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于王室的外交与活动中心, 圣乔治宫举行。
这还是周祈从梦巢归来后第一次见到安妮公主,不,现在应该称呼她为, 安妮女皇了。她的状态看起来并不怎么好, 面容染着憔悴。
“K先生, 抱歉。”新的女皇向周祈表示歉意,“我也没想到奥利弗舅舅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没关系。”
周祈知道这不是她能决定的事,实际上,整个皇室都不过是圣党摆放在幕前的傀儡, 安妮是, 爱德华二世同样也是。
他疾病缠身, 无药可医, 从前周祈不知道是为什么, 但自从他知道了剧本的存在, 他就理解了一切。
那副孱弱的身躯是世界的命运为爱德华二世施加的诅咒,他的短命是历史的必然,是所有人都希望看到的结果。
周祈对安妮道:“是我要提前和你说一声对不起, 等下的会议上我要颁布一项法案,无论我说什么, 你只需要点头就可以。”
安妮愣了一下, 然后坚定地点头,“好, 父亲说了让我什么都听你的。”
“那我们就进去吧。”
安妮的护卫队为他们推开会议大厅的门,周祈走在最前面,大步流星向最前方走去。
会议厅内没有准备座椅,所有前来参加会议的官员都站在原地,用目光迎接君主的到来。
路过奥利弗身边时, 周祈听见对方的低声问侯,“K,很高兴能看到你出现在这里。”
周祈看了他一眼,“我也很高兴见到你。”
他也没有在那张为他准备好的椅子上坐下,而是站在女王的下首,示意自己的秘书向所有人宣读他早已经写好的东西。
约书亚清了清嗓子,大声向所有人宣布。
“现在我代表受摄政法案保护的国务顾问,凯伦·莱恩哈特阁下,宣读以下文件。”
“第一项……”
约书亚的声音在他看清楚文件上的内容之后戛然而止,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份文件,而上面书写的文字简直可以用“离经叛道”来形容。
周祈提醒他,“念下去。”
约书亚抿了抿嘴,然后摆正了自己的态度,朗声道:“第一,我们的君主及其后嗣,应被拥立、承认和称为奥珀帝国国家教会的唯一领袖,应获得并享有属于奥珀帝国国家教会领袖的一切荣誉、威严、司法权。”
随着他铿锵有力的尾音落下,会议厅内部一片哗然。
奥珀国家教会?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是代表奥珀的永昼教会要和远在圣城山的永昼教廷割席了吗?
诸如此类的讨论在官员之中迅速传播,奥利弗在听到约书亚的前半句话时就已经变了脸色,和他一样面色铁青的还有参与会议的上院二十六位永昼教会的神职人员。
但这仅仅只是个开始。
“第二,奥珀帝国的君主拥有任命教会神职人员和解释教义的权力。”
“第三,奥珀帝国君主及继承人的选定由皇室决定,永昼教廷无权干涉。”
“第四,奥珀帝国公民应当首先遵守君主制定的帝国宪法,永昼圣典仅做个人道德约束,参加聚礼不是公民必须履行的义务。”
“第五,奥珀帝国君主无需在任何发言前添加‘根据永昼之神的意志及恩赐’。”
约书亚每念一条,那些神职人员的表情就越难看一点,四周官员的议论声也变得更大,以至于安妮的侍卫长不得不站出来维护秩序。
“肃静!”
宫廷侍卫长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圣者,他的声音震慑住了几乎所有人。
全场安静,约书亚接着往下读:
“第六,关闭冗余的永昼教会修道院,削减财政开支。”
可能是前五项内容实在太过震撼,底下听着的官员心里已经变得有些麻木,然而约书亚接下来的发言却又给了全体官员重重一锤。
“第七,奥珀帝国的内阁首相必须出自下院且必须经由君主任命。”
“第八,调整选区并增加下院席位,同时裁撤部分上院世袭贵族席位。”
“第九,下院拥有完整的立法权,上院可以进行审议及修正,但如果上院连续两次否决同一法案,下院可以直接宣布法案通过。”
“第十,从今日起成立奥珀最高法院,上院不再审理司法案件。”
刚刚还觉得和自己没有关系的上院贵族再也笑不出来,加入了那二十多个神职人员的行列,板着脸,面色阴沉着盯着会议厅最前方的黑发青年看。
“以上,根据《摄政法案》授予国务顾问凯伦·莱恩哈特先生的权力,此十项宪法修正条款从获得奥珀帝国现任君主安妮女皇陛下同意后即刻生效,无需审议与表决。”
周祈向后转身,对着新任的女皇道,“陛下,您是否同意我提出的以上全部内容。”
女皇毫不犹豫,“我同意。”
周祈重新面对诸位大臣,“会议结束了,先生们,现在你们可以退场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站在原地不动,他们心里十分清楚,现在退场等于认同这个所谓的“□□”,没有人敢第一个提出异议,同样的,也没有人敢第一个表示赞同。
代表帝国新旧两方的大人物们就这么安静而焦灼地对峙着。
时间没有过去多久,有着一头花白头发的塞缪尔大主教率先向女皇示意,他似乎提前知晓了修正案的内容,是所有神职人员中唯一一个还能保持平静的人,非常干脆地离开会议厅。
在他之后,所有隐修会相关的神职人员及贵族、官员都选择离开。
有人第一个做出选择,其余的修正案支持者也变得蠢蠢欲动,这些人当中大部分人都是与工人群体关系密切的下院议员,而在他们之后,所有下院的代表干脆全部离开。
会议厅中的人所剩无几,奥利弗站在最前面,眯着眼睛看向周祈,眼神锐利如刀。
到最后,奥利弗干脆直接挥退了所有人,会议厅里只剩下他和周祈两个人。
“你疯了。”
他冷声道。
周祈面无表情地和他对视,“不,海姆沃斯阁下,我现在正是在按照您所希望的那般行使您赋予我的权力。”
“我支持你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但这指的是其他方面,比如禁酒令,比如南大陆那些蠢蠢欲动的小国,你把奥珀,把戈卢比或是大陆的其他角落翻个面都没问题,但你不应该和永昼教会,和圣党对着干。”
“普路托人对永昼的信仰是三神嬗变的根基,你这么做是在加快祂们的分裂。”
“我不打算动摇民众对永昼的信仰。”
周祈站在比他高一级的位置俯视着他,“隐修会的学者会对永昼圣典进行修改和补充,所有信徒只需要对永昼之神保持虔诚的信仰,即可获得救赎,而无需通过教会或神职人员,每个信徒都拥有直接向神明祷告的权利。”
奥利弗的表情看不出来变化,但周祈相信对方能明白他说的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所谓的永昼之神不过是一个名义上的共用称号,真正掌控普路托大陆的是组成圣党的三个教团,现在他用这种方式将民众的信仰从圣党身上剥离,让永昼之神成为一个独立的存在,那所谓的伊甸、钢铁之心,也和被称为异端的秘密教团没什么区别。
并且……
奥利弗眼珠转动,想到了更深一层的东西,在刚刚的那份《□□》中,明确提到了“奥珀帝国国家教会”这个概念,这意味着,周祈可以决定这个新的壳子套在什么人身上,谁被他承认,谁就是奥珀帝国崭新的“永昼教会”。
奥利弗大笑了几声,随后称赞道:“你比我想得要聪明很多。”
周祈微微扬起下巴,“我只是懂得寻找最有价值的筹码,并把它牢牢握在我自己的手里。”
他说完,转身离去。
走到门口时,周祈又回过头,留下一句没有起伏的低语,“对了,海姆沃斯阁下,我确实要感谢你,是你的提携让我提前享有了这份力量。”-
奥利弗带着黑到能滴出水来的表情走出圣乔治宫,他的秘书杰西卡在门外等候。
“阁下,您家中来了一位客人,想要现在见您。”
“客人?”
奥利弗眉头紧蹙,他刚想质问杰西卡为什么有人能在没得到允许的情况下进入自己家中,却突然发觉秘书的状态似乎有些不对劲。
他把手放在杰西卡眼前晃了晃,对方没有一点反应,显然是进入了被催眠的状态。
奥利弗试着为她解除身上的秘术,但丝毫没有作用。
“那位客人是谁?”
“是伯纳德·格里芬先生。”
伯纳德?
奥利弗思考了几秒,随后命令被催眠的秘书,“带我去见他。”-
奥利弗回到家中,那位“不速之客”果然出现在他的客厅中,懒洋洋地倚靠着沙发,见到房子的主人回来,他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伯纳德·格里芬是奥利弗曾经的随从官,他后来虽然变得疯癫散漫,但长期的军旅生涯还是给他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他在任何时候都会将腰背挺得笔直。
奥利弗心中已经有了定论,“你不是伯纳德。”
“伯纳德”将头倒向另一个方向,“嗯哼,不愧是海姆沃斯上将,一眼就看出来了。”
听到“海姆沃斯上将”这个称呼,奥利弗的眼神发生了轻微的变化,“你究竟是谁?”
“看来上将的记性不怎么好。”
那个“伯纳德”发出嗤嗤的笑声,“很多年前我们曾经见过,我的血裔用好运的眷顾作为交换,请求你制作了一件奇物,一个基于他们的血源而演化出来的非生命体,它的名字叫做渡鸦。”
渡鸦……
奥利弗记起了一切,神血联盟的首领,其实是格里芬家族的血源神,苍白之龙“灵风”的部分魂质投影的载体。
那么现在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伯纳德”,其实就是灵风?
“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是使用伯纳德的身体?”
奥利弗对灵风并不陌生,最古老年代的血源神,黑龙的九位神子之一,却在那场战争中投靠人类,自行舍去神位,可惜,永昼三神最终还是没有放过祂。
那么他是怎么做到死而复生?
“这是无聊的问题。”
灵风说,“还是来聊点有意思的话题吧,上将,听说你被自己锻造的利刃划伤了心脏,想必正在为怎么解决这个麻烦而头疼吧?”
奥利弗冲他挑了挑眉,“您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件事?”
“嗯哼。”
灵风点头,并展开双臂,“我这位后裔身上也有皇室的血脉,假如新任的女皇被邪教徒刺杀身亡,而排在伯纳德之前的继承人们又都选择放弃自己的继承权,那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加冕为奥珀的皇帝。”
奥利弗环抱双臂,“钢铁之心为什么要帮助另一位支配者获得辉冕?”
灵风又发出咯咯的笑声,“我并不想隐瞒什么,上将,我需要辉冕的力量来获得真正的复生,为此,我可以在这具身体上留下锻锤的敕印。”
“来日我重新获得神圣的龙驱,钢铁之心得到一具拥有辉冕躯壳,这是笔稳赚不赔的买卖,上将,你们不是最擅长将外来的魂质炼制成骨头之类的奇物,然后装在某具身体中,取代原生的意识吗?”
灵风朝着奥利弗的腰部投去目光,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容,“这是你们效仿神血者的产物,听说你们给这些可怜的家伙起了个名字,叫做……‘赝身’。”
奥利弗直视着对方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庞,半晌后,他开口回答,“这不是我能决定的事,我需要请示。”
“当然,你们的规矩我都懂。”
灵风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不过既然要汇报,顺便也商量一下怎么处理你那柄噬主的刀吧。”
奥利弗双手插兜,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已经想好办法了,不需要您费心。”
**
圣城山,永昼教廷。
恢弘的神殿坐落于城市的最顶端,这是凡人无法攀登的圣所,唯有得到感召才能以魂质的形式觐见神明座前的圣人。
奥利弗虚幻的身影出现在神殿之外,一道橙红色的光芒亮起,他才缓步走入殿中。
神殿中央立着三座雕像,分别是手捧书卷的贤者,手执锻锤的工匠,以及戴着荆棘花冠的巫女。
殿中没有任何声音回响,但奥利弗还是知晓,三位圣者已经悄然而至。
而奥利弗也无需开口,他将自己的请求用鲜血写在绸缎之上,再用灵性点燃火焰,焚烧绸缎,其中蕴含的信息便直接传达到三位圣者那里。
【天孽现身,请求出动行刑官,代行神罚。】
工匠的雕塑亮起光芒,钢铁之心的那位圣者向他传达消息-
身份。
“曜日,同时也是奥珀帝国现任国务顾问,K。”
巫女的雕像亮起光芒-
证据。
“行刑官的成员之一向我透露了天孽最近两次现身的位置,弗洛利加和兰蒂尼恩,恰好可以和曜日以及K的轨迹对应,并且他在刺杀卡兰公爵时展现了超越四种准则的力量,并且他正在试图动摇教会的信仰,这一切都符合天孽的特征。”
贤者的雕塑在最后亮起-
如何证明此二者为一人。
奥利弗沉默了两秒,“我认为他们是一个人。”
贤者的雕塑再次亮起-
那就是没有证据。
奥利弗没有说话。
巫女的雕像向贤者传递信息-
直接表决吧,贤者。
贤者的雕塑沉寂了许久,最终还是泛起一层柔和的蓝光,并逐渐向外聚拢,最终演化成一个天平,一面是圣光,另一面是火焰。
巫女的雕塑飞出一个光团,径直投入火焰那侧,天平立即倾斜。
贤者雕塑同样掷出光球,投向圣光的一侧,天平再次恢复平衡。
工匠的雕塑迟迟没有反应,似乎在犹豫不决。
巫女的雕塑催促他-
伟大的盗火者,快点落下你手里的锤子吧。
贤者同样与他交流-
【神罚】只能使用一次,还请慎重。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不知道过了多久,工匠手中的铁锤涌出一团火焰,投入同样赤红的那侧——
作者有话说:以防忘记,前文提到过还活在人世的海姆沃斯有两个,奥利弗,还有他的叔叔[让我康康]
第212章 咆哮兰都(九十四)
红楼。
内阁的官员刚刚离开。
前天的全体会议上, 周祈扔出修正案这个重磅炸弹,把国会上下都炸成了不会说话的哑巴,但具体的落实却十分困难。
首先是教会改革那部分, 从法案宣布到现在, 无论是兰蒂尼恩的永昼教会还是远在圣城山的教廷, 没有一位大主教站出来发表回应,奥珀帝国境内的每座教堂仍在按时举行礼拜和大型聚礼。
上院的改革同样不顺利,说是要裁撤世袭贵族的席位,但裁多少、裁谁的, 都成了问题, 甚至原本支持修正案的下院也因为调整选区的利益相关而吵得不可开交。
周祈对政治属于似懂非懂的状态, 他目前提出的所有政策其实都是借鉴了原来世界的现成例子, 所以他需要真正懂政治的人来帮助他, 根据奥珀的实际情况去调整修正案的内容。
有君主和教廷的存在, 奥珀的内阁实际存在感并不算特别高,只是因为前任皇帝常年卧病在床,近几年才逐渐掌握决策权, 他们中除了奥利弗这个内政大臣,其他人都是贵族出身的普通人, 和圣党没有关联, 也不是秘术师。
周祈和大臣们的沟通还算顺利,接连两天, 他们都是在深夜才离开红楼。
在他们离去之后,周祈仍留在书房,帕尔瓦纳悄无声息地向他靠近,一直到他的手摸向周祈紧锁的眉头,对方才注意到他的到来。
“你在想什么?”
“想很多事, 比如奥利弗那边安静得有些反常,一定是在谋划着什么。还有,黄金拂晓目前缺少的东西。”
“黄金拂晓缺少的东西?”
“是啊。”周祈把他拉到自己身边,攥着他的双手,“皇室、国会、隐修会,他们只能算是和我们站在同一方的盟友,真正属于我们的只有黄金拂晓,但它现在还不够强大。”
帕尔瓦纳有些不理解,“那…不是有教授他们?”
周祈明白他这是在指自己之前提到过的“组织”和“学院”。
虽然这些东西根本不存在,但周祈还是一本正经地回答,“曾经的辉煌是旧日的辉煌,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听从父神的指引,在此世重铸属于黄金拂晓的荣耀。”
“好吧。”帕尔瓦纳好像明白了他的意思,“那你觉得黄金拂晓还缺少什么?”
周祈想了想,“可能是时间吧,现在的黄金拂晓是一只雏鸟,还需要时间来丰满羽翼。”
“黄金工业的规模还可以扩大,不止局限于制造霓虹灯,液态空气分馏的技术可以应用在许多不同的领域。”
“帕纳姆是黄金拂晓的一部分,运河是必须要重视的东西,哈里先生是这一领域的专家,父神的敕印会让他不至于成为只会为自己攫取利益的魔鬼。”
“还有拂晓电台,等到基础建设完成,它会成为全普路托唯一一家可以在三片大陆之间传递信号的广播,不止是爵士乐,它能传播的东西有很多。”
“除此之外,黄金拂晓还需要一个‘巢穴’,帕纳姆太小,并且地形恶劣,并不适合长期的发展。”
帕尔瓦纳听出他话中所指,“弗洛利加?”
“嗯。”周祈点头,“戴维先生对夏洛特小姐抱有很高的期望,相信经过时间的历练和沉淀,她会成长为一个合格的领主。”
“最后就是信仰,我们要让永昼教会和圣党分离,但不要让黄金拂晓走向台前,也不能被其他的秘密教团趁虚而入,新教应该成为一个符号。”
帕尔瓦纳低下头,向他靠近,“你说的话有些我还理解不了,其实你不用告诉我这些,无论你想要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
“不是的。”周祈用手指挑起他的下巴,让他抬头看着自己,“你应该知道我正在做什么,最终要完成什么,因为只有你是我能百分之百信任的人。”
看着他认真的神色,帕尔瓦纳喉咙一紧,一种莫名的紧张感开始在他的心中萌芽。
“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周祈说。
“什么?”
“假如你拥有了足够的力量,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什么样的世界?
帕尔瓦纳愣了一下,他从没有思考过这么……高深的问题,世界距离他很遥远,他没有宏大的理想,也不想去改变什么。
他修行、获得力量,去理解陌生的事物、社交,都不过是为了能尽自己所能保护和帮助周祈,尽管对方似乎根本不需要他的保护和帮助。
“我不知道。”
帕尔瓦纳枕在他的腿上,“但如果必须要说点什么……或许就像你说过的那样,我希望那会是一个更加温和的世界。”
周祈早就猜到他会这么说,笑着拂了拂贴在他脸上的碎发,刚要说点什么,一只淡蓝色的透明小鸟从窗外飞了进来。
周祈立刻认出这是兰斯用来向他传递信息的魂鸟,急忙用灵知查看其中的信息。
【奥利弗·海姆沃斯深夜出城,目的地似乎是辉刃卫队在费里克利的某处秘密基地。】
从前天开始,周祈让兰斯负责监视奥利弗的一举一动,这还是他这两天以来第一次出门。
大半夜出城,去的还是军队的秘密基地,他准备做什么?
周祈瞬间紧张起来,首都的治安由皇家护卫队和异调局负责,辉刃卫队驻扎在隔壁的城市,费里克利与兰蒂尼恩接壤,如果基地位于距离兰蒂尼恩最近的城镇,来回只需要三四个小时。
不对……这么近的距离,奥利弗想要调用军队可以使用魂鸟传信,没必要亲自去,这会不会是他故意演出来的障眼法?
周祈快速分析着眼下的情况,假如奥利弗出城是为了调用军队,那么他的目的一定是发起政变,这符合周祈的预料,现在安妮和自己统一立场,奥利弗不会顾念两人之间的亲缘关系,必定要拥立新王。
想到这里,周祈先打电话给皇宫,让皇家护卫队下令全城戒严,并提高警惕,务必确保女皇的安全。
之后他写信给净化猎人的首领,史蒂芬·康纳,让对方分派一些人手前去保护那将近二十位合法继承人,剩下的净化猎人则跟随自己一起出城,追赶奥利弗。
“我和你一起去。”
帕尔瓦纳站起来,准备去换一件方便行动的衣服。
“不,你不能和我一起去。”周祈阻止他的动作,“你现在叫上夏洛特小姐,让她联系戴维·加洛林,时刻准备接应。然后你和她一起前往皇宫,阿芙颂一直在暗中保护你的安全,你要利用这一点,假如出现变故,一定要想办法让她们出面帮你。”
“万一,我是说万一,万一遇到最糟糕的情况,不要犹豫,带着安妮去最近的港口,把她送到弗洛利加。”
帕尔瓦纳看着他,有些犹豫,“可是……我想和你一起。”
周祈抱了他一下,“拜托,小帕,这件事很重要,交给其他人我不放心,所以只能是你来帮我。”
帕尔瓦纳也抱住他,手掌攥紧他的衣角,“……好吧,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当然,父神的辉光会庇佑我,而且有圣者和我同行,不用为我担心。”
史蒂芬·康纳来得很快,帕尔瓦纳也在换好衣服之后出发,周祈不放心他,让劳尔暗中跟随他一起前往皇宫,保护他和夏洛特小姐。
“王室里的合法继承人有点多,看来只有我能陪你去见那个家伙。”
史蒂芬在门口等他,周祈还没见到人便听到了他的声音。
“说实话,K,就凭他提前知道归零教团在弗洛里加的布局和谋划,却刻意阻止辉刃卫队和异调局前去支援,我们就该直接杀了他。”
周祈整理好手腕上的绑着的玻璃试管,冷声回应他,“是,不论他出城是做什么,我们直接杀了他。”
史蒂芬看到他从红楼里出来,身上还穿着异调局的外套,不由得有些恍惚,“我最后一次见莱纳尔也和现在一样,那是一个深夜,他把我叫到这个房子,告诉我兰蒂尼恩有大事要发生,就在这个位置,他穿着和你一样的衣服,问我愿不愿意和他一起豁出去。”
周祈和这位猎人对视,“如果同样的问题我再问一遍,您会回答什么?”
史蒂芬笑了笑,把他嘴里燃尽的烟扔在地上,用鞋尖踩灭,“当然是和那晚一样,走吧,让我们用拳头给那些蛀虫一点永生难忘的教训吧。”
**
兰蒂尼恩,格里芬庄园。
基里安和丹尼尔接到净化猎人内部的命令,前来保护王位的第十一顺位继承人。
他们一同站在铁质的大门之外,按响门铃之后,他们等待着佣人前来开门。
差不多五分钟之后,仍没有人前来搭理他们,基里安等得有些心急,“这家人睡得这么死吗?”
丹尼尔把手扒在铁门上往内看,灵视早已开启,“我怎么感觉这房子的气氛有点不对。”
“怎么不对了?”
丹尼尔提醒他,“你试着感受一下,整片空间的灵好像都不太活跃。”
基里安的位阶在他之上,保持专注之后很快便感知到这片空间的异样。
“嘶——”
他倒吸一口凉气,“我们不会是来晚了吧?”
丹尼尔用手晃了晃铁门,又盯上旁边的围墙,“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秘术师的身体素质远超常人,围墙很高,但两个人互相帮助,翻进去不是问题。
基里安有些不情愿地交叠双手,丹尼尔一点没有犹豫,狠狠踩了上去,借力攀上围墙。
基里安被踩得嗷嗷叫,非常努力地克制住骂人的冲动,然后握住丹尼尔伸下来的胳膊,借着对方的手爬上围墙。
他们很快来到主宅,大门敞开,房子里灯火通明,人影攒动。
佣人端着菜肴走向同一个方向,但步伐却很奇怪,他们的姿势无比统一,膝盖抬到很高的位置再放下,空着的那只胳膊也以夸张的弧度进行摆动,同手同脚,脸上还怪着浮夸的、几乎扯到耳根的笑容,整个画面看起来莫名的惊悚。
基里安实在按捺不住,小声喊道,“我靠,什么情况,怎么感觉这些人像是那种木头或是陶瓷做成的人偶?”
丹尼尔表情严肃,示意同伴和他一起跟在佣人身后。
那些木偶一样的佣人将菜肴呈至餐厅,两张长桌的左右已经坐满了衣着华丽的宾客,和那些僵硬的佣人一样,他们同样像是关节生锈了的假人,连咀嚼的动作都十分滑稽。
两名净化猎人在前同事K举办的宴会上见过伯纳德·格里芬,很显然,长桌左右并没有他的身影。
“他真的提前被人带走了。”丹尼尔有了结论,“我们得赶紧把消息传递给K和康纳先生。”
基里安点了点头,趁同事不注意,他悄悄将这个消息通过通讯器传递给了曜日。
**
自治城。
“伯纳德”换上了军装,站在马厩的前方,面对着上百名与他同样装束的男人。
自治城两大帮会,兰城兄弟会和牧马帮,前者靠着贩卖私酒火速壮大,而后者是从二十年前便存在于首都的老牌帮会,在那个没有禁酒令的年代,这群退伍的游骑兵,正是依靠饲养马匹、操纵赌马生意一步步统治兰蒂尼恩的地下世界。
“士兵们!”
已经换了个芯子的“伯纳德”以铿锵有力的语调开始他的动员演讲,“二十年前,是你们挥扬马鞭,踏碎敌人的防线,用异教徒的鲜血祭奠奥珀和永昼的旗帜,可今天——”
“一个来自南大陆的异教徒,一个披着人皮的魔鬼,已经入侵了我们的国家,入侵了你们用鲜血维护的国家。”
“他挟持年幼的女皇,用窃来的权力,妄图玷污神圣的永昼之神,蹂躏我们的信仰,粉碎帝国的荣耀。”
“如果让那个魔鬼继续他的独裁者行径,奴役我们的同胞,那将会是每一位士兵的耻辱!”
他抽出腰间的弯刀,刀尖斜着指向天空的方向。
“为了我们的亲人,为了我们的朋友,为了我们的爱人,为了我们所追随的神明,让我们投身一场神圣的战役,将我们的国家从堕落的魔鬼手中夺回!用异教徒的鲜血重新铸造奥珀的皇冠!一切为了伟大的永昼之神,一切为了帝国的荣耀!”
退伍军人高举手中的火把,共同高呼着。
“一切为了伟大的永昼之神,一切为了帝国的荣耀!”
他们从马厩中牵出自己的战马,一手举着火把,一手紧握缰绳,随着领袖的一声令下,层层叠叠的马蹄声响彻夜空,几乎要踏碎黑夜。
游骑兵冲破皇家护卫队设置在城外的岗哨,浩浩荡荡地向皇宫进发。
第213章 咆哮兰都(九十五)
兰蒂尼恩郊外。
史蒂芬·康纳驾驶汽车, 载着周祈在公路上疾驰。
传送的秘术一般只能在两个设置好的固定点位之间进行,他们只能用“科技”的手段去追赶奥利弗。
车窗外的风景急速后退,周祈却对这条路感到莫名的熟悉, 等到汽车开进一片树林, 见到藏在林中的木屋之后, 他才终于确认,这地方他曾经来过。
在他寻求晋升四阶时曾来过这片树林狩猎雾影黑狼,还因为暴风雪和帕尔瓦纳一起在林中的木屋短暂住过一晚。
汽车进入树林深处,潮湿的水汽从窗缝中挤进车内, 潺潺的溪流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行驶的路径上, 越往深处走, 溪流的宽度也在不断扩大。
史蒂芬一直将车开到道路的尽头, 巨大的湖泊出现在他们眼前, 一座小岛盘踞在湖水的中央, 像一只蛰伏在黑暗中的怪物。
“这里怎么会凭空多出一片湖?”
周祈记得上次来时这里还是几个小土坡,连水的影子都没有。
“应该是钢铁之心的把戏。”史蒂芬向湖边靠近,“圣者级别的炼金术士可以铸造空间, 然后将它们置放在真实的世界中。”
周祈微微睁大眼睛,他的银贝壳街正是这个原理, 但西奥多·莱特明确说过, 银贝壳街是魂质炼金术的产物,难道这个世界上懂得魂质炼金术的人不止他一个吗?
魂质炼金术……
西奥多·莱特的笔记只有自己能看懂, 难道和他那位曾经的挚友海因里希有关?
“我感觉有点不对。”
史蒂芬蹲在湖边,用手淌了淌冰凉的湖水。
似乎是为了印证他的话,湖心的小岛上传来一阵嘹亮的嘶鸣声,听起来像是马群的鸣叫。
“那是什么?”
史蒂芬面色凝重,“八足战马, 死亡的异种,是那群养马人。”
“养马人?”
周祈的眉毛也拧在一起,他记得在《帝国最后的传奇》中就出现过这个组织的名字。
“一个信仰‘冥河’的秘密教团。”史蒂芬向他解释,“‘冥河’是黑色准则的血源神,早已经陨落,祂的信徒以散播死亡为教义,拖着祂的躯体游荡于普路托大的各个角落。”
“我说的这些是莱纳尔调查出来的真相,当年养马人混进兰蒂尼恩,想在奥珀的首都制造死亡的恐慌,为了粉碎他们的阴谋,净化猎人付出了非常惨痛的代价。”
“可是……”史蒂芬死死盯着那座岛屿,“养马人早应该被我们全部杀死了才对,怎么会出现在钢铁之心制造的奇物中?”
“康纳先生。”周祈向他提问,“您说的养马人当中,是不是有一个人叫张素?”
史蒂芬有些惊讶,“你认识他?”
“是……”周祈握紧拳头,“不仅认识他,甚至在一个月前和他说过话。”
史蒂芬更加震惊,“他还活着?这怎么可能?我和莱纳尔,还有其他兄弟,我们亲手将他杀死,尸体都已经用灵性的圣火焚烧成灰烬。”
“可他还有魂质。”
“魂质?”
“是。”周祈又问他,“康纳先生,邪教徒死后,他们的魂质会怎么处理?”
“送往圣城山,由圣党统一封印在某座高塔中。”
“圣党……”
周祈的心开始扑通扑通狂跳,如果把他现在所掌握的信息都拼凑在一起,似乎可以得到一个有些大胆的猜测。
人不可能死而复生,但魂质炼金术可以让他们用另一种形式回到人世间,经过炼金术士的灵化,魂质会被禁锢在器物之中,而这件器物如果是“人形”,那就和死而复生没什么区别了。
十多年前的养马人被净化猎人杀死,他们的魂质送往圣城山,再之后,圣党看上了他们所掌握的力量,授意某位掌握魂质炼金术的炼金术士,将他们的魂质制作成“假人”,以“行刑官”的身份“重生”,开始在大陆游走,寻找不死天孽的踪迹。
从康纳先生刚刚的话来看,他似乎并不知道行刑官和不死天孽的存在,但周祈是知道内情的,行刑官在这里现身,还搞出如此高调的动静,不会是觉察到什么了吧?
他不由得开始紧张,史蒂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管是死人还是活人,我们都得过去看看。”
周祈点了点头,“好。”
无论枪炮之类的热武器进化到什么程度,老牌的净化猎人都喜欢在背上佩一把长剑,史蒂芬也不例外,他拔出钢剑,向前方挥砍,剑风在湖面之上搭建出类似一座虚幻的红色“桥梁”。
他整个人的身影都融化在那片红光之中,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红光向湖心岛汇聚,斯蒂芬出现在湖对面。
这样的距离对圣者来说就像稍微大点的步子,周祈在心里庆幸,还好他已经完成晋升,学会了新的秘术,不然现在就尴尬了。
他抬起右手,掌心处浮现密密麻麻的蓝色符文,逐渐汇聚成一柄匕首形状的小刀。周祈用灵知操纵着他向对岸飞去,小刀像一只水鸟,在黑夜中发出尖锐的鸣叫。
等它稳稳停浮在湖心岛的岸边,周祈手中剩余的符文光芒大作,他再次运转灵知,符文拖拽着他的身体在一瞬间吸附到符文小刀身边。
五阶秘术,【海因里希瞬剑】。
湖心岛上满是矮小的灌木,史蒂芬用他属于圣者的强大灵知寻找着奥利弗的气息,周祈跟在他身后,很快,他们瞥见了黑暗中的火光。
史蒂芬扒开灌木丛,一片平整开阔的自然广场出现在眼前,而在草垛堆成的广场中央,矗立着一个高大的、用藤条编织而成的雕塑。
那是一只拥有八条腿的巨马,三只眼睛,一条尾巴,战马的背上驮着一副藤编的铠甲,盔甲的胳膊弯曲,手甲紧攥缰绳,使得战马前蹄高高抬起。
在藤编雕塑的下方,身着军装的男人站成一个圆圈,他们手中举着火把,似乎准备点燃雕塑,而在这些人当中,就存在着周祈认识的奥利弗和张素。
这是在举行仪式?
还没来得及将自己的想法分享给康纳先生,圆圈中的奥利弗转过头,望向他们所在的位置,并露出了一个挑衅的笑容。
史蒂芬毫不犹豫,立刻拎起手中的钢剑向那群“养马人”冲了过去。
在奔跑的过程中,史蒂芬的身躯不停变大,几乎有四层楼那么高,同时,他变大后的身躯被一层银白色的古典盔甲覆盖,红色和金色的披风出现在后背,连他手里的剑也随着一起等比例放大。
这就是红色准则的圣者所掌握的神性力量。红色的蔷薇符文在钢剑的剑身上亮起,赤红的剑光如同天灾一般从天而降。
养马人的反应十分迅速,他们将手里的火把扔在藤编雕塑的下方,拔出火枪,利用人数和灵活的优势与盔甲巨人战斗。
“我来对付这群地狱回来的魔鬼,奥利弗就交给你了。”
史蒂芬暗中用灵性给周祈传话。
晋升五阶之后,周祈自信可以战胜所有圣者以下的敌人,奥利弗并不是圣者,他想要赶快解决对手,然后去支援康纳先生。
他抬手,先将寂灭之火组成的火域在广场上铺展开来,方便后续进行移动。
奥利弗仍保持着微笑的表情,“K,现在回头还来得及,你是个聪明人,你应该懂得一个道理,普路托需要一个救世主,而不是殉道者。”
黑红色的火焰在周祈手中凝结成一柄长枪,他看着对面的男人,冷声道,“我不向任何事妥协。”
说完,他将火枪向前掷出,奥利弗早有准备,手腕处快速翻折出一面不明金属制成地盾牌,火枪在盾牌的表面炸开,周祈趁机化身为火,接着四散的火苗突进至奥利弗的身边,快速拔枪,朝着对方的额头开枪。
艾伦特制的炼金子弹从不偷工减料,奥利弗依旧用盾牌去遮挡,但数枚炼金子弹的威力直接将那面奇物炸出一个豁口。
周祈再次掷出火枪,对面的男人依旧从容,他一把摘掉手臂上的破损盾牌,拿在手里,另一只手抬起,稳稳抓住朝自己投掷而来的火枪。
他的掌心同样腾起一团火焰,周祈的寂灭之火被奥利弗的火焰融化,两种不同的火合拢成一簇火苗。
奥利弗将两只手上的东西叠在一起,金属盾牌在火光的炙烤之中快速变形,成为四枚纽扣形状的金属小饼,模样就像当初他送给周祈的那枚能变成炸弹的纽扣。
奥利弗将金属纽扣夹在指缝之中,一起向外甩出。
周祈急忙躲闪,却发现那四枚纽扣并不是朝自己而来,反而四散开来。金属铁片落地,像是种子一样“生根发芽”,很快便长成了四柄通体漆黑,造型尖锐的机械炮台。
炮台上铭刻着繁复的花纹,橙光忽闪,周祈铺下的火域向炮台周围靠拢,并被吸纳成对方的力量,转化为炮弹,一枚一枚朝周祈的方向而来。
周祈急忙激活精神领域内的护盾类秘术,但还是有一枚炮弹在他身后炸开,好在艾伦制作的“臂环”发挥作用,流动的金属及时护住他的后背,替他挡下灵性炮弹爆炸的威力。
眼看自己的火域正在为敌方的炮台功能,周祈打了个响指,收回火焰,同时召唤出碎星者,将巨剑分为四个独立的长剑,让其中寄居着的魂质自行活动,去破坏奥利弗的秘术炮台。
养马人和盔甲巨人的战斗也逐步进入白热化,他们毕竟拥有人数优势,作为领袖的张素似乎也拥有足以比肩圣者的力量。
周祈知道自己这边必须速战速决了,他将灵知分割,一部分用来激活胸前的烙印,撬动圣鳞之火的力量,开始引导他在帕纳姆新学会的五阶秘术,【死亡潮汐】。
另一部进入精神领域,激活从夏洛特小姐的魂质中汲取出的符号,【恐惧梦魇】,再配合上帕尔瓦纳的【幸运】,两个秘术的效果叠加之下,奥利弗的瞳孔果然猛地放大,身躯被无边的恐惧惊吓到无法动弹,虽然只有一瞬,但还是足以周祈发挥。
他再次使用五阶秘术【海因里希瞬剑】,整个人的身躯都与蓝光融为一体,这个强力的秘术不止可以帮助周祈移动位置,还会复刻出数道与周祈本体一致的影子,每个影子手中都握着钢剑,他们使用周祈掌握的不同剑招,有的是【极光十字】、有的是【血色荆棘】,或者【海因里希贯穿突刺】,一同朝着奥利弗的身躯快速突刺。
对方的反应在【恐惧梦魇】的影响下便慢了许多,至少有三个影子刺中他的腹部。
他还想要故技重施,用火焰重铸周祈的秘术,为自己所用。周祈不给他这个机会,【死亡潮汐】引导完成,黑色的海潮凝成黑洞一般的圆球,潮水在球中澎湃,缓缓向目标飘去。
奥利弗向右侧躲闪,但一切已经来不及,与黑洞接触的一瞬间,他的身躯出现一个纯黑色的孔洞,幽影在其中野蛮疯长,并向血肉之中蠕动。
周祈抽出一柄短刀,绕到他的背后,干净利索地割断他的咽喉。
奥利弗睁大眼睛,视线下移,他看得清清楚楚,这柄刀是他亲手锻造,送给背后青年的礼物。
周祈亲手了结了男人的生命,星虫立刻切换成狩猎的姿态,但奇怪的是,它并未感知到对方身体中的魂质。
没有魂质?
不,不对,应该是在死亡的一瞬间,魂质离体,“回归”到了某个地方。
这时周祈又注意到,奥利弗的身体也十分不正常,他被【死亡潮汐】侵蚀的血肉看起来并不鲜活,更像是某种金属……
想到自己之前的猜测,他忍不住怀疑,难道奥利弗也和死而复生的养马人一样,使用的并不是人类的身躯?
“锵——”
远处,盔甲巨人的长剑被养马人的火枪子弹撞出火花,周祈收敛思绪,前去支援康纳先生。
第214章 咆哮兰都(九十六)
兰蒂尼恩。
帕尔瓦纳和夏洛特顺利汇合, 一起赶赴皇宫。
夏洛特让自己的管家前去联系远在弗洛里加的兄长,戴维·加洛林,请他想办法帮助他们在距离兰蒂尼恩最近的港口寻找一支舰船, 预防最糟糕的情况发生。
他们的汽车逐渐靠近皇宫, 帕尔瓦纳敏锐的灵性已经隔着数百米的距离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皇宫内的灵十分混乱,似乎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等他们真的到达了目的地,皇宫内的情况真的像帕尔瓦纳提前感知到得的那样,以往夏洛特凭借加洛林家族的身份几乎可以在皇宫内任意通行, 但今天却被护卫队的士兵拦了下来。
“发生什么事了?”
夏洛特将头探出窗外, 询问道。
“加洛林小姐, 侍卫长已经下令戒严, 任何人不能出入皇宫, 城区也启动了宵禁, 还请您赶快回去吧。”
“戒严?”
说话的士兵似乎和夏洛特有些交情,他走到夏洛特的车窗前,压低声音, “爱德华二世陛下刚刚在睡梦中去世了……”
夏洛特吓得捂住嘴巴,“天呐……”
帕尔瓦纳听见了士兵的低语, 不由得眉头紧锁, 周祈说奥利弗有可能会在今晚发动政变,而这个时候爱德华二世突然亡故, 会是巧合吗?
护卫队的注意力都被先皇的离世吸引,如果这时有人趁乱发动袭击,一定会重创皇宫的防线。
就在他快速思考之时,远处宽阔的道路尽头传来马蹄的回响,踢踢踏踏的声音如同雷鸣, 带着天罚的气势向他们所在的位置冲来。
夏洛特惊呼一声,提醒士兵,“那是什么声音?”
几名士兵也听到来势汹汹的马蹄声,向道路尽头张望,隐约看到了一队穿着辉刃卫队制服的游骑兵,他们手中高举着火把,显然是来者不善。
“有袭击者!”
一位士兵高呼一声,同时将信息通过秘术的手段传递给正在宫殿忙碌的侍卫长,其余的士兵纷纷端起火枪,随时准备射击。
“快!快躲开!”
他们冲夏洛特的司机摆手示意,驾驶席的先生丝毫不敢停留,猛打方向盘,黑色的汽车朝着马蹄声相反的方向冲去。
**
湖心岛。
藤编的八足战马被养马人抛下的火把点燃,火焰燃烧至战马的蹄子,并在持续地向上攀升。
身穿重甲的巨人如同战神降临,他高举手中的钢剑,原本平静的湖面狂风大作,乌云和疾风被钢制的长剑吸引,交缠着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史蒂芬覆盖着坚实护甲的双手紧握长剑的剑柄,剑身垂直插入地面,广场的地面出现龟裂的缝隙,赤红色的光芒从中迸发,整座岛屿都开始剧烈地颤动起来。
红色准则的力量甚至可以鼓动大地,沉睡的地脉发出低沉而威严的咆哮,泛着红光的尖锐石柱像猛兽口中的利齿,从一道道裂隙中猛地向地面之上突刺。
养马人的火力攻击被地面的变化打断,强烈的震荡甚至让他们无法稳住身形,更不用说躲避那些竹笋一般的石柱。
周祈趁机使用【死亡分割线】,一条条头发丝般的黑影从他的掌心向距离最近的养马人投射而去,正在躲避石柱的养马人根本来不及反应,四肢被分割线紧紧缠绕。
周祈攥紧拳头,猛地扯动线条,但那人的身体却没有如他预料的那般被分割线切断,反而发出了类似金属撞击的“锵”声。
不是血肉之躯?
周祈暗暗惊讶,【死亡分割线】是四阶秘术,又借用了圣鳞之火中纯粹的死亡力量,虽然不能保证一击必杀,但还是可以轻易切断中阶秘术师的肢体。
这足以说明,这群养马人有着足以匹敌圣者的身体素质。
为养马人塑造身躯的炼金术士,他,或者是她,究竟是什么等级的存在?和西奥多一样的大炼金术士吗?
周祈的【死亡分割线】没能杀死那个养马人,对方举起火枪,带着厄运诅咒的子弹如同幽绿的鬼火,飞舞着朝周祈的方向袭来。
周围都在震荡,史蒂芬没有忘记给周祈划出的一小片安全区域,他闪身想要躲开养马人的子弹,但仅仅是稍微离开那个范围,立刻有一道尖锐地石柱在他身边升起,锋利的红光划破净化猎人用特殊材料制成外套袖子。
养马人瞄准他现在所在的位置,正要扣动扳机,突然出现的地刺自下而上贯穿他的胸膛,周祈听到了类似玻璃破碎的声音,他快速返回安全区域,同时观察养马人裸露出来的伤口。
那人的表皮还是人类的肌肤,内里却并非人类的血肉,而是类似黑曜石质感的硬物。
在周祈和这个养马人交手之时,以张素为首的其余养马人将自己的手指抵在嘴唇上,吹响口哨,矮灌木丛中响起雷鸣般的马蹄声。
在大地的颤动之中,几十匹燃烧着幽绿色火焰的八足战马朝着它们的主人狂奔而来,它们的身躯比大象还要高大,表面没有皮肤包裹,黑色的火焰如同粘稠的沥青,从它们的白骨之间淌下,随着它们的步伐在地面上留下一条路径。
养马人翻身上马,甩动手中用灵知凝结出的马鞭,马鸣声凄厉,战马扇动骨翼,前蹄猛踏地面,借力冲向黑夜。
养马人身骑战马,比刚刚还要灵活,战马在地面上不停凸起的地刺中穿行,与此同时,他们还在不停使用火枪,沾染着死亡诅咒的子弹如同雨点一般倾泻在史蒂芬的盔甲上。
体型变大之后,史蒂芬很难躲避这类零散的攻击,银白色的铠甲在接连不断的轰击之下覆盖上焦黑的痕迹。
眼看地面攻击无效,他拔出长剑,结束这一高阶秘术的引导,转而将钢剑的剑刃指向夜空,乌云再次笼罩在湖心岛的上空,这次,它们不再被钢剑吸收,反而是钢剑之上泛起的赤红不断涌入云层。
红色的电光开始在其中酝酿,隐约中,有一场天灾即将降临在这座小岛。
藤编雕塑的火焰燃烧至八足战马的大腿,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周祈感觉周围的温度越来越冷,一股杂糅着腐朽与死亡的阴冷气息在小岛的空气中弥散,并随着雕塑的燃烧越发浓郁。
史蒂芬引导新一轮秘术的同时,养马人也开始策划反击。
他们骑着战马,在天空中组成一个阵列,他们两两并排,向后延伸,唯独最前端是三人的阵列,看起来像是某种符号图案。
周祈在地面上看得很清楚,他眯起眼睛,总觉得养马人组成的阵列有些像他曾在张素身上见过的“命运之枪”。
史蒂芬的第二个大规模高阶秘术引导完毕,每一个养马人的脚下都出现一个虚幻的圆圈,云层中积蓄的赤色闪电轰然炸响,如同瀑布一般倾泻而下,填满每一个圆圈。
黑色的夜幕中,赤红的光柱不停落下,每次都伴随着惊天动地的响声,四周的湖水被雷电搅弄起惊涛骇浪,瞬间沸腾起来,岛上的树木在超越自然的伟力面前轰然倾颓,土地也在电光中化作一片焦土。
恍惚间,岛上仿佛迎来真正的天灾末日。
雷暴将养马人的阵型裹挟吞噬,但每匹战马身躯之间流转的黑绿色火焰却向四周蔓延,彼此粘连在一起,像是锁链一样稳固住阵型。
养马人的衣服和皮肤都被肆虐的雷电一点一点粉碎,露出组成身躯的“黑曜石”,那些黑色的物质似乎能免疫、吸收一部分雷电效果,他们的身躯虽然也遭到了一定程度的破坏,却没有被直接摧毁。
他们的头颅已经没有五官,但周祈还是感知到,那群养马人正在诵念着某种祷文。
赤红的浩劫中,异变陡然发生,养马人所在的位置上方,天幕被浓烈的死亡气息撕裂开一道微弱的小口,纯黑色的雾气从中溢出。
起初只是一缕雾气,随后立即膨胀爆炸,雾气凝结成虚幻的潮水,一条充斥着幽深与死寂的长河从夜幕之外延伸至湖心岛的天空。
河流宛如倒置的深渊,也像链接地狱与人间的大门,河水澎湃,周祈仿佛从中瞥见无数双燃烧着鬼火的眼睛,它们彼此挤压、撕扯、吞吃,在挣扎之中争先恐后地向前翻涌,像是在争取回魂的机会。
无数张鲜血淋淋的面孔逐渐浮出河面,它们有的生长着人类的面孔,有的完全是三头六眼、满口獠牙的怪物,身躯既残缺又畸形,虚幻的光芒代表它们都是死去的魂质。
这是一条由怨灵组成的河流!
赤红的光柱落下,史蒂芬的雷暴将那些怨灵劈得粉碎,然而飘散的黑色光点再次向上坠落回长河,然后幻化为新的怨灵爬出河面。
它们降落在大地上,用尖锐的咆哮和沾满污染的诅咒腐蚀着史蒂芬的盔甲,从巨人的角度看,那些怨灵就像是密密麻麻的蚂蚁,他随手就能使用准则的力量把它们变成一堆光点,但架不住河水中的灵体实在太多太多,甚至那片河床还在不停繁殖着新的怨灵。
史蒂芬再次挥动长剑,两道横向的红色剑风像幕布一样悬挂在长河两侧,相互呼应,利刃的刀锋如同银针一样在两块幕布间来回穿梭,所过之处,怨灵被贯穿成破碎的光点。
可长河依旧倒悬在天空之上,为地面的怨灵海洋持续不断地“供能”,它们冲破利刃的防线,沿着史蒂芬的腿甲向上攀援。
坚实的盔甲瞬间爬满阴绿的锈迹,很快便腐蚀出一块小洞,怨灵顺着破口钻入巨人的盔甲内部,继续攻击他的身躯。
这样下去不行。
周祈一直被史蒂芬保护着,没有受到怨灵的伤害,但眼看巨人的身躯开始出现摇晃,他心脏狂跳,快速思考着对策。
蓝色准则的圣光是怨灵一类的天敌,但他掌握的蓝色准则秘术几乎都是小范围的能力,没有类似史蒂芬这样的领域攻击。
上次在不发愿高地的那招倒是非常合适用在现在……
周祈忍不住开始想念那枚被自己随手用掉的、可以召唤高塔降临的法印。
不过,既然高塔已经借由我的精神领域降临过一次,我身上应该已经有了祂的印记,说不定不用法印也能再次请祂降临。
身披盔甲的巨人在亡灵大军的冲击之下终于坚持不住,单膝跪倒在大地上,发出一声巨响。
与此同时,藤编雕塑在风暴中屹然不动,火焰已经燃烧至战马的脖颈,岛上的一切都覆盖上一层霜白。
如果焚烧藤编雕塑是一个仪式,那它显然已经进入了尾声。
周祈不再犹豫,他甩出碎星者,金属碎片为他组成一道阶梯,他在寂灭之火的托举之下浮上夜空,稳稳地踩在碎星者上面。
“危险!”
史蒂芬的声音传入他的脑海。
周祈来不及给他回应,快速诵念出高塔的尊名,“我在此拜请高塔,通晓真理之神,指引方向之神,您的伟力必定会帮助我净化眼前所有的污秽。”
诵念结束,他身上的五道伤疤一同迸发出耀眼的蓝光,这些光芒汇聚在一起,直直升上天麓,一瞬间,蓝光几乎驱散了方圆百里的黑夜,天空恍若白昼。
比刚刚史蒂芬制造的地刺还要强烈的震荡出现在湖心岛上,大地向下塌陷,白色的塔尖自尘土飞扬掷出缓缓升起,洁净的塔身仿佛由圣光浇筑而成,悬浮在表面的符文向外吐露着无与伦比的神圣与高渺。
真的出现了!
周祈心跳得更快,伴随着高塔投影的现身,他的精神领域中多了一个崭新的符号,看起来像是抽象过后的白塔。
周祈顾不上思考别的,立刻调转灵知,激活符号。灵知在一瞬间耗尽,连带着几位信徒的灵知也跟他一起被高塔抽走。
白塔周身的符文全数亮起光芒,蓝光同样汇聚成潮水,一层一层向外扩散,朝着黑色长河的方向冲激。
圣光所到之处,所有的灵体都被湮灭,黑河也融化在蓝光的海潮之中。
支配者的伟力在一瞬间抹除了所有的污秽,随后白塔消失,只留成为焦土的岛屿。
史蒂芬从地上站起,抬手接住摇摇欲坠的周祈,支配者的神降令净化猎人震惊,几乎说不出话来,但他没有忘记关心青年的状况。
“你还好吗?”
周祈勉强点了点头,和上次一样,高塔把他的灵知抽得一干二净,几近枯竭,在往后至少三个小时里,他不可能使用任何秘术。
好在他得到了希望的结果。
正要从史蒂芬掌心中站起,穿着铠甲的巨人突然发出惊呼,“还没有结束!”
周祈猛地回过头,从史蒂芬的指缝往下看,在小岛的中央,藤编的战马已然燃烧至马头的最后顶点。
在连续的高阶秘术、邪术、神降之后,甚至整座小岛的一半土地都沉没至湖水中,可那看似脆弱的藤编雕塑仍是屹然不动。
地面的裂隙中,一个由黑曜石构成的养马人托着残缺的身躯爬了上来,坐在地上,抬起头,用他没有五官的脸庞和周祈对视。
“哈哈哈哈……”
他发出一脸串怪异别扭的大笑。
周祈一下子就听出是张素的声音。
“太可惜了,我以为我们会是站在一边的。”
张素的双腿已经全部粉碎,完全无法直立行走,于是他开始在地上像蛆虫一样蠕动,一点一点爬向其他养马人已经碎裂的尸体。
史蒂芬死死盯着已经完全燃烧的藤编战马,表情越来越难看。
张素爬到最近的尸体旁,用还剩三根指头的左手捡起一柄弯刀。
他看着周祈,“我在地狱等你,孩子。”
“不!”
史蒂芬猛地睁大眼睛,快速抬手,想要打掉他手里的刀,但巨人化的他行动比正常体型的人类要缓慢许多,他来不及阻止张素,残缺的养马人将弯刀狠狠刺入自己的心脏。
石油一样的液体流了出来,似乎是他们这种人的血液。
他又一次开始狂笑。
“我将……献出己身……”
他口中诵念着祷文,“以死亡供奉……冥河……于静默之中……迎接……命运之枪的神罚……”
紧接着,他失去呼吸,失去心跳,四周的温度伴随着他的死亡降至冰点,天空飘下雪花,所有的声音似乎都消失了,世界仿佛在一瞬间陷入死寂。
周祈看见所有养马人的黑血都朝着燃烧的藤编战马涌去,逐渐填满藤编的空袭,一点一点塑造出真正的身躯。
他听见激烈的鼓点,昂扬的号角,像是一首进军的战歌,在四面八方回响。
周祈没来由的战栗起来,一股恶寒伴随着不知来处的旋律从脚底升起,他的心脏跳动得越来越快,好像下一秒就要跳出胸腔。
藤编战马已经完全复苏,它上扬马蹄,发出凄厉的嘶鸣,好似冥府的回音。
紧接着,战马之上的盔甲也逐渐生出血肉,白色的骷颅头出现在头盔之中,它攥紧缰绳,另一只手高举,做出抓握的姿势。
夜幕都在向它的掌心聚拢,刚刚消失在圣光中的黑色长河以另一种形式重新出现,成为白色骷髅中的一柄长枪。
那抹黑色仿佛可以消融一切,周祈感受到与圣鳞之火相似的气息,只是那份死亡更加浓烈、更加存粹。
他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身骑幽灵战马、身披铠甲的骷髅,它才是真正的“行刑官”。
史蒂芬拎着周祈的衣领,将他向小岛的对面甩去,“快走,这里不是圣者一下的战场。”
周祈全身的灵知都已经耗尽,连话都没说出口,只能感觉到眼前天翻地覆,他被砸落在湖畔,刺骨的湖水顷刻间将他淹没。
他努力保持着清醒,抓住随他而来的碎星者,用长剑的尖端扎向湖畔的碎石,想要借力支撑起身体。
但就在这时,凝重如墨水的黑色追逐着他的气息悄然而至,周祈感觉自己被这抹漆黑锁定,瞬息间,恐惧和惊悚占据了他所有的感官。
他无比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无论如何努力也躲不开背后那道注定到来的长枪。
他的命运在这一刻被死亡锚定。
小岛上,行刑官掷出手中的命运之枪,史蒂芬用他巨人化的庞大身躯遮挡,想要为那个孩子挡下这一击。
长枪贯穿他的胸膛,却不曾停止,它划破天幕,穿过无数重因果和命运的线条,像是刺穿了无数张书页,毫不留情地奔向它真正的猎物。
锋利的枪尖毫不留情地刺破他的皮肤,钻入他的后背,死死钉入湖畔。
周祈低着头,漆黑的长枪从他的心脏贯穿而,鲜血顺着衬衫流入水中。
周祈双手紧握碎星者的护手,湖水浸没他的腰肢,他听不到一切声音,连疼痛也感觉不到。
意识一点一点涣散,周祈用最后的时间笑了一下。
这支锚定命运的死亡之枪,应该不能用第二次吧……
雪花一片一片飘落,周围的水面逐渐凝结成冰,寒冷的凌冬在这一刻追上了他——
作者有话说:这卷还有三章[爆哭]
第215章 尾声(一)
兰蒂尼恩。
汽车向道路前方疾行, 在他们的背后,帕尔瓦纳听到枪声,他回过头, 透过后挡风玻璃, 看到一队骑着骏马、手持火枪的骑兵。
而为首的那个人, 竟然是埃尔维斯的堂兄,伯纳德·格里芬。
帕尔瓦纳微微睁大眼睛,有些不敢相信,但很快, 他联想到之前在梦巢的经历, 以及从镜中世界归来后、伯纳德表现出来的些许反常, 心里多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那副与平时别无二致的皮囊之下, 有可能已经换了一个灵魂。
随着枪声渐起, 四周混乱的灵也变得愈发躁动, 夏洛特同样注意到了身后的场景,表情变得有些惶恐。
“伯纳德?天啊……怎么会这样?”
她完全不敢相信,比起埃尔维斯, 伯纳德在她心中是个了不起的存在,但他怎么会参与、甚至是发起政变?
由伯纳德率领的骑兵不仅拥有火枪, 在他们身后的阴影中, 甚至有源源不断地炮弹朝着把守皇宫大门的护卫队士兵袭来。
那些枪炮显然并非普通武器,夏洛特眼睁睁看着几名士兵的胳膊被活生生炸断, 忍不住连连惊呼。
“这样下去,他们坚持不了太久……我、我得回去帮他们……”
“不。”
帕尔瓦纳冷声阻止她,“皇家护卫队的士兵都是训练有素的秘术师,他们都无法抵御那队骑兵,你过去也改变不了任何局势, 反而会和他们一样被火炮炸伤。”
他平静的声音似乎安抚了夏洛特的情绪,女孩颤抖着点了点头,“你说的对,帕尔瓦娜小姐……那我们该怎么办?”
帕尔瓦纳的思绪快速发散,骑兵从城外一路冲至皇宫,圣党早该注意到他们的动静,但直到现在也没有任何一党前来支援,这足以说明永昼教会对这场政变的态度。
假如教会站在他们的对立面,那么他们的胜算将会变得有些渺茫。
他没有把自己这番猜测告诉同伴,而是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先想办法进入皇宫,找到护卫队的那位圣者,如果他也对伯纳德发起的政变没有办法,我们就带上女皇走。”
夏洛特从慌乱中恢复过来,“我、我知道一条暗道。”
她指挥着司机改换方向,朝着暗道入口的方向去。
帕尔瓦纳在夏洛特看不到的地方打开通讯器,将兰蒂尼恩发生的一切都发送给周祈。
“那是谁?”
夏洛特的声音将他的注意力拉回现实,帕尔瓦纳向前方看去,车灯驱散了前路的黑夜,道路的侧边,一个穿着黑色修身连衣裙的女人迎上他的目光,冲他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阿芙颂。
帕尔瓦纳的心没来由地往下沉了许多,直觉告诉他,这个时候见到阿芙颂不会是件好事。
“帕尔瓦娜小姐,她好像在和你打招呼,你认识她吗?”
帕尔瓦纳犹豫着点头,“给我一分钟的时间。”
汽车停下,他拉开车门,走了下去。
“殿下。”她脸上的笑容更加明显,“您应该离开这里,我身后的这座宫殿,它很快会变成和地狱一样危险的地方。”
“皇室护卫队有一名圣者……”
“圣者?”阿芙颂打断他的回答,“一名圣者又如何能阻止现在的乱局?伯纳德·格里芬献祭了他在此世全部的血亲,以此作为交换,使他可以短暂重现格里芬家那位血源神的权柄。”
女人停顿了一下,“在今夜,即使圣党那三位大秘术师亲至,好运也会选择站在伯纳德·格里芬那边,更何况,他们根本没想过阻止他。”
帕尔瓦纳攥紧拳头,像是失重了一样,没来由的一阵心慌。
如果这场政变无法被阻止,那周祈会怎么样?
“殿下。”阿芙颂好像看穿了他内心的想法,“K先生有些心急了,他把自己放在了所有人的对立面,圣党之间内斗不停,但他们不会允许有人来动摇他们对普路托的统治。”
“瓦解他掌握的王权只是其中一步,最重要的是,圣党希望永久地抹除他所带来的影响。”
帕尔瓦纳的心跳越发急促,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如同魔爪一般掐住他的咽喉,让他感觉有些窒息。
周祈和净化猎人的领袖一起出城,前去追寻奥利弗·海姆沃斯的踪迹,按照阿芙颂所说,这难道是圣党故意为他设计的圈套吗?
帕尔瓦纳心中多了一份急切的渴望,他非常想现在就见到周祈,然后和他一起离开这里。
就回弗洛利加吧,回到那里他就安全了……
但是、但是他答应了周祈,要保护安妮女皇,骑兵已经攻入皇宫,他们现在只能带着那个女孩出逃,逃到最近的港口。
……
帕尔瓦纳犹豫了片刻,接着抬头看向阿芙颂,“我需要保证那个女孩可以平安到达弗洛利加。”
阿芙颂勾起唇角,“没问题,诗社可以掩护她撤离,但是殿下……”
她转身朝向没有被车灯照亮的黑夜,做出准备离开的架势,“诗社不是在提供帮助,而是服从领袖的命令。”
她迈着轻松的步子离开,帕尔瓦纳思绪却依旧紧绷着。
他不会百分之百信任诗社,所以必须有黄金拂晓的人参与保护女皇的任务。
他转头看向某个角落,一团黑雾从阴影中浮现,并逐渐凝聚成人形。
劳尔走了过来,“我会和车里的那位小姐一起,确保行动一直在黄金拂晓可以控制的范围内。”
帕尔瓦纳点了点头,随后回到车前,将自己的安排告诉夏洛特。
“帕尔瓦娜小姐,那你呢?”
夏洛特朝他投来关切的目光。
帕尔瓦纳沉默了两秒,然后回答,“我得去找他。”-
帕尔瓦纳用新的通讯器定位了周祈的位置,那个地方距离城区很远,他需要一辆车,以最快的速度赶过去。
但街道上几乎看不到行人,沿街的商铺也都紧闭大门,来来往往的只有一些零散的骑兵。
帕尔瓦纳藏进一条小巷,默默扣动手腕上的弹簧刀,利刃弹出,马蹄声渐近,他全身雾化成一团黑影,猛地朝声音的来源扑去。
马背上的骑兵只能感觉到一股寒冷的气息喷洒在自己的后背,紧接着,他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被一刀刺穿喉管。
帕尔瓦纳将尸体踹下马背,自己握住缰绳,翻身上马。
他从来没有学过骑马,仅仅是凭借着本能和对骑兵的模仿,他通过缰绳控制马的方向,用力夹紧马腹,骏马发出一声长鸣,向道路前方疾驰而去。
马蹄踏在郊外的公路上,踢踢踏踏,如同激情昂扬的鼓点,和帕尔瓦纳的心跳声组成一段二重奏。
自从离开城区,他敏锐的灵性立刻捕捉到环境的变化,这种变化从多个地方显现,气温、氛围,以及道路两旁的植物。
越是往周祈所在的位置靠拢,温度就越发寒冷,甚至连无形的空气也出现了滞凝。
五月是繁花季和降火季的过渡,按理说植物应该愈发茂盛,可这条路上的植物表现得十分萎靡,叶子表面都覆盖着一层幽幽的黑绿色光芒,充斥着枯萎与破败的气息。
帕尔瓦纳的精神也随着温度的降低而越发紧绷。
他感觉掐在自己脖子上的魔爪越收越紧,有些时候他甚至忘记了呼吸,心脏似乎破了个口子,重量正在一点一点失去,全身都跟着漂浮起来。
前方的道路逐渐覆盖上一层白霜,那匹红棕色的马停下脚步,无论帕尔瓦纳怎么抽打它的臀部,它都不愿意再往前走一步。
骏马的耳朵来回翻动,眼角的肌肉收紧,鼻孔快速甩动,似乎是在恐惧着什么东西。
好在这里距离他的目的地已经没有多少路程,帕尔瓦纳翻身下马,踩着地面的白霜,向道路前方疾行。
温度越来越低,他的皮肤开始不自觉地颤抖,前方的黑夜没有一点光亮,越往前走,他越有一种直觉,自己正在步入一片纯粹的死寂。
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帕尔瓦纳不敢往下思考,他恐惧得到答案,就只能梗着脖子往前走。
终于,在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帕尔瓦纳踩着几乎淹没鞋底的白霜,走到了道路的尽头。
他看到一片漆黑的湖泊,湖水几乎被低温冻结,湖心漂浮着一座岛屿,有一半已经沉入湖面,另一半满是烧灼和动荡的痕迹,俨然是被数种不同准则的伟力摧残成了一片焦土。
死亡的气息在湖水和岛屿之间弥散,帕尔瓦纳茫然地凝视着前方的死寂,在某一刻,他找到了一切的源头。
不远处的湖畔,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帕尔瓦纳的视野中。
他跪倒在碎石上,双腿被结冰的湖水淹没,唯独双手死死紧握着那柄将近两米长的巨剑,用它作为支撑,上半身勉强保持挺立。
帕尔瓦纳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双手狠狠掐了一下,全身都开始颤抖起来。
他朝着那道身影走去,趟进满是冰渣的湖水中,一步一步来到那人身边。
寒冷侵袭着他的双腿,他跌倒在水里,艰难地抬起头,直视着面前的男人。
他垂着头,湿发贴在脸上,虽然周围没有光亮,但帕尔瓦纳还是能清晰地看见,在他的胸膛,心脏跳动的位置,浓稠的黑色粘附在那块皮肤上,像是魔鬼的头颅正在啃噬他的生命。
他抬起手,掌心贴到男人的脸颊上,他的温度比湖水还要冰冷,帕尔瓦纳感觉喉咙一紧,好像有无数柄钢刀旋转着绞向他的心脏。
“周祈……”
他几乎发不出声音,无比艰难地喊出那人的名字。
但他再也等不到周祈如同往常那般柔和的回应,他就那样低着头,所有的一切好似都凝结在了这一刻。
帕尔瓦纳往前挪了挪,双手环抱住周祈的腰,让两人的胸膛紧贴在一起。
“周祈…周祈……你看看我……”
他将脸埋进周祈的肩颈,侧过脸,轻轻亲吻着他脖子上的皮肤,好像是想用这样的方法唤醒他的体温。
但这一点用处都没有,周祈像是一块无法被融化的寒冰,和四周的冷寂融合在一起,永远坠落在这个夜晚。
帕尔瓦纳无法相信,也无法接受。
明明、明明几个小时之前他还在和自己说话,还拥有炽热的呼吸和滚烫的心跳。
明明说好会平安回来,不是约好了要一起回到弗洛利加吗?
他的眼泪顺着周祈的脖子往下滑落,“周祈,你醒醒啊……”
没有任何回应,甚至也没有风声和水声,世界安静得像是只剩下他一个人。
为什么?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帕尔瓦纳死死抱着怀中的人,眼泪汹涌地从眼眶中流出,悲伤的潮水好像终于在这一刻追上了他,将他全部的感官裹挟吞噬,心脏一抽一抽的,全身没有一个地方不在疼。
明明身处冰冷的湖水中,但他仿佛能感觉到一簇烈火正在烧灼着他的灵魂。
他低声啜泣着,声音嘶哑,“不要、不要这样,不要丢下我,求你了,周祈,别留我一个人在世界上,求你……”
他的哀求唤不回周祈的灵魂,帕尔瓦纳默默使用灵知,强行进入闰时,想把死亡从他身上剥离。
但他无法支配纯粹的准则力量,肆虐的死亡将他的闰时打破,那片空间还未构建完成就轰然崩塌。
而且他清楚地知道,闰时无法带回一个没有魂质的人。
他哭得更加伤心,就像周祈毫无征兆地闯进他的生活,现在他又毫无征兆地离开,什么都没有留下。
他的来历、过往,帕尔瓦纳对此一无所知,他所拥有的就只有一段关于他的记忆。
“为什么……为什么……”
他一遍一遍重复着这个单词,心中的悲痛跟随着他的低语逐渐扭转为一些焦黑的仇恨。
他攥紧周祈的衣角,“为什么要这么对你?为什么?”
你明明什么错都没有,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对你?
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方式把我们分开?
恨意席卷了帕尔瓦纳所有的思绪,他死死抱着爱人冰冷僵硬的尸体,望向湖面的眼神像是填充了一层致命的毒液。
我一定、一定要让所有伤害你的人付出代价。
帕尔瓦纳暗暗发誓。
他感觉有许多沉重的东西压在自己的胸膛,在某一刻,帕尔瓦纳在混乱的悲痛与仇恨中意识到,他的少年时代落幕了。
他把周祈从水里捞了起来,一只手抱着他,另一只手抓着那柄利剑,一步一步走向岸边——
作者有话说:新角色卡[可怜]本来是准备卷末再上传的,但是藏不了一点[可怜][可怜][可怜]
第216章 尾声(二)
弗洛利加。
一个平静无风的早晨, 康妮早早醒来,简单的沐浴洗漱之后,她进入厨房, 给自己和侄子准备早餐。
听见侄子起床的动静, 她没有回头, 直接大声吩咐对方,“沃森,先帮我把收音机打开,调到拂晓电台, 然后去楼下, 把今天的报纸拿上来。”
“好的……”
少年睡眼惺忪, 一边打着哈欠, 一边向收音机的方向走去。
康妮端着两份蜂蜜松饼跟在他身后, 将盘子放在餐桌上, “小K和帕尔瓦娜应该这几天就回来了,等吃完饭,你拿上钥匙到二楼, 帮他们把房间打扫一下。”
听到这两个名字,沃森立刻来了精神,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帕尔瓦娜上个月寄了信,说他们已经买好了船票, 五月初就会回来。”
“太好了!”
沃森不由得雀跃起来,自从他们搬去兰蒂尼恩,大哥和二哥也跟着离开,就新年的时候回来住过两天,沃森一下子失去了四个玩伴, 天知道他到底有多寂寞。
他加快手上的动作,打开收音机,转动旋钮,将频道转换至时下最流行的“拂晓电台”。
奇怪的是,今天的广播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播放悠扬、悦耳的爵士乐曲,反倒响起主持人低沉肃穆的声音。
“……在昨晚的动荡中,我们敬爱的国务顾问、兰蒂尼恩亲王、伟大的变革者、戈卢比解放战争的英雄,永昼之神眷顾的宠儿、帝国最后的守护者凯伦·莱恩哈特先生为保护女皇陛下,燃烧自己的生命,与臭名昭著的邪教徒曜日殊死搏斗,在处决对方之后,凯伦先生也蒙主恩召,回归永昼的天国……”
铛——
康妮手中的餐具砸落在白色的瓷盘中,发出刺耳的锐响,尖锐的声音如同箭矢一般扎进她的心脏。
收音机前方的少年也和她一样面色惨白,“姑、姑姑,广播里说的凯伦先生是不是就是……”
康妮没有回答,眼前的视野似乎变得有些模糊,收音机中,主持人的声音还在继续。
“凯伦先生出身南大陆,他的一生致力于守护帝国的未来,他是英雄,是每一个奥珀公民的慈父……”
“让我们向这位坚韧的守护者致以最崇高的敬意和最深切的哀悼,愿他在永昼的神国得以平静的安眠……”
康妮的眼泪再也抑制不住,顺着脸颊滴落在餐桌上。
**
兰蒂尼恩。
红楼的花园正在举行一场葬礼。
比起皇帝的国葬,郊外这场葬礼的规模并没有小很多,无数的民众天不亮时就聚集在红楼之外,自发前来为那位年轻的英雄送行,黑压压的人群像是自人工湖翻涌而来的潮水。
基里安和丹尼尔站在队伍的末尾,远远地望着正在被缓缓送进墓坑的棺椁。
永昼教会的塞缪尔阁下站在最前方,表情肃穆,用低沉的声音为死者诵念悼词。
直到这一刻,基里安还是无法想明白整件事的缘由。
曜日怎么会和K先生同归于尽?他为人虽然冷酷残暴,但从不会滥杀无辜的人,反而一直在用他自己的方式惩戒那些游离在规则之外的恶人。
K先生显然是个好人,一个善良的同事,一个值得信任的好朋友。
他感觉心中空落落的,在动荡的三天时间里,先是爱德华二世陛下于睡梦中离世,皇宫遭到袭击,K先生不幸身亡,女皇下落不明,教会授权伊丽莎白长公主的长孙,伯纳德·格里芬阁下代理国务。
帝国在短短的一月时间里经历了数次剧变,悲伤和迷茫笼罩在普路托大陆的上空,几乎每个人的脸上都失去了笑容。
“唉……”
基里安叹了口气,视线落在队伍前方的某个身影上。
他只是K先生的朋友,就已经为他的离去感到心痛难忍,作为K先生的家人,那位小姐该是多么的伤心欲绝?
“慈爱的、伟大的永昼之神,我们今日相聚于此,不是为一位年轻生命的逝去而悲伤,而是为一个将要回归您怀抱的灵魂感到喜悦,愿您让他的灵魂在您的神国得以安息……”
天空笼罩着大片的阴云,淅沥沥的小雨编织着朦胧的薄雾,仿佛世界都在为青年的离去而伤怀。
雨点滴落在帕尔瓦纳的脸上,他表情木然,灵魂似乎早已远离躯壳。
他的记忆好像出现了一部分的缺失,只有一些模糊的片段,他将周祈带回红楼,给他换上干净的衣服,擦去脸上的血迹,一遍一遍清洗、揉搓着那件沾血的衬衫。
之后教会的人登门,询问了整件事的起因和经过,并替他安排葬礼的日程和具体事宜……
帕尔瓦纳对此毫无知觉,他看着周祈被放进一个六边形的棺材,看着他的面容随着盖板的合拢从自己眼前一点一点消失。
他的内心没有任何的起伏和波澜,好像全部的眼泪已经流进了那夜冰冷的湖水中。
大主教结束祷告,一个个陌生的面孔走到灵柩前,用沉痛、惋惜的语调发表他们对死者的追思与哀悼。
几名身穿神职人员制服的男人手持铁锹,一点一点地将黄泥填埋进墓坑,帕尔瓦纳听见自己身后有隐约的啜泣声响起,和雨滴的声音一同组成了哀婉的丧乐。
葬礼接近尾声,他感觉到有很多人来到自己身边,重复说着类似“节哀”“保重”的话语。
帕尔瓦纳什么都没有说,从头到尾,他就只是平静地注视着前方,像一个没有灵魂的、精致人偶。
参加葬礼的人群逐渐散去,留下满地的白色鲜花,脆弱的花瓣在越来越急促的雨水中被蹂躏成破败的花泥。
帕尔瓦纳的全身都被大雨淋湿,但他的目光还是一刻不停地凝望着前方,那里已经竖起一块墓碑,上面是他亲手书写的墓志铭:
——他行过之处,霓虹璀璨。
一柄黑色的大伞笼罩在他的头顶,将大雨阻隔在外,阿芙颂出现在他的身侧,同样注视着墓碑上的文字。
“腐骨蝶是天生的诗人,每只腐骨蝶的成长都是从他写下第一句诗开始的。”
她的声音与水雾一同钻入帕尔瓦纳的耳中,“而这种蜕变式的成长依托于生命中的阵痛,所以,我们写下的第一句诗往往是挚爱之人的墓志铭。”
“殿下。”她轻轻叹了口气,“你一直活在他为你编织的茧中。”
她的话似乎终于触动了帕尔瓦纳麻木的心脏,他的睫毛颤动起来,灵魂也跟着一起战栗。
他知道阿芙颂说得是对的,长久以来,他已经习惯了被保护,虽然他总是想着努力变强,强大到可以和周祈并肩,然后反过来保护他,但这终究只是自欺欺人的谎言。
他活在周祈的庇护之下,活在他用生命为自己搭建的港湾,他只能看到周祈表现出来的柔和与从容,却无法看到疾风骤雨在他后背留下的一道道刻痕。
那些甜蜜又柔软的回忆在他的心脏之上编织了一层厚厚的茧,让他的心一直浸泡在甘美的爱情中,但死亡让这些东西快速变质为腐臭的毒液,在那层茧子上腐蚀出一道裂口。
他是个弱者,他的软弱让他的族亲一个一个为保护他而战死,到现在,他的兄长,他的爱人也死在他的面前,而他却无力挽回。
够了。
帕尔瓦纳攥紧拳头,像是在回应阿芙颂,又像是在和自己说:
“我已经受够了躲藏。”
阿芙颂的视线从墓碑转移到侧前方的身影,一抹微笑从她脸上转瞬即逝。
“从今天开始,你不需要再掩藏自己的身份,殿下,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能威胁到你。”
帕尔瓦纳的视线被大雨模糊,他保持着漠然的语气,问身侧的人,“辉冕的力量可以让一个人起死回生吗?”
“我并不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阿芙颂回答他,“但是我知道,它的力量会让世界成为你想要的模样。”
大雨如注,帕尔瓦纳在那块墓碑前久久伫立。
不知过了多久,他俯下身,用手抚摸那块冰冷的石头,轻轻说,“我还会回来的,在这里等我吧。”
**
闰时世界的修道院。
帕尔瓦纳摘下自己脖子上的项链,将它交到阿芙颂的手中,然后跪倒在礼堂最前方的软垫上。
阿芙颂捧着一盏装满灰色酒水的金杯,安静地站在他的侧面,她用灵知将项链上镶嵌的紫色宝石融化成一团液体,汇入金杯中的灰蜜酒。
接着,她划破自己的掌心,向杯中滴入她的血液,然后将金杯递给身旁的阿利亚。
卷发的青年重复她的动作,划破手掌,滴入鲜血,传递给下一个人。
金色的杯盏在礼堂所有的腐骨蝶中传递,最终又回到阿芙颂手中。
她示意阿利亚将匕首递给软垫上的青年,帕尔瓦纳接过匕首,毫不犹豫地在右手掌心划开一道伤口,鲜血喷涌而出,和其他人的血一起,进入那杯灰蜜酒中。
阿芙颂捧着金杯,站在礼堂的侧前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帕尔瓦纳殿下,您是否愿意发自内心地接受自己的血脉,抛却往日的桎梏,拥抱真实的命运,承接神赐下的力量与权柄,并肩负起与血脉一同到来的重任,指引并领导诗社和所有虚界的圣灵迈向复兴的道路,发誓洗刷所有的仇恨。”
帕尔瓦纳低着头,沉声道,“我愿意。”
阿芙颂保持着刚刚的动作和表情,“请您脱去您的上衣。”
帕尔瓦纳解开衬衫的扣子,露出自己的后背,他看到阿芙颂将手中的金杯递到自己面前,与此同时,阿利亚拿着匕首走到他的身后。
他接过杯盏,将其中混杂着灰蜜酒、血液、准则本源的液体喝了下去,连同所有腐骨蝶的因果和命运一同饮下。
在液体进入喉咙的一瞬间,他身上所有的封印都被那份蛮横的力量消解,沉寂了许久的花种立即变得活跃起来,它以亢奋的姿态挥舞着尖锐的口器,毫不留情地噬咬着接触到的一切血肉。
帕尔瓦纳感受到自己的脏器正在被一点一点撕扯下来,然后被灰烬一样的事物重新填满,疼痛与灼烧感交替着蹂躏他的感官,但这份感觉却不及他此刻千万分之一的心痛。
冰冷的刀尖抵在他的寰椎,他紧咬着牙,感受着锐利的刀锋刺穿他的皮肤,沿着他的脊柱垂直地向下划动,像宰杀牲畜一样,一点一点剥开他的皮肤。
在这一刻,他感觉自己完全失去了遮挡,他的皮肤、血肉、骨头,所有的一切都苍白地暴露在空气中。
瘟疫一般的灰烬烧灼着他的骨头,像是巨大的铁锤不断抡击着他的身体,将他的每一寸骨头都砸成碎末,将他每一寸躯体都碾为肉糜。
他闭着眼睛,仇恨和伤痛让所有的煎熬都变得微不足道,那些破碎的物质突然开始了生长,它们依附着他此刻的情绪,以无边的恨意与痛苦作为骨架,聚合成为新的形状,接着拼命地向上钻爬,甚至不惜贯穿他的皮肉,只为挣脱束缚。
终于在某个瞬间,那些新生的肢体冲破了最后的隔膜,自由自在地呼吸新鲜的空气,帕尔瓦纳整个人都被一层水膜包裹,好像是刚从羊水中抱出来的新生儿。
他握紧自己的双手,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力量,灵性的大门在绝对的血脉之前被一道道洞开,他在一瞬间晋升至人类的顶点,但这并不是血脉的极限,是仪式将他阻隔在神性的大门之外。
灰烬组成的虚幻波浪在宽大的礼堂之中来回荡漾,腐败的力量滋润着这里的每一只腐骨蝶,他们被修补完全。
虚界的神子绽放出一朵燃烧着灰烬的绚丽花朵,同一时刻,属于腐败的法则完整地、真实地降临在普路托大陆。
……
远在圣城山的永昼教廷,漆黑的神殿中修建着一方无垠的水池,其中积蓄着腥臭的血液。
那些红色的液体拥有活性与生命,其中还裹挟着一具有着黑色卷发和精致容颜的赤裸酮体。
祂亮起澄黄色的光芒,一个尖细的听不出性别的声音发出意味不明的慨叹。
“天孽啊……”
……
叮叮当当的打铁声逐渐停止,橙红色的火焰巨人放下手中的铁锤,回头看向某个方向。
感受到那道充斥着腐败力量的气息,祂周身的火焰越发高涨,好像要将世界都焚烧成为火海。
……
神殿的静室,一个外表普通的老人盘腿打坐,在某个时刻,祂猛然睁开眼睛,露出一双湛蓝色、如同婴儿般纯净的双眼。
祂感受到普路托的命运被一个刚刚出现在大陆上的人拗转,那是一段向下的道路。
祂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真正的不死天孽,出现了。”
……
世界的边缘,无穷无尽的灰色雾气中。
一艘巨轮正在雾气中航行,留着一头卷发的塔纳托斯站在甲板上,朝着身后的某个地方张望。
在感受到陌生的气息自身后那片大陆涌来之后,他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
全身笼罩着漆黑的枭向他走来,塔纳托斯用轻松的语调对他道,“阿芙颂女士终于兑现了她的承诺,我们可以返航了。”
**
葬礼结束的第三天,王室正式宣布奥珀的君主安妮女皇蒙主恩召,于那夜的动荡中离去。
第一至第九位继承人全部放弃自己的继承权,由排名第十的伊丽莎白长公主之长孙,伯纳德·格里芬伯爵继任皇位。
加冕典礼在一个阴雨连绵的日子举行,黑色的国王座驾庄重而缓慢地驶过中心大道,在民众的夹道簇拥来到殿前广场,进入永昼教堂。
仪式在神圣庄严的“永昼之神雕像”前展开,永昼教会的教宗亲自主持仪式。
他手持镀金鹰形瓶,向银质的勺子中倾倒圣膏,随后在新任皇帝的双手掌心、额头以及裸露的胸膛上庄重地描绘十字图案。
在所有开启灵视的秘术师眼中,一道璀璨而耀眼的冠冕随着仪式的推进逐渐在那位年轻的皇帝头顶凝聚。
但就在这时,教堂的门口出现一阵骚动。
一个高大而挺拔的身影出现在教堂的门口。
那是一个陌生的男子,他有着一头卷曲的黑发,绿色的眼睛如同翡翠,皮肤苍白,整个人都像他身上的那件黑色西装一般神秘诡谲。
他手中握着一柄破碎的巨剑,倘若有人亲眼见过那个臭名昭著的邪教徒曜日,就会认出这是他曾经使用的武器。
新组建的皇家护卫队反应迅速,以战斗的架势冲向那位身分不明的不速之客。
但他们还未来得及靠近,血红色的、如同灰烬一样的光点从男子身后飘来,将那些卫兵的身躯包裹缠绕,随后光芒大作,他们被腐败的力量融化为血雾一样的花瓣。
男子抬起手中的剑,右手轻轻拂过破碎的剑身,一团黑红色的火焰在长剑之上燃起。
他直视着教堂最前方的教宗、皇帝和永昼之神的塑像,面无表情地开口,向在场的所有人,也是向整个普路托大陆宣布。
“我将会继承兄长的遗志。”
这句话不是语言,而是谕令。
黑红色的火焰陡然膨胀,像一双火龙的翅膀,冲向最前方的神像,并迅速点燃教堂中的柱子、帷幕、地板。
在所有宾客的尖叫声中,那位新皇帝头上凝聚到一半的璀璨冠冕轰然破碎。
灵风端坐在他的王座上,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名男子,他清楚地感觉到,他曾经所支配的灵性与好运都在这一刻被男子身上的血脉折服。
那是一位真正的神明后嗣。
火焰席卷首都最宏大的建筑,黑烟滚滚,滔天的火光燃烧着兰蒂尼恩的天空,像一块逐渐拉开的帷幕,宣告着预言中将会终结一切的“不死天孽”正式登上普路托的舞台。
一周后,已故的安妮女皇陛下奇迹般现身弗洛利加,并于加洛林家族之见证下,向海内万邦正式发布声明,揭露新王的篡逆行径。
女皇陛下强烈谴责其背弃誓言、玷污帝国荣耀的卑劣品性,并拒绝承认所谓新王及其政权的任何合法性。
至六月,弗洛利加、戈卢比共和国等十六大公国及行省群相继发表宣言,支持并拥护安妮女皇陛下的合法统治权威,坚决捍卫正统。
自此,奥珀帝国正式进入实质的分裂状态。
第217章 尾声(三)
兰蒂尼恩的七月总是阴雨连绵。
郊外的林间小道都因为连日的大雨而变得泥泞无比, 一辆黑色的汽车在大雨中疾驰,风雨被阻隔在车窗外,副驾驶的座椅上放着一个录音机模样的装置, 正播放着舒缓柔和的古典钢琴曲。
西装革履的男人坐在后排, 手里拿着一份报纸, 汽车的颠簸似乎没有对他的阅读造成任何影响。
一首乐曲播放完毕,汽车恰好停下,有人从外面拉开车门,替他撑起一柄纯黑色的大伞。
“诺登斯先生。”
男人走下车, 站在雨中, 凝望着不远处的红色房子。
这栋小楼修建于十六年前, 当时还是公爵的爱德华二世为自己挑选了一片埋骨之地, 他天生体弱, 总是在入睡前忧心自己还会不会醒来, 所以他用热烈的颜色装饰自己的私宅,希望在某日带着妻子和孩子来到这所房子时,他们能在第一眼就感受到温暖。
但阴差阳错, 他被教会推选为王储,并在几个月后继任皇位, 一直到死都没能亲自看一眼这栋温暖的房子。
小楼自建成后就被它的主人弃置在兰蒂尼恩的飘摇风雨中, 后来它被转赠给一位英勇的传奇剑士,剑士又将它送给了自己的学生。
短短的半年时间, 小楼的第三任主人也坠落在漫漫长夜之中,与它结伴的又只剩下兰蒂尼恩连绵的大雨。
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这里都不会再有人来了。
“都准备好了吗?”
撑伞的人回答,“已经就位了。”
男人没再说话,一只手插在西裤的侧面, 大步流星地向红楼的花园走去。
大雨砸落在花园那块突兀的墓碑上,形成一道水幕,六个身穿黑色雨衣的高大男人站在墓碑之后,手里握着铁锹,见到男人过来,纷纷朝他投去目光。
男人看了眼墓碑上的文字,然后抬起手,“挖吧。”-
翌日清晨。
车队驶入费里克利距离兰蒂尼恩最近的港口,停稳之后,车上下来数名穿着纯黑色西装的侍者,开始将车队装载的行李往下搬运。
除了七八个大号的手提箱,黑衣侍者还从队伍最末尾的那辆厢式货车中搬出一个两米多长的长方形盒子。
他们扛着木盒和手提箱一起登上停靠在港口的远洋珍珠号,准备将这些物品都转移到邮轮的行李舱中。
他们的动静吸引了船上的安保,两名穿着浅蓝色短袖衬衫的男人朝侍者这边走来,拦住他们的去路。
“这里边装的是什么?”
棕发的安保用手指关节敲了敲木盒的盖子,听到了“咚咚”的回声。
“音乐器械。”
一个柔和且充满磁性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安保回过头,看到一个气质古典、贵公子打扮的先生向他们这边走来。
“音乐器械?”
安保疑惑,什么样的音乐器械会装在一个两米长的木盒里,说这是棺材还差不多。
他又把手搭在木盒上面,“我能打开检查一下吗?”
“抱歉。”贵公子示意那几名黑衣侍者阻止他的举动,“那里面的乐器比较贵重,用了特殊的方法封存,如果打开会对它造成破坏。”
他身后的随从递上一份装在塑封袋中的纸质资料,贵公子亲手将资料转呈给安保,“这是它的审批文件。”
安保接过塑封袋,打开封口,查阅其中的文件,“王尔德·莱瑞克……私人音乐会……”
安保当然听说过音乐名家王尔德·莱瑞克的大名,只是不知道眼前的贵公子和那位音乐大师是什么关系。
“可以看一下您的身份证明吗?”安保说,“最近奥珀哪里都不太平,我们也是为了船上乘客的安全,希望您能理解,先生。”
“没问题。”
贵公子模样的男人微笑着递上自己的证件。
安保仔细查阅,确认手里的证件没有问题后,他将卡片连同塑封袋一同交还给男人,“感谢您的配合,阿蒂尔·诺登斯·莱瑞克先生,祝您旅途愉快。”
安保刚刚转身离开,一个和贵公子有着五六分相似,只是气质更加洒脱的男人走了过来。
王尔德显然是听见了弟弟和安保的交谈,他克制着内心的惆怅,努力用轻松的语调和弟弟交谈,“我都快要忘记,你现在的名字已经多了一部分。”
“是啊。”阿蒂尔盯着侍从忙碌的身影,嘴角上扬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弧度,“原本应该是你来继承它。”
每次提到这件事,王尔德心里总是会对弟弟感到愧疚,如果不是他执意要放弃继承权,阿蒂尔又怎么会早早接任家主,每天都为家族的事务操劳,忙碌到现在也没有组建自己的家庭。
莱瑞克老宅的后山修建着家族墓园,那座园子从不对外开放,只有每一位新任的家主有资格进入那里,独自呆上七天,以这样的方式获得莱瑞克先辈的认可。
“你在墓园里见到了什么?”王尔德问他。
阿蒂尔将自己的视线转移到远处的海面,清晨的辉光逐渐穿透云层,洒向大地。
他笑了笑,“你最好一辈子都别好奇这件事,哥哥。”
**
历经三天的海上航行,远洋珍珠号到达弗洛利加港。
比起数月前,这处港湾已经完全变了副模样,海面上漂浮着数艘军用舰艇,像是银白色骑士,守卫着身后的城市。
莱瑞克家的两兄弟在码头互相告别。
王尔德的面容被惆怅填满,“我要先去看看特蕾莎和查尔斯,然后去东区的节拍酒吧,问问那里的老板,帕尔瓦娜有没有回来过。”
提到那个女孩,王尔德又是一阵叹息,“她是我唯一的学生,也几乎是我半个女儿,K先生离开了,我得照看好她。”
阿蒂尔点了点头,“照顾好自己。”
“你也是。”
王尔德坐上计程车离开,阿蒂尔的黑衣侍从也再次完成了搬运,将那个装着“特殊音乐器械”的木盒搬上了提前预定好的货车。
车队再次浩浩荡荡地出发,他们没有进入城区,而是沿着五号公路,向城市另一侧的拉维亚山谷驶去-
天色暗下来后,车队到达拉维亚山谷,他们一直开到无路可走,才不得不舍弃汽车,将木盒扛在肩膀上,徒步前往最终的目的地。
阿蒂尔走在最前面,他似乎对这里的山路了如指掌,脚步从未有过迟疑。
过了不知道多久,一座建在崖壁上的修道院出现在眼前,有一半的建筑已经完全倒塌,另一半的外墙覆盖着一层焦黑,显然是经历过一场大火的焚烧。
“上去。”
阿蒂尔指挥着侍从登上窄而陡峭的阶梯,进入修道院长满杂草的前庭。
他找到通向地下空间的楼梯,漆黑的走道弥漫着腐臭的气味,地板上时不时会出现几具完整的白骨,有的看起来像是人类,有的看起来像是某种犬类。
他们一直走到走廊的尽头,沿着湿滑的山石走入一座洞穴,空间瞬间变得开阔起来,但同时,属于尸体的腐烂气息也变得越发浓郁。
洞穴的正中央是一座祭坛,上面堆满了森森的白骨。
阿蒂尔先命侍从将那些白骨清理干净,接着让他们扛着那个木盒站上去,最后他自己也登上祭坛,从袖口抽出一柄小刀,干脆利索地划破手掌。
血液顺着祭坛表面的凹槽纹路蔓延,一副复杂又神秘的符号图案出现在眼前,他向符号注入自己的灵知,紫光乍亮,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洞穴中。
传送法阵将他们送往更深的地下空间,四周的环境骤变,黑暗中没有一点光亮,封闭的空间中充斥着灰白色的浓雾,伸出手甚至都看清楚自己的手掌。
阿蒂尔却丝毫不受影响,率领着队伍在灰雾中穿梭。
他们在迷宫一样的走道中前进了许久,最终进入一间圆形的墓室,雾气减弱了许多,依稀可以看见墓室中央停放着一口石棺。
“我们到了。”
阿蒂尔说,“把他放下。”
黑衣侍从听从他的吩咐,木盒被轻轻放置在地面上,阿蒂尔走上前,开启木盒的盖子。
苍白而冷峻的面容出现在所有人的视野当中,黑发青年安静地平躺在软垫之上,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
阿蒂尔盯着他,即便闭着眼睛,即便已经失去呼吸,他身上的锐利也并未被削去半分。
“从我第一次干涉你的命运开始,我们的因果就已经紧紧地粘连在一起了……”
他顿了顿,叫出一个陌生的名字,“周祈。”
阿蒂尔运转灵知,控制着木盒中的青年漂浮起来,将他移动至石棺的正上方,接着缓缓下落。
“任何人都无法去干涉一个死人的命运,从你死亡的那一刻起,剧本就不再记录你的名字,恭喜你,你赌对了。”
“但是……”
侍者推动石棺的盖子,重新将那具鲜活的尸体封存。
“希望你真的有能力重新回来。”
石棺合拢,阿蒂尔环抱着双臂,闭着眼睛,用庄严肃穆的声线开口。
“在第二幕的最后,名叫周祈的外来者洞见了剧本的秘密,为了保护爱人,也为了逃离剧组的监视,在提前阅读了部分的剧本后,他没有选择逃避命定的死亡,而是依照剧本的设计完成他的谢幕。”
“但我们的世界需要英雄,我们的大地需要光明,他的名仍在普路托的某个角落受人称颂,他的意志仍在某个生者的心中活跃,因此,他的故事注定还有下一个篇章……”
【第二幕完】——
作者有话说:第二卷到这里就结束了,短暂的分离是为了更好的相逢,小周一定很快就会回到小帕身边的,当然已经是2.0猛男帕了[眼镜]
第三卷标题《铸光时代》,小小剧透一下,有一位在前文提了五六十次的,但一直只闻其名不闻其声的角色即将在第三卷的第一章 登场,可以猜猜是谁[狗头][狗头]
按照惯例请假几天,下周一晚九点恢复更新,这应该是这本书最后一次请假了,后面的两卷会连着一起更完,目标是十月份全文完结[加油][加油]
设置了小小的抽奖,感谢所有宝宝的支持!!
第218章 铸光时代(一)
黑暗中。
在某一时刻, 周祈慢慢找回了意识。
他感觉到自己的所有,身体或是灵魂,都在一刻不停地向下坠落, 失去高度。
……原来死亡是这样的感觉吗?
他尝试着睁开眼睛, 但眼皮……周祈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五官这种东西, 或者说他不知道他是否还拥有身体。
总之,他的感官有些不听使唤,眼睛像是被胶水糊住一般,无论他怎么努力, 都没有办法睁开。
一阵挣扎之后, 周祈的视觉终于逐渐恢复, 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抹橙红色, 像一面正在燃烧的旌旗。
那抹红色太过刺眼, 他不得不抬起手遮挡视线, 而随着这个动作,他接着找回了自己手臂的知觉。
这是哪?地狱吗?
更多的感官渐渐回归,但周祈的头脑还有些混乱。
他看到自己身上还穿着“死”前的那件净化猎人制服外套, 内里的衬衫已经残破不堪,胸前的伤口处趴覆着一层黑色的物质, 像粘稠的毒液, 与他的皮肤融为一体。
那柄由纯粹准则打造的长枪竟然直接融进了他的身体里。
周祈灵光一现,试着集中注意力, 将意识投射进精神领域。
在那片空间最中央的巨大轮盘上,代表死亡的黑色出现在其中的一个空格中,与其余的三色光芒交相辉映。
果然和他想的一样,只有真正的死亡才能被黑色的准则接纳。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千年过去,普路托还是没有黑色准则的支配者诞生, 除了拥有圣鳞之火的帕纳姆人和持有命运之枪的养马人,周祈甚至连一个支配黑色准则的野生秘术师都没见过。
思考的过程中,他的眼睛适应了天空的光线,刚放下手臂,周祈的灵性直觉突然预感到了危险正在向自己靠近。
他想都没想,立刻调动灵知,准备召唤碎星者出来,但他很快意识到,碎星者已经不在他的手腕上挂着。
于是周祈急忙激活精神领域中的【海因里希秘术飞剑】,将其中一柄飞剑攥在自己手中,做出格挡的架势。
远处橙红色的天幕中隐约浮现一个漆黑的小点,并快速在周祈眼前放大,心中的危险预感也随着黑点的靠近而越发强烈。
小点逐渐变化成一团流动的电光,它在运动的过程中分裂成两份,猛地向周祈这边突进。
周祈手中由灵知凝成的秘术飞剑还没来得及使用就粉碎成一团光点,紧接着,另一半电光再次变换形态,长出三个金属质感的“触手”,像是一个大号的钳子,不给周祈一点反应的机会,牢牢将他禁锢。
周祈感觉自己变成了娃娃机里任人揉扁搓圆的毛绒玩具,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只能被那个黑色的金属大钳子勾着“飞”向天空,不知道要被带到哪里去。
直到这时,周祈才终于接着腾空的机会看清楚“地狱”的全貌。
这里似乎是一座岛屿,除了橙红色的天幕,就只剩下黑色的岩石,随着视野的快速移动,他看到一片陡峭的悬崖,以及建在崖壁之上的修道院。
修道院?
周祈一怔,就这这时,金属钳子突然放松对他的禁锢,他的身体猛然下坠,直直落入修道院的后院。
他被重重地砸落在石板上,后背着地,胸骨都像是要被震断了。
周祈咳嗽了两声,双手撑在地上,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刚一抬起头,他的瞳孔猛地紧缩。
眼前竟然站着一个人形的“物体”!
那玩意儿大约两米高,通体漆黑,表面反射着冷凝的光,看起来像是一块被雕刻出头颅和四肢的黑色晶体,头颅上甚至还能依稀分辨出五官。
这是什么东西?
周祈感觉到危险的气息,下一秒,黑色的晶体人突然腾起身体,短暂的滞空之后,它提起膝盖,尖锐的、像是钻头一样的腿部直冲着周祈的上半身而来。
周祈迅速收敛自己所有的念头,艾伦制作的防御臂环被命运之枪完全破坏,他现在只能用防御类的秘术来抵御黑色晶体人的攻击。
来自隐修会的【真理护盾】在袭击到达之间被激活,蓝色的光幕展开,却又在强烈的震荡之中轰然破碎。
还好周祈已经调整好状态,他控制着灵知凝化成一柄蓝色的匕首,向平台的某个角落掷去,紧接着他整个人的身躯都融化成一团蓝色的碎光,并在一瞬间投射进那柄悬浮在半空中的匕首中,随后,他的身影重新出现。
【海因里希瞬剑】成功帮助他拉开与黑色晶体人的身位。
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周祈看见晶体人那黝黑且尖锐的双臂同样泛起一层蓝色的光芒,碎光在空气中抛出优美的弧度,晶体人坚硬的身躯同样消失于光芒之中,一个眨眼的功夫,它冲刺到周祈面前,提起膝盖,毫不犹豫地踹向他的胸口。
“咳咳……”
什么情况?
周祈一边咳嗽一边快速思考,这个奇怪的人形大石头为什么能使用他的秘术?模仿?解析?
这时,黑色晶体人的手臂再次泛起蓝光,新的【海因里希瞬剑】向周祈的方向飞来。
周祈反应很快,【雾影】瞬间激活,他化身成为一团黑色的雾气,向后方闪避。
【雾影】虽然只是一阶秘术,但短暂的雾化过程中使用者不会受到任何伤害,可以算得上移动类秘术中最具性价比的一个。
他拉开和黑色晶体人的距离,但对方再次施展【海因里希瞬剑】,在他身后紧追不舍。
周祈无法忍受自己成为被动挨打的一方,他打了个响指,黑红色的寂灭之火在头顶的天空中铺开一块幕布,眼珠子一样的火球一个一个向下飘落,在黑色晶体人的脚边炸开。
眼看着寂灭之火爆炸的冲击终于让那个奇怪的石头人身形摇晃,周祈激活【海因里希横斩】,蓝色的虚幻重剑朝着对方挥砍而去。
黑色晶体人抬起右臂,一层蓝色光芒组成的护盾出现在它的身前,为它阻挡周祈的攻击,紧接着,它的身影融化成一团黑雾,快速向后闪避,躲开了天上掉下来的火球。
周祈睁大眼睛,它怎么连【真理护盾】和【雾化】都学会了?
更让他震惊的是,晶体人竟然连续多次地使用雾化,像黑色的电动老鼠一样快速闪避着天上源源不断的火球。
大型的秘术快速消耗着周祈的灵知,在知道这个怪物石头人能学习或是模仿他的秘术之后,他不敢再轻易用出新的招式,生怕被对方直接“偷”过去。
不过周祈很快发现,晶体人虽然在攻击他,但并没有杀意,两人之间的交手似乎建立在不危及生命的前提条件下。
想明白了这一点,他干脆只用【雾影】和【海因里希瞬剑】和晶体人玩起了你追我赶的小游戏,直到他的灵知完全耗尽,晶体人一脚将他踹下了“擂台”。
石台下方悬挂着许多巨型的、像是鸟笼一样的物体,周祈被甩进其中一间,金属的镂空大门合拢,他像是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小鸟。
“笼子”里不止他一个人,周祈捂着胸口从地上坐起,听见一道略带戏谑的轻笑声。
“那些石头人会用你的秘术来对付你,还会研究你的应对模式,寻找你的破绽。”
周祈的视线顺着声音的来源望去,在他的斜对面,一个金色头发的男人靠在笼子的铁杆上,英俊的脸庞上挂着一抹浅笑,让他的气质看起来有些桀骜。
“不过它们也不会杀你就是了。”
普路托语。
周祈一边揉着自己的胳膊,一边试探着和对方交流,“这里是什么地方?”
“你不知道吗?”
男人屈起一条腿,“创造它的人把这里叫做灵薄狱。”
“灵薄狱?”
“是啊。”男人说,“普路托语将它称为天堂与地狱之间的区域,实际上,这里是属于无法被真正杀死的人的放逐之地。”
无法被真正杀死?
周祈仔细琢磨着男人的这句话,也就是说,他其实并没有被那柄凝聚着纯粹死亡准则的长枪杀死,而是因为触发了某种“bug”被送到了这片所谓的“灵薄狱”。
“你的意思是,这里其实是一座监狱?”
男人发出一串爽朗的笑声,“你要是这样理解也没有错。”
“好吧。”
周祈有些无奈,但很快就接受了现实。
对面的金发男人朝他投来好奇的目光,“我怎么感觉你知道这里是监狱之后反而淡定下来了呢?”
“……习惯了。”
金发男人又大笑起来,好久之后才平复下来。
“对了,兄弟。”
这人倒是自来熟,没聊几句就开始称兄道弟。
“我刚刚在这里看你和那个笨石头打架,你那一下,就是跟随着短剑瞬间移动的那个秘术。”
他一边说,一边比划着,然后问周祈,“那个秘术叫什么名字?”
周祈挑了挑眉,如实回答,“海因里希瞬剑。”
“不错,挺酷的。”
男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陷入了沉默。
半晌后,他像是又想到了什么,再次开口,“兄弟,我还没有问你的名字。”
“叫我周就可以。”
周祈挤出一个礼貌的微笑,“你呢?”
男人将周祈的姓氏重复了几遍,然后才回过神,回答他的问题,“我的名字是海因里希。”
周祈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过了几秒才猛地睁大眼睛。
海、海因里希?
是他知道的那个海因里希吗?
男人英俊硬朗的面容逐渐与周祈记忆中的某个小男孩重叠在一起。
“你是海因里希?”
他有些不敢相信,如果名字一样还可以说是巧合,怎么长相也和银贝壳街里那个幼年版本如此相似?
而且,如果他就是海因里希,那他刚才问自己的那个问题……
名叫“海因里希”的男人乐呵呵地笑了起来,“看来你应该是认识我,正好我也有些好奇……”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思考周祈名字的发音。
“周,我没念错吧?那个……你刚刚对付笨石头的那几招,怎么有点像我的秘术?”
这……
确实是你的秘术。
周祈忍着想要挠头的冲动,什么也没说。
海因里希用他浅蓝色的眼睛看着周祈,语气中多了一些危险的意味,“你和西奥多是什么关系?”——
作者有话说:小周念了五六十次技能的名字怎么不算只问其名不闻其声[狗头][狗头][狗头]
第219章 铸光时代(二)
听到对方的质问, 周祈不得不重新打量自己眼前的这个男人。
他很年轻,模样像是三十岁左右的青壮年,但秘术师的年龄不能依靠外表来判断, 有的秘术师看起来年纪不大, 实际上已经是好几百岁的老怪物。
和想象中的冷酷残暴不同, 海因里希并没有什么架子,他身上穿着件破破烂烂的黑色短袍,看起来有些落魄,眉目之间的豪迈和非凡却是衣着打扮无法掩盖的。
回想起初入银贝壳街的经历, 周祈心中涌起无数个疑问, 但他还是强行将它们都摁了回去, 先回答海因里希的问题。
“我和他……”
话到嘴边, 周祈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和西奥多·莱特的关系。
他继承了西奥多的“遗产”, 也就是星虫, 但也因此背上了一个誓言,而那个誓言的内容又正好与眼前的男人有关。
“算是朋友吧。”周祈随口编了一个身份。
“朋友?”
海因里希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眼神中那些危险与审视荡然无存, 重新变得放松起来。
“他可没有什么朋友,只有仇人和被他哄骗着的签订某种不平等的契约、即将成为仇人的人。”
……
周祈的嘴角抽动了几下, 不愧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 还真是了解他。
看到周祈的表情,海因里希笑得更加开心, “西奥多让你为他完成什么?”
周祈思考了一下,选择如实回答,“他让我在十年之内杀了你。”
海因里希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原本的轻松在沉默之中逐渐转变为意味不明的惆怅。
“西奥多……”金发的男人叹了口气,“他还好吗?”
周祈还是如实回答, “他已经去世了,和我进行交易的是他的魂质。”
听了这句话,海因里希低下头,陷入彻底的沉默,周围光线昏暗,周祈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没想到自己会在这里遇上海因里希本尊,在此之前,周祈一直将他和西奥多之间的故事脑补成“曾经的好兄弟反目成仇”,但现在看来,两人的纠葛似乎还另有隐情。
“笼子”里的气氛变得有些诡异,沉默了很久之后,海因里希才再次开口,“既然是交易,他许诺了你什么?”
周祈犹豫着要不要将星虫的存在告诉对方,两人身处的“大号鸟笼”突然转动起来,如果刚才的他是娃娃机里的毛绒玩具,现在的他无疑是回转寿司的传送带上的一碟刺身。
周祈抬头向上看,这才注意到笼子顶部还挂着一个像是机械臂一样的装置,带动着整个笼子沿着悬崖旋转。
而在他们的两侧,还有数个一模一样的大号鸟笼,其中也都关着三三两两的人。
“这是怎么回事?”
周祈本能地看向笼子中的另外一个人。
“别紧张。”海因里希已经从刚刚的低落中走出来,重新挂上笑容,“估计是灵薄狱的创造者想要见你,每个来这里的人都要经历这么一遭。”
“灵薄狱的创造者?是谁?”
这个问题周祈一开始就想问,只是被海因里希的自我介绍打断了。
“海姆沃斯,一个炼金术士,也是普路托的第一个炼金术士。”
海姆沃斯?
听到熟悉的姓氏,周祈心里又是一惊。
如果他没有记错,奥利弗曾经说过,海姆沃斯家的先祖是炼金术的发明者,世界上的第一位炼金术士。
怪不得奥利弗说他的先祖在流亡过程中下落不明,原来是作为无法被真正杀死的人,创造了一片介于生和死之间“灵薄狱”。
这也太巧了……
周祈在心里默默吐槽一句,然后接着问,“他把我们关在这里做什么?”
“你刚刚不是已经体验过了吗?那老头儿把我们关起来,就是为了让我们和他造出来的笨石头打架。”
周祈更加不解,“这有什么意义吗?”
“炼金术士嘛……”
海因里希露出一口大白牙,“据我所知,几乎所有炼金术士的终极目标就只有两个,第一,铸造第十个准则,第二,创造人造人。”
“海姆沃斯那老头儿显然是在研究第二个目标,他用火焰精炼出一种黑色的晶体,并将它们凝练成人造人的躯体,你刚刚应该也感受到了,它们异常坚硬,不怕火烧,也不怕刀砍。”
“但这还不够,老头儿可能是希望他创造的那群傻大个拥有自己的‘灵魂’,所以才让我们给那群黑乎乎的大石头当沙包。”
海因里希嗤笑一声,“好像这样它们就能变得聪明点似的。”
听起来像是在训练AI……
周祈想到和自己一起消亡的养马人,那群死而复生的亡魂似乎和黑色晶体人拥有相似的躯体。
这也更加说明,灵薄狱的海姆沃斯就是奥利弗的先祖。
鸟笼旋转至悬崖的另一侧,一个黑漆漆的洞穴入口出现在眼前,高大的晶体人站在洞穴之外,冷漠地注视着周祈的方向。
它抬起手,鸟笼的大门向外打开,同时,周祈感觉自己不受控制地从地上站起,双手并拢举至身前,一副沉甸甸的镣铐凭空出现在他的手腕上,连他的灵知一同禁锢。
海因里希笑着和他告别,“去吧去吧,早点回来,我们的话题还没有聊完呢。”
周祈看了他一眼,没有尝试反抗,戴着禁锢灵知的镣铐,跟在晶体人的身后,向洞穴的深处走去-
一路上,周祈沉默地观察着环境,镣铐束缚了他的灵知,却没有影响【通晓】的释放。
从他晋升五阶秘术师开始,这项技能似乎发生了质的变化,它的开启不再需要灵的介入,就像是周祈的第三只眼睛。
他看向四周的甬道,石壁上雕刻着一些奇异的花纹,【通晓】却没有解读出有用的信息。
周祈转而看向晶体守卫的背影,“叮”的一声之后,大片的斑斓色文字出现在眼前:
【海姆沃斯晶体,炼金术的产物】
【无生命体】
【敕印符号一】
【敕印符号二】
【敕印符号三】
……
成千上万个敕印符号像是密密麻麻的巢虫浮现在眼前,周祈有一种大脑过载、下一秒就会被烧坏的感觉,匆忙闭上了自己的“第三只眼睛”。
没有魂质,依靠着大量的敕印符号堆砌出“行为模式”,这算是人造人吗?
连他的后代都知道造人需要魂质,身为炼金术发明者的海姆沃斯为什么不给这些晶体人赋予魂质?
周祈感觉有些说不通,但也没有头绪。
长长的甬道像是没有尽头,他又将注意力投射进自己的精神领域中。
按照海因里希的说法,“灵薄狱”应该算是普路托之外的另一个“界”,周祈尝试着通过脑海中的敕印符号与自己的信徒们建立联系,但通道仅建立了一小半就被一道无形的墙壁阻隔在外。
他看到不那东西,却能感觉到,那是一道隔绝生与死的壁垒。
唉……
周祈在心里叹了口气,还没来得及惆怅,他突然觉察到一个更让他身心俱震的信息。
——在他的精神领域内,那只上下翻飞的蝴蝶不见了。
那是他和帕尔瓦纳之间的敕印,也是他们最初的联系,怎么会消失不见呢?
周祈原本平静到毫无波澜的情绪都因为这个新发现而变得紧张起来,恨不能立刻“飞”回帕尔瓦纳面前,看看他那里究竟出了什么事。
黑色的晶体人在一扇铭刻着繁复花纹的大门前停下,颇有礼貌地敲了敲门。
“进来。”
男人的声音从门后传来,平静且柔和,一点都不像周祈想象中那种躲藏在阴暗角落、一边阴笑一边用木棍搅动坩埚中的不明黑绿色液体的邪恶炼金术士。
大门自行开启,周祈走了进去,看清楚房间的全貌,天花板上漂浮着无数根燃烧的蜡烛,光线十分充足,地面上没有奇奇怪怪的人体标本,只有摆放着各式各样材料的柜架和一个超大号的炼金装置。
穿着黑色术士长袍的老人站在一张造型类似手术床的躺椅前方,原本正在用手中的刻刀给躺椅上晶体人塑形,听到脚步声之后,他停止手中的动作,回过头。
海姆沃斯将他花白的长发梳成辫子垂在脑后,他面容苍老,脸颊上盘踞着一条一条的皱纹,但并不恐怖,反而十分儒雅,依稀能看出往日的英俊。
他转动灰白色的眼珠,朝着周祈的方向投来视线,和儒雅的外表不同,老人的眼神带着极端的冷厉。
在那一瞬间,周祈感觉毛骨悚然,有什么东西在他的精神领域炸开。
海姆沃斯剔骨剜肉一般的眼神从他的头顶开始,一路向下滑动,一寸一寸滚过他全身每一处角落,最终停留在他的腹部。
他用狂热的视线盯着周祈的肚子,似乎准备将他整个人都刨开,再把内里的东西都掏出来逐个检查。
“你身上有特殊的东西。”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柔和,但落在周祈耳中却像是魔鬼的低语。
周祈全身紧绷,几乎可以肯定,对方发现了星虫的存在。
他根本来不及进行思考,一阵天翻地覆,他和海姆沃斯面前的晶体人交换位置,出现在了那张躺椅上,恍惚之间,他甚至闻到了消毒水的味道。
咔咔咔——
他的手脚、胳膊、双腿都被坚固的金属牢牢禁锢。
周祈竭力保持着冷静,尝试和对方进行交流,“阁下,别……”
海姆沃斯没有理会他,轻轻抬手,一道火焰从周祈外套的衣摆处开始燃烧,眨眼之间将他上半身那些破破烂烂的衣物全部烧成灰烬。
他身上的黑色准则已经从前胸蔓延至肩膀和侧腰,看起来像一条盘踞在皮肤上长蛇。
海姆沃斯对蕴含着准则本源的命运之枪一点兴趣都没有,视线锁定在贯穿周祈腹肌上的那条金色伤疤,就像是在欣赏一件摆放在展台上的艺术品。
死变态!
果然有什么样的后代就有什么样的先祖。
周祈在心里骂骂咧咧,但还是没有放弃,试图引导对方将注意力从星虫之上转移。
“海姆沃斯阁下,我认识您的后代,我觉得我身上有更值得您研究的东西……”
话还没说完,海姆沃斯又抬了下手,一块金属从远处的柜架上飞来,封住周祈的嘴,让他再也没办法开口。
“那柄长枪就是我造出来的。”
海姆沃斯淡淡地说了一句。
……
他造的……
周祈盯着天花板上正在燃烧的蜡烛,有点心如死灰的意思。
他安慰自己,没关系、没关系,让这变态看一下也没事,反正已经死过一次,也不会再死了……
周祈等着对方手起刀落,刨腹取虫,然而过了很久他都没有等到对方那柄冰冷的刻刀。
他侧过头,发现海姆沃斯已经离开躺椅的区域,站在那几排柜子旁,在上面挑选着物品。
他拿起一个纯黑色的罐子,重新回到周祈身边,然后打开盖子,周祈敏锐地注意到,海姆沃斯的左手在一瞬间变得通红,看起来类似高温熔化后的半透明玻璃。
他的手指变得又细又长,像是火钳一样探入罐身,从中夹取出一个半透明的魂质,那魂质长有两个盘曲的角,应该是山羊一类的异种。
海姆沃斯夹着魂质悬放在周祈腹部伤疤的上空,星虫就像是饿了三天的乞丐,闻到魂质的味道就变得躁动起来。
哪怕周祈极力克制,它还是在一瞬间就切换到捕猎的形态,迫不及待地将那只羊类异种的魂质团团缠绕,带回周祈的肚子里。
……
就这么馋吗?
周祈有些无奈,却依旧感受到了星虫消化魂质给自己带来的变化,海姆沃斯不愧是炼金术的发明者,这只羊类魂质的气息是星虫吞噬过最古老的一个。
它没有被星虫完全消化成为灵知,而是被储存在金色的光芒之中,并解析出一个外形看起来像“羊角”的符号,直接烙印在周祈的精神领域。
【迷魂】
【五阶秘术】
【以灵性和灵知供奉羊灵,汲取单个目标的部分魂质,对其精神领域造成“魅惑”和“控制”效果】
【使用黄色、白色准则激活。】
一旁的海姆沃斯将周祈身上发生的一切变化都看在眼里,对这个新来的实验材料起了更大的兴趣。
他的语气终于出现了变化,比之前多了许多惊奇,“一个活着的梦巢吗?有意思。”——
作者有话说:倒欠榜单7000字[捂脸笑哭]明天双更
第220章 铸光时代(三)
什么活的死的……
梦巢还有死的?
周祈不知道对方指的是什么, 如果是说星虫,作为炼金术士,海姆沃斯认不出来他肚子里这玩意儿是炼金术的产物吗?
如果这老头儿指的不是星虫, 那所谓的“活着的梦巢”是什么?
电光火石之间, 周祈脑海中闪过一个大胆的念头:
这个“活着的梦巢”不会指的是我吧?
如果不是被小铁片封住了嘴, 周祈真想大声告诉对方:“我是人啊!百分百、货真价实的人类啊!”
海姆沃斯显然非常有实践的精神,他打了个响指,工作间的大门打开,几个高大的晶体人迈着整齐的步伐走了进来。
周祈感觉到强烈的危险气息, 心跳开始加快。
“第一项, 污染测试。”
测试?什么测试?怎么还测试上了?
海姆沃斯在周祈心里的形象一下就从风度翩翩的帅老头变成了扭曲阴暗的科学怪人。
“程度一。”
科学怪人发号施令, 他手下那一排晶体人齐齐上前, 铭刻在它们黝黑躯干上的敕印符号一起迸发出各种颜色的光亮。
周祈的【通晓】感知到房间中的灵在那些光芒亮起的同时开始无规律地暴走, 在密闭的空间中横冲直撞。
这是在人为的制造污染吗?
周祈一边猜测着, 一边观察自己的状态,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海姆沃斯的脸上多了一副圆形的眼镜,镜片的投影映射在他的眼下, 让他看起来更加贴合周祈对科学怪人的刻板印象。
“读取数值。”
海姆沃斯的声音刚刚落下,周祈立即感觉到不容他反抗的审视, 就像被全身扫描了一样。
“没有变化?”
海姆沃斯的语气变得有些惊奇, 随后再次下达指令,“程度二。”
晶体人躯干中的光芒更加耀眼, 但躺椅上的“实验材料”却像个没事人一样,连一滴汗都没有出。
“程度三……不,程度五。”
光芒乍亮,周祈感觉自己的眼睛要瞎了。
他紧紧闭着眼睛,与此同时, “科学怪人”平淡又机械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
“数值一直没有变化……程度五释放的污染已经可以影响圣者级别的秘术师,但实验对象的精神状态非常稳定,难道真的是梦巢?”
“但他的确是一个拥有生命的活物……既是人类,又是梦巢?不,梦巢不会拥有人类的特征……”
“可如果不是梦巢,又怎么能吞噬魂质?”
海姆沃斯自言自语了一会儿,连着说出好几个猜测,然后又快速被他自己推翻。
工作间的门口,一个穿着白色学者长袍的晶体人捧着笔记本和羽毛笔,一刻不停地记录着海姆沃斯说的每一句话,以及这场测试中发生的每一处细节。
“第二项,魂质分离测试。”
海姆沃斯指挥晶体人进行下一项测试,周祈听到那群没有嘴巴的石块发出低声的诵念和祈祷。
如果他没有猜错,这应该是一种高阶的魂质分离秘术。
周祈曾经在隐修会的密传中见到过这类秘术,以仪式的方式将魂质和身体分离,身体进入类似沉睡的状态,魂质保有意识自由行动。
早在弗洛利加时,伊甸评议会的梅瑞迪斯就曾使用过魂质分离的秘术,将身体藏匿在一处暗室,魂质出来活动。
但问题是,周祈的魂质是星虫,而星虫是拥有活性,能够独立思考的事物,他经常将星虫分割,寄生到魇兽身上,甚至有时还会将星虫完整地借给别人使用,但他本身并不会陷入昏迷的状态,反而能活蹦乱跳,正常行动。
想到这里,周祈自己也不免有些好奇,他使用魂质分离术之后会发生什么。
星虫对诵念祈祷的声音没有反应,还在回味着刚刚的羊灵。
海姆沃斯眉毛上挑,“没有反应?刚刚吞噬羊灵的不是你的魂质?”
他一抬手,刚刚那柄冒着寒光的刻刀又出现在他手中。
周祈看出他的意图,急忙控制星虫,沉默着和对方交流。
“你配合一下啊,拜托拜托,反正他都要挖你出来,不如你主动点,还能少挨一刀。”
星虫这才不情不愿的,缓慢地蠕动起来,从周祈腹部的伤疤浮现。
海姆沃斯不敢亲手去触碰它,指挥两名晶体人上前,四肢半透明的手臂将星虫捧了起来,举到海姆沃斯的眼睛前方,供他仔细观察。
科学怪人端详着那一团金灿灿的事物,又开始自言自语,“的确是魂质……但并不是实验对象的魂质……”
他侧过头,重新看向周祈,“难道是成年的魇兽?”
你才是魇兽!
这简直比刚刚的“活梦巢”还要扯。
周祈悄悄翻了个白眼。
海姆沃斯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同时他捕捉到周祈的动作,微微睁大眼睛,“还醒着?”
他一抬手,周祈嘴上的小铁片自行脱离,他的嘴巴重新恢复了自由。
“现在,有一个落魄的秘术师和一位强大的秘术师,讲述一个和他们有关的故事。”
这是在测试我是不是真的还拥有意识?
听着对方的要求,周祈不由得联想到自己初入这个世界时,在修道院地下室看到的那本狗血爱情故事,家道中落的菜鸟秘术师和心狠手辣的年轻大秘术师之间的爱恨情仇。
海姆沃斯见周祈没有开口,还以为他准备抗拒自己的指令,便直接操纵距离周祈最近的晶体人使用精神类秘术,强迫他开口。
周祈猝不及防,不受控制地将脑子里的狗血爱情故事一股脑全说了出来。
角落的白袍晶体人捏着笔尖,疯狂记录着他讲述的每一处细节,手速快到甚至出现了虚影。
周祈尴尬地将故事讲述完毕,从两人最开始的一纸婚约,一直到最后的大秘术师幡然醒悟、浪子回头,感觉脚趾都在扣地。
海姆沃斯托着下巴,脸上既有困惑又有满意。
“语速流畅,吐字清晰,故事的逻辑稍显浮夸,但可以自洽……”
“同时,实验对象的思维活动并不影响从他身上剥离下来的魂质,他和这份魂质是两个独立的个体。”
说完这句结论,原本面无表情的海姆沃斯突然发出了一串低低的笑声,“一个没有魂质却可以活着的人类,你的力量完全依赖于身上的陌生魂质,离了它,你就是个普通的人,但用黑色准则本源铸造的命运之枪都没有办法杀死你。”
海姆沃斯的笑听起来有些阴森,配合苍白的面容和鲜红的嘴唇、舌头,突然就从科学怪人变成了恐怖故事里的厉鬼。
“……这可比魇兽或是梦巢有趣多了。”
他眼中的神情越发狂热,甚至忍不住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但这份激动又很快转变为遗憾。
海姆沃斯叹气,“可惜你只有一个,不然我现在就可以直接用刀划开你的皮肤,把你的每一个器官都刨出来逐个研究。”
星虫虽然已经离开周祈的身体,但它早已经成为周祈的一部分,他还是可以通过星虫的【通晓】感知到,海姆沃斯此刻的“真情流露”。
这老头儿是真的把他当作一只绑在实验台上的小白鼠。
但死老头儿有一点判断错误,周祈和星虫已经融合,可以说那一团金色的东西就是他的魂质,即使隔着很远的距离,周祈还是能操控属于他的力量,并不会因为星虫的离体而变成普通人。
不过,周祈也没有傻到主动去纠正这一点,反而十分配合地扮演起失去力量的普通人。
海姆沃斯又拉着他做了几轮新的测试,比如星虫离体之后周祈会不会受到污染,依旧是程度五也不受影响。
甚至他还想要给周祈进行敕印,只是并没有成功。
最后,海姆沃斯取走了周祈的一小撮头发,扣下星虫,然后命令晶体人将他送回鸟笼。
他的举动让周祈有些胆颤,严重怀疑他是准备利用某种密仪来“克隆”自己的身体。
回去鸟笼的路大概需要三分钟的时间,周祈在黑暗的甬道中想了很多。
海姆沃斯对没有魂质的他有着狂热的兴趣,虽然今天的测试并没有对周祈造成什么伤害,但对方已经表现出想要解剖他来进行研究的想法。
谁知道后面海姆沃斯会不会做出什么反人类的举止,拿他的身体做一些更加丧心病狂的实验。
所以他必须尝试着离开这里,回到普路托。
最重要的是,普路托有他牵挂的人。
联想到那枚从精神领域中消失的敕印符号,周祈想要见到帕尔瓦纳的心情越发的迫切。
但是,他要怎么才能从一个活了几千年的顶尖炼金术士手中逃脱呢?-
回到鸟笼时,周祈敏锐地注意到,原本只有海因里希的半封闭空间中多了一个人。
那人有着一头亚麻色的卷发,面容苍白而阴郁,眼神中带着无法被驱散的惆怅,看到周祈进来,他抬起头,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呦,回来了。”
海因里希笑嘻嘻地和周祈打招呼,“怎么样?那老头儿为难你了吗?”
周祈还没有搞清楚这人和西奥多·莱特之间的恩怨,对他没有任何信任可言,于是他摇了摇头,说,“没有。”
“是吗?”
海因里希眯着眼睛看他,显然是发现他在说谎。
周祈还在绞尽脑汁地思考怎么能从这鬼地方逃出去,星虫在海姆沃斯手里,但并不影响他使用灵知,如果他愿意,一个念头,那团金色的东西就能从工作间“飞”回他的肚子里。
可即使拥有星虫,他也只是一个普通的中阶秘术师,海姆沃斯至少是圣者,更何况他手底下还有那么多能模仿、学习他人秘术的晶体人。
……
等等,晶体人?
周祈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可以利用那些没脑子的石头人,制造一场混乱,就像当初在修道院时那样。
当然,前提是他得先搞清楚那些石头人的“运行逻辑”是什么。
“那个……”
周祈看向鸟笼角落的金发男人,“海因里希先生……”
海因里希笑着打断他,“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没必要这么客气。”
“呃……好的。”
周祈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你之前说,海姆沃斯想要创造人造人,可为什么他制作的那些晶体人身上没有魂质?”
“因为海姆沃斯是第二次拂晓来临前就存在于普路托的炼金术士,那个时候,封锁隐秘知识和世界真相的高塔还没有出现。”
回答周祈的不是海姆沃斯,而是那个有着亚麻色卷发的阴郁青年。
“当时,大地上有一种广为流传的说法……”
他低低地咳嗽了几声,然后接着道,“在整个普路托大陆,最初的人类并没有魂质。”
最初的人类?
周祈眨了眨眼睛,无数个猜想在一瞬间挤进他的脑海。
同时,他也捕捉到青年话中的另一个关键信息。
——封锁隐秘知识和世界真相的高塔。
高塔封锁了世界的真相?
什么真相?
既然已经封锁了,为什么这个人会知道?
周祈将视线转移到青年身上,一边仔细打量他,一边猜测着他的身份。
隐修会的学者吗?
如果是的话,他为什么会出现在灵薄狱?
青年又咳嗽了几声,接着往下说,“部分的密传当中记载,只有最初的人类是真正的人类,但他们早在第一次拂晓之前就从大陆上绝迹,谁都没有见过他们。”
周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所以,海姆沃斯想要创造的就是没有魂质还可以存活,并且进行独立思考的‘最初的人类’。”
青年没有再开口,算是默认了周祈的说法。
周祈试探着问,“您是?”
青年瞥了周祈一眼,没有说话。
海因里希在一旁大笑起来,“你还是别好奇他的名字了,和我一样叫他小卷毛就行。”
小卷毛……
周祈一时不知道从哪开始吐槽。
“小卷毛”别过脸,竟然也没有反驳什么。
海因里希笑够了,开始为周祈解释,“小卷毛兄弟从前是隐修会的秘术师,后来他自己研究了一种……叫什么来着?”
小卷毛低声补充了一句,“模因污染。”
“哦对对对,模因污染。”
海因里希接着说,“他钻研这玩意儿,鼓捣出一大堆精神类的秘术,还觉得不过瘾,干脆在全大陆传播他的模因污染,想悄无声息地修改所有人的认知。”
模因污染?
周祈想到他在隐修会藏书塔看到的那份文献,其中作者的名字被十二学者用隐秘的力量屏蔽,难道那个被抹去名字的学徒就是眼前的小卷毛吗?
“这个污染和他的名字有关吗?”
“对对对。”海因里希笑得越来越灿烂,“这小兄弟竟然想用自己的名字代替永昼之神的尊名,让普路托人每次进行礼拜的时候都诵念他的名字。”
……
周祈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盘腿坐在自己斜对面的小卷毛。
看起来斯斯文文、弱不经风的样子,竟然能干出这种惊天动地的大事。
海因里希笑得眼泪都在眼角打转,“而且你知道吗?他竟然还成功了,我估计圣党当时都要气疯了,想补救都无处下手。”
“那之后呢?”周祈问。
小卷毛默默回答他的问题,“后来圣党想要抹除我的存在,但我的名字已经和永昼之神绑定,成为了无法杀死的存在,所以我才会出现在灵薄狱。”
“即使是在这里,任何人听到我的名字,也都会立刻被篡改认知。”
“原来是这样……”
周祈默默在心中感叹,能出现在这里的人真是个顶个的“天才”。
和小卷毛搞出来的事相比,他那份动摇永昼教会根基的修正案显得有点小儿科了。
但与此同时,一朵灿烂的火花闪过周祈的大脑,他突然灵光一现,想到了制造混乱的方法。
“小、小卷毛先生。”
周祈立刻向斜对面的青年求证,“模因污染可以用在那些晶体人身上吗?”——
作者有话说:1/2
先发出来,下章正在写,估计晚一点,十点左右吧[亲亲][亲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