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凶案5

    残留在肌体内的钝痛如一把刀,斩碎脑中的温馨画面,只留一片苍凉凄冷。


    我压住抽搐的手指,冷静道:“在我找到你之后,才发现你身边还有治安官,也许你并不需要我,我收回昨晚说的话。”


    有更加激烈难听的词语就含在我唇齿之间,我死死咬紧牙关,强行忍住,可那些话在胸中反复滚动。


    我想说你这样的人根本不值得保护,谁站在你面前付出心力,都只会迎来背刺的结局。那些陪伴你的战友有几个还活着?你怎么好意思继续用无辜的表情说这种话来哄骗新人呢?


    玉独继续着开合那个黑苔藓怀表,目光错也不错盯着我,嗓音温柔:“我不会强求你。”


    她侧过头,目光放空,手摸向口袋,似乎想要找烟,可惜昨晚抽得太凶,大概是一根都不剩了。


    摸空的手顺便滑入口袋,玉独顿了顿,才说道:“把我的睡衣还给我。”


    我说:“不给。”


    也许是我说的太理直气壮,不假思索,面无表情,玉独略有些吃惊地看我一眼,欲言又止,又摸了下空口袋,无奈地轻轻摇头。


    长长的玻璃走廊里陷入了寂静。


    啪嗒,啪嗒。


    怀表还在一开一合。


    没人说话,没人动作,只余银制怀表的反复开口,金属碰撞。


    于是,这个声音格外突出明显,像是一枚异常清脆的铃铛在我耳边规律摇响。


    在反复倾听的某个瞬间,我神经一痛,突然反应过来一件事。


    我在无意识的不知不觉中,正随着这道啪嗒声的频率同步眨眼。


    搁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握紧。


    这可不是巧合,而是特意训练的成果。我已经不记得它所代表的意义,但它能够成为我的肌肉记忆,那一定是两人共同养成的习惯,为了我们那时尚且存在的志趣。


    越过思考能力的直接条件反射,很轻易勾出了所有掩饰下最真实的小动作,而玉独或许已经将此捕捉。


    “我先归队了,王。”我对她的行为产生一种‘又来了’的反胃感,背过身去,打算离开。


    玉独是个狡猾聪明的人,她再微小的行动都一定有其目的。


    方才在我毫无心理准备的对话下,她不动声色,以温柔的眼神注视,却已经开始无声的试探,说明她心中已产生对我身份的怀疑。


    这就是她的本性,时时刻刻令人不设防的算计。


    可不该如此,我在哪里露出了马脚吗?


    我的拟态或许不够成熟,有所破绽,但不是专业人士根本看不出来,且这新觉醒的能力在玉独认知之外,她从怎样不可思议的细节里联想到我的存在?


    如果她不是对我下了死手,真认为我有万分之一归来的可能,又怎么做到当下这么冷静?


    她不该害怕我,努力想办法讨好我吗?到底怎么敢一脸无事发生的琢磨试探?


    无论如何,我绝不愿现在表明身份。


    这不该是我们重逢的时机,至少那个敞开亮明的主动权应当在我手里,在我准备好给与她最大程度的羞辱时,像是真相披露般的让她叫出我的名字,她亲自取的名字。


    那样的场景应该是在王座,议会,亦或者是法庭之类的地方,她要在人生巅峰的快乐时接收我给她下达的新判决,从此跌入谷底。


    我一向没有耐心,横冲直撞,肆意行动,可这样畅快的想象,居然能让我忍耐到现在,连我都吃惊于这份沉着。


    慢慢来。


    数台搬运机从下方飞过,玉独叫住了我:“你得跟我去开会。”


    “为什么?”我问。


    玉独解释道:“你是和眼球接触最多的人。”


    我说:“接触的多不代表了解的多,我看人一向不准。”


    玉独道:“除你以外也没人真正和她相处过,你给的信息,即使是错误的,也有价值。”


    我沉声道:“我讨厌价值这个词语。”


    半小时已过,两名红衣治安官迎面走来,向君主汇报:“针对眼球的追查会议已经开始了。”


    玉独在我身后道:“知道了,我现在过去。”


    她说话时,也在走动,嗓音越来越近,直到停在我身后。


    我感觉我的手被牵起,她说道:“去吧,你的证词很重要。”


    低下的视野中是她细长骨感的手,掌心有一层薄薄的茧,中指的第一个指节左侧微微宽一点,这是她握笔的习惯,长久以来留下了痕迹。


    假设她此刻认为我回来了,那么这个主动牵手,以及她纵容“哈珀”无力行径的态度,的确都算得上是讨好。


    她在试图用温柔的言语和行动来软化我吗?


    我在心中尖锐的冷笑。


    这个盲目且骄傲自大的人,把我当做什么又贱又卑微的生命吗?还以为像以前一样,付出一丁点好就可以一切皆休,并早早开始做梦,以为我还会乖乖站在她身后。


    原来我从未察觉,我身经百战的母亲,是如此幼稚市侩,无药可救。


    我已经不再生气了,反而像是再次重新认识了她一样,以一种平和洞穿的目光回望,还想看看这位优秀的表演者还要怎么演戏。


    “那就去吧。”我答应着。


    跟随玉独来到会议室前,里面传来交谈的声音。


    仿佛是一沓文件被摔在桌上,舰长道:“上万条通行记录,没有一条报错,学院里那帮工程师是给战舰安装了身份识别系统对吧,还是只画在草图里了?”


    另一个较为冷静的嗓音道:“她犯下了数百起案件,且从未被抓到过,说明她有规避监视的能力。”


    舰长对这些微的奉承都无法容忍,冷冷道:“你想表达什么?”


    “所有舱位都翻遍了,找不到可疑人员。”


    “废物。”


    玉独推开门,会议室凝固不化的氛围并未因为她的到来而驱散,甚至更加生硬,一屋人除了略特,没有一个站起来的,只是零零散散向她问好。


    没在意他们的敷衍态度,玉独自顾自走到首位坐下,看向桌面上面的全息屏幕。


    蓝色的信息粒子拼凑出一副恐怖的画面,副官的头被斩下,塞进马桶,身体的其余部位也零零碎碎,散落各处,整个浴室的墙面都泼满狂乱的血迹。


    舰长还在发脾气,把手下递上来的文件摔的四处乱飞,因为到此刻为止,还没有一丁点猎人的准确消息,她的目标,她的身份,她的位置,一概不知。


    这可是一颗非常可怕的定时炸弹,哪怕在斐德城也能搅的人不安宁,更何况在这孤立的战舰上。


    最有可能被杀的人,都在这间会议室里了。


    桌边的军官们三三两两讨论着可能性,对无数条分析出来的数据动脑筋,或痛批眼球的恶毒,而即使陷入了死胡同,也只是愁眉苦脸,吞云吐雾,没人想起来去问一问首位的君主。


    玉独不紧不慢等待着,垂眸望着怀表上秒针的转动。


    整整沉默的七分钟后,还是略特长官先打破寂静:“王,您有什么指令吗?”


    此言一出,众人静了静,纷纷望向首位的人。


    玉独合上怀表,我的眼皮抽搐一下。


    “找不到的原因很简单,”玉独端起桌上已凉的咖啡:“她换了一个新的身份藏起来。”


    她伸手将咖啡递给我,我低头看向那杯中浓褐色的液体,再看她端杯的手,忍住了磨牙吮血的冲动,接过杯子。


    舰长高高的眉骨搭在眼上,深沉的疲惫让他仿佛承受不住这重量似的,眼神闪烁不安:“这个可能性我们当然也能猜到,但船上那么多人,谁知道她又变成谁了。”


    说完,舰长望向身旁副官的空位,再抬头看向全息影像里缺席人的惨状,眸中是鲜明的恐惧。


    他大概万分后悔昨天的自己,放纵副官要求我和金银做出的那一百个俯卧撑。不管之前金银打算杀谁,现在都有可能会对他进行报复。


    喝了杯咖啡,我的心情好上许多,双手捧杯道:“也许她现在就混在我们之间也说不定。”


    所有人都不太自在的扭了扭身子,四下望望。舰长则像是被吓到了,猛烈咳嗽起来,脸色苍白。


    少顷,他止了咳,用白布捂住嘴,不客气道:“王,你的小情人还真是直言不讳。”


    原本落在玉独身上的视线转移了方向,集中在我脸上,且明显升了温度。


    他们想说但未说的话简直就写在了脸上:这就是君主的床伴?原来君主好这一口?顶多就是清秀的长相,是怎么吸引君主的?


    我不动声色,小口抿咖啡,其实我更喜欢直接吃咖啡豆,可惜这会没那个条件。


    “她还能说更多,”玉独回眸:“哈珀,讲讲金银的事。”


    我舔了舔唇,开口道:“昨天下午,我和金银被分队长科索尔派去上层餐厅修理投影仪和屏幕时,舰长,副官,以及罗拉在我们下方用饭,金银使用了窃听设备,还邀请我一起听。”


    玉独向舰长问道:“你们都聊了什么?”


    聊的内容自然是关于君主,还尽是些负面词语,现在让舰长说出来,就算他不在乎君主的威严,也做不到这么丧心病狂,表面的尊重依然需要维持。


    他有些无措地左右看,没说出话来。


    玉独道:“哈珀?”


    我说:“他们说君主只是一个听从首相命令的傀儡君主,这场巡游是政.治作秀。”


    桌边响起了一阵阵假装咳嗽的声音。


    这大概是不少人真实的心声,谁也想不到,那原本只该出现在茶余饭后的杂谈,是以这种方式被点出来。


    一时间,尴尬蔓延。


    玉独本人正手撑着额,懒懒散散翘腿坐着,对这话没反应。


    她继续问:“金银说了什么?”


    我知道她想让我说什么,配合道:“她向我辱骂了副官和舰长。”


    舰长的脸色更加白了,简直像是将死之人。


    玉独滑动眼珠,一字一句道:“那么猎人的下一个目标似乎很明确了。”


    “咳咳!”舰长猛咳两声,张口喷出一口血,就落在方才他扔掉的报告纸上。


    他像是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愣愣拿步捂住了嘴。


    玉独安抚道:“别害怕,做人要乐观,至少你运气不错,在刺杀顺序里排名第二,还有转圜的机会。”


    她偏头向治安官道:“帮我连线首相。”


    女性治安官向前一步,以手指挤入会议室的通信,同时问道:“需要向首相大人说明启明舰上发生的事吗?”


    玉独露出单边酒窝:“不用,她人虽然远在数光年之外的主星,但知道的没准比我更多。”


    治安官点点头,将通讯联通。


    不多时,会议室内响起一道清泉般沉静,文雅的嗓音:“上午好,君主。”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首相的声音,不禁回忆起昨晚看到的那张照片,那令人印象深刻的银色长发。


    这嗓音与她的长相符合,清淡似水,洗练月光,每一个字的音调和声量都齐平,给人一种经过严苛规矩约束后的稳定感,又因为音质本身悠远空灵,听得人很是舒服,想象不到这是个有手腕的狠角色。


    玉独道:“没时间配合您的完美礼仪了,辛乔,我记得你手下有形象伪装的专业人士。”


    对面静了静,而后道:“所以呢?”


    身份伪装可不是一般人可以掌握的技能,与此相关的,基本都和不太能上台面的灰色工作挂钩。手底下养着拥有此技能的士兵,那就是在承认自己打算做点不太光彩的事。


    玉独这是给首相下面子呢,估计是为了出一口被监视的恶气。


    她补充道:“让她来说说完成一场能骗过检测机器的伪装有多困难。”


    这次对面沉默的时间有点久。


    须臾,首相道:“舰队上能人辈出,何必舍近求远。”


    玉独道:“谁都知道斐德城里只有首相大人精益求精,什么都要用最好的。”


    首相道:“我可以给你搭条人脉,艾丽卡艺术学院三年级的学生朱恩,她是五官改造和身体拟态社团的团长,五分钟后她会给你回信。”


    不等玉独再说什么,首相单方面切断了通讯。


    她没有给出自己手下的信息,而是搬出了一位学生。至于这个学生是否存在,那就不得而知了。


    玉独勾起唇,那个酒窝怎么看怎么张扬。


    大约只过了一分钟左右,首相的消息就发了过来。


    [拟态注意事项:


    1:要尽量选择和自己身高体重都相似的人选。


    2:自己所掌握的技能不要和被拟态者相距甚远


    3:避开需要精细操作的高难度工种


    4:....]


    文里洋洋洒洒列了数条,不出意外的话,猎人也需要考虑到这些来选择自己拟态的对象。


    所有人都一一看完,略特长官道:“我有意见。”


    玉独:“说。”


    略特道:“这是人族的标准,目前还不能确定她是否为人族。据我所知,异族中有一些物种是能够做到不借助外力直接进行拟态的,那么就没有这些限制了。”


    的确如此,比如我。


    想起昨天金银脸上沾染的橙色东西,以及她提到的“化妆”,还有一种同为异族的隐密直觉。我说道:“她是靠妆扮达到拟态效果的,就算不是人,也绝对不是那稀有的能够掌握拟态能力的异族。”


    略特道:“如何确认呢?”


    玉独道:“哈珀说的没错,不用怀疑她的判断。”


    虽然问题依然无解,但略特相信君主的话,不再发言。


    眼看时机差不多,玉独向后靠上椅背,徐徐开口:“在场有和眼球切磋过的人吗?”


    一个军官道:“只有死人和眼球切磋过。”


    “曾经有一个幸存者活下来,她给出过一条很有用的信息,”玉独卖了个关子,在众人的期待感都高高提起时,公布答案:“眼球对花生过敏。”


    “哈?”舰长抹掉唇角的血:“这也算有用的信息?难道寄希望于用花生毒死她吗?真是致命的弱点!”


    另一人翻看着猎人眼球那厚厚一沓的资料,嘀咕道:“君主连这种小事都注意到了?”


    他们或许不明白为何君主知道这种琐碎事宜,但我却能猜到。


    玉独一向喜欢收买人心为自己卖命,所有具有突出能力的公民,不管他们本身道德水平如何,好坏与否,都不重要,只要能用就行。


    这位猎人如此出名,她一定考虑过收入麾下,自然有所了解。


    即便有“注意事项”来缩小范围,那依然是一个海量的数字,众人因焦虑而愁眉不展。玉独拆解道:“舰长,启明舰上一共有多少公民?”


    舰长沉沉道:“1824人,王。”


    “略特,启明舰上后勤士兵一共有多少。”


    “772人,王。”


    “排除驾驶,传感,导航,通讯等士兵,和金银与哈珀一样负责基础维修的技术兵有多少?”


    “451人。”


    “其中有多少女性。”


    “278人。”


    不到三百人,较为接近了。玉独道:“她的突然消失意味着身份暴露对她而言是意外的事,短时间内想要重新选择伪装的对象,一定不会和之前相差太远。”


    “或者说,要有许多相似之处才行,所以她大概率还在这个群体之中。”


    略特有些兴奋:“要对这二百多人进行生物样本核对吗?”


    玉独摇头:“不能直接这么要求,先不提那个是否有用,她大概连来都不会来。”


    略特沉思:“所以应该隐瞒我们的目的,做到出其不意,该怎么做......啊,她对花生过敏!”


    这又可以进一步缩小范围,到时将是一个可观的数字。


    可问题再次来临,平日里的吃饭时间都是零散的,聚不到一起,要找什么理由才能让所有人一起吃饭,又显得合情合理,不惊动金银呢?


    玉独话锋一转:“今天是什么节日?”


    “额...”见证了玉独条理清晰将数字一点点缩小的军官们下意识服从命令,全部动作起来,浑身是汗,唰唰翻动日程表,唯恐慢人一步。


    “...没有,王。”


    手指在怀表表面摩挲,片刻,玉独道:“有的,今天是副官的悼念日。”


    没有节日也可以硬造一个节日出来!


    玉独站起身,收起怀表,双手撑桌:“待会向基础维修的技术兵组下达命令。”


    “为了悼念副官的离世,下午三点,将在下层餐厅为他开办一场悼念会。要求所有人都准时到场,不许中途离开。”


    “男女分席,在女兵的所有食物里都加上足量但不会被尝出味道的花生酱,现场让医生待命。”


    “你们各自把好餐厅和上下级的出入口,先这么办。”


    说完这句,玉独道:“散会。”


    会议室除了舰长外的所有人都齐刷刷站起,向她行礼,而后匆匆离去。


    在原位坐了一会,舰长以手帕捂住嘴,也阴沉着离开。


    等到会议室重新平静下来,玉独松开撑着桌面的手,望向全息影像中副官的惨状。


    她缓慢道:“动乱年代唯一的好处,就是能让人认清实战能力,远比地位和军衔高低要重要。”


    “和平时,我是默认的无权君主,”玉独转过身,一步步走到我面前,低头望着我,目光缱绻:“一旦有共同的危险出现,我就会重新变成....”


    她引导着,等我接下那两个字。


    我望着她,百般柔顺的样子:“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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