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细雨泠泠, 打落枝头,屋内烧着地龙,暖和通明。
启宴瞥了眼衣袍带着水渍的舒太医, 蹙眉沉声:“擦干净了再进来。”
“……”
舒太医收回脚, 站在帘外等待宫人拿来干帕子,接过帕子赶忙擦了擦身上的水渍。
而后朝嘉兴帝躬身行礼,“皇……”
启宴头也不抬眼神一直落在帐内,摆手催促着:“行了,免礼吧, 舒太医快进来看看, 贵妃昏迷已有一炷香的时辰。”
听了嘉兴帝的话后,舒太医一刻不敢耽误, 脚步匆匆的上前。
诊完脉,舒太医收回手回身道:“皇上,容老臣瞧一瞧娘娘的脸色。”
启宴点点头, 平静道:“你是医者, 朕信的过你, 舒太医请自便。”
锦书有眼力见的上前把帐幔掀起,舒太医认认真真的端详虞贵妃的脸色, 明了,朝嘉兴帝道来:“老臣观摩娘娘面色发白,嘴唇乌白, 此乃受寒之治,脉象又有急切弦数之象,恐是癸水之期,这才身子虚弱一下病倒。”
启宴问道:“可严重?”
舒太医又回道:“无伤大碍,娘娘体格康健, 只是寻常风寒,待老臣开几副药贴,娘娘服下发了汗,睡一觉便会痊愈。”
舒太医将两幅药方都交给了锦书,又把煎药注意事项嘱咐了遍,“锦书姑娘,待娘娘服药后,若是出了汗高热褪去,这药便不可再服。两个时辰后再煎这副补气血的药膳,我明日午后再来给娘娘把脉。”
“多谢舒太医。”锦书拿着药方退了下去,又吩咐小太监去太医院抓药。
好不容易来一趟的舒太医又查看了虞贵妃头上的伤口,嘉兴帝眼神示意高成玉把宫人们都带下去。
待人都退下后,嘉兴帝面色如沉,眸中皆是复杂之色,“舒太医,贵妃脑中淤血可是消散了许多?朕方才听贵妃梦呓,似是忆起了从前的一些事。”
舒太医收了脉枕,也的的确确诊断出虞贵妃似是有了恢复记忆的趋向,他喜然回身朝嘉兴帝笑道:“娘娘淤血渐散乃是好事,皇上……”
谁料到他抬眼便对上嘉兴帝冷若冰霜的眼神,舒太医瞬间笑容僵住,赶忙改口道:“老臣医术不精,娘娘未能恢复记忆。”
他有些看不懂嘉兴帝这眼神是何意?
眼神如墨的帝王沉沉的望着舒太医,沉默半响,只道:“舒太医也退下吧。”
待舒太医离开后,启宴就坐在了床榻边敛下沉暗的眼眸,看着熟睡中的她。
“定胜糕……军营……”启宴低念着方才她梦呓的字语,也忆起了当年之事。
承轩四十八年,距离京都五百里地的桃源镇的无名山来了一窝杀伤抢掠,无恶不作的山贼,桃源百姓一下陷入水深火热。
村上多是妇孺幼儿,青壮皆在京都做工,村民们本着不与他们硬碰硬的原则,尽量满足山贼们的需求,奈何山贼得寸进尺,步步紧逼,贪得无厌。
再多的钱财也很快没了。
村民们交不出粮谷钱财时,山贼们便闯进屋夺人财,抢人妇,把如花似玉的姑娘劫上山抵保护费,搅得百姓家破人亡。
村民们状告开封府。
知县得知此事,带着衙门里的人上山前去营救却十死两伤,原来这伙山贼都是有武功的人,知县大人无计可施,然她哪位刚回乡的千金也在路上被那伙山贼绑上了无名山。
知县夫人因此一气病倒,知县连夜赶到京都带着玉状告到大理寺,请求他们派兵剿灭山贼。
这事在京都传遍,京中的权贵世家都加强了护院,小女更是一概不能出府,这伙山贼成了百姓心中的一颗毒瘤。
正是酷暑炎炎,太子启宴奉轩武帝的命出城捉拿山窝贼寇,却在回京复命的途中遭奸人暗算,护卫全部剿灭,两人敌不寡众,侥幸逃出却都深受重伤。
启宴伤及背部,李邺则伤了提剑的右手。
虞朝找到他们时是在东郊城外的山林里,当时的他们正面临黑衣人的追杀,好在他带的人及时赶到。
数十只箭穿过黑衣人的胸膛,纷纷倒地,狡幸活着的黑衣人见眼前乌泱泱的一片身披铠甲的将士,知今日刺杀无果,索性趁乱逃走了。
将士准备追上去。
虞朝收剑喊道:“别追了。”
“驾!驾!”
似有马蹄声驶来,启宴听见声音回头,便不小心扯到了后背的剑伤,疼的他直冒冷汗,低头就见早已晕过去的李邺。
远远望去,便见启宴一身月色长袍都染上了血渍,马背上的虞清音担忧喊道:“太子哥哥!”
也不知是不是幻听,启宴好似听见了她的声音,待他抬眸望去时,视线开始迷糊,瞧不清向他奔来之人,只瞧见了一抹桃粉色。
本想看清,可启宴再也支撑不住,阖眼在虞朝和虞清音面前晕了过去。
“殿下!”
“太子哥哥!”
虞朝让人背起李邺,快步走向太子身前,把他扶起喊道:“殿下,殿下,”
赶来的虞清音也蹲下了身,看着虞朝怀里的他,一下就红了眼眶泪水在眼底打转,哽咽着:“哥哥,你不是说太子哥哥不会有危险吗?”
虞清音收到消息的那一刻,心都要碎了,眼下见他奄奄一息的躺在地上更甚。
虞朝本想斥责她胡闹,怎能跟着他来这荒郊野外,可见她眼眶红红的又不忍说一句重话。
启宴后背的鲜血染红了虞朝胸前的衣服,这还是虞清音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见这么多的鲜血,她慌忙的上前用手捂住他不断流血的伤口,落着泪珠,问:“好多好多的血,哥哥,殿下不会有事的对吗?”
“阿音,你……”虞朝有些惊诧的望着她,到这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自幼捧在手心里的妹妹看上了太子殿下,这会正为旁的男子担忧难过。
怪不得官鸿总有意无意的让他提防太子殿下,原是这个原由。
一时间,他不知是该生气还是该担忧,千言万语最后都化成了一声叹息,“阿音,别哭了,殿下会没事的,当务之急我们得带殿下去找医师。”
“对,找医师!”虞清音似是被点醒,慌忙站起,跑到一边把骏马拉了过来。
虞朝和士兵把太子扶上马,又让妹妹另骑一匹马儿。
回京都恐会当误太子和李邺的医治,而他们的军营就在离这不远处,虞朝立即改了主意让人带着李邺回军营医治,又留了一部分人让他们护送虞清音回京,然她说什么也不愿意。
“哥哥你就让我跟着你们吧,等殿下醒来我就安安分分的回府。”虞清音说道:“我保证绝不给你添麻烦。”
虞清音又道:“哥哥,若是那个黑衣人又半道跑回来那我……”
她欲言又止,给虞朝想象的空间。
全程被无视的将士们:“……”
虞朝认真的想了想,又看着眼前眨巴着泪眼的妹妹,最终还是妥协,“下不为例。”
六月的酷暑,突降起大雨,洗刷了树林中的血迹。
军营主帐里乱做了一团,只因太子回到军营后没多久就起了高热,烧的一夜未醒,命悬一线。
轩武帝得知此事,在宫中震怒,一边安抚皇后,一边快快派了宫中的舒太医前往军营为太子医治。
务必保全太子性命。
虞清音也担忧不已,又怕打扰舒太医施针,只好换了身男装站在军营外为启宴保佑。
随舒太医来的还有太子身边的侍从,在军营见到她实属有些惊诧,低声道:“姑娘,怎的在此?”
他话刚落只觉自己是多此一问,虞姑娘来此定是看望殿下的。
高成玉谄媚道:“姑娘要不要进去看看殿下?”
“我便不进了,高公公快进去吧。”虞清音浅笑回道。
高成玉进去后,见到榻上昏迷的太子一下便掩嘴哭泣,怕惊扰舒太医施针他只敢墨着声掉眼泪。
为他家殿下心疼。
经舒太医多次医治,后半夜的太子总算退去了高热 ,然人还是不见醒。
舒太医开了药方给虞朝,并叮嘱道:“世子,殿下如今已无碍了,只是后背的伤还需静养,若要沐浴让人打水擦拭便可,切勿让他伤口碰水。我明日再来看殿下。”
虞朝点头收好药方,“有劳舒太医。”
在帘外的虞清音见舒太医已起身,想来太子已渡过危险,她顿时松了口气。
虞朝让人送舒太医去营帐休息,又把药方给高成玉让他下去煎药,之后又看向一旁的将士,“天色不早,你们都回去歇息吧,明日擂台比武照旧。”
待人都走静后,他才出声喊道:“阿音进来。”
虞清音愣了一瞬,随后掀帘进了帐内,走进虞朝低声喊道:“哥哥。”
虞朝回头就见她换上了小侍的男装,脸也抹黑了不少,问:“怎的穿成这样?”
虞清音静默了两秒,低声回道:“我……我这次出府是瞒着阿爹阿娘的,不想太引人注意。”
虞朝听后声音不由拔高了不少,皱眉看她,“胡闹!你可知这路上有多危险?倘若当时我走错了道没遇上你,若有个好歹谁来救你?”
虞清音垂首嘀咕,“这不是没遇上吗?”
虞朝沉声,“虞清音!”
知他是真的生气,虞清音赶忙认错,“我知道错了哥哥,我下次绝对不会这样了。”
帐内瞬间陷入了寂静。
“等殿下醒来,我便让人送你回府。”
“可……”见虞朝眼神凌厉,她转而低声道:“我知道了。”
知她也担惊受怕了一天,虞朝缓和道:“你也下去休息,”看着她黝黑的脸又道:“把这身衣服和脸上的东西都卸了,你是我的妹妹不必遮遮掩掩。”
虞清音点点头,怯懦的看向虞朝,“哥哥,那我下去了。”
虞朝道:“去吧。”
至于虞清音对太子的心意,虞朝只字未提,权当不知晓。
约莫过了两炷香的时间,已是月中天,虞清音一脸沮丧的进了营帐,“哥哥,我睡不着。”
是真睡不着还是不放心太子殿下,虞朝没有点破也不想搭理她。
虞清音自顾自上前,接过虞朝手中的湿帕,眨了眨眼,善解人意,“我看哥哥已劳累不易,就让我照看殿下,哥哥回去歇息吧。”
“……”
虞朝冷笑的看着她,不说一句话。
她哪点心思他能不明白?只是他也不想自己妹妹与太子有任何牵连。
虞朝头疼,黑沉着脸,赶人,“不用,你回去歇息。”
见虞朝不吃她这套,虞清音看不了太子只能灰溜溜的出营帐。
第二日清晨,一大早舒太医就例行诊脉,见太子苏醒舒太医笑着向他行礼,叮嘱道:“剑伤虽深,但没伤到要害,殿下近日多注意休息,两月后生了结痂便会好全。”
启宴脸色苍白,温和一笑,“多谢舒太医,孤改日登门拜访。”
太子醒来的消息很快传入虞清音的耳边,虞朝已着令吩咐人送她回京。
虞清音违抗不了虞朝的命令,又想看一看太子,于是借口溜到太子营帐,准备看他一眼就走。
谁知她掀开帘子看去便对上太子噙着笑意的目光,似早知她会到来。
偷看被抓包,虞清音红着脸蛋,快速放下帘子,跑了。
军营距离京城还是有些距离,启宴又伤到背部,伤口未结痂不宜乘马车奔波,索性留在了军营养伤。
尽管虞朝不说,虞清音这次偷溜出府的事还是被定国公和玉夫人知晓了,两人舍不得打骂她,只能多派些护卫守在她的院中,不允许她在踏出府门一步。
虞清音不想看二老伤怀,自然安分了几日。
然,有过一次自然会有第二次。
借着陆鹤林的光,虞清音顺利出了国公府,顺道去了城东李记买了启宴最爱吃的定胜糕。
至于为什么是最爱,当然是陆鹤林说的。
陆鹤林不放心她一个姑娘家独身去城外,便雇了辆马车陪着她一道去了郊外的军营。
说来太子的伤已好的七七八八,却不见他回京,虞朝虽多有疑惑却不敢出言无状,每日训练完后又抽出时间陪太子下棋。
他知太子各方面都越过他和陆鹤林,又俊美无双,妹妹会喜欢上他也实属正常,可他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妥,深怕自家幼妹越陷越深。
可他又不知从何说起。
就这样,虞朝心不在焉的输了好几盘棋,太子启宴当然也看出一二,他率先开口打破僵局。
“世子有话不妨与孤直说。”
虞朝心惊,没曾想太子先开口问出,一方面他的确有话对太子说,一方面又怕说出惹恼太子。
为了妹妹的前程,虞朝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他赶忙起身朝启宴单膝跪地,请罪说道:“殿下,家妹年纪尚小,受尽家中宠爱有些任性骄纵,不知天高地厚。臣知殿下天潢贵胄,玉树兰芝,是天雍未来储君,家妹性子骄纵断不敢高攀殿下,还望殿下出言断了她的念想。”
断了她的念想?
启宴噙着笑意的眼眸一下变得又深又沉,执着棋子的手顿了下,很快又恢复云淡风轻的模样。
他下了一棋,平静开口,“世子是太小瞧她了。”
虞朝不明,抬眸望他,不知太子这是何意?
其实他一直都琢磨不透太子对他妹妹的看法。
静默半响后,太子又开口,“起来吧,孤应了你。”
第26章 放下了 “殿下放心,臣女以后都不会再……
虞清音和陆鹤林抵达军营时, 尚不到午时,然风和日丽的天却渐趋炎热,一路的奔波马车内的冰鉴早就化没了。
“公子, 到了。”
小厮将马车稳稳地停在了树荫下, 怕热的陆鹤林掀开车帘透风,凉凉的风意顺势窜入车内压制扑面的热意,他缓了过来,虚脱道:“阿音啊,为了你能见殿下我可是遭了大罪。”
要不是为了让她开心, 他何须在这般炎热的天出城奔波。
本是去书斋买书, 却帮她打起掩护与她来了郊外,虞清音有些过意不去, 下意识抬眸看向他,乌发玉冠,一身素衣, 气质淡雅, 俊贵极了。
难怪长公主对陆哥哥那般穷追不舍。
知他怕热, 虞清音坐进了些,殷勤的拿起折扇为他扇风, 一本正经道:“为了感谢陆哥哥的仗义,我决定把上月在青玉书斋定制的金砚笔赠予陆哥哥。”
陆鹤林回身瞧着她,轻声道:“当真舍得?”据他所知那金笔是她准备送予太子的生辰礼, 他也没想夺人所好。
虞清音虽有些不舍但还是点头,“嗯,我瞧着那金笔还是最适陆哥哥,殿下的生辰礼我再想旁的就是。”
“陆哥哥不妨再与我说说殿下还喜欢什么?”
她晶亮的眼中是对旁的男子的眷念。
陆鹤林心下一凝,抢过她手中的折扇, 神神秘秘道:“等你回来我再告知你,阿音快去吧。”
想起即将要见的人,虞清音就扬起了笑脸,提着竹篮快快乐乐的起身,走到帘边她回头望向他,问:“陆哥哥,当真不与我进去?”
自小看大的妹妹为了见旁的男子如此不顾礼节,陆鹤林眼不见心不烦,阖眸养息,“不去。”
见他不愿下车,虞清音只好带上帷帽提着竹篮轻车熟路的进了军营。
守门将士认出她,与她通了信打了招呼便放行了,虞清音一一朝他们点头径直奔向主帐去。
她掀开帘子,朝里喊道:“哥哥,”谁知帐内一片空荡,哪有人影。
“奇怪了,怎的哥哥也不在?”
虞清音转身准备去别处询问,哪知刚转身就见高成玉笑眯眯的看着她,显然等了好久。
高成玉恭敬道:“姑娘,我家殿下有请。”
正愁找不到启宴,虞清音一听,喜道:“快带我去。”
高成玉带她走到后山,指着一刻柳树,道:“殿下在溪水边,姑娘往这条小道直走便能看到,殿下在那里等你。”
虞清音顺着高成玉的指的方向看去,果真看见溪水边背对着她的人影。
她朝高成玉谢道,拎着裙摆想溪边走进。
扶光下,溪水边,柳岸旁。
少年卓然而立,俊美非凡,与正午的扶光融合在了一起,给他渡上了一层金光,仿若不染红尘的神像清冷干净。
虞清音心嘭嘭直跳,如往常那般柔声喊道:“太子哥哥,”
启宴暮然回首,如星的眉眼撞进一双秋水缱绻的眼眸,他眼底一片冷色,移开目光,敛下鸦羽般的长睫,投下淡淡的阴翳。
虞清音眨了下眼,像是看不见他骤然冷却的脸色,笑吟吟的把手中的定胜糕递了过去,“太子哥哥,这是我从京都带过来的,你尝尝看是不是城东李记那家?”
启宴立在那里,看都不看一眼,平平淡淡的丢下一句话,“虞姑娘,孤不喜定胜糕。”
虞……虞姑娘?
虞清音定在了原地,手足无措的收回竹篮,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小声开口,“那音音下次重新给太子哥哥……”
“不必了,”启宴顿了下也没看她的反应,又继续说道,声音明显冷了许多,“虞姑娘往后都不必再来了。”
她微颤着眼睫,抬眸却撞上他那双漆黑无半点温度的眸,心口猛然揪起,眼眶里开始溢满泪水,“是我……做错了什么?”
“虞姑娘是要孤说得多清楚?”
瞧着他不耐的神色,虞清音才知他是厌恶她的。
那么……是从何时开始的?还是从一开始就如此?
见她这般执着,启宴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从始至终,孤都是看在你兄长的份上才对你多有照拂,并不是因为你。”
并不是因为她……
原来一切都是她的错觉。
她说不出这是什么感觉,只觉心口很痛很痛。
眼前的模糊,突然窜上的耳鸣,让她手一抖,竹篮里的定胜糕全打翻在地。
定胜糕就算再难买也不至于让她再也买不到,可她竟蹲下身一块块的捡起。
“是我的错,太子哥哥不要讨厌音音。”
平日里对她恭维的小侍从,看她这幅样子,也突然变换了一张脸,挑眼冷讽道:“姑娘贵为国公府千金断没有追着男子跑的理,姑娘若再纠缠殿下,丢得可都是国公府的脸面。”
启宴一个眼神丢过去,方才嚣张的小侍立即被人拖了下去,然她充耳不闻低垂着头默默捡着地上的东西。
似是见不到得她这般,启宴攥着虞清音手腕把她从地上扯起,看向她的目光冰冷刺骨。
“够了,你要闹到什么时候?是孤给你的好脸色让你误会了什么?”
启宴说完,虞清音却忍不住看向他,质问,“是我一直以来的误会吗?殿下对我就当真没有半分真情?”
眼前之人面容冷淡,眼神如墨,哪有半分之前对她的温和柔情。
他不说话,虞清音却猜出了几分。
日影融融,流水潺潺,却听见她自嘲的笑声,眼泪再控制不住滑落,她转过身背对着他无声哭了起来。
再转身看向他时她只能看到她通红的眼眶,她朝后退一步,福身行礼,冷静极了,“殿下放心,臣女此后都不会再纠缠殿下。”
也不会再喜欢太子哥哥。
不喜欢便不喜欢吧,她的喜欢也不是非他不可。
……
外边的天彻底乌黑起来,雨依旧不停歇的下着。
整个房间暖烘烘的。
沉闷寂静的空间缓缓响起帝王清润的声音,他似是自语呢喃又像是说给她听,“早知会有今日,朕当初就不该应允你哥哥,这样你也不会对朕有所怨言。”
进宫后也不会百般不信任他。
当初之所以答应虞朝,一方面启宴知他身边危机重重会让她陷入危险,另一方面也的确觉得她年纪尚小,只是同旁的女子那般爱上了他的皮囊,倘若她知晓了他天生命格强硬,会克死至亲至爱之人,那她还会这般奔向他吗?
启宴不敢赌,亦不能给她承诺,只是认同虞朝说的话,断了她的念想,把她推的远远的。
他也的确如愿,回身时再也瞧不见那个爱笑的姑娘,也再没听过那声太子哥哥。
她真的从他身眼前消失。
虞朝和陆鹤林也从不提及她,那时的他是真的彻底没了她的消息。
后悔吗?他想过却始终得不到答案。
登基后,朝野上下皆上奏让新帝立后,充后宫,启宴烦不胜烦借为先帝守孝一年的缘由,挡去了来年春日的选秀。
再次听到她的消息时,是她和淮阳世子议亲的传闻。
那夜的雪下得格外的大,他记不清他是怎样在宣政殿一直坐到天亮的,只记得天亮后他立即遣人打探淮阳世子的行径。
为什么这么做呢?他也不清楚。
得知她所嫁之人并非良人,他第一反应是气恼是担忧,是想即刻下旨为她另择佳婿,到那时他才有点明白他好像是在意她的。
只是她早已将他忘的干净,他托人送去的东西又全然退了回来,只留了一句,她的事与他无关。
那是他人生第一次尝到挫败的滋味。
数月过后,庆王一党谋逆,深夜带兵杀进宫来,他又开始庆幸他没把她接进宫来。
谋逆之事一过,选秀自然提上了日程。他看着内务府递呈上来的秀女名册,兴致缺缺的翻看着,却意想不到的看到她的名讳。
选秀?
回忆起他当年做的糊涂事,启宴一时无法把这两个字眼组合在一起,待他问了内务府总管,查看了庚贴才确信她真的上了选秀的名单。
然选秀那日的大殿上,她未曾看他一眼,他看得出她是不情愿的,那她进宫是为了谁?
是为了陆鹤林,还是她哪外放的'未婚夫’?
可无论她为了谁,最终她都进了他的后宫。
旁的女子启宴一概不放在眼里,他尽他所能给她最好,其实她们也有过蜜里调油的时期,只是后来的他们争执不断,她总是对他竖起戒备,言辞不当的刺他。
他不愿与她争执只能冷着脸等她独自冷静,时间一长两人渐渐生出隔阂,她不愿低头他亦不愿。
久而久之,他们之间开始渐行渐远。
虞清音失忆后启宴的确很高兴,想着他们可以从头来过,可今日她的梦呓让他醒悟,那些横在他们之间的问题依旧存在。
她总有恢复记忆的那天。
他突然不知该拿她怎么办为好?
雨风吹过,风铃作响。
启晏回过神来,转过身端回桌上的汤药,床榻上的人缓缓睁开了双眼,虞清音凝望着帐顶的夜明珠,眼角不自知的滑落下眼泪。
方才的话她都听到了。
虞清音微侧过头瞧着他挺拔如青松的身影,心口闷的发慌。
梦中的画面她看得一清二楚,疼的她记忆犹新。
不知那一面才是真实的他,眼下也不想见他。
“音音,”
在启宴抬眸之间,她微侧回脸又慢慢阖上了双眼,佯装昏迷着,可眼角的泪水还在滴落,泪湿了枕头。
这般劣拙的演技怎会瞒过计谋深算的嘉兴帝。
启晏知她回想起了那段记忆,瞧她微颤的眼睫,细心的为她放下帐幔,轻声开口:“朕明日再来看你。”
第27章 下狠毒 她倒要看看不能怀子嗣的嫔妃还……
树影婆娑, 雨势渐小,下雨的天黑的出奇。尽管廊檐下都挂着宫灯,可周遭还是黑茫茫的一片, 瞧不清眼前路。
长宁宫的寝殿外也格外肃静, 只因贵妃病了需要静养不易让人打搅,是故嘉兴帝才把宫人都遣退下去。
门前廊檐下站了两人。
高成玉探出头见院外的雨小了,欣喜的喊着身旁的嘉兴帝,轻声道:“皇上,雨小了?”
半响听不见皇帝的声音, 高成玉回身看去, 便见他立身于窗前朝里看去。
看谁呢?答案自是不言而喻。
皇帝从里屋出来后就一直这样漠着脸一言不发,他不知皇帝和贵妃又发生了什么?但瞧皇上这幅模样, 便知贵妃和皇帝恐是又闹起了别扭。
只是贵妃不是还昏睡着吗?
虽有些不解,但一直看着两人过来的高成玉,对于这事早已习以为常。
如今漠着脸一言不发的皇帝像极了从前被贵妃赶出长宁宫时的模样。
失忆后的贵妃依旧能给皇帝甩脸色, 他暗自佩服的期间又叹感情之事复杂难懂。
高成玉在心里叹息了一声, 又说道:“雨还在下, 奴才回宣政殿取伞。”
说完也不等嘉兴帝反应,提着灯笼绕着走廊便向外走去。
其实伞可以让宫人去取, 但高成玉看出皇帝还不愿离去,索性他自个跑一趟,回宣政殿取伞, 顺便给皇上留些时间。
启宴从外轻轻推开窗户,风顺势入了屋内,隔帘吹起,烛光照映在纱幔上倒映出她侧卧的身影,瞧着她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从御膳房回来的锦书刚拐进廊下, 远远就见窗户门前站着人影,她看不清那人只依稀觉得是个男子,她顿时吓得加快了脚步,隔着院子便朝那黑影喊道:“谁在哪里?”
嘉兴帝听后不免蹙眉。
锦书见他任杵在哪,不跑也无动于衷,只当他胆子大不怕死,想着贵妃娘娘的安慰,她定要拖到人来让皇上处置,于是提着食盒小步跑起来。
谁料想……
“……!!”
怎的是皇上!!皇上不是在里屋陪贵妃娘娘吗??
待走进一些她才看清立于窗前的是谁,想着她适才朝皇上大喊大叫,锦书就惊恐的在心里直呼完了完了。
对皇上不敬乃是砍头的大罪啊,而她已经对皇上不敬了。
在嘉兴帝转过身期间,锦书先垂首跪在了地上叩首,磕磕碰碰道:“皇皇皇上万福!”
启宴侧过身脸色发沉的质问地上的,“何故这般喧哗?”
见嘉兴帝沉着眸看她,锦书抖动着身子,一股脑的说出,“奴婢瞧着有黑影在娘娘的窗前晃动,顾着娘娘的安危便忍不住出了声。”
叩首又道:“请皇上赎罪。”
启宴的目光又落在她脚边的食盒上,“给贵妃的?”
锦书瞥了眼盒,又点头答道:“奴婢见娘娘午时用的少,晚膳又没进食,奴婢担心娘娘醒来会饿便去御膳房让人做了蛋羹。”
恰时,高成玉从宣政殿取回了雨伞。
“皇上,”高成玉笑着,低头就见锦书跪在地上脑袋都要,他不由问道:“锦书姑娘怎的跪在地上?”
嘉兴帝脸色不悦的看了他一眼,高成玉收到帝王的目光,立即闭上了嘴。
怪他多话。
“锦书,”
屋内传来虞清音的声音,嘉兴帝沉默半响才开口,“贵妃醒了,你进去看看。”
语落,嘉兴帝从高成玉手中抽出一把雨伞,径直走下了台阶,往外走去,“还愣着作甚?”
皇帝一行动作行云流水,高成玉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他已立在了院中,沉声喊他。
高成玉这才慌慌慌张张地撑开雨伞,朝皇帝追了上去,喊道:“皇上等等奴才啊!”
等人走远后,锦书才拍了拍胸口从地上慢慢起身,瞧着皇帝融入雨夜的身影,不由呢喃自语,“皇上今日的脸色可真可怕?”
拎起食盒转身迈进了寝室。
“娘娘,你看奴婢给你带了什么?”锦书把食盒放在桌上,从里端出蛋羹绕过屏风走进床榻。
不想让锦书看到她哭,虞清音赶忙抹掉眼泪,扬起笑脸看向走进的她,“是什么好吃的?”
“娘娘怎知道奴婢是带好吃的?”锦书走到榻前抬眼看她,便见贵妃娘娘眼眶红红的,似是刚哭过,锦书愣了一下,把蛋羹放在榻前的小桌上,坐在榻前问。
“娘娘,是哭了吗?”
她想起皇帝方才怪异的举动,再联想贵妃娘娘这副样,立即便觉得是皇帝惹她家娘娘伤心。
锦书心里对皇上是有些埋怨的,不过当误之急得让娘娘开心起来。
她端起蛋羹,撇着小嘴朝虞清音说道:“娘娘,别难过了,你看奴婢给你带了你最爱吃的蛋羹。虽说这宫里的李御厨做菜那是一绝,但奴婢还是觉得他做的蛋羹没有张妈妈做的好吃。”
虞清音看她眉飞色舞的讲解着,忽地破涕为笑,“是吗?那我可得尝尝。”
她舀了一勺放在嘴里,蛋香在唇齿间化开,“嗯,确实没有张妈妈做的好。”
锦书笑着忽地嘴角凝住,看着她,有些惊喜,“娘娘……你都记起来了?”
那倒没有。
虞清音又舀了一勺放在嘴里,一边细细品尝,一边点头,“嗯,只记起了一点。”
还是一些伤心事。
锦书听后瞬间又泄了气,那就是还没有想起她啊。
她有些好奇,又望着她,期待开口,“娘娘,记起了什么?”
虞清音顿了下,把剩余一半的蛋羹递给锦书,接过她手中的帕子擦着嘴角,敛下了眼睫,藏起了眼底的水汽,平静的说了出来。
她说完,锦书便止不住留了眼泪。
“娘娘,都怪我。”
这事,锦书完全不知情,只知那日陆公子送姑娘回府后,姑娘便把自己关在了房里,反常的看起了书,好几日都未再踏出过府门一步,就是陆公子来了也一口回绝。
自那以后锦书就再没有听她提起过太子的任何事。
原是这个缘由。
虞清音见她哭的伤心欲绝,摇了摇头,“和你无关,就算那日你跟着去了,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
“好了,不哭了,把药给我吧。”她知锦书还端来了补气血的药膳。
当晚,锦书歇在了外屋的木榻上。
一连几日,虞清音都待在长宁宫里养身养心,不出五日她的风寒便彻底好全,她癸水也正常,只是身子还有些虚弱无力。舒太医又给她开了几副补气血的药膳。
待最后一次来复诊时,他是完全笑着离开的。
舒太医前脚走出长宁宫,后脚就去了宣政殿向嘉兴帝复命,批阅奏折的皇帝听了他的话二话不说便让高成玉带着他下去领赏。
回到太医院的舒太医,便唉声叹息的和同僚说起这事,还让同僚近日小心行事莫要触帝王眉头。
舒太医揣摩帝妃不和睦一事,却被煎药的小太监给听了去,又把这个消息传给了自己的师傅。
那小太监的师傅杜太医便是李将军从路上捡回来的,一直养在叶府,受叶家的恩。
杜太医杜宁宇之所以会考进太医院,一是他想治好叶之然的哮喘,二是叶之然想让他成为太医能一直陪在她的身边,做她的刀。
杜宁宇一直都知晓,也的确做了一名太医。叶之然未进宫前杜太医在宫中的名号不输舒太医,他医术好,又年轻,还有些清秀,宫中的妃嫔们都爱找他诊脉。
然,叶之然进宫后,杜太医便不再为其他娘娘诊脉,她们虽有些不满却不能强制他。
又到了请脉的那天,景仁宫里叶之然遣退了宫人,殿里只留了桃儿杏儿,杜宁宇为她请完了脉,才缓缓说起嘉兴帝和贵妃不和之事。
叶之然本来兴致缺缺,听他说完话便来了精神,“当真?”
杜宁宇道:“微臣不敢欺瞒小姐。”
无外人在时,他都是这般唤着叶之然的,唯有这样他才能忘了她是皇帝的女人,而她还是他的小姐。
“杜宁宇,我要你帮我给她下断绝草,你可愿?”
她倒要看看不能怀子嗣的女人还怎么坐上中宫之位。
听了叶之然有些狠毒的话,他眼中愣了一瞬,犹豫道:“小姐……”
杜宁宇从未害过人,尤其是对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女子。
真是麻烦。
叶之然忍着嫌恶之心,似在府中那样娇娇弱弱的唤他,又装出一副怜人的姿态,只要她摆出这副模样,杜宁宇便会答应她的要求,“杜郎,你会帮我的对吗?”
杜宁宇看着眼前有些陌生的小姐,总觉得她变了,又说不上来,最后这些疑点都化成了一句,“好,我帮你。”
“小姐,若是皇上发现了这事你就把他推在我身上,我愿意为小姐做任何事。”
哪怕舍命他也愿意。
不用他说叶之然也会这般做的,毕竟杜宁宇的命在她看来可没有她的地位重要。
叶之然眼中藏起狠毒的笑意,柔顺的趴在杜宁宇的怀里,娇声道:“好,谢谢你杜郎。”
扶光甚好,清风徐来。
这几日,虞清音午膳过后都喜欢抱着茶花在秋千上晒太阳养神。
程太后知她身子不适,便没有让她在看那些账目,没有那堆东西虞清音乐得清闲自在。
嘉兴帝自知对不住她,这几日都不敢往她面前凑,一直在宣政殿处理政务,有时忙到深夜便在那歇下了。
有次他好不容易得了空闲,早早忙完政务见天还算早,便去后宫转转,只是走着走着就走到了长宁宫门前,恰好那日的长宁宫宫门大开。
高成玉见他一直朝里望着,心下明了,小心开口,“皇上,奴才让人去禀报贵妃娘娘?”
启宴一听拦住了他,倦怠道:“不必了,朕就这样看看她便走。”
第28章 生分吗 “音音要与朕生分到什么时候?……
日暮金光, 洒落一地。
已进入了春分时节,院中的两颗桃花树,花渐凋零, 长出新叶, 可遮阳蔽日。
李行之给茶花用芦苇草编织了一个草球,没想到茶花喜爱极了,叼着草球就在草地上嬉戏起来,且聪慧地知晓将草球叼到人面前溜一圈展示,而后又叼着草球跑到一旁玩耍, 那抬头挺胸迈着步伐的小模样可爱的让身旁的宫人也跟着啼笑皆非。
长宁宫院内一片祥和热闹, 长宁宫宫门前肃然跪了一地的宫人。
嘉兴帝不说话脸色也称不上好,宫人们见状早已吓得大气不敢喘。
不知皇上这时突驾临长宁宫, 所为何事?
然,他们等了片刻也不见皇上踏进长宁宫半步,更不见高公公进去通报一声, 皇上只是伫立在宫门前远远的望向院中正在荡秋千的贵妃娘娘。
这便愈发奇怪了?
他们也未曾听闻近日的娘娘与皇上之间有何龃龉。
当然, 主子们的事, 他们是万万不敢妄加揣测的,只盼贵妃与皇上依旧和睦情深。贵妃好, 他们自然就能一直在宫中挺胸抬头。
眼见贵妃娘娘荡的愈发高,锦书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怕她摔下来, 她忙喊道。
“娘娘你慢些。”
“没事的,锦书再荡高一点。”虞清音甚不在意,自在的感受春日晚风的拂过。
少焉,贵妃娘娘轻灵的笑声穿透宫门,传入众人的耳里, 连带动他们的心情也不自觉跟着变好,而跪在末尾的小宫女更是忍不住回头看去。
目光里,余晖下,金光铺洒,美人罗裙轻舞,展颜一笑,似天边的玄女,好不真实。
小宫女看到了,嘉兴帝自然也瞧见了,眉骨下一双桃花眼深沉幽邃,晦暗不明。
一面想让她就这样无忧无虑的下去,一面又忍不住想把她这副美好给私藏起来,不让旁人窥见一分,只独自欣赏。
可他知晓她是鲜活自由的人,不是供人取乐的笼中雀,如今让她待在这后宫已是委屈。
可……若让他放她走,他亦是不愿。
想着想着,启宴心中愈发沉郁,心中越不是滋味,最后只沉沉说了一句。
“走吧。”
高成玉扭头看了眼院中的虞贵妃,叹息一声,默默跟在嘉兴帝身后。
心中不免唏嘘:这皇上和贵妃才好了没多久怎的又闹起了别扭。
嘉兴帝的身影走远,宫人们才敢慢慢起身,皆面面相觑,百思不得其解。
“公公,你说皇上和贵妃这是怎的了?奴才瞧着很不对劲。”一小太监站在宫门前,张望着帝王的身影与一旁的老太监低声交耳。
稍微年长的太监听了他口无遮拦的话,脸立即黑下来,抬手狠狠的拍打着他的脑袋,道:“皇上的心思也是你一个奴才能揣摩的?还不快去把树下的叶子都扫干净。”
小太监被打的脑瓜子嗡嗡的,不可置信的抬头去看老太监,却见他一脸肃然,他不敢再多言,赶忙捡起地上的扫帚,呵呵笑道:“奴才这就去扫。”
老太监瞧着这个没心眼的侄子,不停摇头叹息。
真不知道让他进宫是好是坏。
日薄西山,暮色将至,天边的红晕慢慢被浓墨般的夜色给侵噬,月亮悄悄爬上云端来到属于它的主场。
屋内已是一片灰蒙,宫人们开始进进出出在各个角落都点起宫灯。
无人察觉的地方,屋顶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位手持酒壶,饮酒止渴的男子。
只见他一身暗黑朱红锦衣,墨发披肩,风流俊美,恣意的坐在屋顶上,那双狭长眼眸深黑漫不经心的瞧着天边的晚霞,脚下是众人的语笑喧阗。
他仰头饮下一口烈酒,嘴角不可察觉的扬起一抹淡淡的笑容。
“娘娘,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屋用膳吧。”
虞清音停了下来,抬头看着天边的暮色,起身,“好。”
她回头看向正玩草球的茶花,温柔的蹲下身轻声唤道:“茶花到我这里来。 ”
茶花听到了虞清音的声音,抬起圆溜溜的眼睛,丢下草球便向她跑了过去。
“喵~喵~”
虞清音抱起茶花,垂下眼轻轻抚摸着它的毛发,边走边说,“回屋给你弄好吃的好不好?”
小狸猫被她抚摸的舒服极了,不停喵喵的叫唤,拱起身子蹭着她的手。
屋顶上的卫盛安听见她对小狸猫的柔声细语,不由低垂下眼,落眸直直锁定在她身上,也不知是在看她还是在看狸猫。
男人薄唇轻勾,低语道:“好久不见,阿音。”
当年这桩婚事还是他祖父为他定的,那时的他万般不愿,可在福楼瞧见她人后,卫盛安忽地改变了主意。
原来是她。
也不知她还记不记得他?
忽然,茶花开始在她怀中乱动,一直朝着一个方向喵喵叫着,兴奋的像是看见了什么人。
“茶花?”
虞清音止步,福至心灵的回头望去,树荫婆娑,清风拂面,那处的屋顶上哪有什么也没有人影。
前方掌着宫灯的锦书察觉到动静,也回头疑惑的看着她,“娘娘?”
虞清音驻留了一会,伸手安抚怀中的茶花,见它安静下来,才道:“走吧。”
兴许是她太过敏锐。
……
“都滚下去!”
肃静的宣政殿忽地传出嘉兴帝勃然大怒的声音,宫人们颤抖着惊恐万分的退了下去。
一旁侍奉的高成玉见帝王面色阴沉,一双眸乌沉骇人,小心翼翼地拾起脚边的奏本,待他看过上面的内容后,心中不禁一沉。
我得个乖乖,这新科状元郎着实胆大,刚上任没几月就敢弹劾贵妃娘娘善妒霸宠,难怪皇上会骤然动怒。
显然他们是听了宫中的一些闲言碎语,暗自揣测贵妃娘娘失了宠,这才推状元郎出来试一试皇上的态度。
可惜他们失了成算。
只可惜这状元郎要惨了。
“高成玉,”
龙椅上的嘉兴帝倏然开口叫住了即将踏出门槛的高成玉。
高成玉心一紧,转身恭敬回道:“奴才在。”
烛光落在嘉兴帝的侧脸上,一半匿于阴影,一半被光晕照亮。
讳莫如深,瞧不出神情。
“朕记得凉州桐县缺一位知县?”
“是。”凉……凉州,凉州乃是贫瘠之地,这桐县更是出了名的贫瘠之乡。状元郎出生寒微好不容易在京都立足,可却有攀权附贵之心,如今他这一奏又将自个奏回原地,真是唏嘘。
嘉兴帝如漆的桃花眼眯了下,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玉扳指,沉声道:“你让状元郎明日就去凉州赴任,没有朕的命令不得私自回京。”
“是。”
也怪那状元郎过于急功近利。
当夜,宣政殿嘉兴帝发了好大的怒气 ,然虞清音睡的香甜,什么也不知。
次日清晨,阖宫上下,陆陆续续有传闻流出,说昨夜宫中似是有飞贼闯入,皇上立即下旨让禁军统领李邺带着人挨宫搜查。
到长宁宫时,虞清音正抱着茶花,张罗着宫人把屋里的花全搬出来晒晒阳光。
怕茶花被宫人踩到,她这才将茶花抱起。
出了虞清音的寝室,禁军里里外外将长宁宫全搜查了个遍,东西齐全,也没什么可疑之处,李邺总算放下心来,带着人向她赔罪。
“娘娘,多有冒犯。”
虞清音瞧着眼前人高马大将她日光都遮没了的人,她强忍着往后退怯的冲动,理解的摇了摇头,“无碍,本宫知晓你们也是奉命行事。”
李邺心一动,眼中笑意慢慢浮现,只一瞬又恢复往然,只因锦书急匆匆的走了过来,他微蹙眉看向锦书,而后又默默带着禁军退了下去。
“娘娘,”锦书从宫门口跑上前,低声附耳在虞清音耳边,“皇上,往长宁宫来了。”
他来了?
虞清音眼眸一怔,像是很久没听到皇帝,她敛下了眼眸,一瞬后又把茶花交予李行之,“李公公带茶花下去。”
李行之好不容易回到虞清音身边,对她的话自是言听计从,虽说是嘉兴帝身边的人,但他亦不敢再做背叛贵妃娘娘的事。
“奴才定会照顾好茶花主子。”
安抚好茶花,虞清音快步朝寝室走去,“你帮我打发掉皇上。”
“啊?”锦书欲哭无泪,“娘娘,奴婢不敢啊。”
虞清音又道:“你就说我身子不适。”
瞧她家娘娘毅然的神色,锦书改口道:“奴婢……奴婢尽力。”
禁军前脚刚走,嘉兴帝后脚便带着人踏进了长宁宫。
宫人们都放下手里的东西,赶忙跪地恭迎嘉兴帝,启宴扫了眼院中的人唯独不见她。
视线落在锦书身上,问:“你家娘娘呢?”
嘉兴帝的声音听得锦书直哆嗦,她掐了把自己大腿,垂首道:“娘娘早晨吃坏了东西,身子不适,这会……这会已经歇下了。”
也不知皇上相不相信?
启宴一听便知是怎么回事,不再问话,抬脚自个上了台阶,直朝寝殿走去。
急的锦书追在嘉兴帝的身后,想越过皇上先去禀报自家娘娘,却又不敢,只能心急如焚的祈祷皇上不要迁怒于她家娘娘。
启宴进到寝室,慢慢悠悠的瞧了四周才绕过屏风,走到榻前,瞧着她的一双绣鞋,隔着帐幔缓缓说道:“音音,你要和朕生分到什么时候?”
这次,终究是他先忍不住低头。
第29章 平安脉 “朕也不是非得哄你。”……
寝殿之外, 原本还在干活的宫人都被高成玉给打发了下去,适才宫人们见皇上步履匆匆的入了寝殿,便晓得有些事是他们这些下人听不得也看不得的。
“阿弥陀佛, 观世音菩萨求你保佑我家娘娘能平安渡过此事。”
眼见嘉兴帝进去也有些时候, 然屋内却无半点动静传出,安静的有些过头,锦书这才忍不住的在心里默念。
她回想起往日,贵妃娘娘与皇上争执不休前,都先是长久的沉默, 而后才是爆发的争执。一想到两人可能又会如从前那般, 锦书就不由的担忧起来,在走廊上不住地踱步着, 还时不时向内张望。
只可惜,那隔帘一放下,她便什么也瞧不见了。
锦书这来回的走动反而没让她自己镇定下来, 反而将一旁的高成玉给转晕了。
“哎呦, 锦书姑娘你就别再转了, 转的我头晕眼花。”
锦书停了下来,但又没忍住向高成玉诉说:“高公公, 你说皇上方才那副模样是不是生气了?那皇上会不会因此责罚我们娘娘啊?这可使不得,娘娘才刚恢复身子,万万不可再受苦。”
越说越有可能, 说罢,锦书便要抬脚朝踏进寝室。
高成玉眼疾手快的拦住了即将闯入的锦书,笑呵呵道:“锦书姑娘你就安一百个心吧,皇上不会责罚娘娘的。”
皇上疼惜贵妃娘娘还来不及,又怎舍得责罚她。
往日高成玉可能也会有此担忧, 然近日他觉得皇上和从前似是不一样了,如今的他明显更宠爱贵妃娘娘,两人之间的感情也似娘娘初进宫时那般。
这几日贵妃娘娘不搭理皇上,皇上明面上跟个没事人一样,实则暗地里一阵失态,变得喜怒无常。
往日惜才的皇上也破天荒的贬谪了状元郎。
旁人都以为是吵务的繁忙让帝王心情不佳,然而他是为了贵妃娘娘而烦心着呢,不知该拿娘娘怎么办为好?
这不,今早皇上听说了后宫进飞贼一事,上早朝时便心不在焉频频失神,这一下朝便马不停蹄的赶来长宁宫,想着安慰贵妃娘娘。
当然,也不是仅仅看她这么简单。
高成玉也着实没料想到,皇上竟会是先低头的那个,若是从前的皇上与娘娘争执过后,便负手离去等娘娘先服软,十天半个月不踏进长宁宫也是常有的事,而今不过才五日的光景却反倒让皇上先低下了头。
阳光倾斜,透过窗棂洒进室内,照在屏风上。
帝王无奈叹息。
已然过了半响,幔帐前的男人仍未听到她的只言片语,显然是不想理会他,这让成算在心的帝王忽然生出一股无措感。
这可比他平衡朝野局势难多了。
启宴紧抿着唇,眉头深锁,似是在发怒的边缘,然那双乌沉的眼底却又透露出对她的深深无奈,又低哑着嗓音轻唤着她,“音音,”
虞清音早在他开口说第一句话时,便凑到幔帐边透过缝隙看向帐外的嘉兴帝。
外间的隔帘放下后,内室便略显昏暗,好在有墙角的几盏宫灯照亮屋内。
她这才能看清帐外的启宴,他还是那身金龙朝服,似来不及换下便匆匆赶来寻她,不敢过于靠近又惹她生气,亦不愿离她太远,就这般长身玉立的站在屏风旁,隔着帐幔小心翼翼的与她说话。
虞清音瞧着这样的他,心中难免不会生出复杂之情。
其实,比起难过她其实更加气恼,恼自己明知他对她没有半点真情,却还是一股脑的进了宫,让家中的阿娘,阿爹,哥哥都在为她担忧。
虽说她醒来后皇上是待她挺好,但失忆前又是如何呢?那时的他对她也是这般温柔体贴,独宠她一人?
她不得而知,正因如此才不愿面对他。
她有许多话都想问他,最终还是一句话也没有问出口。
虞清音垂眸间,帐外的启宴又走近了几步,目光温柔似水的透过缝隙看向帐内的她。
瞧着她轻抬的手,他又道:“当真一句话也不愿与朕说?”
可回应他的仍是久久的沉默,和渐渐放下的手。
从看去便能看到说九五至尊的帝王竟低下头,那鸦羽般的眼睫似是挡住了他黯淡的光。
似是再也等得不耐,男人猛然抬手捏住了帐幔的一角。
然,帐内的她不禁僵了一瞬。
启宴知他只要掀开帘子便能见到她,可他不想那般行事,几瞬过后还是放了手,转身留下一句。
“朕,改日再来看你。”
风起,隔帘飞舞,悄然透进的光晕把他的身影照的有些落寞。
虞清音于心不忍。
启宴刚转身离去,她便掀开了帐幔,下了榻保持距离默默跟在他的身后,待他跨过门槛,下了台阶,她便没再跟了,而是站在门边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
殊不知,他的余光里,能窥见到她小心翼翼地站在门边望着他远去的身影。
沉郁了许久的帝王眼中忽然有了一点笑意。
她也不是全然不愿搭理他。
“皇上?”高成玉见嘉兴帝忽地停了下来,不禁问道。
然帝王却说出了一句他摸不着头脑的话,“今日晴的甚好。”
嘉兴帝走后,锦书赶忙进了屋,上上下下将虞清音扫了一番,没发现什么异常,安心的舒了口气,瞧她神情不对又小心开口道:“娘娘,你没事吧?”
虞清音摇了摇头,从院外收回视线,疲倦道:“我今日没胃口,午膳让他们不必送进来了。”
说罢,她转身径直朝内室走去。
那日之后,嘉兴帝即便政务再多,这到了晚膳时还是会来长宁宫与虞贵妃一同用膳,能让皇上每日都来长宁宫用膳,可见贵妃娘娘在皇上心中的分量那是无人可及,宫人们见了自是喜笑颜开。
唯独虞清音和锦书没有那么高兴。
虞清音还生着嘉兴帝的气呢,他倒好跟个没事人一样整日往她眼前来,却不向她解释他说的那话究竟是何意?
高成玉笑道:“皇上,菜上齐了。”
启宴看着满桌的菜,点了点头,“嗯,下去吧。”
嘉兴帝用膳时向来不喜旁人伺候,这最后一道菜上齐后,宫人们自是都退了下去。
唯独锦书不放心,“娘娘……”
虞清音看了眼主位上的皇帝,笑着拍了拍锦书的手让她放宽心。
“你也下去吧。”
然,锦书走后,虞清音却兀自犯起了难,走也不成不走也不成。反而主位上的嘉兴帝气若神闲的看了过来,那双深邃的眉眼瞬间定格在她身上,笑意温和的轻唤着她,“音音,过来。”
虞清音深吸了口气,在启宴的视线中慢悠悠地走了过去。
水陆杂陈,色相俱全,入眼的皆是她爱吃的,虞清音内心顿时涌上出心花怒放,然脸上依旧是一脸平静,在启宴的注视下她自若的端起碗。
可他为什么不加菜只一个劲的盯着她瞧?难道要她布菜?
从没布过菜的虞清音纠结了一下,随后便准备动筷,谁知启宴先夹了一片粉蒸肉放在她碗里,“吃吧,朕特意叫御膳房做的,尝尝看像不像永寿街上福楼那家?”
永寿街?福楼?
那是什么地方?
虞清音狐疑的看了他一眼,见他神情未变,她也不细想,夹起粉蒸肉放入嘴里,咀嚼过后,嘴角不自知的弯起一个弧度。
这御膳房大厨做菜何时这般好吃?
启宴见她眉梢一喜,知这些菜定合她的胃口,索性又夹起其他的菜放入她的碗中,温和道:“好吃便多吃点。”
虞清音也不端着,反正都被他看出来了,她也懒得再掩饰,高冷的点了下头,“嗯。”
这模样似娇矜傲人的小狸猫,启宴见状不由的笑了。
待她吃的差不多,他才动起了筷。
一顿晚膳,吃的两人关系和睦了不少。
高成玉带人进来收拾时,一眼便见主位上的嘉兴帝眉眼舒展,甚是愉悦。
见状,高成玉让她们手脚麻利点,收拾完后便带着宫人又退了下去。
偏殿里只留了他们二人。
也不知是谁把茶花给放了进来的,虞清音正愁不知和嘉兴帝怎样相处,索性贯彻不搭理他,与茶花玩了起来。
见她注意力不在他这边,启宴忍住内心的不爽,试探开口,“朕走了?”
虞清音顺着毛发的手一顿,随后面不改色的福身,淡然开口,“臣妾恭送皇上。”
“……”
启宴语塞,脸色倏然冷却下去,瞧着冷淡的她,一双眼眸又黑又沉,似有怒气在眼中盘旋。
好一个没良心的女人。
“朕也不是非得哄你。”
启宴丢下这句话便拂袖离去。
再门口的锦书自然也瞧见了皇帝黑沉的脸色,贵妃娘娘出来了,她问,“娘娘,皇上是不是生气了?”
虞清音蹲下身抱起脚边的茶花,转身向寝殿走去,“别管他。”
她不过是让他也尝尝她当时滋味罢了。
……
日子如梭,很快就进入了夏日,嘉兴帝彻底繁忙起来,朝廷下发的物资安全送到了百姓手中,一连几日都在宣政殿处理政务,未再踏入后宫。
宫中仍是一片祥和,又到了一月里请平安脉的那天。
凑巧舒太医家中有急事,特向嘉兴帝告了几天假回了家中,虞清音和几个妃嫔的请安脉都换成了杜太医。
锦书听后喋喋不休的说起,“娘娘,奴婢听说这杜太医长得可俊了,是所有太医院里最俊俏的郎君。”
虞清音哑然失笑,可不是最俊俏吗?一堆不惑之年的太医里就属他年纪最轻。
锦书又悄悄说道:“奴婢还听说,这杜太医还没成家呢?”
虞清音打趣道:“看上了?要不要我帮你牵线?”
锦书不好意思道:“娘娘怎的还打趣奴婢。”
虞清音笑道:“好了不逗你了。”
锦书见她虽是笑的,但眸中有一层雾蒙蒙的忧伤,她不由想起皇帝来,轻声问道:“娘娘是不是在想皇上?”
虞清音眼神一下凝住,而后抬头望向天边的云彩,没有再开口说话。
第30章 安神香 “娘娘真聪慧,微臣不过是往里……
杜宁宇到达长宁宫时, 已是未时一刻,彼时的虞清音正在寝室午歇。
杜太医一踏进宫门,就吸引了小宫女们的目光, 大家争先恐后的围上前想要见见这个太医院最俊俏的郎君。
怕吓到人, 她们也只敢远远看着,可惜阳光刺眼瞧不清他的容颜,只依稀能看到身着青色官服身姿如青竹的青年缓缓走来。
似清风拂过,整个人如沐春风。
宫女们一时忘了反应,等回过神来人已走远, 她们不知不觉就跟了上去。
打洒的两个小太监见她们如此, 也对杜太医产生了好奇,于是默默跟了上去。
锦书把杜太医迎进了偏殿, 给他沏了壶茶,道:“我们娘娘在午歇,劳烦杜太医再此处等候。”
杜太医端起茶杯, 如沐春风的朝锦书点头笑道:“有劳锦书姑娘。”
俊俏郎君一笑自是令人心花怒放, 就是经常见嘉兴帝龙颜的锦书, 也不逃不过杜太医的这似暖阳的笑容,她倏然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待她回过神来,不好意思的向他行礼退了下去。
谁曾想,她一转身就瞧见了门外的小宫女对着她一个劲的使眼色, 锦书想起对她们保证的话,她往前走去的步伐又悄然往后退去,认命的转过身,不好意思的朝杜宁宇道:“杜太医,奴婢有个不情之请, 可否说与你听?”
杜太医闻言,放下茶杯,认真的看着她,温声道:“锦书姑娘不妨有话直说。”
瞧他眼神清明,锦书不免来了信心,道:“奴婢方才在你身上闻到了很特别很好闻的香味,奴婢就想问问杜太医平日里用的都是什么熏香?”
听了她认真的言论,杜宁宇不禁弯眸笑了,“我不喜熏香。”
锦书有些意外,“啊?那杜太医身上的香味是……?”
杜太医笑着回道:“是安神药。”
什么安神药这般好闻?
他说罢,便打开一旁的药箱,从里拿出一个没有绣纹的香囊,“你闻闻是不是和你在我身上闻到的一样?”
锦书接了过去还真闻了起来,惊喜道:“是这个。”
杜太医道:“喜欢便送给你了。”
锦书有些意外想回拒,但想起与她们的打赌,还是收下了,不甚感激的向杜太医行礼,“多谢杜太医。”
锦书出去后,等在门外的小宫女小太监便一个劲的围了上来。
“见到人了?杜太医是不是和传闻那般俊俏?”
锦书抬头挺着一脸冷然,“你们一个二个不是都瞧见了吗?怎么还来问我?”
小宫女互看了眼,讨好道:“我们这不是离得远瞧不清吗,锦书姑姑这般厉害,就快告诉我们吧。”
众人走到了栏杆的石凳上坐下,锦书卖了个关子,深沉叹息道:“传闻还真是不可信啊。”
小太监一听立刻说道:“奴才就说,传闻不可信,姑娘们还不相信,就算他杜太医再俊俏能有咱们皇上俊美。”
宫女们一听,失落的垂下头,觉得小李子说的很对。
“可惜了,我方才瞧那杜太医的身姿还以为他当真如传闻那般。”宫女们皆一众诚然的点头。
锦书听后忍不住笑出了声,道:“你们还真信啊。”??
一双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看向她都是疑惑。
锦书还没开口,人群中却有人先喊道:“什么味道这般香?”
锦书无奈从腰间拿出,只一瞬便被她们抢了过去,“这是杜太医身上的味道。”
小太监问,“你怎的知晓?”
小宫女白了他一眼道:“适才杜太医从我们身边经过我闻到过,就是这股草药味。”
她说完又对着锦书道:“锦书姑姑,这个我们就拿走了,待我们看看再还与你。”
不等她回话,小宫女拿着香囊便跑了,众人追了上去,独留锦书看着她们的身影无语凝噎,“真是好生过分。”
她探头瞧着高挂的太阳,想起贵妃娘娘,加快脚步向寝殿走去。
锦书进入寝室便瞧贵妃娘娘已坐在了铜镜前抹口脂,她赶忙走上前,扶起她,低声道:“娘娘,杜太医已经在偏殿等候。”
虞清音点头,“我们走吧。”
偏殿内的杜宁宇正垂眸思神,他身旁的茶早已冷了。待听到小太监的声音后,他抬头便见门前一华贵女子袅袅婷婷的向他走来。
他快速收了眼底深沉冷意,而后起身上前朝虞清音行礼,“微臣太医院杜宁宇,给贵妃娘娘请安。”
虞清音瞧着锦书口中俊俏的杜太医,淡然开口,“免礼吧。”
她走过杜太医坐在了木椅上。
杜宁宇起身后,才缓缓掀眼看向木椅上雍容华贵的虞贵妃,有一瞬的愣住。
小姐说虞贵妃是个心肠恶毒之人,向来容不下她,总是三番五次找机会陷害她。
可虞贵妃好似并不像小姐所说的那般。
锦书见他不动,上前喊道:“杜太医?杜太医?”
“抱歉。”听了锦书的声音才回过神来,他敛下眼眸,提着药箱走进,拿出脉枕,放在虞贵妃的手腕下,隔着帕子,两只手换着把起了脉。
“娘娘,微臣失礼了。”
为了方便把脉杜宁宇靠的有些近,他身上的草药味虞清音也闻到了,不由说道:“杜太医身上的熏香很好闻。”
她本意是想让他分享,谁知他竟说道:“娘娘说笑了,微臣不用熏香。”
虞清音点点头,没再开口。
片刻后,杜宁宇收了手,起身道:“娘娘身子微凉,气血虚弱,有些血亏,待微臣给你开副药膳调理便可。”
气虚血亏?
舒太医不是说她身子健朗,怎会气虚血亏?
闻言,虞清音微不可闻的拧了下眉,心下一疑,但还是面不改色的道:“有劳杜太医。”
杜宁宇把写好的药方,交给了锦书,“劳烦姑娘立即让宫人前去抓药。”
锦书听后,吩咐人拿着药方下去抓药,偏殿背光,一年里几乎很少被太阳照拂,长久点着宫灯,偌大的偏殿有些说不出的安静。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虞清音总觉得眼前的人不是很对劲。
这种不对劲很快便涌上了心头,她赶忙打发锦书,“锦书去帮我把院中的花搬到窗台下。”
锦书有些不解,但还是听话,“奴婢省得。”
她一走,虞清音就忍不住质问杜宁宇,“杜太医,你在香炉里做了什么手脚…”
她话刚落,偏殿外守门的小太监便都倒下了下去。!!
虞清音一瞧便瞬间验证了她的猜想,她忙起身,然刚起身便晕乎乎倒回在木椅上。
不好!
杜宁宇神色自若的坐在木椅上,朝她笑道:“贵妃娘娘真是聪慧。”
“微臣不过是往里加了点安神香罢了。”
只是这安神香可不止香炉里有——
作者有话说:走剧情,走剧情[让我康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