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摸快到辰时,霞蔚按照吩咐来敲门叫她起床。
因今日爬完山后要返程,所以时间比较紧迫,她得在午时之前回到庄子上来。
霞蔚服侍她梳洗,换上便于爬山的衣裳鞋靴。
“姑娘,山顶风大,要不要带上斗篷?”
乔妈妈说问过庄户了,不会变天,没有雨,以防万一,还是将斗篷收拾进包袱里。
等徐少君收拾妥当出屋门的时候,韩衮拖了头猎物回来。
他今早的晨练是打猎,在山下溪涧边竟碰到了一头公鹿。
猎到鹿,象征吉祥和好运,颇为得意地把战利品往地上一扔。
干活的庄头长工以及两家的婢仆们都围上去看稀奇,人群中,韩衮向徐少君看来。
人壮力蛮,气势如风似雷。
徐少君猛地想起了回门那日做到过的一个梦,梦里她变成的就是一头鹿,差点丧身在虎爪之下。
过了这些日子,仿佛看到了那个未做完梦境的现实。
弱鹿,终死于他之手。
王书勋神奇气爽地出门来,见猎到一头鹿十分欣喜,大赞韩衮身手,与他讨论煮着吃还是烤着吃。
徐少君冷着脸,吩咐霞蔚出发。
两个护卫已经套好了马车,二三十里路,赶马车得大半个时辰,骑快马只需一盏茶的时间,韩衮视线追过去,很快人也追上。
“简单吃点东西再走,一会儿骑马带你进山,很快。”
徐少君不看他。
眼风都没给他一个,径直上了马车。
韩衮无意识地摸了摸下巴。
生气了?为何?发现昨晚他——
不能吧,身边的人真睡假睡他能分辨出来。
……
虎视眈眈,不过是对一丛开得正酣的娇嫩妍丽的蔷薇花起了兴味。
昨夜,夜露浸润,花瓣晶莹剔透,堆雪砌玉,香气芬芳沁脾。
美人面庞,深粉浅白,娇艳更胜蔷薇,连头发丝里都带着馥郁的香气。
于无人看见之处,隐于浓黑墨夜的帐中一幕,是猛虎僵着惯于撕咬、扑杀的身体,迟疑地低下头,鼻翼轻轻翕动,极其轻柔地贴上了花瓣。
深深地嗅闻那股撩人、令人意动的香味儿。
……
辰时三刻,到了山脚下。
栖山是雁山山群里的一座,前前朝在雁山有修一座行宫,前朝的时候荒废了,本朝帝后崇尚节俭,应当也不会修复启用。
获赐一座山头,不比获赐田庄实惠,山上没法种粮食,猎物也不一定长期呆在这里,更多的是一种荣耀象征。
赐给徐少君这样的人最好,只为赏景之趣。
今日无阳光,天阴沉沉的,走在山林间格外清爽。
前一段路比较平缓,地上铺了一层落叶,路过一条小溪的时候,几人停下歇了一会儿。
霞蔚抬头往上看,“姑娘,怎么走了这么久,还在山下?”
探路的一个护卫回来说:“前头山陡,夫人怕是不好上去。”
很久以前的台阶早已损坏,荒山野岭的,只偶尔有猎户进山打猎,无人维护路径。
徐少君从前只爬过紫金山,那里香火鼎盛,人来人往,出资修建了几百级台阶,行路方便,不便爬台阶的,还能坐着轿子上去。
想象中的山林野趣,这里只有山林野,没有趣字。
霞蔚劝道:“姑娘,要不待人修好台阶后我们再来游览?”
“时间还早,且走一段再说。”
徐少君不甘心就这么打道回府。
继续往前,坡确实陡了好多,霞蔚靠双手扯住旁边的小树或藤蔓爬行,她能走的地方,能拉一把徐少君,她爬不上去的地方,就没办法了,两个护卫又不好出手。
“姑娘!方才一只白猿吊了过去。”
能看到猿猴,叫人好生惊讶。
猿猴爬山只需在树林间飞荡,可太轻松了。
她俩还在搜寻猿猴的身影,走在前头的一位护卫神色惊慌地跑回来,“夫人!有野兽!”
远远地,传来一阵东奔西突的异响,有撞树干的声音,有穿越草丛灌木折断的声音,还有山石滚落的声音。
“姑娘,不要爬了,赶紧打转!”
“保护夫人!”
不知是什么厉害的野兽,听这动静,野兽伤害力很强,两名护卫不一定能打得过。
逃,也不知道能不能逃得赢。
未及众人反应,一道黑沉沉的影子裹挟着腥风轰然从山上冲来——
一头壮硕如山的野猪,直挺挺地立在眼前。
它肩背松动如丘,鬃毛根根竖立,獠牙闪着粗野的寒光。
“姑娘!”霞蔚发出撕裂的颤音。
谁会想到,爬山遇到野猪!美好的诗意陡地碎裂,转瞬间直面生死。
这样的一头野猪,四个汉子都不定能制服。
“夫人,你们先走!”
野猪直扑离得最近的护卫青枫,地面似乎都在震颤,青枫一个侧滚,野猪贴着他的后背撞过去,一头撞在一旁的树干上。
“咚”地一声闷响,震落不少枯叶。
“嘶”地一声,野猪暴怒之下,咬掉了一块木茬。
它甩甩头,鼻孔喷出白气,再次锁定目标。
趁这个空挡,霞蔚扶着徐少君跌跌撞撞地下山。
二人双腿发软,后背冷汗涔涔。
前方迅疾冲上来一背弓拿箭之人。
见到他,徐少君才有了些气力,几乎哭出来。
“夫君——”
韩衮一下马就听到了野猪的动静,心急如焚,一路疾赶,果然,是他们遇到了野猪。
山的陡坡对他而言根本不算个事,如履平地,奔到近前,一把揽过徐少君的腰,将她从难行的陡坡带下,放到一块平缓之地。
“在这儿等着!”
两个护卫经验不足,没工夫将她送到更安全的地方。
徐少君捂着心口,斗胆去看战况。
野猪对青枫的第二扑,将他用来格挡的木棒撞裂,青枫被巨大的冲力顶在几米开外。
瞄准之后,韩衮连发三箭,一阵嗖嗖声过,两箭噗噗地插进野猪坚厚的皮肉之中。
最后一箭去向不同,扎入野猪的眼眶之中。
韩衮臂力强大,野猪厚实的身躯被三箭齐入的力道带得往后倒去。
眼球炸裂的痛感激发了野猪的凶顽,失去了方向感,在原地疯狂地乱冲乱叫,发出尖利刺耳的嚎叫。
“压住它!”韩衮对两个护卫发出命令,又接连两箭,射进它露出的脖颈下方。
青枫拾起方才被野猪撞断的木杖,用它尖刺的顶端,狠狠地扎进野猪张大的嘴中。另一个护卫黑澜抽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压住野猪的时候,往它脖颈上划了深深的一个口子,血肉翻滚。
三人一起压住野猪,那具小山般的身体还在不甘地、一阵阵抽搐拱动。
人与兽的力量,进行着最后的角力。
很快,随着血流得越来越多,野猪的头颅侧歪了过去,无力地搁在地上。
另一只完好眼睛里的暴戾火焰,终于暗淡下去,留下一片空洞。
一片粘稠的液体从山坡上缓缓流下,洇开一片暗红,带着挥之不去的腥气。
徐少君几欲作呕。
霞蔚扶住她,“姑娘,我们先下去吧。”
野猪死了,威胁消失,身上的气力回来了不少,她们下来,坐在溪边的巨石上,心还在狂跳。
不一会儿,三人拖着野猪也下来,在溪水边洗掉污淖。
男子与女子不同,拿下一头野猪让他们热血沸腾,兴奋不已。
歇了一盏茶的功夫,韩衮来问徐少君,还上不上山。
徐少君望向苍黄雄浑的高山,只觉这也是个雄壮的巨兽。
霞蔚道:“将军,我们打算回去了。”
“走到这里了,不上山去,岂不是白来?你若想上,我带你去。”
野猪的插曲,对韩衮来说根本不是个事儿。
没受伤,奋力击杀了,有了肉食,男子们都觉得很吉利。
霞蔚很怕姑娘继续上山,她方才爬了一段路,着实不容易,山还有那样高,不知爬到几时去。
“姑娘……”
“霞蔚,你就别上去了。”徐少君道。
好不容易来一趟,就这么打道回府怎么甘心,韩衮说能带她上去,他这样厉害,或许可信?
“姑娘!”霞蔚不敢相信,她家姑娘竟然胆子这样大。
落云只说看着姑娘不要教她天黑的时候往山上跑,那是她不知道大白天会遇到野兽,若是落云在,放不放心姑娘继续上山?
韩衮已经在吩咐两个护卫带着野猪回去,野猪太重,用马车拖回去正好。
霞蔚将身上的包袱交给徐少君,依依不舍。
“姑娘,你一定要注意安全。”
两个护卫倒是十分放心,“有韩将军在。”
若是叫韩将军单独遇上野猪,一人也能毫发无损地战胜它。
他们都走后,韩衮捧水搓了一把脸,叫上徐少君走。
徐少君的心想上去,但是她的腿有点发软。
韩衮:“爬不动了我背你。”
现在就爬不动。
刚战完野兽,还能背一人上山?徐少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韩衮取下弓箭,“我背着你,你背着弓箭。”
徐少君迟疑地接过弓箭背上,她没必要逞强。
他是夫君,与那两个护卫不同,与他接触不用避嫌。
韩衮转过身,半蹲下,“上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