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吓着了?”谢长兮温声道。
林祈岁摇摇头:“就是有点瘆人, 走吧。”
两人沿着石阶向下走了一段,底下就传来了隐隐的人声。
“很多年……没有过了。”
一道沧桑低哑的男声响了起来:“就从老朽的眼皮子底下……”
“那小子带的鬼是有些本事。”又一道尖细刺耳的女声道,“不过您放心, 那断魂粥他们已经吃了。”
石阶折了两道弯才通到最下面, 两人寻了个隐蔽的拐角躲藏。
从林祈岁这个角度, 正好可以看到整个下层的全貌。
这里一整面半圆形墙壁上,竟然一层层摆满了黑压压的牌位,和数不清的长明灯。
而在最上面正中心的位置,立着的那块比其他的都要更大、更厚重, 上面用烫金的字写着:付骅之位。
林祈岁扫视了一下围绕在这块牌位周围的其他牌位,上面所有的姓氏都是“付”,按照辈分,从最高往低, 依次排列下来。
最下面的两排,基本上都是才出生数月的婴儿。
怕是整个付家族谱都在这了。
那瘦长的老头,和一个裹着蓝头巾的妇人, 就背对着林祈岁和谢长兮,站在这面牌位墙前。
林祈岁看的后背发毛。
“不会再有婴儿夭折了, ”老头低吟道, “只要她死。”
妇人双手合十, 朝这些牌位拜了拜, 又看向一旁的老头:“族长,咱们走吧?”
林祈岁心下一紧,刚要拉着谢长兮离开,却听那老头道:
“不急,先上柱香吧。”
他说完,将手中的拐杖靠在一旁, 从面前的桌上拿起一把香点燃,插在了桌子正中央的大香炉里。
妇人则在一旁虔诚的跪拜。
林祈岁稍稍安心,扯了扯谢长兮的袖子,要拉着他离开。
下一瞬,所有的长明灯竟然都熄灭了,四周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
林祈岁一怔,心脏控制不住的砰砰直跳。
因为他发现,刚刚还紧握着他的手的谢长兮,不见了。
耳边一片死寂,自己急促的呼吸声被无限放大,他迅速摸了一下自己的手腕,想看看小蛇,或王素荷给他的那支乌木镯子在不在,却摸了个空。
“找什么呢?”
老头沧桑低哑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继而“桀桀桀”的阴笑起来:“是个懂事的后生,知道老朽正在找你,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林祈岁瞳孔骤缩,他猛地起身要跑,脖子却被什么东西缠住了。
“啊……咳咳!”
伸手摸向脖颈,却只摸到一根根细绳紧紧的勒住了他。
绳子越收越紧,强烈的窒息感令他大张着嘴,拼命呼吸,涎水控制不住的自嘴角淌下。
该死,他们是何时被发现的?
如果老族长在这里对付他,那谢长兮难道是被那妇人缠住了?
——咔咔!
细绳越勒越紧,脖子上的痛感也越来越强烈。
恍惚间,林祈岁好像看见了一张细长的脸,那脸上黑乎乎的,一片模糊,看不清五官,他却直觉,这就是那个老族长。
老头手里拿了一大把傀儡牌,正在用上面系着的红绳一道道往他的脖子上缠。
“喝了断魂粥,就好好做婴灵的供品!”
“等那女人死了,我付家的后代就有望了!”
“咳……咳咳!”
林祈岁奋力挣扎着,但浑身的力气却在快速抽离。
他手里死死抓着一把傀儡牌,想要往下扯,那绳子却像有生命一般,将他的手也给缠了进去。
“没用的,你的心很合适,我要了!”
老头狞笑起来,突然伸出枯瘦的大手,死死捂住了他的口鼻。
“唔!”
林祈岁猛地瞪大了眼睛,呼吸被彻底断绝。
他只觉得心脏剧烈抽痛了一下,下一瞬,眼前的光亮消失了,他又陷入了一片黑暗。
冷,好冷。
脖子上的束缚感消失了,老族长似乎也不见了。
那这是哪?
他死了?
林祈岁眨了眨眼。
然后,一道微弱的光又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少年鸦羽般细密的睫毛簌簌颤抖,片刻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入目,是灰沉沉的天幕。
还有,谢长兮那双含笑的眸子。
林祈岁怔怔地望着一会儿,才回过神。
发现自己竟然靠坐在这艳鬼的怀里,这鬼冰冷的手正捂在自己的口鼻上。
见人醒了,谢长兮松了手,随手扯起自己的袖摆,将林祈岁脸上的泪珠和涎水抹干净。
林祈岁:……
好像有点丢人了。
“先缓缓吧,刚刚是那老头放的迷瘴。”
林祈岁没有说话,轻舒了口气,顺势靠在他肩上闭上了眼。
艳鬼很受用,伸手在他头上揉了两把。
一人一鬼沉默的坐了好一会儿。
缓过来一些的林祈岁坐直身子,想要打破这尴尬的气氛,小声道:“你身上……有点冷。”
“臭小孩,”谢长兮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轻笑一声,“恢复好,就开始挑毛病了是吧。”
“我没有。”少年吸了吸鼻子,从他身上下来。
这才发现,谢长兮竟然坐在一块墓碑上。
他看了一眼那墓碑上的刻字,就见上面写着:付骅之墓。
林祈岁:……
这是坐人家族长的坟头上了。
再一看,那墓碑的后面,赫然就是一座用石头垒起来的坟包,看着应该就是他们刚刚进去的那座。
谢长兮伸了个懒腰,从墓碑上下来,还故意用脚踢了那墓碑一下。
随后对林祈岁道:“既然恢复好了,那咱们该去办事了。”
“唔。”林祈岁回过神,“那个老族长呢?”
“喏。”谢长兮伸手一指。
林祈岁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见距离坟包不远的地上,躺着两个人。
他朝那边走了几步,就看见了浑身缠满傀儡牌的老族长和那妇人。
刚刚还在幻境里对他嚣张不已的老头,此时被捆的跟个粽子一样,手脚还有身体关节都变了形,好像被人拆开重组过,躺在地上哆嗦着。
“他怎么成这样了?”林祈岁问道。
谢长兮走过来,在他身旁站定:“谁让他手欠,欺负我的人。”
少年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鬼是什么意思。
皱眉道:“我什么时候成你的人了?”
“你小命都在我手里,还不是我的人吗?”
林祈岁:……
好吧,这么说,好像也没问题。
又看了一眼地上抽搐的老头,他突然想起幻境的情景:“他说我的心很合适。”
“他是青阶恶鬼。”谢长兮抬脚在老头的身上重重踩了几下,“靠吃人的身体部位,吸取精气,提升自己的等阶。”
“他还说让我做婴灵的供品。”
“地窖下面的那十二座婴儿石雕里面,应该就困着他所说的婴灵。”
“唔……”林祈岁眨眨眼,这一切前因后果,似乎都理清了。
“所以,弃婴堂真正的管事,是那个女人,被他们困在地窖里。而为老族长做事的假管事,自己编造了弃婴堂禁忌,迷惑进来这个劫的人触犯禁忌。”
“一旦有人被迷惑,触犯了禁忌,就会被挂上傀儡牌,送来给族长挑选,如果有族长看上的某些身体部位,就会被族长挖掉吃下。然后这个半死不活的人,再被送入地窖,成为那十二个婴灵的供品。”
“臭小孩,还挺聪明。”谢长兮道。
“可是,这老族长,应当是想要那个女人死的。”
想起幻境里老头的话,林祈岁问道:“女人如果是弃婴堂真正的管事,肯定会对那些婴儿很好,婴儿又怎么会杀她?”
“所以要用血肉喂养,喂出凶煞的邪灵,吞噬‘母亲’。”谢长兮眯了眯眼睛,“这老家伙可歹毒的很呢。”
“那沈桓他们恐怕也很危险。”
少年皱起眉,如果他们这些外来者就是婴灵的供品,那沈桓和赵春安进去了,岂不是羊入虎口?
“那就得快些了,”谢长兮晃了晃他手上的一大把傀儡牌,“这还有一堆镇民呢。”
“既然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那他们对进入这个劫里的人们做了什么,我们就要一一都施还于他们。”
“嗯。”林祈岁点点头,那份真的禁忌上所说的其三,应该就是这个意思。
谢长兮勾了勾手指,地上躺着的两人就跟着动了起来,他们僵硬的站起身,跟在少年和艳鬼身后。
两人引着那老族长和妇人又重新回到镇民们聚集的巷子。
然后,林祈岁负责敲门,等到人一出来,谢长兮就将傀儡牌扔到那人的脖子上。
两人配合起来,倒是很快,没多久,这街上所有的镇民,就都被套上了傀儡牌,整齐的排在了老族长和那妇人的身后。
谢长兮牵着林祈岁,两人走在前面带路。
放眼一望,这队伍竟然还挺壮大,走在昌隆镇空无一人的街上,跟百鬼过境似的。
……
另一边,沈桓和赵春安手里捏着厚厚的一沓符箓,小心翼翼的踏进了地窖。
盖住地窖的木板背面,那些层层叠叠的符箓已经失效,一阵阴风刮过,一张张黄纸瞬间被卷上了天,飘散在四处。
不远处的角落里,那披头散发的疯女人,双手死死扒着墙角,直勾勾的盯着地窖的入口。
地窖很深,沈桓点燃了火折子,带头走在前面,两人沿着漆黑的台阶一直往下,走了很久,才看到前面的黑暗里,闪烁出一个个光点。
两人加快了脚步,那些光点也越来越大。
踏下最后一级台阶,沈桓总算看到了地窖的全貌。
这里的面积和弃婴堂差不多大,布局和谢长兮说的一样。
一个女人被绑在正中央的柱子上,在她的四周,是十二座女婴的石雕像,每座雕像前都摆着一只点燃的白蜡烛。
他们下来时看到的那些光点,就是这些蜡烛发出的光。
“这看着也太诡异了。”赵春安看着这场面,脚都软了。
她之前倒是也进过几个“劫”,没见过这么邪门的,还弄出个假的禁忌来。
“赵姐姐,你要是害怕就找个干净的角落站着,我过去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沈桓道。
“没事,”赵春安捏紧了手里的符箓,挤出一抹笑来,“我,我跟你一起吧。”
“那行,你就跟着我,千万别碰任何东西。”
“好。”赵春安连连点头。
见她应下,沈桓放了心,开始逐个查看那十二座雕像。
这些石雕雕刻的十分精致,将十二个女婴的姿势神态都刻的栩栩如生,而且还各不相同。
有的仰头欢笑,有的双手抱着布球,还有的口中含着手指,各个活灵活现。
沈桓仔细的查看这些石雕,一圈下来,除了雕琢的格外逼真,有些瘆人外,并没有什么异样。
如果说异样的话,那就是堆在这些石雕旁边的一堆堆白骨了。
沈桓用脚在白骨堆里扒拉了几下,能看到骷髅头骨和大腿骨,确定是人的没错。
他盯着这十二座雕像看了一会儿,又看了看这满地的白骨,皱眉道:“嘶,难道这些石雕吃人?”
话音才落,这十二座婴儿石雕顿时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嚎。
“哇啊哇啊哇啊!”
“呜哇呜哇呜哇!”
赵春安被吓了一跳,慌张的抓住了沈桓的袖子。
沈桓神色一冷,刚要扭头安慰她几句,旁边的石雕却突然发出了一阵“哗啦哗啦”的流水声。
“它,它好像流血了。”赵春安结结巴巴道。
沈桓一愣,立刻朝旁边的雕像看去,果然看见那女婴石雕的眼睛里开始不断往外淌出鲜血。
那血流的越来越多,很快就汇成了一道血河,洒进地上的纹路里,连成了一圈,将中央被绑着的女人给圈了起来。
沈桓直觉不对,抬头朝那女人看了一眼。
但那女人穿着一身麻布衣裙,披散着头发,低垂着脑袋,根本看不清脸,甚至看不出她是不是“活着”。
——哒哒!
烛光照不到的黑暗里,一连串细碎的“哒哒”声,越来越近,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飞快地朝他们袭来。
“小心!”
沈桓一声低吓,猛地推开了赵春安,他自己也朝一旁闪去。
而就在他们刚刚站立的地方,大妞四肢着地,飞窜而过,竟是蹲在了那婴儿石雕的头上。
——哒哒!哒哒!
还没完。
如果大妞在这,那剩下的四个女孩肯定也在。
还有那个一只眼的假管事。
“赵姐姐当心!”沈桓朝一旁的赵春安喊道。
“嗯!”赵春安顾不上说话,一边哆嗦一边把手里的符咒往外扔。
朝她扑过去的其中一个女孩,倒还真被她吓退了。
“地窖长时间不打扫,果然容易跑进‘老鼠’。”
男管事阴阳怪气的声音响了起来:“不过,是老鼠,还是供品,谁知道呢?”
话音落下,他的手指开始快速的比划着做出各种扭曲的手势。
那五个女孩也随着他的动作,不断围攻沈桓和赵春安。
但符咒有限,赵春安手上的符咒很快就见了底,沈桓则干脆抽出了腰间的佩剑,将赵春安护在身后,直接用剑招逼退大妞她们。
管事负手立在一旁,仅剩的那只好眼,在眼眶里来回转个不停。
“进来这里的‘供品’,就没有活着出去的,我劝你们还是省省力气。”
“闭嘴!”
沈桓一声断喝,从腰间掏出了八卦镜,猛地朝大妞她们照去。
——咔嚓!
正朝他扑过来的大妞,动作突然僵住,然后像断了线的木偶一样,摔在了地上。
其他四个女孩也纷纷倒地。
赵春安恰好扔完了最后一张符,见状猛地松了口气。
“沈小弟,还是你厉害……”
话没说完,原本瘫在地上的五个女孩又重新爬了起来。
“没用的,血缘是流淌在身体里,斩不断的连接。”
管事眼神阴森,突然厉声喝道:“付家家族共八十七人,向婴灵献供!”
霎时,婴儿的哭嚎声凄厉起来。
尖细的嗓音,震得两人头痛欲裂,耳鼻都开始淌血。
赵春安被震的跌倒在地,双手死死捂住了耳朵,但无济于事。
沈桓赶紧捏了个诀,嘴里低声念了几句,封住了自己的五感。
他握剑飞身而起,直朝管事刺去。
大妞为首的五个女孩从四面八方袭来,截断了他的去路。
沈桓神色一变,又从腰间掏出一根软绳,朝女孩们扔去,将她们牢牢捆了起来。
管事见状,脸色一沉,将手里的傀儡牌直朝沈桓扔去。
沈桓反应迅速,侧身一躲,那傀儡牌直接砸在了地上。
而就在这时,他突然感觉手腕一紧……
他猛地回头,就见赵春安脸上挂满泪珠,正仰头看着他。
“沈小弟,对不起……”
女人将傀儡牌套在沈桓的手腕上,双手止不住的发着抖。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一边啜泣,一边一遍一遍的道歉:“我,我已经在这里呆了很多很多天了,我想活着,我不想死……”
“你……”
沈桓手里的剑砸落在地,错愕的看着她:“可我们不是马上就要破开这劫了吗?到时就能一起出去了啊,你没必要这样。”
“没用的,”赵春安拼命摇头,“是我……是我选错了!”
沈桓一愣。
不待他多想,那管事阴笑着走了过来。
“供品就不要这么多话了,乖乖被吃就好。”
话落,沈桓的身体便开始不受控制起来。
他眼睁睁看着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座婴儿雕像张开了巨型大嘴,而他开始一步步的朝着那石雕走过去。
“靠!”
少年怒骂一声,身子猛地一歪,不受控制的将自己的头塞进了石雕嘴里。
……
林祈岁和谢长兮,浩浩荡荡的领着一堆镇民来到了弃婴堂后面,地窖的入口处。
那四方的入口处,正泛着微光,下面还隐隐有声音传来。
林祈岁有些担心,但看着身后这一大堆人,又有些发愁。
看向谢长兮道:“这么多人,都领进去?”
“嗯,”谢长兮回头看了一眼,指了指老族长和那妇人,“先带这俩吧。”
“好。”少年点点头。
两人便控住老族长和妇人,沿着台阶向下走。
而越往下,下面传来的声音越剧烈。
是婴儿震耳欲聋的哭嚎声,还夹杂着噼里啪啦的杂音,像是打起来了。
两人加快了脚步,赶到时却被眼前的一幕惊住了。
只见,以大妞为首的五个女孩,竟然围在一座石雕前,正在拼命掰那婴儿的嘴,不让它将嘴巴闭合。
沈桓竟然还一个劲的把头往石雕的嘴里塞。
林祈岁:……
虽然知道是傀儡牌作祟,但这场面还是有些滑稽。
他赶紧朝沈桓跑过去,将他手腕上的傀儡牌解了下来。
傀儡牌一脱手,沈桓顿时将头从石雕嘴里拔了出来,大口喘着粗气道:“呼,呼……”
“你们……总算来了!”
“再晚一点,我就真成它们的供品了!”
林祈岁拍着他的后背帮他顺气,这才注意到周围的情况。
男管事就站在不远处,阴恻恻的盯着他们。
赵春安缩在角落里发着抖,满脸是泪,但看起来没什么大碍。
林祈岁觉得有些异样:“赵姐姐没事?”
“唉,别提了。”提起赵春安,沈桓一下子蔫了,摆了摆手道,“她……她跟我们不是一路的。”
“什么意思?”林祈岁被他这话弄懵了。
“出去再说,”沈桓又朝赵春安那边看一眼,咬咬牙道,“我们做我们该做的,先不管她。”
林祈岁虽然不知道他和谢长兮不在的时候,沈桓这边发生了什么,但还是点了点头:“好。”
另一边,谢长兮朝男管事走了过去,然后将身后跟着的族长和妇人领到了他的面前。
男管事的神色顿时惊慌起来,那只好眼开始夸张的上下左右转动,几乎要从眼眶里跳出来。
“你的。”
谢长兮拿出一张傀儡牌,将红绳缠在自己的手指上,指尖用力,狠狠戳向男管事骨碌乱转的那只好眼。
“啊……!”
管事的眼珠瞬间爆出,血浆飞溅。
但他只短暂的叫了一声,就被一大把傀儡牌堵住了嘴。
“聒噪。”
艳鬼不耐烦的将自己的手指拔出,用男管事的衣服反反复复的擦拭了许多遍。
这才转过身,若无其事的去找另一边的林祈岁和沈桓。
男管事被控制,五个女孩子也从石雕的身上爬了下来,安静的蹲在一旁的白骨堆里,从里面挑顺眼的,放进嘴里嗦。
林祈岁看的一阵无语。
但对她们的方才的行为,又觉得奇怪。
问沈桓道:“大妞她们不是受男管事控制吗?怎么会突然来帮你?”
沈桓也不是很清楚,挠头想了想道:“我当时,差点就要被这石雕给吃了,吓得直喊救命,然后她们就突然围过来了。”
“那最大的孩子,就那个大妞,问我想要什么,我说我要活着,她们就开始帮我掰开石雕的嘴,直撑到你们赶过来。”
“或许,是因为我将那四碗肉粥喂给了她们。”林祈岁道,“之前有一晚,我好像也问过大妞想吃什么,她说想吃肉。”
“好么,原来是你先满足了她们的愿望,这算是报恩吧。”沈桓感叹道。
“应该是。”
两人正说着,原本哭声渐弱的石雕突然爆发出刺耳的尖叫,并开始剧烈震颤,像是里面的东西按捺不住,要冲出来一般。
“这是怎么回事?”有了刚才的经历,沈桓吓得顿时往后退了好几步。
林祈岁指了指远处被傀儡牌捆住的三个人:“可能是看见仇人了吧?”
沈桓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眼睛瞬间睁大了:“你,你们……还真把人给捆过来了?傀儡牌,对他们也有用吗?”
“嗯,”林祈岁点点头,“不止他们,还有那些不给我们米汤的镇民。”
“啊……”沈桓更吃惊了,“所有的?”
“对啊。”谢长兮走了过来,笑眯眯道,“都在上面排队呢。”
沈桓:……
“那,那我们现在要把这些石雕砸开,将它们都放出来?”
他还是有些不敢确定:“如果把它们放出来,它们不找族长他们寻仇,过来吃我们怎么办?”
“婴哭为母。”谢长兮道,“我猜,它们应当也是不想吃我们这些供品的,但是却因为被困在石雕里,没有办法。”
“第二条后半句不是也说了么,灵肉必分。弃婴堂里的那十二个女婴,应该就是它们的‘肉’,但是没有被我们养成恶婴,反倒成了一个个可爱的肉球,想必,就算塞进这些石雕里合体,也没用了吧。”
沈桓听他的解释,眼睛顿时亮了:“原来是这样啊!谢大哥,那咱们快动手吧!”
说完,就抽出腰间的佩剑,朝石雕上砍去。
——咔!咔!
随着沈桓几剑劈砍下去,那石雕竟然真的裂开了一道道缝隙。
里面婴灵的尖叫声更加刺耳了,白色的小手从里面伸出,掰开裂缝,一个白色的圆胖婴儿从里面爬了出来。
她张开大嘴嘶吼,露出一排密密麻麻的尖牙,然后朝着被傀儡牌捆绑的三人扑了过去。
见此,沈桓用剑劈的更起劲了。
林祈岁手里没有武器,从身后的白骨堆里捡了根大腿骨,跟着沈桓一起砸。
谢长兮抱臂站在一旁,瞧着少年纤瘦的背影,一下下竟然还砸的挺有力的,不自觉露出一丝浅笑来。
很快,十二座石雕便都被砸破,婴灵们一脱身,就朝着那三人扑去,开始疯狂撕咬。
而就在这时,被捆缚在柱子上的女人,身上的锁链瞬间崩断了。
那女人原本被固定在柱子上,松开的瞬间,身体就像一块破布般,坠落在地。
正在白骨堆里啃骨头的五个女孩,同时愣住,然后朝她朝围了过去。
林祈岁有些惊讶的看着大妞她们围聚在女人的身边,像是在偎依着母亲。
女人披散着头发,伸手一个个抚摸她们的头,然后用手扯断了生长在她们脚腕上的傀儡牌。
五个女孩子站了起来,和婴灵们一起,朝族长、管事,还有那妇人扑了过去。
女人也从地上站了起来,赤着脚一步步走下来。
林祈岁看着她凌乱的头发慢慢变得柔顺,露出了条线柔和的侧脸。
她身上脏的看不出模样的衣服也有了变化,变成了天青色的袄裙。
她一步步走向痛苦嘶吼的老族长,穿过婴灵和女孩们,伸出纤纤素手,拧掉了他的头。
林祈岁看得后脊发寒。
谢长兮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然后牵住了他。
“别看了,等会儿都是恶鬼混战,场面血腥又恶心,咱们该撤了。”
“嗯嗯!”不等林祈岁回答,沈桓连连点头。
他也看的毛骨悚然了。
两人一鬼一起朝楼梯口走去。
一直躲在角落里的赵春安,浑身发着抖,远远跟在三人后面。
重新回到地面,林祈岁和沈桓开始用傀儡牌控制剩下的镇民下去地窖。
而就在这浩大的队伍末尾,林祈岁看到了那个疯女人。
她竟然跟在这些镇民的身后。
少年一愣,刚要伸手去拉她,被谢长兮握住了手腕。
“别管她了,”艳鬼的眼神意味深长,“那下面或许有她想找的人。”
林祈岁点点头,收回了手。
三人又回到了弃婴堂,烛台还亮着,裹在襁褓里的十二个肉团子却不见了,草席上空荡荡的。
又过了片刻,赵春安失魂落魄的走了进来。
她没有靠近林祈岁几人,而是找了个角落默默地缩着。
这一夜,他们都没有睡着,因为弃婴堂的下面就是令人心肝发颤的凄厉惨叫,夹杂着愤怒的嘶吼,一直响到天亮。
直到天色逐渐亮起的时候,周围的一切才开始慢慢发生变化。
弃婴堂内的一切都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门窗破烂不堪,墙角挂着蜘蛛网,就连他们睡觉的草席,都已经烂的不成样子。
林祈岁站起身,走出弃婴堂,绕到后面去。
他在地窖入口的旁边,看到了那个疯女人。
女人倒在地上,浑身僵硬,皮肤青黑,已经不再有呼吸。
她的怀里还抱着一具被拼合起来的白骨,想必是当初和她一起进入这个劫的人,亦是她的重要之人,是她保留的那一丝神志。
林祈岁捡起地上一块还算完整的草席,盖在了她们身上。
当第一缕晨光倾洒于地面的时候,街上开始逐渐有了生气。
虽然街边的店铺依旧是破旧的模样,但林祈岁远远看到了他们之前吃面的那个摊位。
老板躲在棚子下面,正在忙碌着。
林祈岁知道,他们回来了。
“饿不饿,去吃碗面?”
谢长兮的声音从背后传了过来。
林祈岁回过头,容貌昳丽的艳鬼正笑眯眯看着他。
“沈桓他们呢?”
“还在弃婴堂里吧。”
“先回去。”林祈岁道,转身往回走。
毕竟是一起破的劫,总不能不打声招呼就离开。
而且,赵春安到底是怎么回事,也还没问清楚呢。
一人一鬼重新回到弃婴堂,沈桓还坐在草席上休息,赵春安远远的缩在角落里。
林祈岁朝沈桓走过去,刚要开口询问,一个穿着天青色袄裙,梳着整齐发髻的年轻女人,凭空出现在门口。
她一步步走到两人面前,从怀里掏出一大把黄白纸钱和元宝,放到了地上,然后屈膝朝两人行了个礼,转过身,款款离开。
林祈岁看向门口,五个梳着小揪揪的脑袋正往里探出头来,见女人出来,一拥而上围住她。
母女六人迈下台阶,走进和煦的晨光里,然后慢慢消失了身形。
“吸溜~”一旁的沈桓吸了吸鼻子,直拿袖子抹眼睛。
“沈兄?”林祈岁看向他。
“每次进“劫”,我最期待的就是这个时候了。”沈桓道,“不但能看到善恶有报的圆满大结局,最重要的是……”
他的目光投向了地上的那一大堆纸钱和元宝:“有钱拿。”
林祈岁:……
“嘿嘿,”沈桓一笑,“林小弟,谢大哥,咱们赶紧来分赃……啊不是,分钱吧。”
谢长兮往地上瞥了一眼:“你俩分吧,我不需要。”
“别啊。”沈桓顿时急了,看上去比他自己分不到还难受,“你又没少出力,为何不要?”
“别管他了。”林祈岁道,“他家有钱,看不上这些。”
“啊,好吧。”沈桓点点头,想起了他们进来之前,谢长兮好像确实说过,自己家里很有钱来着。
那女人很大方,给了他们不少,林祈岁和谢长兮就把这些纸钱和元宝都平分了。
摸着自己腰间鼓鼓的钱袋,林祈岁莫名涌起一股成就感。
这算不算他自己赚到的第一笔钱?虽然都是冥币。
将纸钱都装好,林祈岁问起了赵春安的事。
“沈兄,你们在地窖到底发生什么了?”
提起这茬,沈桓脸上的笑容又淡了下去,把地窖里发生的事情一一说了。
“就是这样了,赵春安并不是和我们一批进来这个劫的,她当初估计是听从了那个假管事的话,按照假的禁忌通过了所谓的考核,然后留下来成了假管事的帮手。”
“我……我是被骗的!”
缩在角落里的女人,听到沈桓提起自己,赶紧开口辩解。
“就是那个男管事骗的我!他说,只要我听他的,为他办事,他就会送我平安离开。可,可没想到……”
“他不但没有送你出去,还让你沦为了他的帮凶。”林祈岁道。
赵春安不说话了。
“你之前说,和你丈夫走散了?”谢长兮突然问道。
“嗯。”赵春安连连点头,“所以,所以我想活着出去,他……他一定还在外面等我。”
“当真?”谢长兮眯起眼,“他是和你走散了,还是和地窖里的那堆白骨一样,永远留在了这里?”
“我……”赵春安一惊,嘴唇不受控制的哆嗦起来。
“地窖里白骨成山,想必进来这个劫的人不在少数,可是却没人能破。那些人,应该已经全部死在了这。偏偏只有你一个,完好无损的活了下来。当初和你一起进来这里的同伴,想必也都已经死在这了吧。”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呜呜呜呜,我太害怕了……”赵春安又哭了起来,“我不想死的,可,可是,他们都因为触犯禁忌被那个男管事抓走了!”
“我能怎么办……我想活着啊!”
“你留在这里之后,又来过几拨人?”林祈岁问道。
“两拨……不,三拨!你,你们是第四拨。”赵春安发着抖,“不是我要坑害他们,是他们太弱了,他们本来就出不去,早晚都是要死的!”
“我,我只是顺势而为。”
林祈岁的神情冷了下来;“但是这一次,我们破了,这个劫已经不存在了。”
“我不知道……”赵春安泪流满面的抬起头,看着林祈岁,“我真的不知道你们能做到!之前来过那么多人,他们都死了,没有人成功!”
“如,如果我知道,我不会的,我绝不会害沈小弟的!”
“算了。”沈桓叹了口气,“别管她了,我们走吧。”
“嗯。”林祈岁点点头,看了旁边的谢长兮一眼,“去吃面?”
后者摸了摸下巴,一双桃花眼眯起来:“好啊。”
三人一起走出了弃婴堂大门,没人再看赵春安一眼。
女人慌了,踉跄着起身,要去抓沈桓衣角。
“别……!别走!不要丢下我!”
“是那管事骗我的!都是他害的!我不照做,他就让那些鬼婴咬我,我会变成活尸的!”
其实,每一次有新的外来者进入,她都会伪装成早一步进来的人。
然后示弱,讨好,融入外来者的团体,静待时机,找合适的机会下手。
而每一次,她都会被那些鬼婴咬伤,之前的几波外来者,从没有人愿意救她,甚至乐于见到她被鬼气侵染。
她对那些人下手的时候,也从不会心慈手软。
可这次……
她确实犹豫过,也一直忍到了最后。
但死亡的恐惧,还是令她泯灭了自己最后的一点善良。
偏偏这次,那三人不一样,他们真的有本事,真的把这劫破了。
她后悔了……
“沈小弟,沈小弟……沈桓!求求你,带上我吧!”
“我错了!我不会……我再也不会害你了!”
沈桓的脚步顿一下,回过头,朝赵春安看了一眼。
女人眼睛一亮,扑上去抓住了他的袖子。
“蛇入竹筒,曲性犹在。 ”沈桓道,“我不会再和你同行了。现在这劫已破,你好自为之吧。”
说吧,拂开了她的手,转身走了。
……
三人又去了那个面摊。
摆脱了赵春安,沈桓的心情好了些许。
他将一把纸钱拍在桌上,对林祈岁和谢长兮道:“谢大哥,沈小弟,这顿我请!”
“好啊。”谢长兮桃花眸笑得如新月。
林祈岁也道了声“多谢”。
很快,那面摊老板走过来询问,沈桓和林祈岁各自要了碗面,谢长兮照例要了一壶茶。
沈桓震惊:“谢大哥,你喝水就能喝饱啊。”
不待谢长兮开口,林祈岁揶揄道:“他喝露水都能活。”
“厉害。”沈桓看向谢长兮的眼神顿时多了一丝崇拜,“没想到谢大哥也是修行之人。”
谢长兮:……
三人天南地北的聊了一会儿,那老板就端着面和茶过来了。
“三位的面和茶,慢用。”
沈桓早就饿的不行,囫囵道了声谢就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林祈岁刚要动筷,却见那老板立在旁边,含笑看着他们。
便问道:“您有事?”
“你们是从前面那个弃婴堂里出来的?”
“对。”
“那你们可见过一个瘦高的年轻女人?叫琼娘。”
“琼娘?”林祈岁问。
“她就是那个弃婴堂的主人,弃婴堂那么多女娃,都是她一个人养活的。”
“你认识她?”
“这镇上的人,谁不认识,她之前带着孩子吃不上饭,我还给过她们面汤呢。”
面摊老板说着叹了口气:“不过,自从付家那老东西带人把她关起来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她了。”
“她现在怎么样了?”——
作者有话说:终于上架啦,感谢宝宝们的支持,么么[彩虹屁][彩虹屁][彩虹屁]
第35章 哑巴琼娘
她现在怎么样了?
好问题, 林祈岁朝旁边的谢长兮看了一眼。
后者正端着茶杯,装模作样的在品,闻言笑道:“她现在还不错, 解脱了。”
面摊老板愣了一下, 也跟着笑了:“解脱好, 解脱好。”
“那付家那些人呢?”
“灰飞烟灭,不得超生。”谢长兮道。
“嗯,”面摊老板点点头,叹了口气, “合该是这个结局。”
在此之前,他的面摊来过许多的人,有数不清的人进入过弃婴堂。
可那些人,要么再也没有出来, 要么拖着残缺、布满鬼气的身体,支撑到他的摊位。
他询问那些侥幸逃脱的人,琼娘的下落, 他们要么根本没见过,要么只会拉着他痛哭流涕的求救。
他本以为, 自己可能再也等不到这个结局了。
林祈岁看着手里端着空托盘的中年男鬼红了眼圈, 小心的开口道:“老板, 能和我们讲讲琼娘的故事吗?”
“当然能。”老板抬起袖子抹了把眼, 然后把之前收的沈桓的纸钱都还了回去。
“你们帮了她,这顿饭算我请你们的。”
日头越升越高,小小的面摊上,老板坐在大树下的阴影里,慢慢讲起陈旧泛黄的往事。
……
琼娘是从外乡来的。
初来时一身天青色衣裙,背着一个小布包, 在街上到处寻找招人做活的铺子。
只不过,她是个哑巴,不会说话,也没有店铺老板愿意要她。
可怜她一个人在街上游荡到半夜,最后寻了一处荒废的破烂草堂落脚。
她是从这附近的村子里来的,因为成亲三年一直怀不上孩子,被婆婆逼着喝了不少偏方汤药。
结果孩子没怀上,反倒把嗓子喝坏了,成了个哑巴。
丈夫越发嫌弃,就将她休弃,另娶了新人。
琼娘就这样被赶出了家门。
被休出门,娘家是回不去的,她能想到唯一活命的路子,就是到最近的镇上,找个能养活自己的活干。
于是,她连夜收拾了自己的体己物品,包了个小布包,就这么一个人离开了村子,徒步走到了昌隆镇。
可事情却没有她想的那么容易
在镇上找了四五天,都没有一家铺子肯要她。
饿了就去街上的小摊边寻些客人的剩饭剩菜,困了就回去破草堂歇息。
她在面摊旁一连蹲了好几日,那老板终是于心不忍,给了她一个收碗洗碗的活儿。
“我的摊子小,就算客多的时候,我一个人也能忙的过来。”面摊老板道,“可她只身一人,又是个哑巴,我若不肯雇用她,她在这镇上是不可能找到活干的。”
就这样,琼娘白天在面摊帮忙,晚上就回草堂休息。
面摊老板一天付她五文工钱,外加晌午给她一碗面吃,算是让她勉强能糊口。
可怜的女子的有了容身之处,原本只要日复一日的做下去,哪怕工钱很少,她的日子也能一点点好起来。
可是,那天早上草堂门口传来的婴儿啼哭声,打破了她平静的生活。
她捡到了一个尚在襁褓的女婴。
“那天,她很欣喜的把孩子抱给我看,手舞足蹈的比划着。能看得出,她很想养这个孩子。可是她拿什么养?她自己的日子也才好过一点。”
面摊老板叹了口气:“我劝她不要管,因为那个破草堂,经常有人往那里扔孩子,大多数都是女婴。”
“起初,还有些善心人去喂一喂,可是后来扔的多了,也喂不过来,就见怪不怪了。任由那些女婴哭上几日,也就没了生气。”
“可琼娘是个倔的,我怎么劝都不听。我那时见她可怜,一个人也孤单,便不再管了。
后来,她就带着那个婴儿在身边照顾,早晚都背在背上,但是她也不曾因为照顾孩子,就耽误了干活。我也没什么能说她的,见她辛苦,就把她的工钱又涨了两文。”
面摊老板说着说着脸上满是悔意:“我要是当初狠一狠心,不帮她就好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琼娘因为了有了小女婴的陪伴,整个人都变得更开心了。
可是好景不长,她捡来的这个小婴儿,两个月后便病倒了。
她拿出自己攒下的所有积蓄,去给这个小孩看病,却还是没能将她救回来。
得而复失的琼娘因此一病不起,甚至连面摊都不去了。
“她一连几天不来,我也去看过她。可是她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没了,我也劝不动,能做的也就是一天送一碗面给她续命。”面摊老板道,“直到又过了几日……”
“她又捡到女婴了?”林祈岁道。
面摊老板点点头:“我也是外来到昌隆镇上摆摊做小生意的,这边虽然人口众多,但是镇上有一个大家族姓付。听这镇上的人说,付家好像遭了什么诅咒,生八个女孩,才能得一个男孩。”
“就因为这,付家的人没少往外扔女婴,镇上的人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后来呢?”谢长兮问道。
“后来,她又捡了许多女婴。只是不知为何,那些女婴没有一个能健康长大,都是养了几个月,就会生病,无论如何都医不好。”
“我劝她放弃,她不肯。每天起早贪黑的干活,就为了那些短命的孩子。”
但她的固执也不是全然没用,三年后的一日,一个三岁的女孩,带着一个尚在襁褓的婴儿,自己找到了破草堂。
“那个女孩,叫大妞,是付珅家的孩子。”面摊老板道,“付珅是付家老族长的孙辈,但是到了他这一代,他的媳妇一连生了三个女娃,都溺死了。大妞是第四个,她的妹妹二妞是第五个。”
“听说付珅当初也想把大妞溺死的,但是族长说造的杀孽太重,怕会影响子嗣,便将大妞养大到三岁,让她带着妹妹自己去讨生活。”
“靠,”沈桓听的心火直冒,“这些付家人也太畜生了吧!这么小的孩子,说赶出去就赶出去了?”
“付家生的女娃太多了,最不值钱的就是这些女娃娃。”面摊老板叹道,“琼娘就这么收留了大妞和二妞,也因此发现了这些婴儿早幺的秘密。”
起因是大妞总是嚷着头疼,琼娘带着她跑了许多医馆药铺,都没有看出什么端倪。
直到后来有一日,琼娘帮她揉按额角的时候,竟然在她的头上发现被扎进脑袋里的绣花针……
之前那些婴儿早幺的秘密终于被揭开。
“或许是上天眷顾吧,大妞是那些被脑袋上被扎了绣花针的婴儿里,唯一活下来的。”
琼娘知道了这个秘密,起初也一直犹豫要怎么办,付家在昌隆镇是最有权势的家族,仅凭她自己是万万惹不起的。
因此,之后的两年,她也只是默默的继续收养那些被扔到弃婴堂的婴儿,只是会悄悄的把婴儿们头上的绣花针都拔出来。
但即便是这样,依旧会有婴儿夭折。
直到后来,大妞又带回了她的另外三个妹妹,三妞、四妞和五妞,并高兴的告诉她,她娘亲终于生够了八个女娃,下一胎就是男娃了。
“她那天来找我,比比划划的告诉我,她要去县里,她要去状告付家。我当时真以为她疯了。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子,还是个哑巴,她要怎么去告付家?”
“可她太倔了,我劝不住,禁不住她的哀求,替她写了状纸。”
面摊老板不说了,他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了悲伤的神色。
后来,琼娘还是出事了。
因为付珅发现了她的意图,告诉了族长。
于是,琼娘被付家的老族长带人绑了起来,关进了草堂的地窖里。
老族长很生气,不许任何人去看她,也不许给她送吃的喝的,想要活活将她饿死。
但大妞还是冒险带着妹妹们偷偷溜进了地窖,她们给琼娘送吃的,还想救琼娘出去。
结果被付家的人发现,告诉了老族长。
老族长派人把五个女孩绑在了地窖上面的草堂里,并派了不少付家人严加看守。
“这老匹夫也太恶毒了,他就不怕天打雷劈吗?”沈桓骂道。
“呵呵,好人不长命,恶人活千年。”面馆老板讽刺的笑了,“琼娘和大妞她们都是被活活饿死的。”
“可就算是她们死了,付家都没有放过她们。”面馆老板脸上浮现出怒色来,“这帮老畜生,请来了道士,想要琼娘彻底魂飞魄散!”
“这也太丧心病狂了。”沈桓震惊的瞪大了眼。
“因为,他们付家千辛万苦生出来的男娃,也保不住了。”面馆老板道,“老族长一门心思认定是琼娘是在咒他们付家,便请来了道长,想要将她的鬼魂消灭。”
“他们按照道长所说,在地窖里将琼娘的尸骨绑在中心的柱子上,然后在她的周围,十二个方位雕刻了十二个女婴石像,然后挑选出十二个女婴,按照那个道长的办法,将她们灵肉分离,将灵魂困在石雕里,以血肉喂养;肉身则放在草堂,以秘法做成了活尸。之后待到时机成熟,便让他们灵肉合一。”
“而恶灵一旦养成,就可以让这些鬼婴嗜母。”
这简直惨无人道,林祈岁冷下了脸色。
但他又突然想起了什么:“那大妞她们和付珅他们呢?”
在劫里,大妞姐妹五个被付珅操控,就一直待在草堂里,定是有原因的。
“付珅和大妞她们,是被老族长派来弃婴堂看守的。琼娘怨气太重,若无人看守,光靠那道士给的符箓和那十二个未成形的婴灵,根本镇不住。”
面馆老板解释完,叹了口气:“自从琼娘被关进地窖,我就再也没见过她了,直到你们又从弃婴堂出来。”
面馆老板说完,沈桓已经拿袖子抹起了眼泪。
林祈岁心情沉重,一张小脸冷冰冰的。
只有那在一旁托着腮的艳鬼,“嘶”了一声,发现了这故事里的一丝疑点。
“等等……”
谢长兮修长的手指敲了敲桌沿儿,问道:“老板,既然你和琼娘这么相熟,那她被付家关进地窖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又怎么会对付家请来道士的事,知道的这么清楚?”
面摊老板一愣,但很快苦笑了一声,他没有多说什么,而是解开了自己的衣襟。
“哎哎!”沈桓被他这动作吓了一跳,直捂眼睛,“老板老板,你这是干嘛!”
老板将自己的衣襟拉开,露出了自己的胸膛,道:“你们看看就知道了。”
林祈岁抬眼望去,然后便呆住了。
因为面摊老板的前胸上,满是各种深深浅浅的伤痕,有鞭伤,有刀伤,左胸靠近心脏的位置,是一道致命的贯穿伤,应该就是他的死因。
“我替琼娘写状纸,又怎么逃得过呢?”
他苦笑道:“早在琼娘被关进地窖的时候,我就被付家那帮畜生砍死了。”
只可惜,他死后成为了等阶最低的游魂,因着一股执念,才能留在世间。
他便在昌隆镇上到处游荡,目睹了付家后来对琼娘做的恶,但他却无能为力。
再后来,这里形成了‘劫’,他便又干起了生前的老本行,守在这里,等着人来破解,等着有人来给琼娘一个公道。
“好在,我还是等来了你们。”面摊老板道,“弃婴堂是昌隆镇未破的最后一个劫了,今日天色已晚,你们可以小住一宿,明日在赶路。”
“那你可知昌隆镇还有哪里可以歇脚?”沈桓问道。
“在镇子的最西边,有一家小酒馆可以入住。”面摊老板道,“虽然萍水相逢,但我还是要多谢你们。”
他说完,就开始起身收拾东西。
林祈岁看着他麻利的动作,问道:“那你以后还来这里出摊吗?”
“不了吧。”面摊老板道,“琼娘的事已了,这里也没有劫了,来吃面的人会更少,我打算回家乡看看。”
少年点点头,没再说话。
“走吧,”谢长兮走过来拍了怕他的肩膀,“累了这么多天了,今晚好好睡一觉。”
“好。”林祈岁应道。
三人辞别面摊老板,一起往昌隆镇西边走去。
日落西山,殷红的晚霞将天幕染红了半边,遥看像一片血河,映着这破败无人的小镇,显得越发凄凉。
昌隆镇不大,三人又走了一段路,就看见了前面高高挂着的幌子。
那随风而动的幌子上,只大大的写了个一个“酒”字——
作者有话说:来啦来啦,预报一下,明天晚上11点,准时更新,双更大肥章[害羞]
第36章 酒馆夜话(修)
小酒馆本就是供镇上的百姓饮酒闲聊之地, 只不过在“劫”出现之后,酒馆老板为了给过往的人提供方便,又收拾出几个房间, 顺便提供住宿。
是以, 三人赶到的时候, 酒馆里已经住满了。
“我店里还有一间放酒的仓房,可以收拾出来给你们住。要不你们三个凑合凑合?反正都是男的。”
酒馆老板是个五十来岁的男人,衣着随意,靠在柜台后的摇椅上看书。
三人都没什么异议, 酒馆老板就叫人去收拾后面的仓房了。
这个时辰天刚擦黑,酒馆大堂里三三两两的坐了几个人。
其中有两拨明显是从外面来的,临时寻到这里歇脚,还有一个三十来岁的年轻男人, 戴着顶大大的斗笠,独自坐在角落里喝酒。
林祈岁只草草扫了一眼,就被沈桓拉着到一旁的座位上坐下了。
谢长兮也跟了过去, 三人落座,酒馆老板就走了过来。
小酒馆不大, 只有一个伙计, 被老板吩咐去后面收拾仓房, 所以只能老板亲自过来点单。
“三位吃点什么?”
沈桓要了两碟小菜, 一碟酱牛肉,还有几个饼子,然后手一挥又让老板上了一坛好酒。
“说了我请,之前面摊没请到,正好今晚一起好好喝一顿。”
他这么热情,林祈岁和谢长兮便都没阻拦。
沈桓点完菜, 从自己的钱袋里摸出一个银锭子塞给老板,酒馆老板笑呵呵接了,又找给他一串铜钱。
“三位吃好喝好。”说完,又回他的椅子上瘫着了。
不多时,那伙计收拾完客房出来,进后厨端来了他们要的酒菜,又上了一坛桂花酿,就退了下去。
林祈岁有些惊讶,沈桓看着年纪不大,竟是个会喝酒的。
“哎呀,出门在外,喝酒便于交友,我师父教的。”
沈桓豪爽的倒了两碗,递给林祈岁和谢长兮,然后又给自己倒了一碗:“明日你们有何打算?我可能还要在这附近的村镇停留一段时间。”
林祈岁手指摩挲着碗沿儿:“我想出去看看,你知道距离这里最近的县是哪吗?”
“是若桐县。”沈桓道,“我在鬼气侵蚀人界之前去过,是个挺热闹的县城,不知现下如何了。”
林祈岁点点头,又问了问去若桐县大概的路线,在心里记下。
抬眸间,余光瞥见谢长兮懒懒靠在椅子里,垂着眼睛听他们说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说这些了,来,先为咱们这次能平安破劫干一杯。”沈桓打断了他的思绪。
林祈岁回过神,跟着端起了碗。
三人举碗相碰,醇厚的酒香混着清甜的桂花香萦绕鼻间,一口下肚喉咙到胃里都是暖的。
林祈岁不记得自己之前有没有喝过酒,小口尝了一点,竟然觉得味道不错。
三人推杯换盏,闲扯了不少,酒坛喝空时,外面的天色也彻底暗了下来,先前在大堂喝酒的那几个客人陆续回了自己房间,就只剩下他们三个还在。
又过了片刻,见他们吃的差不多了,那伙计就主动过来将他们带到了后院的仓房。
仓房布置简单,收拾的也还算干净,靠里的墙角放着几排酒架,上面摆满了酒,靠外是三张并在一起的木板床,被褥都铺好了。
“三位若是想沐浴,出了门往左走,一直走到头,那边有单独的浴房可用。”伙计说完就离开了。
“呼,我是不想动弹了,明早再洗吧。”沈桓伸了个懒腰,一进门就扒了外衫,一头倒在了最里面的那张床上。
林祈岁虽然只喝了一碗,但他酒量不好,此时只觉得头晕的厉害,脸上也热热的。
进了门,就近坐在最外面那张木床上,那双墨色的琉璃瞳也开始撑不住的慢慢闭上了。
谢长兮无奈的看了两人一眼,转身出去找酒馆老板要了碗醒酒汤。
这么会儿功夫,再回来时,沈桓已经睡得不省人事了。
至于林祈岁,少年倚靠着床头,双眸紧闭,雪白的双颊泛着淡淡的粉红,原本高束起来的马尾,已经松散,碎发垂在脸侧,随着他的呼吸轻轻抖动。
“啧……”
谢长兮扯了扯嘴角,将手里的醒酒汤暂放在床边的桌子上,然后在林祈岁身边坐下来。
轻轻伸手一扯,就将人直接拉进了自己怀里。
少年被他的动作打扰,细密的睫毛簌簌颤抖,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
但只是一瞬,就又恢复了平静。
谢长兮一手揽着他的肩,一手捏了捏他的脸颊,轻声道:“臭小孩,醒醒,先把醒酒汤喝了,不然明天要头疼的。”
林祈岁“唔”了一声,眉头皱的更紧了,他别开头,想躲开那只捏着自己脸颊的坏手。
可那只手讨厌的很,像只鬼似的缠着他不放。
见他不肯醒,谢长兮松开脸颊又去捏他的鼻子。
“嗯……”
少年被阻断呼吸,不得不张开嘴巴,然后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
入目果然是谢长兮那张昳丽精致的脸孔,勾人的桃花眼含着坏笑,殷红的嘴唇勾勒出的弧度,怎么看都像是不怀好意。
“醒了?”谢长兮将桌上的醒酒汤端过来,送到林祈岁嘴边,“把这个喝了。”
林祈岁脑子还是懵的,听他这么说,就顺从的低头将碗里的汤喝了个干净,然后双眼迷离的看着面前的鬼。
谢长兮见他这副呆呆的样子,笑了起来:“果然是醉了。”
他将空碗放到桌上,手又不老实的开始揉捏林祈岁的脸颊,坏笑道:“之前不肯让我捏,现在怎样?还不是落到我手里了。”
林祈岁还晕着,对他的所作所为根本没什么意识,只是眉头紧紧皱着,偶尔不满的哼唧两声。
抱着乖乖软软的小孩玩了一会儿,见他睡熟了,谢长兮才轻轻将人放回床上,又拉开被子仔细盖好。
此时已是深夜,小酒馆内灯都熄了,万籁静寂。
谢长兮坐在床边,垂眸看着少年沉睡的脸,片刻后站起身,悄无声息的离开了仓房。
……
昌隆镇的夜晚鬼气弥漫,街上破败的房屋被雾气笼罩,影影绰绰,阴恻恻的令人胆寒。
自从三年前鬼气侵蚀人界,夜晚就几乎没有活人会在外面游荡了。
毕竟哪怕高阶鬼可以在白天行动自如,夜晚也依旧是它们的主场。
谢长兮淡青色的身形如缥缈如纱,混在抹不开的浓雾里。
他像一缕烟,刮遍了昌隆镇的所有角落。
其实,他成为厉鬼的时间并不算久,还需要靠吞噬其他鬼的七魄来提升自己的力量和等阶。
但对于生前就很挑剔的谢长兮来说,低阶鬼他是看不上的,至少也要青阶恶鬼,才能入他的法眼,让他开尊口吃上一些。
像昌隆镇这样的小地方,除了弃婴堂那个劫里的老族长之外,他还真没有寻到其他的青阶恶鬼。
街巷里,白天空无一物的铺子开始传出诡异的嬉笑,又或是哀哀的悲哭。
有怨鬼吃掉了街上路过的无辜游魂,又或是几只饿红了眼的游魂聚在一起,为抢一个活尸打的不可开交。
缥缈如烟的艳鬼不屑一顾,搜刮完昌隆镇后,又扩大范围去周边兜了一圈,总算在荒郊野岭抓了只恶鬼,填了肚子。
饱腹后的艳鬼餍足的抹去了嘴角的血迹,又踏着浓雾回了酒馆。
月色如水,小酒馆的仓房门口,林祈岁手里拿着烛台,静静的站在那。
多亏那碗醒酒汤,让他小睡了一会儿就清醒了。
可一醒来,床上就只有睡得死死的沈桓,谢长兮不知去向。
少年穿着素白的寝衣,赤着脚站在门口,如绸缎般的长发披散在身后,更衬得他腰身纤细,有一股病弱之感。
忽而,一阵夜风卷着浓雾刮进了院子。
寒意透骨,带着瘆人的鬼气扑面而来。
林祈岁皱起眉,却只见一团淡青色的影子自雾气中显出身形。
艳鬼笑了,施施然伸出一只惨白的手,朝他伸了过来。
“半夜不睡,专程在这等我?”
那纤长的手指眼看要触到少年的手腕,少年猛地往后撤了一步,手一松,手中的烛台咣当落地,蜡烛瞬间熄灭了。
小院里只有惨淡的月光映照着两人。
谢长兮一愣。
少年已经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上前一步,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子。
“你去哪了?”林祈岁瞪圆了眼睛,凶巴巴的问。
“出去散步。”谢长兮无奈,妥协的将双手都举了起来,做投降状,“臭小孩,酒醒了就出来抓我啊。”
林祈岁手上未松,听他这样说,又用力将他往自己这边扯了扯。
谢长兮比他高出大半个头,被他这样一拽,只好顺着他躬身下来,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被拉的很近。
“你骗人。”林祈岁盯着这张美的不可方物的脸,将牙齿咬的咯咯作响,“鬼怎么会大晚上去外面散步。”
“不然呢?”好脾气的艳鬼一脸无奈,“总不能像你们两个小酒鬼一样,躺在床上睡觉吧。”
“你……!”
林祈岁被他揶揄的脸上一红,别开头去。
谢长兮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他抓着自己衣襟不放的手:“先松手,有什么话咱们好好说?”
林祈岁怎么肯,自打认识这鬼以来,他发誓,自己就没从这鬼的嘴里听过超出十句的实话。
“你先老实回答我的问题。”少年定定的看着他,“说了我就松开。”
这是讨价还价上了。
谢长兮无奈,唇角一勾,就着这个姿势双手握住了林祈岁的腰,直接将人抱了起来。
林祈岁:……!
“谢长兮!你放我下来!”
少年的脸颊瞬间红了,一直红到脖子根,气得狠狠瞪了他一眼。
谢长兮不语,将人抱着,飞到了酒馆的屋顶上。
他铺开自己的衣摆,将林祈岁放在上面坐着,又唤出黑雾设了道薄薄的屏障,挡风保暖。
这么一折腾,林祈岁的情绪也平复了一些。
他望了一眼谢长兮的侧脸,小声嘀咕:“上来这里做什么?”
“我们又不知今天入住酒馆的都是些什么人,下面说话不方便。”谢长兮道。
“那现在能说了吗?”林祈岁一副要追问到底的架势。
谢长兮顿了一下,有些无奈:“小祈岁,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问多了就不礼貌了。”
林祈岁不为所动:“你又不是人。”
谢长兮:……
那鬼就不能有秘密嘛?
他短暂的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似乎想到了什么,伸出手指在林祈岁的脸颊上戳了戳。
“做什么?”林祈岁皱起眉。
谢长兮笑道:“你该不会是怕我出去吃人吧。”
被戳中心事的少年,心虚的移开了视线。
林祈岁倒不是真的怕他出去吃人,但也确实担心他会偷偷溜出去做坏事。
“伤心。”谢长兮抬头望着夜空,作悲伤状,“我看起来这么像吃人的恶鬼吗?”
“不像。”林祈岁实话实说。
他想了想,又道:“那能和我说说,你是怎么死的吗?”
艳鬼清隽的侧脸,被月光模糊的晕染了一层淡淡的光晕,他低下头如蝶翼般的眼睫扑簌扑簌的抖了抖。
“这样吧,我可以回答你这个问题,但为了公平起见,我也要问你一个问题。”
“好。”林祈岁答应的没有丝毫犹豫。
狡猾的艳鬼瞬间笑了起来,说道:“我嘛,算是自杀的。”
“自杀?为何?”
“这算第二个问题了。”
林祈岁:……
他就知道这鬼肯定会耍赖的。
“行吧,”少年道,“该你问了。”
谢长兮静静看着面前的少年,勾人的桃花眸闪过一丝精光。
“你从纸扎铺醒过来之后,关于以前的事,还记得多少?”
“什么都不记得了。”林祈岁道,“除了名字,我没有一点之前的记忆。”
——咔嚓!
一道清脆的骨头断裂声,突然响了起来。
林祈岁一怔,一扭头,就见酒馆旁边的巷子里,一只披着头发的鬼,正将一个人按倒在地,扑在他身上撕咬。
“啊啊啊啊!”
那人被咬的鲜血迸溅,发出刺耳的惨叫。
他奋力挣扎,被却那鬼一抓,直接翻了个面。
一张惊恐变形的脸,瞬间暴露在月光下。
林祈岁皱起眉,这张脸他见过,是今天在酒馆大堂里喝酒的那两拨外来人里的其中的一个。
“鬼饿极了,就会吃人。”
谢长兮不知何时凑了过来,将下巴枕在林祈岁的肩膀上:“白天阳光满照,阳盛阴衰,鬼的力量会在一定程度上被限制,但晚上就不同了。”
他顿了一下,而后道:“所以,为了保命,晚上活人基本不会在外面游荡或过夜。”
林祈岁听他说完,“哦”了一声。
却被谢长兮屈指在头上敲了一记:“我的意思是,若是以后我晚上不在,不要站在外面等我。”——
作者有话说:来晚啦,宝宝们,差了点没苟到字数,主动滑跪[害羞]
第37章 周家兄妹
林祈岁捂住自己被敲的地方, 回头白了谢长兮一眼。
小酒馆里的灯在此刻亮了起来,很快有两人从酒馆里冲了出来,看衣着正是被鬼撕咬的那人的同伴。
林祈岁躲在屋顶上, 不动声色的注视着下面发生的事。
只见那两人冲到巷子, 目睹了眼前血腥的惨剧, 竟是没有丝毫犹豫,丢下那个浑身是血,惨叫呼救的人,又回了酒馆里。
酒馆内的另外一拨人也醒了, 揉着眼推门出来,询问跑回酒馆的两人发生了什么,几人就站在院子里聊了几句。
而之前戴着大斗笠,独自坐在墙角喝酒的那个男人的房间, 却始终黑着灯,丝毫没有动静。
片刻后,聚集在后院闲聊的几人都回了自己的屋子, 熄灯睡下,小酒馆又恢复了平静。
谢长兮这才带着林祈岁悄无声息的回到了他们的房间。
沈桓依旧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 睡得死死的, 哪怕是那个倒霉蛋的惨叫, 都没能将他惊醒。
……
次日一早。
林祈岁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了, 仓房里只有他一人,沈桓和谢长兮都不在。
他翻身下床,利落的扎起马尾,穿好衣衫,正欲开门出去,谢长兮端着托盘和沈桓一起回来了。
“沈小弟, 你可算醒了!”
沈桓一见他,脸上的八卦之色,压都压不住:“你睡得沉,可能不知道,昨晚就在酒馆不远处的巷子里,有个人被鬼给吃了!”
“那人咱们昨天应该见过,就是在大堂喝酒的那几个人里面的其中一个。太惨了,吃的就剩下一滩血和几块碎骨头了,听说他的同伴听见动静还出去看了,见了那饿鬼,都没敢吱声,麻溜的又跑回来了。”
是很惨,林祈岁不但知道,昨晚上还亲眼见了。
但又没法跟沈桓说,只好附和几句,而后问道:“那之后怎样了?”
“能怎样,他的两个同伴找酒馆老板借了铁锹,将他仅剩的骨头和衣服碎片裹吧裹吧,给埋了。”
沈桓说完,见林祈岁脸色有点白,后知后觉的捂住了嘴。
“啊,对不住!一大早就跟你说这些,是不是不大好?”
林祈岁:……
原本睡了一觉,昨晚的事他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现在可好,沈桓这么一说,他感觉昨晚那一幕又重现于眼前,而且越发生动了。
正这时,一旁的谢长兮挑了挑眉,将手里的托盘递到了他面前。
微笑道:“早饭,还吃吗?”
林祈岁低头一看,那托盘上放着一碗白粥,一碟红殷殷的豆腐乳,还有一碟连筋带肉的酱牛肉。
好吧,他确实不想吃了。
婉拒了谢长兮给他带回来的早饭,林祈岁去了前面的大堂,想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入口的东西。
不知是不是因着昨晚那事,今日的大堂里只有那个戴着斗笠的人在,显得格外冷清。
他找了个角落坐下,酒馆的小伙计就上前来询问了。
林祈岁要了碗素面,然后问道:“昨天那两拨人呢?已经走了么?”
小伙计点点头:“发生了那种事,怕是也没心思继续住下去了。”
“你们镇上经常会有饿鬼半夜吃人么?”
“以前多,现在嘛,这镇上都已经没剩什么人了,也就不多了。”
小伙计说完就退了下去,不多时,给他端来了素面。
林祈岁从筷笼中拿起木筷,小口小口的吃着。
“你们要去若桐县?”
一道低沉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林祈岁动作一顿,抬起头来,就见那戴着斗笠的男人,不知何时坐在了自己对面。
男人皮肤黝黑,容貌硬朗,脸上还有疤,一双眼睛黑沉沉的,看着有点凶。
林祈岁愣了片刻,那男人补充道:“别误会,我昨天在大堂喝酒,听见你们聊天了。”
“嗯。”林祈岁点头。
“我也去若桐县,”男人开门见山,“我有马车,可以顺路带你们一起去,如何?”
少年将眉紧紧蹙了起来。
按理来说,一般这种主动送上门来的好事,那基本都不是什么好事。
“若桐县离这里不近,靠脚走少说要三四天,马车一日便能到。”那男人继续道。
“为何要帮我们?”
男人压了压斗笠的帽檐,将声音压低了些许:“昨晚,我看见了。”
林祈岁怔住。
看见了,看见什么了?
是那个被鬼吃掉的人,还是……他和谢长兮?
“那个青衫男人,是你的鬼侍吧。我妹妹受了伤,需要去若桐县为她医治。”男人道,“但这一路上,恐诸多凶险,我想……”
“你想让我们保护你和你妹妹?”林祈岁接道。
男人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欣喜:“我不用,只要能保护我妹妹便好。”
“你妹妹是怎么伤的?”
“在劫里被鬼伤的,我们是从附近村子来的,刚从一个地级劫里逃出来。”
林祈岁没有立刻答应,思索了一下,问道:“若桐县,有可以医治这种伤的地方?”
“有。”男人语气肯定,“有一家明光楼,据说里面不光卖对付鬼的各种符纸法器,还有周边各个村镇未破的‘劫’的位置和信息。”
“而且,那里也能治疗各种被鬼重伤的伤患,我想去试试。”
林祈岁心思一动:“那我可以先见一见你妹妹吗?”
“自然。”男人答应的很爽快,立刻就要起身,带林祈岁去他的房间。
然而,不等他起身,一只略显苍白的手却突然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谢长兮双眸眯起,指尖发力,直接将已经起身的男人生生压回了座位。
“没人告诉你,趁大人不在的时候,私自和别人家小孩说话,是拐卖吗?”
男人脸色逐渐发青,像是承受了很大的痛苦。
林祈岁皱眉,在桌子下面扯了扯谢长兮的衣袖,轻轻摇了摇头。
艳鬼不悦的白了那男人一眼,还是放开了他。
“呼!”男人顿时松了口气,瘫在了椅子上。
林祈岁对谢长兮道:“我们只是随便聊了几句,我没答应他什么。”
谢长兮伸手在他额头上重重戳了一下:“是挺随便的,我再不来,你就被他拐走了。”
林祈岁:……
“是真的!”对面的男人一手捂着肩膀,焦急的开了口,“我没骗你们,马车是我和酒馆老板借的,花了十两银子,你们可以问他,我的事他都知道。”
谢长兮眸光锐利的自男人面上剜过,而后看向林祈岁:“你真想去若桐县?”
“想。”林祈岁回道。
谢长兮不肯告诉他,他的身世,他自己总要想办法寻找。
若是一直窝在这些犄角旮旯的小村小镇,是没办法获得更多消息的。
而这个男人提起的明光楼,很像是沈桓这样的仙门中人开的,让他有些在意,才会想答应这个男人的请求。
谢长兮沉默了片刻,不知思考了些什么,再开口,竟然答应了。
“好吧,”他对那个男人道,“既然我家小孩想去,那先带我们去看看你妹妹吧。”
男人连声答应,起身带着两人去了自己的房间。
房间内光线很暗,靠里面摆着一张床,床帐被放了下来,遮住了坐在床上的人。
林祈岁只看见一个人影,模模糊糊映在床帐上。
男人率先走上前,小心的拉开床帐,露出了靠坐在床上的那个小小的身影。
女孩看上去不过十二三岁模样,瘦瘦的,双眼都被白帕子蒙住了。
听见动静转过脸来,看向他们的位置:“哥哥,是你回来了吗?”
先前一脸冷淡的男人,竟然放柔了声音,回道:“嗯,哥哥带了两个朋友来看你。”
“真的?”女孩有些高兴,“那快请他们坐吧。”
林祈岁和谢长兮自然没有落座,只站在距离床不远的地方看了一会儿,就离开了屋子。
男人跟在他们身后也走了出来。
“她的眼睛被鬼抓伤了,腿也伤了。”男人道,“我给她吃了能抑制鬼气扩散的药,但她伤的不轻,不医治的话,应该撑不了多久。”
“如果你们愿意帮忙,我们一会儿就出发,天黑之前应该能到若桐县。”
林祈岁朝谢长兮看了一眼,似在征求他的意见。
这让谢长兮很受用,欣然点头:“愿意。容我们回房收拾一下行李,就可以出发。”
两人回到仓房,沈桓已经收拾好东西整装待发了。
见他们进来,抱拳道:“谢大哥,林小弟,那我就先走一步,咱们有缘来日再会。”
林祈岁和谢长兮和他道了别,沈桓也没什么留恋,转身就走了。
看着他如风一般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谢长兮意义不明的“啧”了一声。
林祈岁瞥他一眼,揶揄道:“怎么,不舍得?”
谢长兮被他这话逗笑了:“你这样说,我可要误会了。”
“那是为何?”林祈岁道。
谢长兮双手捏住他的脸,揉出一个笑模样:“看看人家,多有朝气。来,笑一个,小小年纪就天天冷着个脸,小心以后面瘫。”
林祈岁:……
他拍开谢长兮作乱的手,白了他一眼:“成天与你混在一起,我哪来的朝气?只有鬼气。”
谢长兮:……
两人贫嘴了一会儿,收拾好东西,出了酒馆。
那男人已经戴着斗笠在外面等着了,身后停着一辆有些破旧的马车。
见两人出来,男人迎上前去。
“我叫周盟,我妹妹叫周菀,咱们也算是认识了,以后互相关照。”
他说完,就等着林祈岁和谢长兮开口介绍自己。
但和之前傻乎乎的沈桓不同,谢长兮对这人的第一印象就很差,所以直接别开了头。
“自我介绍就不必了,随便你怎么称呼我。”
周盟被他说的一愣,忍不住又重新将谢长兮打量了一番。
他带着妹妹进过那么多劫,见识过各种各样的人,倒还真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嚣张的鬼侍。
看上去,丝毫不怕这个少年一样。
可面前的少年,又不像是被其挟制的样子,反倒是鬼侍看起来格外护主。
总之,这一人一鬼的关系看起来怪怪的。
“我叫林夕。”林祈岁随口说了个假名,“周大哥,不用管他,既然答应了你,我们肯定会做到的。”
“啊,好。”周盟回过神道,“小菀已经在车上了,二位也快上车吧。”
“嗯。”林祈岁应了一声。
他朝马车走了几步,周盟又将他叫住了:“小兄弟,小菀被鬼所伤,所以十分怕鬼,能不能……”
他有些为难的看了旁边的谢长兮一眼。
林祈岁顿时明白了:“我不会让他暴露身份的。”
见他应下,周盟顿时感激的连连道谢。
谢长兮不悦的皱了皱眉:“怕鬼还找鬼帮忙。”
周盟脸上的笑一僵,还是客客气气的朝谢长兮道了句“有劳”。
他有一种感觉,这鬼侍和之前他遇到的那些都不一样,最好不要得罪。
林祈岁和谢长兮上了马车。
马车不大,周菀就坐在最里面的角落里,身后靠着软垫,怀里还抱着个小包袱,头发梳的齐整,看起来倒是被周盟照顾的不错。
听到声音,她试探着开了口:“是昨天去看我的两位朋友吗?”
“嗯,”林祈岁道,“我叫林夕,你可以叫我林哥哥。”
周菀点了点头,叫了声“林哥哥”,又道:“那另一位朋友呢?”
林祈岁见谢长兮坐在一旁,托腮打量着周菀,给他递了个眼神。
谢长兮揉了揉眉心,回了他一个浅笑,对周菀道:“我姓谢,可以叫我谢哥哥。”
小姑娘乖乖点头,叫了声:“谢哥哥好。”
马车一路不停,往若桐县驶去。
天色将晚时,突然乌云密布,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的砸了下来。
那雨越下越大,拉车的马几乎寸步难行。
周盟不得不停下马车,掀开车帘和他们商议。
“看样子今晚应该进不了若桐县了,”他道,“我见前面不远处有光亮,不如先去借宿一晚。”
林祈岁透过雨幕往前面望了望,果见暴雨中,隐隐有暖黄色的灯光亮起。
便点了点头:“眼下也只能这样了。”
车帘放下,马车又继续艰难前行。
车外大雨瓢泼,车内两人一鬼安静的坐着。
可行出一段路,林祈岁却感觉有些不对,因为雨滴砸在车顶上的噼啪声,好像越来越小了。
他掀开车帘,就见雨不知何时停了,方才还亮着的天色彻底黑了下来,周围也开始泛起浓浓的雾气。
这一幕,他在进入弃婴堂那个劫的时候,也曾见过。
“今晚走不了了。”坐在前面赶车的周盟沉声道,“我们进入劫里了。”
他话音刚落,四周的浓雾便开始迅速向他们的马车围拢,几乎瞬间就将他们整个吞没。
少顷,雾气散去,一座挂着大红灯笼的三层客栈赫然出现在他们面前。
那客栈灯火通明,里面喝酒闲谈的人声吵吵嚷嚷,热闹非凡。
林祈岁抬头看了一眼上面挂着的牌匾。
就见那上面赫然写着三个大字:“青云渡。”——
作者有话说:救命!日六好难啊![爆哭][爆哭][爆哭]
第38章 客栈禁忌
“几位, 打尖还是住店?”
一个肩上搭着汗巾的小伙计从里面跑了出来。
林祈岁环顾四周,除了青云渡这座三层小楼,周围都被浓浓的大雾包围, 他们根本没得选。
“住店。”周盟已经开口道。
“好嘞!”小伙计顿时高兴起来, “几位里边请, 这两天天气不好,路过这里的客人都在咱们这住下了,保管招待周到!”
说完,就在一旁殷勤的打起了车帘。
林祈岁刚要起身下车, 却不想,谢长兮先他一步跳下车去,然后朝他伸出了手。
林祈岁动作一顿,还是伸出手, 任由他将自己扶了下去。
待两人下了车,周盟才又折返回车上,将坐在最里面的周菀抱了下来。
“那四位先进去吧, 这马车我替四位赶到后面的马棚里安顿。”小伙计说完,熟练的跳上车, 甩起鞭子, 赶着车往青云渡后面去了。
招待的确实周到。
四人便进了青云渡。
一楼大堂内, 烛火通明, 十几张客桌摆放的整整齐齐。
林祈岁一进门,就看见三男一女围坐在一张客桌前。
见他们进门,四人都朝这边看了过来。
林祈岁目光扫过,将他们逐一打量。
从左边起,第一位是个身上穿着黑白叠搭长衫的年轻男子,腰间挂着佩剑、葫芦和一堆滴里嘟噜的玩意, 看起来和沈桓的打扮差不多,应该也是某个仙门的人。
第二位,是个身穿薄紫色的轻纱裙的漂亮女子,浓妆淡抹,珠翠满头,看起来像是花楼出身的歌舞姬。
第三位,是个衣着华丽的富贵公子,白玉发冠,紫金腰带,身上的袍子金线镶边,腰间锦囊钱袋,面面俱到。
最后一位穿着灰褐色的粗布短打,身材魁梧,一脸凶相,还长着络腮胡子,看那样子,像是做屠宰生意的。
“四位还站着作甚,快坐。”
说话间,刚刚那小伙计从外面走了进来,引着林祈岁几人往那张四人围坐的大长桌走了过去。
“几位稍候,我去请我家掌柜的。”
见他们四人也落了座,小伙计一溜烟退了下去,留下他们八个陌生人,大眼瞪小眼。
还是那衣着华贵的公子哥先开了口:“咳,几位既然来了,不如先自我介绍一下吧。”
“这劫进来这么多人,想来不好破解,咱们八个往后几天说不定要联手。那,我先来?”
他说完,众人都没做声,视线却全投到了他身上。
“咳咳,”公子哥只好道,“我叫杨元清,是花州杨府的大公子,几位多关照。”
他说完,那身着粗布短打的汉子也跟着道:“我叫张茂,家里杀猪的。”
“我叫吴宣,”腰间挎着佩剑的青年也开了口,“崇元派大弟子。”
“奴家名云泱,”最后,那紫衣女子缓缓开了口,“之前在一家花楼卖艺做舞姬。”
对面先来的四人都已经自我介绍完了,林祈岁几人便也一一简单介绍了自己。
林祈岁自然还是用的“林夕”这个假名。
“诸位。”一道清朗的男声响了起来。
八个人温声望去,就见一个身穿白色长衫的年轻男人从后院走了出来。
男人眉眼温和,一副书卷气,看上去不过二十四五,走到距离长桌三四步的地方停了下来,站定。
“诸位远道而来,途径此处,能来我小店留宿,实乃我店的荣幸。但,最近我店内时有怪事发生,为确保几位的安全,我作为小店的掌柜还是要多叮嘱诸位几句。”
他说完,视线扫过八人的脸,短暂停顿了一下。
才又继续道:“其一,小店供应饭食,但切勿贪多,夜饭只添二,不可三。其二,饭后及时收碗,若碗碎或饭食变味,需焚香退送。
其三,入夜关窗锁门,不可喧哗吵闹,惊扰他人。其四,三楼年久失修,为确保诸位的安全,最好不要擅自登楼。”
“好了,我要说的就这么多。天色也不早了,等下习文和习武会给你们分配房间,和端来今晚的饭食,用过饭后,就回去各自房间休息吧。”
掌柜说完,又回了后院。
刚刚那小伙计笑呵呵走了过来:“几位,你们的房间都在二楼,布置都差不多,两人一间,这是房间的钥匙。”
他说着将钥匙放在了长桌中间,然后就退了下去。
钥匙只有四把,两人一间,林祈岁自然是和谢长兮一起。
周盟和自己的妹妹周菀。
剩下先来的四个,便都互不相识了。
那个叫杨元清的公子哥有意和云泱一起,只可惜云泱没答应,询问了旁边的吴宣。
吴宣自然应允,还保证道:“云姑娘放心,在下行正坐端,绝不会对姑娘有任何非分之想。”
杨元清在一旁,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
这话说的,好像他就是那个贪图人姑娘美貌的好色之徒似的。
而且,如此一来,也就只剩下他和那个叫张茂的屠户了。
杨元清一脸不快,也只得勉强和那屠户凑合。
分完了房间,刚刚那个叫习文的伙计,领着另一个叫习武的,从后面厨房走了出来。
两人手上都端着大大的托盘,那托盘上放着八人份的饭食。
习文将饭食一一在八人面前摆好,而后朝一侧靠墙的桌子指了指。
“豆饭不够,可以去那边自己盛,吃完后,记得将碗筷收到那个盖着黑布的木桶里。”
林祈岁朝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那边的桌子上摆着一个还冒着热气的大饭盆,旁边还有一个蒙着黑布的木桶。
“吃过饭就早些休息。”习文目光扫过几人,笑了笑,“几位第一天入住青云渡,祝你们做个好梦。”
他说完,就带着习武一起离开了。
大堂内一时间就只剩下他们八人。
习文和习武端来的是每人一碗豆饭,一大盆已经炖成糊状的大锅菜,还有一碟寡淡的咸菜丝。
林祈岁看着那盆炖菜实在没什么胃口,便只夹了点咸菜,就着豆饭吃了。
但每个人的碗实在太小,即便是盛的满满一碗,也就几口的事,成年人根本吃不饱。
好在林祈岁今天没什么胃口,只吃了一碗就撂了筷子。
谢长兮见他恹恹的,把自己那碗推了过去:“再吃点?”
林祈岁摇头。
谢长兮皱起眉:“忘了之前在弃婴堂挨饿了。”
林祈岁:……
但他确实吃不下,侧头看见旁边的周盟吃完一碗,又去盛来了第二碗饭,便把谢长兮推过来的豆饭给他了。
周盟一愣,看向林祈岁。
林祈岁道:“我饱了,你不吃也是浪费。”
他这样说,周盟也不客气,面上一喜,接过碗来。
谁知他才刚扒上一口,就感觉自己的后背凉凉的,好像有一道阴冷的目光在暗中盯着自己。
他赶紧停下了筷子,四下望了望,掌柜和那两个小厮并不在,大堂内也没什么异样。
“周大哥,你怎么了?是饭有问题吗?”林祈岁见他拿着筷子不吃,还东张西望起来,问道。
“啊,没事。”周盟挠了挠头,“我就是担心吃你们的饭会不会不好。”
“不会的,刚刚掌柜也没说不许这样。”林祈岁认真回道。
“那就好。”周盟松了口气,这才又埋头继续吃了起来。
林祈岁吃的很快,撂筷的时候,其他人基本上都还在吃。
吴宣去盛了两次,云泱盛了一次,张茂盛了两次,但显然没吃饱,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去盛第三次。
八个人都按规矩吃完了饭,放好碗后,拿上钥匙,各自回去房间。
周盟放完碗回来,正要背周菀回房,冷不防,谢长兮在他身边停了下来。
周盟动作一顿,不知道自己做的什么事又得罪了这位祖宗。
谢长兮已经伸手重重在他肩上拍了一下,扯了扯嘴角道:“你吃的那碗豆饭,是我的。”
周盟:……
那咋着?他现在抠出来?
再说,那不是你的小主子给我的吗?
周盟在心里吐槽了个遍,面上却是半个字也没敢说,只是道:“那,那我下回不吃了。”
“切。”谢长兮毫不客气的白了他一眼,扭头走了。
林祈岁走的快,此时就站在楼梯口等着。
看见谢长兮和周盟说话,倒也没有多想,两人一起上了二楼。
二楼的房间并不少,但除了分给他们八人的那四间,其余的都上了锁。
林祈岁按着钥匙上的挂牌找到了他们自己的房间,位置有点偏,在走廊的尽头。
不过他不在乎这些,打开房门走了进去。
房间不算很大,分里外两间,床也是里外各一张,标准的双人间。
林祈岁走到里间的床上坐下,松了口气,这样倒也方便他和谢长兮一起住。
正这时,外面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
林祈岁挣扎着起身,外面谢长兮已经打开了房门。
周盟背着周菀,一脸堆笑的站在门外。
——咣当!
艳鬼一脸不爽的摔上了门。
林祈岁听见动静,问道:“是谁?”
“没人,”谢长兮撒谎眼都不眨,“是风。”
——叩叩叩。
敲门声又响了起来。
林祈岁也觉出不对了,起身走到外间,打开了房门。
周盟有些尴尬的挤出一抹笑来。
“那个……你们的房间是两张床分开的吗?如,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跟你们换下房间?”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直直盯着林祈岁,根本不敢去瞥一旁的谢长兮。
但不用瞥也知道,这鬼的脸色现在肯定已经阴沉到极点了。
周盟很纳闷,天知道这鬼怎么就横竖看他不顺眼了,处处跟他对着干。
就他肩膀上被拍的那两下,那乌青的手印子,到现在还没消下去呢!
“我们那个房间就只有一张大床,又没有屏风隔挡,我跟我妹妹住着不方便……”
他刚刚下去找习文说了换房的事,但习文不管,只让他去找同伴换房,他也是迫不得已才过来敲门的。
原来是换房的事,林祈岁嘴唇微动,刚要开口答应,谢长兮已经先他一步点了头。
艳鬼一双桃花眸眯起,笑盈盈道:“好说,我们跟你换。”
周盟:???
不是,这鬼转性了?
第39章 红袖敲窗
青云渡坐北朝南, 楼前就是供往来行人路过的官道,楼后有一座小院。
和其他的客栈一样,一楼是供客人们用饭的大堂, 二楼是供客人们住宿的客房, 一共十个房间。
分布走廊左右两侧各五间房, 楼梯在走廊西侧。
林祈岁他们的房间就在走廊左侧,一直走到尽头。
他稍微收拾了一下,就和谢长兮一起去了周盟兄妹俩的房间。
周盟和周菀的房间也在走廊的左侧,正中央最大的那间房。
林祈岁站在门口, 没有着急进去,因为他发现,他们这八个人的四间房,全部都在走廊的左侧, 右侧的五间却都空着,上了锁。
他在走廊走了一个来回,回忆着钥匙挂牌上的数字, 确定了其他几人房间的位置。
二楼的房间排号,从走廊左侧, 最靠近楼梯口的位置开始, 环走廊一周, 分别是一号到十号。
而林祈岁和谢长兮现在住的, 则是走廊左侧最中间的三号房,周家兄妹住的是五号房,他们之间的四号房空着。
吴宣和云泱住的则是最靠近楼梯的一号房,杨元清和张茂住在他们旁边的二号房内。
剩下对面六号到十号的五间房,全部空着。
暗自记下这些位置,他打开房门, 和谢长兮一起进了房间。
房间的面积挺大,床也大,天水碧的床帐,桌几上铺着素雅的桌布,茶具一应俱全。
至于其他的,盥洗架、置物架、柜子、梳妆台,也样样都有,整齐的靠墙摆放着。
一看这布置,就是那种需要不少银子的上房。
林祈岁对这房间倒是挺满意,比他们之前的房间好多了,反正谢长兮不需要睡觉,那大床就是他一个人的。
又在房间里四处看了看,少年在桌边坐下,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凉茶。
谢长兮站在窗前,凝神注视着窗外,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正这时,房门被敲响了。
林祈岁起身开门,习武拎着一大桶热水站在门口。
“客官一路辛苦,房内有浴桶和换洗衣物,可以沐浴解乏。”
他说完就放下热水离开了。
林祈岁确实有点心动,之前的两个劫几乎都是风餐露宿,没有好好休息过,到青云渡终于住上了像样的房间。
于是,片刻后……
浴桶里水汽氤氲,少年将自己整个浸在里面,只露出个黑漆漆的脑袋,和一双雪白的肩头。
房间门从里面上了锁,还贴了不少黄纸朱砂画的符箓。
门外,一只青衣艳鬼满脸怨念的蹲在门口画圈圈。
……
是夜。
林祈岁换上了干净的寝衣,躺在柔软的大床上。
他抻开被子给自己盖好,吹熄了床头的烛台,整个房间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呼……”少年舒服的长舒了口气。
如果今晚没有鬼怪作祟的话,应当能睡个好觉。
然而,他这念头刚起,一缕青烟便自门缝里钻了进来。
青烟无声无息的钻进屋,飘到他的大床上,然后在他的旁边,凝聚出了人形。
谢长兮侧卧在林祈岁身旁,一手撑着头,一手搭在了少年的身上。
此时,林祈岁困意正浓,冷不防周身一阵凉意将他裹挟其中,冻的他打了个哆嗦。
如鸦羽般的睫毛轻颤,他猛地睁开了眼。
凉薄的月光倾洒而下,映照出一张妖冶昳丽的脸。
“你……!”
林祈岁顿时清醒了。
谢长兮薄唇一挽,笑容和煦,搭在他身上的手轻轻拍了两下。
“就这一张床,我们只能一起睡。”
“你又不用睡觉。”林祈岁道。
“但你不是不喜欢我晚上到处乱跑?”
林祈岁:……
不等他开口,这鬼又道:“周盟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我若是在外面乱逛,再被其他人看见,你要怎么解释?”
“他以为你是我的鬼侍。”林祈岁道。
“你知道什么是鬼侍?”
少年认真想了想:“字面意思的话,应当是鬼侍从。”
“嗯。”谢长兮点点头,“鬼侍和主人之间是有契约在的,是主人的从属,所以并不能单独以外来者的身份进入劫。”
“那周盟岂不是会看出些什么?”
“不知道。”谢长兮无所谓道,“反正他没有出去胡说,那就不管他。”
“那他若是出去胡说呢?”
“灭口。”谢长兮微微一笑,语气像在说‘今晚的月色不错’。
林祈岁:……
两人短暂的沉默了片刻,林祈岁又道:“那我若是想和你缔结契约呢?”
谢长兮轻拍着林祈岁的手停了下来,转而捏住了他的下巴。
少年琉璃般清透的眼睛朝他眨了眨,一脸认真。
艳鬼双眸眯起,手指自他柔软的唇瓣上划过:“缔结这种契约是要付出代价的。”
“什么代价?”林祈岁问。
“阳寿。”
房间内再次安静下来。
见林祈岁不语,谢长兮戳了戳他的脸,故意问:“怎么不说话了?不想跟我缔结契约了?”
林祈岁:……
“不了,”少年拒绝的十分干脆,“我惜命,不想早死。”
黑夜里,某只艳鬼笑得好像一朵妖冶的彼岸花绽开了。
一人一鬼拌了会儿嘴,林祈岁率先撑不住了,打了个哈欠,就慢慢闭上了眼,陷入了沉睡。
谢长兮不用睡觉,但他决意也假装睡一下。
于是,他躺在林祈岁身边,伸手将身形瘦弱的少年搂进自己怀里。
他缓缓闭上眼,身上天青色的长衫开始慢慢幻化成薄雾,向四周蔓延。
雾气漫过林祈岁的身体,一点点将其严严实实的包裹起来,又继续向外流淌,直到遮住整张大床。
黑夜如窥不见底的深渊,吞噬了一切光亮。
子时刚过,窗外忽而传来一阵轻轻的敲击声。
——哒哒……哒。
——哒……哒哒。
声音又轻又缓,还带着某种节奏。
安静盘踞在床上的艳鬼,陡然睁开了眼。
房间一片寂静,除了一缕透过窗子照进来的惨淡月光,屋内黑的几乎不见五指。
谢长兮朝窗户的位置瞥去,那里窗纱半掩,透过薄薄的窗纸,隐约能窥见外面的情形。
——哒哒……哒。
那声音又来了。
谢长兮坐起身,盯着窗户。
只见一条细长的影子,正在悬在窗外。
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视线,那影子快速抖动几下,然后开始敲击他们的窗户。
装神弄鬼。
谢长兮懒得搭理,拢了拢身上淡青色的薄雾。
正要重新躺回床上,身后却突然传来窸窣的响动。
林祈岁醒了。
“我好像听见声音了,出什么事了么?”
少年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向身边的艳鬼。
小孩睡觉还真轻。
“喏。”谢长兮朝窗户那边指了指。
林祈岁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一眼就看见了那个正在敲窗的细长影子。
“不用理它,只要不开窗,它是进不来的。”
林祈岁点点头。
所以,这就是那个掌柜不让他们开窗的原因了。
那影子敲击的力道不大,声音也不算响,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威胁。
林祈岁实在困倦,也确实不大想理,打了个哈欠便打算倒回去继续睡觉。
就在这时,那敲击声却突然大了起来。
——咚……咚咚!
困意立时消散,林祈岁猛地抬头,就看见一只纤纤素手的影子,映在了窗纸上,正在敲他们的窗户。
那只手像是从那条细长的影子里凭空伸出来的一般,敲击窗户却也是一样不疾不徐。
不像是迫不及待想要人打开窗户放它进去,倒像是在故意吸引人将窗户打开,去探一探外面的东西。
是以,林祈岁也当真被它勾起了好奇心。
“谢长兮,”他扯了扯身边鬼的衣袖,轻声道,“我想看看窗外有什么。”
“好啊。”一旁的艳鬼欣然应允。
下一刻,一缕黑雾快速冲到窗边,将窗户打开了一道小缝。
——刷!
惨白的月光下,一道红色的影子闪电般钻入屋内,直朝床上的两人袭来。
但也只是一瞬,它就被黑雾紧紧绞住了。
林祈岁借此看清了那东西,竟是一条轻纱质地的红色衣袖。
那袖子被黑雾绞住,开始拼命挣扎,活似一条翻滚不停地赤色毒蛇。
见少年盯着那袖子出神,谢长兮轻笑一声:“看清了?”
“嗯。”林祈岁点点头,“放开它吧。”
谢长兮指尖微动,黑雾顿时原地消散。
那袖子也像是被什么东西吓到一般,连滚带爬的往窗外逃去。
很快,那一抹红色就消失在了窗边,林祈岁甚至看见了藏在袖子里的那只手。
雪白,纤长,如削葱根。
这鬼定然是个女子,应当还是个挺漂亮的女子。
一夜无话。
后半夜,这只红袖再也没有出现过,林祈岁得以安稳的睡到天亮。
竖日,八个人又在一楼大堂碰了面。
那个叫杨元清的公子哥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伸了个懒腰道:“几位,昨晚睡得怎么样?有没有发现什么线索?”
吴宣和同住一屋的舞姬云泱纷纷摇头,屠夫张茂也说没什么异常。
见此,林祈岁和谢长兮都没有立刻开口,倒是和他们换了房间的周盟开口道:“昨晚我和我妹都没怎么睡好。”
“半夜‘咚咚咚’的,好像有一只手在敲我们的窗户。”
“手?”吴宣皱起眉头,“可有看见是什么手?”
“没看见,隔着一层窗纸,就隐约看见是一只手的影子,但应该是个女人的手。”周盟道。
第40章 林中水塘
周盟说完, 吴宣看向了林祈岁和谢长兮。
“你们呢?”
林祈岁嘴唇微动,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是道:“昨晚太累, 睡得有点沉, 没听见什么。”
一旁的谢长兮微微一笑:“我也一样。”
“好吧。”吴宣眉头皱了皱, 倒也没多说什么。
“咳咳,”杨元清清了清嗓子,“那咱们今天就分头在这客栈内、和周围找找线索吧,晚上吃饭的时候, 还在这汇合。”
众人都纷纷点头,然后就坐在桌边等着早饭。
谁知,昨天那掌柜从后院进来,笑眯眯对几人道:“小店小本经营, 能免费为诸位提供住宿,和一餐晚饭已经不容易了,还请诸位谅解。”
“你的意思是, 除了晚饭,早午两顿我们都得自己解决?”张茂有些不悦的开口。
“对。”掌柜回道。
“那我们可能在你的店里买吃食?”杨元清问道。
“可以, ”掌柜说着, 从柜台拿来一本菜单, 放到几人面前的桌子上, “诸位想吃什么,都在这里。”
众人纷纷围了上去,林祈岁也瞥了一眼。
却发现,这菜单上的饭菜种类少的可怜,而且特别昂贵。
“你开黑店的?”张茂已经叫了起来,“一个馒头就要一两银子?!”
“这价格确实有些高了, ”吴宣也道,“一碗素面要十两,这谁买得起?”
“本少爷我倒是不差这几个钱,”杨元清手指在菜单上点了点,“但有钱也不是这么花的,你这店里就没有别的了?比如烧鹅、东坡肉之类的。”
那掌柜摇摇头,脸上的笑容未变:“小店只能为诸位提供这些素食。”
杨元清的脸色顿时黑了下来。
旁边一直沉默的舞姬云泱,却突然开了口:“你们都没注意到么?这些饭菜,只能用冥币买。”
她这么一说,其他人都往菜单上看去,就在菜单最下面,还有一行极小的字,写着:仅可用冥币。
霎时,几个人都安静了,尤其是杨元清。
他是有钱,但那都是真金白银,冥币的话,他确实还没赚到多少,别说什么烧鹅、肘子了,他连碗素面都舍不得买,顶多买个馒头。
见几人都不说话了,那掌柜笑着道:“好了,我还有很多事要忙,你们若是想吃饭,就去找习文、习武吧。”
言罢,又往后院去了。
既然早饭没得吃,八个人都纷纷起身离开了大堂。
吴宣、云泱还有张茂打算出去,在周围转转,杨元清不想跟他们一起,就决定留在客栈内,找找线索。
周盟因着周菀腿脚不便,今天也决定不离开客栈。
谢长兮问林祈岁:“我们呢?”
少年看了一眼外面有些阴沉的天色,朝大堂里正在扫地的习文走了过去。
“你们这里经常下雨吗?”
习文抬头看了他一眼,停下了手里的活:“对,我们这雨水多,你们不也是因为躲雨,才在这里留宿的吗?”
“嗯。”林祈岁点点头,“那店里有没有伞,可以借两把么?”
“门口那个竹筐子里有,随去随用,用完记得放回去。”习文朝客栈门口一指。
林祈岁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果然看到那里有个竹筐,里面放着几把伞。
“走吧。”他回头对谢长兮道。
从门口拿了把伞,两人离开了客栈。
客栈四周全是郁郁葱葱的树,只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小土路,通往那条平坦的官道。
两人沿着小路踏上了官道,往东、往西都不见人影。
“往哪边走?”谢长兮问。
林祈岁随手指了个方向:“这边?”
“走。”艳鬼一笑,伸手戳了戳他的脸颊。
一人一鬼,便朝这个方向出发了。
大概走了不到一里,前面的路便弥漫起了雾气。
“到头了。”谢长兮道。
就这么笔直的一条道,当真没什么线索可寻,而且这边的范围也不大。
林祈岁有点不甘心,左右看了看,就见路边全是又高又直的杨树,树底下的草生长茂盛,都快没过人的小腿了。
“回去?天色还早,还能朝另一个方向走走。”谢长兮从路边掐了跟草叶,拿在手里摆弄。
林祈岁正要答应,余光却在草丛间,瞥到了一条十分不起眼的小路。
“等等。”他朝那条小路指了指,“去看看?”
谢长兮眉梢一挑:“走。”
拨开草丛,两人踏上了这条小路。
路两旁,依旧是生长茂盛的杨树,放眼望去,像是一片树林。
小路弯弯曲曲,一直朝着这片树林深处延伸。
两人沿着这条路不紧不慢的走,头顶的乌云也越聚越多,天阴沉的厉害。
林祈岁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好在,他们又走了一会儿,就看见了前面不远处的出口。
一人一鬼快步向前,穿出了林子,眼前豁然开朗,映入眼帘的竟是一方水塘。
水塘黑沉沉的,水面平静的没有一丝波纹,四周也没有一根杂草。
林祈岁站在塘边,视线却不自觉被塘水吸引。
他朝前走了两步,只觉后颈一紧,谢长兮扯住了他的衣领子。
“站边上看看得了,”艳鬼把少年拎回来,又往后拉了几步,“这水一看就不干净。”
林祈岁:……
“你能感觉到什么么?”他问道。
谢长兮盯着水面看了一会儿:“死气沉沉的,有怨气。”
林祈岁皱起眉:“这下面有东西?”
“应该是。”
雨,就这么毫无征兆的落了下来。
先是一滴、两滴,然后豆大的雨点就毫不留情的砸了下来。
谢长兮撑开伞,把林祈岁拉进来。
“回去吧,这水塘一时半会儿也查不出更多东西了。”
“嗯。”少年点点头。
转身的瞬间,平静的水面突然起了一丝波纹。
一缕湿哒哒的黑色头发,自水塘里爬了出来,爬上岸边,钻进他的裤腿里,缠住了他的脚腕。
“唔……”
冰凉的触感,让他皱了皱眉,刚要俯身查看,突然身体一轻,竟是被谢长兮单手抱了起来。
“做什么?”
林祈岁皱起眉,刚要挣扎,被谢长兮往上颠了颠:“抱好,下面有东西。”
想起刚刚脚腕上的触感,少年立时不动了,老老实实伸手环住了他的脖子,趴在他肩膀上。
谢长兮却道:“别往后看。”
“为何?”
“是水鬼,你要是跟它对上眼了,是要被拖走的。”
林祈岁埋头在他肩上,闻声更疑惑了:“你在这,它也敢抓我么?”
“不敢,”艳鬼殷红的唇勾了勾,“但是麻烦。”
不但麻烦,连跟小孩贴贴的机会也没了。
“哦。”林祈岁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应了一声。
大雨中,一袭青衣的艳鬼,一手执伞,一手抱着纤弱的少年,迤逦前行。
长长的衣摆拖在身后,融为一团化不开的浓雾,附着在泥泞的地上,向四周蔓延。
爬上岸的头发越聚越多,在水塘边堆积成密密麻麻的一大团。
撑伞的背影愈发远了,像是不甘心,这些互相缠绕的头发突然开始朝谢长兮的背影快速爬行。
所过之处,只留下一行淋漓的水渍。
它们爬的很快,几乎马上就要触碰到艳鬼拖在地上的衣摆。
下一瞬,淡青的薄雾突然重新凝成了衣摆的样子,一缕缕冷厉的黑雾裹着阴寒的鬼气,自衣摆下面钻了出来。
——萨!
黑雾化成了一条通体幽黑的蛇,猛地朝那团头发扑了过去。
头发顿时被冲的四散开来,丝丝缕缕散了一地,在黑蛇的威压下,争先恐后的往回跑去。
直到最后一根发丝也仓皇回到了水塘里,黑蛇才重新化回黑雾,钻回了谢长兮的衣摆下面。
伏在他肩上的少年,对此一无所知。
快到青云渡门口的时候,林祈岁坚持让谢长兮将自己放了下来。
知道小孩脸皮薄,谢长兮没有勉强。
因着下雨,吴宣几人早就已经回来了,见两人合上伞进来,招呼他们过去坐。
客栈内已经点上了灯,暖黄色的烛光影影绰绰,照着桌边围坐的六个人的脸。
林祈岁这才反应过来,应当是到了该吃晚饭的时候了,他们竟然出去转了一天。
“你们竟然出去了这么久。”吴宣开口道。
“就在这附近转了转。”林祈岁回答。
“那可有什么发现?”杨元清也问。
林祈岁微微皱起眉,没有再回他,而是问道:“你们呢?在客栈可有什么发现?”
“啊……哦,”杨元清一愣,随即笑了,“我们就在客栈里到处转了转,熟悉了一下这里的房间布局。”
“那可有什么发现?”谢长兮一笑。
“没什么特别的。”杨元清道,“就是掌柜和那两个伙计,都不住在楼里,而是住在后院的房间。”
“就这些?”
杨元清点点头:“反正我就查到这么多。”
“我还查到一些。”周盟在一旁开口道,“这家客栈的厨房也在后院。二楼的四号房,我去问了那掌柜为什么锁着。掌柜说这间客房之前有重要的客人住过,所以锁起来了,不再让人入住。”
“至于三楼,那掌柜说危险,我就没上去了。”
林祈岁点点头。
那个叫云泱的舞姬也说话了:“我和吴大哥他们是往西走的,大概走了一里地左右,就到头了,除了那条官道,就是两边的杨树,没什么别的发现。”
那倒是巧了。
“我们是往东边走的,”林祈岁道,“在一条岔路上,发现了一方水塘。”
“那水塘里可有什么东西?”杨元清立刻问。
“没发现,只是感觉那里阴气重,可能有东西。”林祈岁简单道。
他已经感觉到了,这四个人当中,吴宣和杨元清的警惕心都很强,而且好像在防着他们,总向他们打探消息,却又不愿意分享线索。
没办法,既然不愿意真心实意的合作,大家就一起演。
“诸位。”
身着白色长衫的掌柜走了过来,依旧是面上带笑:“晚饭已经为你们准备好了,习文和习武稍候就为你们端来。”
“另外,小店今晚会有一批新的客人入住,还请大家不要惊慌,安心睡觉就好。”
他说完,就转身离开了,留下七人一鬼面面相觑。
“还有新的客人入住?”周盟眉头紧锁,“难道不止我们八个外来者?”
云泱摇摇头:“我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他让我们不要惊慌。”张茂道,“有新的客人入住,我们为何要惊慌?”
“或许,”懒洋洋托腮看着他们讨论的谢长兮开了口,“这些即将入住的新客人,都不是人呢?”
不待他们讨论出个大概,习文和习武已经端着他们的晚饭过来了。
和昨天一样,还是每人一碗豆饭,不过,昨天的那一大盆子炖菜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两小碟咸菜。
杨元清顿时黑了脸:“今天怎么没有炖菜了?”
习文放下手里托盘,回答道:“客人莫激动,今天有新的客人要来,小店里就我和习武两人忙活,所以饭菜简陋了些,对不住。”
“有新客人,就不管老客人了?”杨元清还是很生气,“就这点豆饭,本来就吃不饱,还……”
“饭菜是少了些,但小店都是免费提供的,不是吗?”习文打断了他的话,脸上甚至还带着平和的笑。
“切!”杨元清说不出话了,黑着脸把头扭向了一边。
林祈岁懒得看他们吵嘴,埋头吃自己的饭。
但不知是不是今天在外面逛了一天,消耗较大,他吃完一碗,又去盛了两次,竟然还感觉很饿。
眼看碗里又空了,肚子却还在唱空城计,他竟然下意识站起身,端着碗又要去盛饭。
“夜饭只添二,不可三。”
一只白皙纤长的手按住了他的碗。
林祈岁一怔,猛地回过神来。
一旁,谢长兮正笑盈盈的盯着他。
少年耳尖一红,重新坐了下来。
“没吃饱?”谢长兮问道。
林祈岁点点头:“很奇怪,今天感觉好饿。”
“饿才会忍不住去添饭。”艳鬼一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将自己的碗推了过去,“吃吧。”
“别人吃三碗,我们小祈岁可以吃六碗。”
林祈岁:……
他还真不想吃六碗——
作者有话说:好想早点更[爆哭]等我调整一下状态,莽点存稿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