“我怎么不会说话了!你和我什么关系都没有,喊什么妹妹。你想当我妹妹,我可不想当你哥哥。我不乐意你妈和我爸好!”于绍言也不装了。“我亲妈说了,她一定会回来的,你们不要破坏我们的家庭。”
“哦!你妈说要回来?”袁锦悦眼睛一亮。“她说她什么时候回?你爸知道吗?什么反应?”
“我妈说过几年,她试着闯闯,给我铺路。”于绍言声音低了下去。“我爸说,他说他也可以玩几年!”
“呵呵!”袁锦悦把脸转向旁边,一点儿都不想看见于绍言。就没见过喜欢亲妈到这个份上的蠢儿子。
“你笑什么!”于绍言不乐意了。“我爸说了,玩儿几年,他不会真心实意对你妈好,玩儿你们呢!”
“行啊!”袁锦悦回头盯着他:“既然是玩儿,大家都玩儿好了。我妈也不吃亏啊,毕竟大学教授,学问好、人才好、又舍得花钱让我们开心。
那你干什么不高兴。怕玩脱轨了吧,怕玩成真的了吧!你父母什么德行,你自己不最清楚吗?”
于绍言当然知道亲妈说这话是糊弄他,希望他阻止亲爹谈恋爱,她自己可以慢慢选不着急。可当儿子的还能怎么办呢?难道张开双臂,欢迎继父和后妈吗?
“我反正不喜欢,不同意!我不要新的家人,我只要我妈妈。我爸说了,只要我不开心,我爸就不会娶你妈妈,我讨厌她,我更讨厌你!”于绍言站起来跳脚。
“袁锦悦,你曾经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什么话都和你讲,我家的事儿你都知道!只要你帮着我,我爸就不会找你妈了。可你明明知道我的想法,你为什么还要让你妈破坏我的家庭?”
越看袁锦悦鄙夷的目光,于绍言越生气:“我不想看见你,你滚,你滚啊!”
一时冲动,于绍言伸手拉拽着袁锦悦,想把她赶出座位。
袁锦悦虽然个子小,但她从不是吃亏的主。第一下没有防备,她被于绍言拉了个踉跄,差点摔在地上。可第二下,袁锦悦就没给他机会了。
她挣脱开他的手,跳起来站在椅子上,一个大耳刮子就打在了于绍言的小脸上。响声过后,四根红指印清清楚楚的浮现出来。
小男孩一下被打懵了,眼睛红了:“你,你打我?上次,还咬我……信不信,我可以还手!”
小姑娘甩甩手:“于绍言,你冷静点儿,你闹一阵,不解决任何问题。你看我受伤更重。”这一巴掌打在少年脸骨上,她的手更痛,五个指头红肿了一片。
“……”于绍言捂着火辣辣的脸,坐回座位背对着她。
“于绍言,我们认识很多年了,亲眼看着你家变成这样,我也很痛心。可我们从没想过破坏你的家庭,没有一个家庭是靠外力能破坏的。家散了,一定是家里的人心散了。”袁锦悦吹着手心也坐了回去。
“我们都是单亲家庭,又有些不一样!我爸是想骑在我妈头上作威作福,还带着一家子欺负她,逼她生儿子。按照传统观念,我妈就该给他们当年牛马。可作为人,凭什么让他们欺负?
你家是另一种情况。你爸追求精神生活,你妈追求物质生活。按照传统观念,你妈这也算是无理取闹了。可作为新时代的人,我觉得你妈妈有野心根本没错。凭什么让她困在这个小地方,她是属于更广阔的世界的。
我们的父母对人生的目标不一样,就不该强扭在一起。”
于绍言不说话,肩膀抽搐了一下。父母的斗争他不知道吗?他知道,他只是不愿意承认。“他们追求自己的幸福,只有我是牺牲品。”
“你这话说的!”袁锦悦用脚踢踢他的小腿,让他转过身来。“我以前也和你一样,认为我的幸福和妈妈绑定在一起,想要控制我妈妈,让她按照我给她的路线走,做一个单纯的事业女强人。
可是,这些是我想要的,不是她想要的。作为子女,作为人,理应尊重她的选择和喜好。
人都是有情感需求的,就算你爸没看上我妈,也会选别人。我妈没看上你爸,可能也会看上别人。我管不了我父母,你也一样管不了你父母。”
“我做不到你这么洒脱!”于绍言把脸埋在手心里。
“他们有他们的人生,我们有我们的人生。”袁锦悦伸出手,把他的双手拽下来握在手心。“我和你是一样的。”
湿润的眼睛中,袁锦悦的脸平和安静,带着柔和的光芒。虽然她比自己还小三岁,可现在的她的语气神色,更像是一个超级大姐姐。
于绍言没来由的心烦气躁,甩开她的手:“哼,反正,要我同意,你们就要对我好一点儿!”
“说反了吧!是要我同意,你们对我好一点儿!”袁锦悦举起小手,“要不要我再给你一巴掌!”
“滚开,你试试再动手,我肯定打你!”于绍言站起来开始挽袖子。
“呵呵,你来啊!你只要敢还手,信不信我叫起来。让别人看看我们这身高差,谁欺负谁?”袁锦悦也不客气,双手叉腰站在了椅子上,比于绍言高了半个头。
于绍言脸都气歪了!
“哎!绍言,干什么呢!”于哲老远就看见儿子脸色不善,还举起了拳头。
文莉君把端着的碗放下,抱住了站在座位上的女儿:“丫丫没事儿吧,和小哥哥发生矛盾了吗?”
于绍言指着自己的脸:“阿姨,袁锦悦她打我!”
几个指头印还在,袁锦悦没有否认:“我看见哥哥脸上有蚊子,帮他来着。”
“今天正月初三,哪儿来的蚊子?”于绍言气得跳脚。
100-110
同类推荐:
绿茶女配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综英美]七分之一的韦恩小姐、
阳间恋爱指北[综英美]、
幼驯染好像黑化了怎么办、
死对头为我生崽了[娱乐圈]、
[综英美]韦恩,但隐姓埋名、
家养辅助投喂指南[电竞]、
[足球]执教从瑞超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