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同乡

    昨夜又梦见赫连烬了。


    云济楚起身,双手撑着额头缓了许久。


    进入这个世界不到两个月,做梦的次数是不是太多了些?


    上回做这么多梦,还是在大学的时候,那时候她沉溺在《青玉案》中无法自拔。


    恨不能夜夜与赫连烬梦中相会。


    她都要怀疑,赫连烬是不是吃人精魄的妖精了。


    然,离开游戏后,她陷入繁忙的工作中,再也没做过梦。


    云济楚长舒一口气张开手臂躺回床榻里,柔软馨香,还有一只可爱的小老虎,舒坦惬意。


    不一会,淑修娘子撩开珠帘走入,面上淡淡,说话却轻柔。


    “娘娘莫要再睡了,今日太后留了昭隐寺的大师讲经,特唤您过去作陪呢。”


    云济楚从床榻里撑起身子,“讲经?和尚?”


    这母子一个信佛一个信道,还真是礼多人不怪。


    淑修娘子不答,只浅笑道:“今晨陛下卯时便离开了,临走前特嘱咐奴婢今日要体察娘娘身子,若是不舒坦,便去回了太后。”


    “我好利索了。”云济楚起身下床,“诶?你说什么?陛下从我这离开?”


    淑修娘子将梳妆之物一一摆开,扶着云济楚坐至镜前,“卯时离开的。”


    “......”那根本不是梦啊。


    所以昨夜她不仅主动回应了赫连烬,还扯他衣裳、啃他胸膛......


    最后差点擦枪走火的时候被尺寸吓了一跳,不了了之?


    云济楚恨不能将脸扣在盆里淹死算了。


    没有多余的时间尴尬,云济楚被淑修娘子洁面上妆穿好衣裙,然后领上小莲往寿宁宫去。


    一路上云济楚都在努力回忆昨夜的事。


    并非她见一个爱一个,实在是因为,如今陛下和从前赫连烬长得一模一样,唯一能把他们区分开的便是气质和眼神。


    赫连烬温雅随和,陛下阴冷沉郁。


    可有时候在床榻上,陛下又温顺异常,譬如昨日。


    云济楚今晨睡醒了还以为昨夜是梦中梦呢。


    淑修娘子见她心不在焉,宽慰道:“娘娘大病初愈,陛下忧心,是以不想娘娘劳累,陛下一番苦心,娘娘莫要多想了。”


    什么劳累?


    休要开车!


    云济楚连忙扯开话题,“不知今日大师讲的什么经?”


    “《那先比丘经》。”


    云济楚听都没听过,“讲的是什么?”


    “今日讲的是,身死不亡行。”


    云济楚听着奇怪,“什么意思?人死了,但是行动却在?”


    淑修沉思片刻,摇摇头,低声道:“陛下不喜这经文。”


    “善恶跟随,不受肉身所控,业力相续,正果非一世之功。”


    “陛下为先皇后求永生,免受生死轮回之苦,求帝后正果,不受业力磨折。”


    云济楚满头雾水,赫连烬这些想法,完全实在为难僧人。


    大师既不敢违背圣意又不敢违背经言胡说,着实艰辛。


    “罢了,你同我讲了我也听不懂,比奥数还难,不如你和我说说,一会要怎样才能不惹太后生气吧。”


    淑修娘子抿着笑看她一眼,“娘娘莫怕,陛下宠您,太后不会太为难,但若是想今后在后宫稳稳站住脚,还是要学会服软,太后说什么您只管点头称是,太后会喜欢您的。”


    云济楚点点头,踏入寿宁宫。


    没有横眉冷对的态度,更没有尖酸刻薄的话,也没有倒茶敬茶置之不理的戏码。


    太后今日很好说话。


    云济楚心里忐忑不安,坐在一旁饮茶。


    时不时偷偷瞧一眼太后。


    太后生得貌美,很有异域风情,深邃的双眼若是不带着情绪扫过来,便像鹰隼一般锐利。


    “听闻你来自闵州,不知家中父母可还安好?”


    “是,家中父母安好。”


    “听闻你母亲腿脚不便,不知入京来是否方便。”


    怎么谁都知道云深的夫人腿脚不好,就她不知道?


    昨日李文珠拿出来说,今日太后又说。


    “有父亲打理,太后请放心。”


    忽然,太后冷笑一声。


    云济楚心里一阵打鼓,哪里说错了吗?


    她抬起头,只见太后正死死盯着她的脸。


    “上前来,哀家仔细看看。”


    云济楚慢吞吞上前去。


    太后盯着她的脸看了许久许久,忽然问道:“太子与公主可曾见过?”


    云济楚点头。


    “太子与公主是一胎所出,当年先皇后耗尽浑身力气才留下这两个孩子,陛下珍之爱之,你可明白?”


    啊?云济楚点点头,当然明白。


    “陛下与先皇后情深,莫要想着同死人争高低,你可明白?”


    云济楚点点头。


    “陛下挑剔,这五年来只留了你一个,你若收收心思安心坐稳皇后之位,今后再生个一儿半女傍身,这辈子风光无限。”


    云济楚点点头。


    诶,诶?不对,她又动作轻微地摇了摇头。


    太后没注意,继续厉声道:“可你若存了旁的心思,那休怪哀家心狠手辣了。”


    云济楚心里一缩,点头如捣蒜。


    见她胆小的模样,太后蹙眉,有些拿不准接下来的语气,淡淡道:“坐吧。”


    又说了一会闲话才一同来到禅室,听大师讲经。


    大师才开口讲两句,只见太后起身。


    四周都恭敬屈膝,大师亦停住,等待太后吩咐。


    而太后只是扫了一眼云济楚,淡声道:“你仔细听,哀家回来后要考你。”


    说完,便离开禅室,云济楚顿感压力,瞬间回到上学时老师离堂前的话:好好背书,一会回来随机点人,一人背一段。


    寿宁宫偏殿书房中,玉如眉抿了口茶,“云济楚果然不是云深之女。”


    李文珠心不在焉,回应道:“昨日珠儿问她母亲之事,她也是这般含糊不请。”


    “连自己母亲是否患有腿疾都不清楚,云济楚定是假的。”


    李文珠不说话。


    玉如眉性子急了起来,“珠儿,若是哀家尽全力封你为妃,你可愿替哀家杀了云济楚?”


    李文珠慌乱跪地,“陛下不喜珠儿。”


    这确实是个大难题。


    玉如眉将茶杯狠狠放在桌上,“这五年来,哀家频频召你入宫,你却不得寸进!可对得起你父亲的心血?”


    “珠儿......阿娘病重,父亲最近亦不舍珠儿入宫,姨母......云济楚蠢笨,或许不曾别有用心......”


    “说她别有用心的人是你,如今说她蠢笨老实的人还是你!李正培怎么教出你这么个懦弱的女儿!”


    小莲看了一眼太后眼色,连忙上前扶李文珠。


    听太后破口大骂父亲。


    李文珠眼眶蓄泪不知所措,几乎被从地上拉起,她心里乱的很。


    昨夜子时有一疯癫道人寻上门,说有泼天的富贵要给她。


    那道人神神叨叨,说什么“只待今夜云济楚身死,贫道便卜上一卦,算得先皇后魂魄归入你体内,今后你便是皇后之尊!”


    “你若想稳坐皇后之位,只需今后乖乖听我话,我保你这辈子大权在握,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李文珠当时吓傻了,连忙要唤自己的婢女来,而那道人去把他扯进假山深处。


    “你苦等数年不得,如今贫道将皇后之位送入你手中,你却不要!”


    李文珠又怕此人发疯毁她清白,又怕被他蛊惑神志不清。


    只小声道:“云济楚怎么会死?我今日去瞧她,分明已好利索了,难不成又发起高热来了?”


    那道人手抓住她不放,一双眼睛在黑夜里瞪得浑圆。


    “你说什么?!好利索了?难道不是缠绵病榻生死一线?”


    李文珠被他抓的痛极,泪花都溢出来。


    哆嗦着道:“陛下宠爱她,日夜守在她身旁,许是有真龙之气护着,便化险为夷了吧。”


    那道士形状更疯癫,大喝一声“不好!”便消失在夜色中。


    直到今晨睡醒,看到手臂上一片青紫,李文珠才恍惚惊觉,那根本不是梦!


    她真的遇到了个胡言乱语的疯子。


    听闻宫中常年法事香火不断,夜里宫人们不敢独行,就连夏夜的风都森凉透骨,这疯癫道人定是宫中被陛下吓傻了跑出来的。


    李文珠本就被云济楚的一通话说得心中烦乱,昨夜又被吓唬一顿,这些年入宫的渴望瞬间消了大半。


    此刻见太后铁了心要用她杀云济楚,李文珠苦不堪言,连连磕头。


    “请太后娘娘看在珠儿父亲的面子上,饶了珠儿一命吧。”


    太后闻言怒气稍缓,坐下来缓缓道:“不成器的东西,出去。”


    李文珠抹着泪逃也似的出了寿宁宫。


    太后高座,垂眸。


    一人从屏风后走出,他用布巾虚掩着面庞,身着灰色布衣,身形瘦削,嗓音沙哑,像被什么烫过似的。


    “太后娘娘怎能放心将此事交给此等蠢货?”


    太后被药味冲得掩鼻,那人见状往后退了几步,小莲上前挥扇。


    气味散了许多,太后问,“你有何高见?”


    那人说话艰难,却沙哑着硬生生说下去,“此事要快,太后且安心,一切交给贫道。”


    云济楚昏昏欲睡,心想陛下不喜这经文也是有道理的。


    堂堂九五之尊,若是听经文的时候睡过去,岂不是有损天颜?


    不如干脆说不喜、不听。


    永绝后患。


    直到晌午,太后也不曾出现,最后是孟冬来道:“太后身子不适,先歇息了,娘娘请回吧。”


    三天两头身子不好,该进补才对。


    云济楚点点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淑修娘子,道:“问问崔内官,若是有上好的补品,帮我送一份来寿宁宫。”


    没法子,她只能借花献佛了,谁叫她手里只有三百两呢。


    回到偏殿,云济楚从妆奁里翻出那本连环漫,津津有味看起来。


    画功不错,许多细节看起来一笔带过,实则有思考在其中。


    “淑修娘子,我若是没趣了,可去与宫中画师切磋?”


    淑修点头,“今日画师们正在御花园作画,娘娘解闷,随时唤他们。”


    云济楚道:“今儿天气好,我们出去走走。”


    不一会,便走至御花园。


    头戴黑色小冠,身形清瘦,和她那日从太液池走回承香殿时路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甚至并无增减,还是原先那几位。


    他们散落在花丛树木各处,正认真取景画着。


    云济楚走走停停,最终,脚步停在一位角落里的画师面前。


    那那画师面容清俊,眼角微垂,像每日睡不饱似的,抬起头看她一眼,面露惊诧,连忙跪地拜见。


    云济楚不答,只看他正在画的东西,芍药娇艳月季摇摆,还有两道身影还未来得及细化,只看得出黛蓝色衣裙还有阳光下泛着暗金色的龙袍。


    遥遥一眼望去,只见小莲正打着障扇立在五米开外,这处是花丛,她不便进来。


    近看,淑修娘子立在身后,形影不离。


    “淑修娘子,去为我取水来罢。”


    淑修娘子环视一周,觉得并无大碍,便行了一礼离去。


    云济楚绕着那画师走了一圈,看着地上跪着的人,笑道:“秦老师?”


    那画师先是瞪大了眼睛,紧接着涨红了脸,最后克制又激动道:“楚老师?!”


    “果然是你啊!”二人异口同声。


    “你怎么穿进来的?”异口同声。


    沉默了一会。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又是异口同声。


    又沉默了一会,云济楚道:“你先说。”


    “能让我先起来吗?一定要跪着说吗?”


    云济楚道:“好好跪着吧,要是叫人发现皇后和画师站在一处说话,你看皇帝砍不砍你。”


    “微臣是一年半前穿进来的,半夜画着立绘,睁开眼就进来了。”


    “你该不会是猝死了吧?”


    秦宵是她唯一算得上朋友的人,他们从前在学校是对手,争第一名争了四年。


    秦宵有天赋也够努力,是个不折不扣的天才,恰好,云济楚也是。


    就这样争抢几年,倒也不打不相识,从点头之交到交换了联系方式,偶尔节假日发个问候。


    大学毕业这么多年过去,同学们像星星一般散落各地,或许是惺惺相惜,她与秦宵一直有些联系。


    天才也难逃做牛做马的苦生活。


    “微臣惶恐。”


    “......”云济楚道,“好好说话。”


    “诶,可能是真的猝死了。”


    “我是一个半月前穿进来的,打开游戏点进来就穿了。”


    二人沉默。


    秦宵忽然道:“不对啊,你一个半月前穿进来,那我现在画的是谁?”


    “你画的是先皇后,与我什么干系。”


    “怎么会与你无关!我画的人与你长得一模一样。”


    云济楚耸耸肩,“长得一样很正常,说不定这只是一串数据。”


    “请问,数据会细致到中指上画画磨出的老茧都一样吗?数据闲着没事给大美人上什么老茧?为了多占你一点内存吗?”


    云济楚沉默了,忽然想到那日她装晕过去之前,赫连烬掐着她中指问话。


    秦宵又问:“数据会把一个古风大美人设定成喜欢跷二郎腿画画的形象吗?”


    云济楚惊道:“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跷二郎腿画画?”


    “你知道这一年来我画了多少你的画像吗?熬夜熬得我头发大把往下掉,你不光喜欢翘腿,还喜欢吃葡萄夹花生,还爱用螺子黛作画。”


    他语气怨念颇深,“皇帝见我画得好,这一年来频频召我作画,我白日里画你们二人的恩爱日常,夜里画公主殿下最爱的热血连环漫,穿越到古代过得比现代还要累!”


    云济楚后退几步,缓了一会才把这些事情消化,“什么?你是说......赫连烬让你画的,是我?”


    “还有谁喜欢吃葡萄夹花生?他说的事无巨细,我还当是你穿进来然后死了呢!哭着给你烧了三天纸又觉得不对,时间线根本对不上!”


    “......”云济楚有点头晕,“你是说,我就是先皇后?”


    秦宵直起身子,指着画纸上黛蓝色衣袖下露出的手指,“喏,你看,所有画像的中指都有这个茧子,这是皇帝特地嘱咐我们画的。”


    “还有这幅,还未来得及交于陛下的画像,你看看!”秦宵从竹筒里取出一幅画,展开道。


    画中小舟飘荡在藕花深处,她身着粉裙,头发散着,正垂眸投喂水中锦鲤,一大捧荷花置于腿上,几乎与衣裙融为一体。


    她记得这画面,那回赫连烬本说摇船采荷,可小船进了深处,他又十分不老实,到最后,他们黄昏才归,赫连烬抱着她上岸。


    “你要是不信,你去凤鸾宫看看去!那里面全是你的画像!”


    “那......那......是怎么回事?”云济楚觉得有什么她一直逃避忽略的东西呼之欲出,却又不敢相信,她连连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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