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清涟小心翼翼地在树林里穿行。
他是因为在医院遇到那个人渣才决定逃跑的。
当初年幼的他没办法反抗, 被人渣猥亵,被继母虐待,被那个金碧辉煌的牢笼死死困住的时候, 他发狠地想要跑出去,那个时候一无所有的他不也成功了?
他再也不能在这里待下去了。
卞清涟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精神状态不对,他总是分不清过去与现在, 虚幻与现实, 有时候他会觉得自己还是那个稚嫩的无力的少年, 夜半惊醒总疑心自己还在虞家那间充满了窥视的房间里……他真的逃出来了吗?这十年真的不是他做的一个梦吗?
偶尔, 卞清涟也会从这种情绪中抽离出来,但大多数时候是越陷越深。
“要逃跑”这个念头越来越清晰,是十年前和现在的卞清涟共同的决心。
但逃跑谈何容易。
这里全是雷长胜的人, 围墙周围到处都是摄像头, 堪称严防死守。
不过卞清涟依然找到了机会。
他利用了某位佣人对他的怜悯之情,找到突破口逃了出来。
因此,他现在正孤身一人,试图穿越树林下山, 只要能找到马路拦下一辆车,他就能彻底逃离这里。
卞清涟伸手拢了拢罩在身上的黑色西装外套, 这是雷长胜的, 对他来说有些大了, 但奈何他自己没有黑色外套, 只能勉强应付一下了。
因为有佣人打掩护, 所以时间上还是比较充足的, 夏天的夜晚没那么炎热, 卞清涟虽然有些紧张, 但并没有太多不适。
一个小时后, 他浑身狼狈地出现在了道路边。
卞清涟不敢贸然冲出去,被摄像头捕捉到就很有可能被雷长胜发现,他仔细藏好自己,屏息等待着车辆路过。
一辆车停下了。
卞清涟并不打算拦下这辆车——太贵的车容易引起关注,他要低调,但这辆车就是突然靠边停在了卞清涟不远处的地方。
或许是有什么意外吧。他不再关注这辆车,
但下一秒,卞清涟瞳孔紧缩,条件反射想要往后退,又硬生生忍住,躲在原地不敢挪动分毫。
车门被打开,下来的人是……虞博。
黑夜的帷幕下,这个高瘦的男人噙着笑意,姿态从容地漫步在月光下,甚至兴致高昂地哼着歌,像是舞台剧上戏弄着主角以此为乐的魔王,在戏耍着敌人的同时又步步紧逼,掌控着整个舞台。
卞清涟有些喘不上气。
他本身就消耗了大量体力,此刻惊惧之下竟然半点挪不开腿,跌坐在原地眼睁睁看着男人越来越靠近这里。
没有空暇去想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没有办法思考如何逃跑,卞清涟的脑子里只剩下了一种声音——
完了。
他被虞博带上了车,虞博动作很轻柔地抱着他,仿佛对待什么易碎品,但卞清涟只觉得恐惧。
从他六岁进入虞家之后,大他九岁的虞博就一直在对他进行猥.亵,年幼的男孩并不清楚这种触摸代表了什么,他只是本能地不喜欢这个哥哥,但是当他长大,成为一名少年,他明白了“哥哥”的所作所为代表着什么后,尚且稚嫩的他选择告诉一直对自己很好的继母。
是他太天真了,卞清涟并没有得到任何帮助,反而继母也开始虐待他,同时,容貌日渐昳丽的少年遭到了更过分的对待,万幸的是,得益于他激烈的反抗,始终没有做到最后一步。
但卞清涟知道,一旦等自己成年,或许就控制不住了,他身体弱,常年被监禁在别墅,家里给他请了家教,卞清涟硬是靠自己跑出去,最后考上了大学逃到了另一个城市。
他想过虞博大概会很气愤,但已经跑出来的卞清涟不是那么好控制的了,他的社交圈子一扩大,出了事,虞家绝不可能就此隐身。
这次被抓回去,卞清涟都不敢想自己会遭遇什么。
他眼睁睁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别墅一点点近了,恍惚中,卞清涟又被虞博抱下车,如此亲昵的姿态让他反胃,但他被牢牢禁锢住,什么也做不了。
最后,他被关在了自己房间。
年少时的卞清涟住过的房间,对于现在的卞清涟来说依然足够宽敞,但他看着充满了别人痕迹的房间,只觉得这里连空气都是浑浊的。
他又过上了十年前的生活。
被关在这里的卞清涟失去了时间的概念,他似乎看着窗外看了很久,天色却一直是黑沉沉的,阳光不愿露面,就像黑暗不愿落幕。
似乎虞博来找了他很多次,每次都要把他圈在怀里嘀嘀咕咕说点什么,卞清涟没听,那些声音变成怪兽的吼声或者别的什么奇怪的声音,与他始终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
送来的饭菜也换了很多次,但他吃不下去,卞清涟总觉得自己已经成为了一株植物……不,或许成为一座雕塑会更好,这样连呼吸也能舍弃,这里的食物、这里的空气、这里的一切都让他恶心。
理所当然的,卞清涟倒下了。
他不能再坐在窗边,只能躺在自己床上偏着头看窗外,医生来来往往,但每一个都只能摆出为难的表情。
肚子有些痛,但他没办法管,这个孩子或许真的留不下来了,现在这个时间,大约已经长成一个孩子的模样了吧——他或许本就不该来到这世上,本来也只是一次意外的错误结果罢了。
卞清涟昏沉的大脑感到了一些悲伤,一切的不幸从那天晚上遇到雷长胜开始,但他却没办法把所有过错怪在那人身上。
——如果不是他当时无论如何都要去出那一口气,是不是结局会变得不一样?
但他性格如此。
是啊,他就应该是那样睚眦必报的、肆意妄为的性格,所以……躺在这里终日昏沉的人……怎么会是他呢?
卞清涟猛地睁开眼。
他知道自己是生病了,消极情绪下连治病的念头都没有,完全陷入了恶性循环——现在大概是求生的力量驱使着他清醒过来,摆脱了那些激素的影响,卞清涟生锈般的大脑终于重新运转起来。
他既然能两次从别人的监禁中逃出来,就能再逃一次!
动作迟缓地下了床,卞清涟扶着墙喘了一会儿,眼前阵阵发黑的感觉消失后,他抹黑走到桌子旁坐下,慢慢喝了些水,吃了半碗粥,感觉手脚终于恢复了些力气。
夜晚是逃跑的最佳时机。
卞清涟猫着步子在走廊上寻找方向,他当初逃走时用的那个洞不知道还在不在……当年的卞清涟走之前还把那个洞重新遮掩了一番,他现在只能赌,隐隐作痛的小腹经不起等待了。
但是他还没来得及下楼,一阵喧闹声突然响起。
车子的声音,人声,一片嘈杂。
卞清涟停下脚步仔细辨认,那是从别墅外面传来的,这栋别墅隔音效果不错,他在这里听得如此清楚,阵仗小不了。
于是他咬着牙加快脚步,额角的冷汗也顾不上擦,闪身躲进一旁的琴房,趴在门上听外面的声音。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混乱来得刚好,最好是虞博焦头烂额没空管自己,简直是天赐良机。
二楼的走廊也响起脚步声,接着是一连串下楼梯的声音,等外面不再有人经过的动静,卞清涟才小心翼翼探出了头。
却对上了虞博的双眼。
毫不夸张,卞清涟只觉得心跳骤停,双腿一软,他勉强撑在门框上维持着自己不软倒在地,急促的呼吸和逐渐冰凉的四肢却暴露了他的紧张。
“做什么去?”
楼下很明显一片混乱,似乎是有人大半夜的来找麻烦,别墅的主人却双手抱臂,好整以暇地看着卞清涟,半分眼神也没给一楼。
对比起一楼的热闹,二楼简直安静到诡异。
“既然没有要做什么,那清涟跟我回房间吧?”虞博笑着,笑意却不达眼底,“清涟身体不好,这样不好好休息的话,我可是很伤脑筋~”
冰凉的手指抓上卞清涟的手腕,饶是卞清涟也被冰得一抖,他没动,但这点微乎其微的反抗很快被化解——虞博再一次将他打横抱起,死死扣在怀里,走向了走廊尽头,也就是虞博自己的房间。
那扇黑色的房门好像恶鬼长大的嘴,时刻准备着把猎物吞噬,越靠近那里,卞清涟的心跳就越剧烈,强压下心里的恐惧,卞清涟试着对虞博拳打脚踢,可惜他的力道并不比一只猫或者其他小动物大多少,因此,那扇门依然在他眼前缓缓咧开了嘴角,迎接猎物的到来。
卞清涟是进过虞博的房间的,次数还不少。
——这是作为他的惩戒室的存在。
小时候,每次“犯错”,他都会被带到这里,虞博不会打他,卞清涟会被要求跪在那个角落——以不着寸缕的姿态。
等他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虞博会给予他“奖励”:他会被抱上柔软的大床,被虞博抱在怀里,充当一个乖巧的娃娃,接收来自主人的“宠爱”。
对于卞清涟来说,惩戒也好“奖励”也罢,都是极其恶心的、令人作呕的酷刑。
跨过房门的那一瞬间,记忆潮水般涌了上来将他吞没,眼前没有任何遮挡物,但卞清涟什么也看不见,只有那个常常跪着的角落,和那张床,落在他眼底,让他浑身刺痛。
好痛苦……
以至于被放在床上时,卞清涟条件反射想要逃离这个地狱,却又被恶魔强硬地按在床上,柔软的被子成了会吃人的怪物,身上还压着个恶心的肉.体。
卞清涟只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耳鸣越发严重,那张嘴在视野里开开合合忽远忽近,他拼命挣扎,却依然抵挡不过,身上的衣服似乎已经消失了,有什么东西在身上动来动去,他的力气逐渐消失,心底的恨意却越来越炽热。
卞清涟发狠地咬在了虞博的脖颈上。
皮肤粘腻的触感很恶心,但卞清涟用尽了力气死死合住牙,血管跳动的声音穿破耳鸣,刺激着他的肾上腺素飙升,全身的力气都集中在这里了,腥甜的血液在嘴里散发出奇异的味道,仿佛那不是血,而是兴奋剂,是止疼药。
卞清涟能感觉到虞博吃痛后落在自己身上的攻击,但他已经不想管那些了,他只想从这个让他受尽了折磨的人渣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那双铁钳似的大手禁锢住了卞清涟的脖子,氧气逐渐稀薄,耳边的叫骂声也远去,混乱的大脑没办法思考,他所有的注意力只够集中在嘴里。
这时,“嘭”的一声巨响。
走廊上的光照进了漆黑的房间里,身上的人停下动作转头去看,卞清涟却毫不在意,继续死盯着那里咬,牵扯之间,一块肉竟真的被撕扯了下来!
来不及卸力,卞清涟的后脑狠狠砸在床上,他顾不得自己头晕眼花,吐掉嘴里沾血的肉块,一嘴的血腥味让他想吐,开始不停干呕。
倏忽间,身上压迫着他的重量消失了。
逆着光出现的,是雷长胜的脸。
*
雷长胜看到房间里场景的一瞬间,暴虐的杀心就再也按捺不住。
他身后跟着的人都没了用武之地,瞬移一般地大步走上前,拎住那个男人的后领——然后恶狠狠把人甩在地上。
男人的痛叫声更加刺耳,雷长胜不辞辛苦地亲手团了个球塞进了男人嘴里,房间里总算安静下来。
但安静不安静的影响也不大。
卞清涟的模样实在过于凄惨了,他现在几乎可以说骨瘦如柴,光裸了大半的身体上有青青紫紫的伤痕,脖颈上的掐痕更是触目惊心,骤然迎来大量空气的身体无法适应,发出撕心裂肺的咳嗽声,脸上也有些红肿,满脸泪水和血水。
雷长胜立刻用自己的衣服把卞清涟裹好抱起,按住卞清涟条件反射挣扎的手脚,看他半昏迷中依然喃喃着抗拒别人的接近,伤痕累累的模样找不出一块好肉能碰,他心疼得说不出话来,额角青筋暴起,路过虞博的时候抬腿就是一脚,直接把人踢得飞出去,撞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响。
没管在地上蠕动着的人渣,雷长胜用最快的速度走出这栋别墅,医生和司机早就在待命,见状具是心下一惊,半点不敢耽误上了车。
给卞清涟处理伤口的医生倒吸一口凉气,这满脸血的样子着实是有些吓人,但是手下动作不慢:“皮外伤我上了药就行了,但是他太瘦了,可能会有骨折,现在不能随便动他,还有孩子……”
他在卞清涟身下看到了血。
医生犹豫的表情和未尽的话语让雷长胜有了猜测——虽然卞清涟的惨状也能看出孩子的情况大概不会好,但医生的话显然更直观。
最关键的不是孩子,而是……流产的话,卞清涟的身体,会不会有生命危险实在很难说。
雷长胜面色阴沉,没说话。
*
虞博能找到卞清涟,其实是雷长胜的手笔。
他细细调查了一遍卞清涟,在得知虞博曾经做过的事情后,他原本是想处理掉这个肮脏的家伙的。
但是一向节省的雷长胜很懂得废物利用。
虞博这么多年都没放弃接近卞清涟,只是卞清涟之前作为模特名气不小他不敢随便下手罢了,现在他一旦得知卞清涟已经退圈,并且还和所有人断了联系,怎么可能不心动?
看着卞清涟逃跑时的监控,雷长胜撑着下巴,低声叹了口气。
他近乎怜爱地看着屏幕上的人,然后做下了那个决定。
——他要让卞清涟看清楚,外面的世界是多么危险,就乖乖地被自己保护着,那才是应该做的。
*
高大健壮的男人跌坐在椅子上,同样沾上了鲜血的双手扯了扯领带,长长吐了口浊气。
一切顺利进行,雷长胜派人跟着,很轻易地找到了地方,甚至能一直监视着别墅里的动静。
但在掐好时间去救人的时候,可能是他作恶多端,意外发生了。
他出了个小车祸,解决问题花了十几分钟的时间,就是这么十几分钟——
卞清涟差点就死在了他身前。
*
枯坐了整整十个小时之后,手术室的门打开了。
筋疲力尽的医生没和他说话,但是神色是说不出的轻松,雷长胜心里也跟着一松,随后走出来的护士有气无力地带来了确切的好消息——卞清涟已经脱离生命危险,孩子也保住了。
但是目前胎儿非常不稳定,之后的几个月时间,卞清涟大约都得在床上度过了,即便养得再小心谨慎,也还是有流产的可能性。
这些对于雷长胜来说都不是问题,只要人还在,其他的都不重要。
卞清涟并不能一下就转去普通病房,还需要再观察几天,稍微安心了的雷长胜每天都会陪着他,抽时间把工作完成后,他的大多数时间都在医院度过了。
几天后,卞清涟终于转入了普通病房。
他也是在转入普通病房后清醒过来的。
他醒过来的信号不是睁开眼,而是床边的仪器都开始发出尖叫,然后原本安安静静躺在床上的卞清涟连眼睛都来不及睁开,陷入梦魇的他动作激烈地挣扎起来,隔着氧气罩看不清他在说什么,但大约是“别碰我”“滚开”这一类的话。
医生很快赶来,花了不少功夫才让卞清涟镇定下来——确切的说,是雷长胜让卞清涟镇定下来的。
逆着顶灯的光,雷长胜出现在卞清涟视野的那一刻,因为和被救出来的一瞬间看到的场景高度重合,深陷于恐惧的卞清涟才安静下来。
雷长胜握住他的手,示意医生快点行动。
重新固定好针头和绷带石膏,医生们离开了。
房间里只剩下一躺一坐两个人,卞清涟没法说话,只能时不时用双眼费劲地确认雷长胜的存在,哪怕双手紧紧握着也不行。
苍白虚弱的卞清涟如此依赖自己的模样,让雷长胜心里发软,虽然看见那副场景是的怒火是真的,但现在这个结果也算是他想要的。
等处理了虞博,再告诉卞清涟虞博还在逃窜……这样的话,或许一辈子都不敢离开自己了吧。
他有些心疼地伸手轻轻触碰卞清涟纤细到不堪一握的脖颈,上面青紫的痕迹实在让人难以忍受,雷长胜决心会好好照顾他,直到他恢复健康为止,不,即使恢复健康,自己也会照顾他,今后的日子,他们俩会一直、一直生活在一起。
至于引起一切的那天晚上……雷长胜当然用了点手段“问”过某些人了,卞清涟是完全不知情的。
不过已经不重要了,余生,我会好好补·偿他的。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被创到的话可以骂我
我也没想到会黑化成这样的来着,再一次偏离(沉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