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布上的白色褪去, 浸了火与血的浓墨在其上铺展。
璀璨的金,刺目的红,混着死寂沉沉的黑, 最后模糊成一片混沌。
人影重叠, 人声嘈杂。
“快啊!没时间了!”
“不!不要抛弃我!我不想死!”
“啊啊啊!噗——”
“十、九、八、七、六……”
悲惨的嘶吼, 绝望的呼救,焦灼的呐喊,最终汇聚成一道沉稳低沉的催命符。
夜幕之下,唯见炽烈灼烧的火海, 和血流成河的尸堆。
高矮不一的梅花桩,如一根根刺破皮肉的脊骨,冲天而起,立在血肉溃烂的尸骸之上。
林祈岁的眼睛里, 映出无数杂乱的影子,有活着的,也有死掉的。
他不断的搜索幕布上的每一寸, 每一处隐蔽的角落,却怎么也找不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师兄!”
少女独有的清脆嗓音, 划破了眼前的混沌, 他寻声望去。
一道月白色的身影, 就立在数十米高的梅花桩之上。
卫泱泱穿着玄境派的校服, 衣服上已经被划破了多处,染着的血迹已经干涸发黑。
她乌黑的长发全部高高束起在脑后,但因为长久的苦战,头发也已经有些散乱,混着汗水和血水,黏哒哒的贴在脖子上。
她的手里握一支通体银白的软鞭, 正朝不远处,另一个梅花桩上的人望去。
林祈岁的视线转移,看到了另一个梅花桩上的自己。
同样的玄境派校服,背心和左臂处已经被刀剑刺穿,血将衣服染红了大片。
他弓着身体,大口喘息了几下,将手里的吟霜收回剑鞘。
“跳过来!还有时间!”
卫泱泱点了点头,唇瓣轻咬,将软鞭缠在了腰上。
她所站的梅花桩离林祈岁的不远,用尽全力,还是能跃过去的。
但,也只有一次机会。
这些耸立的梅花桩下面,便是燃烧不熄的火海,以及被烧成焦炭的尸骨。
林祈岁的身后就是终点,只有两步之遥了。
双脚微微错开,她调整了一下姿势,用眼睛丈量了一下两座梅花桩之间的距离和跃出去之后的角度。
然后,足尖点地,猛地一跃。
怨魂翻腾的火海地狱之上,一只通体莹白的雪灵蝶振翅而起,奋力地飞向前方。
幕布之外的林祈岁握紧了双拳,屏住了呼吸,就连心跳也在这一刻停了下来。
他看着卫泱泱距离幕布上的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忽而,一道黑影突然从旁边袭了过来。
“小心!”幕布里的他大喊。
幕布外的他,心脏猛地揪在了一起。
一支黑色的袖箭,自空中划过,直刺中了卫泱泱的腿。
轻盈的蝴蝶折了翅膀,直直坠入火海。
“泱泱!”
幕布里的林祈岁嘶声大喊。
下一刻,坠落的蝴蝶伸出了触角,鞭梢一甩,勾住了梅花桩上的一小块凸起。
林祈岁赶紧将鞭子抓住,他朝下望去,卫泱泱双手抓着软鞭的手柄,就悬在距离他不到两米的地方。
“咳咳……师兄。”
少女猛咳了两声,朝他挤出一个笑脸。
林祈岁笑不出。
扔出袖箭的那个男人,就站在与他们并列的另一排梅花桩上。
见奸计得逞,他笑得前仰后合。
“既然老子出不去,那你们就留下来,给老子陪葬!”
这里是一片由九十座梅花桩组成的“梅树林”,分六列,十五排,终点就是现在林祈岁身后的那座阁楼。
这一批的参加者一共分了六组,每组两个人。
而每一名参加者,会得到一块玉牌,带在身上。
六个小组在开始时一起踏上梅花桩,越过一个个高高耸立的柱子,到达最后的终点,将手里的玉牌交给站在阁楼上的管家,才算通过。
眼下,就只剩下他们师兄妹二人,和旁边那组的男人了,男人手里的玉牌已碎,即便到达终点也没有意义了。
“小子,别挣扎了,”男人还在叫嚣,“你看这死人这么多,留下来多热闹啊!”
林祈岁狠狠咬了咬牙,没有理睬,他蹲下身,朝下面的卫泱泱伸出手。
“别听他的!抓住我的手!”
卫泱泱一手紧紧抓着软便的手柄,一手去够林祈岁伸过来的手。
可林祈岁蹲在梅花桩上,很不好发力,手臂伸下去,距离卫泱泱的手还有两掌的距离。
他试了两次便放弃了,然而将鞭梢缠在自己的手上,想要借力将卫泱泱拉上来。
那男人眉头一皱,嗤笑道:“小子,你最好是真想救她。”
“如果我猜的没错,你的玉牌已经碎了吧?”
“怎么,把她拉上来,拿走她的玉牌,再把她推下去吗?啧啧,太残忍了吧。”
卫泱泱怔住,抓着软鞭的手一松,差点跌落下去。
“闭嘴!”
林祈岁猛地瞪了那男人一眼:“我的玉牌好好的,不要胡说!”
“是嘛?那你拿出来给她瞧瞧?”
“哦,不过好像已经不用了。”他突然又改了口。
“没时间了啊,小子!哈哈哈哈!你还是要陪老子一起死!”
他笑得疯癫,整个人蜷成了虾米。
虽然太快死了,但在死前,能看上这么一出好戏,好像也挺值得的。
一道如火焰般热烈的红色,突然自空中滑过,直直坠在少年怀中。
林祈岁愣住。
吊在半空的卫泱泱大口喘着粗气,刚刚几个简单的动作已经耗费了她几乎所有的体力。
“师兄……”她唤道。
“快出去吧,我们不能都折在这里。”
“泱泱?”
林祈岁的心脏停跳了一瞬,而后,骤然瞪大了双眼。
少女艰难的用一只手抹去了自己脸上沾染的血污,朝他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
然后,她没有再说一句话,放开着抓着软鞭的手。
少女的身体急速下坠,在一片寡淡的雪白中,一抹红色,突然刺痛了林祈岁的眼。
卫泱泱无力摆动的手腕上,那条红珊瑚手串,就像一滴炽热的血,烫的林祈岁猛地瑟缩了起来。
幕布外,坐在黑色浓雾中的少年紧紧按着自己的胸口,像是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突然,他猛地向前一扑,呕出一大口鲜血。
本就苍白的脸色,此时已经白像一张纸,随时都能被撕碎。
谢长兮眉心一拧,抬手将他按回椅子里。
他将手搭在林祈岁的肩上,一股莹白色的光晕,出现在他的掌心,又流进林祈岁的身体。
突然接受这股力量,少年有些承受不住的弓起身,又被谢长兮按下去。
淡青色的薄雾化成了一张薄毯,轻轻盖在他身上。
熟悉的龙柏香气飘进鼻间,林祈岁急促的呼吸逐渐缓和下来。
幕布上,雪白的蝴蝶坠入了火海地狱,再寻不到一丝踪迹。
“四、三……”
冰冷低沉的倒数声还在继续。
林祈岁回过神,握住了那个大红色的荷包。
是卫泱泱的,上面绣着漂亮的蝴蝶。
她很喜欢热烈的红色,但自从进了玄境派,就一直在穿颜色浅淡的校服,只能有荷包,发簪这些,能用自己喜欢的颜色。
他手上一颤,轻轻将荷包打开。
那里面,赫然是一块保存完好的玉牌。
“二、一!”
少年起身一跃,到达了终点。
幕布上的场景又开始模糊,面带微笑的管家,面无血色的少年,疯狂大笑的男人,都在一点点变得浅淡,最后化为满屏的白色。
周霁已经扑跪在地,面无人色。
他不相信,可实事却是如此。
“不……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他死死盯着幕布,看着幕布一点点消失。
林祈岁腕上的手串又亮了亮,断断续续传来卫泱泱的声音。
“师兄,我知道……你隐瞒我,你的玉牌碎掉……一事,是想送我出去,自己留下。”
“不要……自责,我们……赢了。”
——哒。
手串突然碎裂,红色的碎片,散落在他染血的衣摆上。
“泱泱!”周霁双目赤红,嘶声大喊。
却再没有得到回答。
林祈岁的手腕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他抓起那些碎片,用力握在掌心。
一阵尖锐的刺痛,血混着碎片从他的手指缝隙滴落下来。
谢长兮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暂时将手从他的肩上拿开,走到他身侧,俯身掰开他的手,拿出帕子将他掌心的碎片洒落,又把血擦净。
“再这么作践自己,我可不管你了。”
话是这么说,他却将自己的手覆上林祈岁受伤的掌心,白光闪过,少年手上的伤口顿时消失。
林祈岁有些失神的抬头看了他一眼,墨色的眼瞳清透,却没有光彩。
“该出去了。”他道,“走吧。”
说着,俯身要将林祈岁抱起。
可就在这时,扑倒在地的周霁,却突然抬起头来。
他的眼瞳漆黑,眼珠骨碌碌转了几下,视线直直的盯着林祈岁和谢长兮。
“那个游戏,本来就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他道。
这一开口,却不是他自己的声音,清朗中,带着些许威严的语气。
谢长兮眉头一皱:“景宴?”
趴在地上的周霁从地上站了起来,理了理自己的衣摆,朝两人笑了。
“你太慢了,我等不及,就跟进来了。”
林祈岁进来时,并不知道宋府大门的回廊处设有结界,和景宴的神识附着在结界上的事。
他疑惑的抬头看了谢长兮一眼。
谢长兮简短道:“他的神识,也在这个劫中。”
来不及多讲,他抬起手,一把由黑雾凝成的长剑顿时出现在他手上。
他猛地朝空中一劈,一道半人高的裂口顿时出现在众人面前。
站在他们对面的景宴冷眼看着,笑道:“没用的,你以为你们能从我的眼皮底下逃出去?”
他的话音才落,却见,刚刚一直躲在角落里的叶黎,不知何时,背上沈桓的尸体,已经站在了谢长兮的身后。
景宴话刚说完,她就毫不犹豫的一脚迈入裂缝,背着沈桓消失不见了。
裂缝又重新闭合起来,消失无踪。
景宴:……——
作者有话说:[让我康康]跑过来,跑过去~
第122章 那些真相
被谢长兮劈出的裂缝很快消失无踪, 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眼下“宋星罗”已经消失,宋府这个劫应当已经破了,可却因为景宴的到来, 结界纹丝不动, 没有一点消失的迹象。
“见你一面, 可真不容易。”
景宴眯了眯眼,视线直直盯着被谢长兮抱在怀里的少年。
林祈岁此时稍稍缓过了一些,靠在谢长兮肩上回看他,没有言语。
景宴:“没想到啊, 兜兜转转你又走到了这里。林祈岁,我很好奇,现在的你,记忆恢复了多少。”
“不关你的事。”谢长兮道。
他想再次用黑雾凝出的剑劈出裂缝, 景宴立刻屈动手指,一道无形的结界立刻出现,罩住了两人。
“别这么着急走啊, 我就说几句话。”
“上次在野芳村,我话都没来得及说, 就被你放出的黑龙咬了个粉碎, 咱们怎么说也是老熟人了, 聊聊天总可以吧?”
“不想和你聊。”谢长兮拒绝的很干脆。
景宴招了招手, 那老管家便搬来了一把椅子,放上软垫,让他坐下。
“没关系,”景宴一撩衣摆,大马金刀坐在椅子上,“我也不想和你聊。”
“林祈岁, 我们来聊一聊,如何?”
“我和你么什么好聊的。”林祈岁淡淡道。
“当真?”景宴撑着手肘,用食指摩挲着自己的下巴,“可是我有许多话,想和你说呢。”
“你知道,你们玄境派的大长老是怎么死的吗?”
“你又知道,你的小师妹,其实根本不用死吗?”
林祈岁浑身一颤:“你说什么?!”
“你看,”景宴顿时笑了起来,“我们还是有很多话聊的。”
“说说吧,你都记起了什么?只要你肯说,我就告诉你这两件事的答案,如何?”
林祈岁墨色的双眸突然冷厉起来:“我不想知道。”
“啧,”景宴不悦的咂舌,“说起来,他可是杀害你们大长老的凶手,你就这么信任他?”
“至少比你可信。”少年冷冷道。
“也是。”景宴点点头,突然笑了,“那我就告诉你这两件事的真相吧。”
“你们玄境派后山的无生谷,封印的界碑里,有我的神识。”
他只说了这句,林祈岁墨色的双瞳突然紧缩。
竟然……是这样!
当初大长老顾廉去无生谷寻找迟迟未归的,周霁和卫泱泱,已经产生裂缝的界碑,变故突发,景宴的神识侵入了顾廉的身体。
谢长兮只能将其杀死,使其神识失去载体,再将界碑重新封印。
“还不止如此,”景宴悠悠道,“周霁和你的小师妹,迟迟未归,也是被我扣下的。”
“本以为能等来你们掌门,可最后却只来了一个长老,啧。”
“你……!”
林祈岁胸脯剧烈起伏,喉头涌上一股腥甜。
谢长兮眸色一冷,抬手覆在林祈岁胸前的伤处。
莹白色的光团自他的掌心涌出,又缓缓流进少年的身体,将他翻涌的气血慢慢理顺。
景宴脸上的笑容更甚:“至于你的小师妹,是我激发了那个男人心中的恶。”
“你那时……”林祈岁吃惊的瞪大了眼。
景宴点点头:“我那时,就在那个劫中,看着你。”
他突然高高扬起了嘴角,露出一个阴邪的笑。
“我还在周霁的心里种下了一颗复仇的种子,我让他对卫泱泱的死恨到骨血里,我引他来这曲州城,发现卫泱泱被囚于宋府;我让他与你们巧遇,让他千方百计带你来这。”
“为什么……”
林祈岁只觉得一股穿透骨髓的寒意,自他的脚尖,进入,抓住他的脚踝,沿着他身体里的筋脉和骨骼,一路向上,爬便他身体的每一处角落。
遍体生寒。
景宴没有回答,他用手指摩挲着自己的下颌,带着一股诡异的笑,打量林祈岁。
片刻后,他才缓缓开口:“看来,你还是没有记起我。”
“不过没关系,这只是个开始。”
“我会让你知道,你们所有的努力,全部都是徒劳。你身边的所有人,都会一个一个失去。”
“最终,只剩下你自己,在无能为力的痛苦与悔恨中,了-此-余-生!”
最后几个字,被他放在牙齿之间反复碾磨,恨恨的撕咬。
突然,他又笑了。
因为他看见那嘴硬心硬的少年,脸色又白了几分。
他愉悦的勾起嘴角,然后垂下了眼帘。
谢长兮的双眸霎时阴冷下来。
他一手抱着林祈岁,一手在掌心凝出黑雾。
骇人的寒意顿时自他的身体里爆发出来,林祈岁被冻得忍不住发抖,环着他的脖子才勉强没有掉下去。
黑雾越聚越浓,几乎形成了实体。
随着他手上的动作,化出一只乌黑硕大的龙头。
黑龙死死盯着椅子上的人,突然猛地冲了出去。
笼罩在两人身上的结界瞬间碎裂,龙头张开巨口,朝景宴发出一声咆哮。
一股巨大的力量喷薄而出,直接将椅子和坐在上面的人掀翻了出去。
周霁的身体狼狈的被甩出,撞在院墙上,又跌落在地,瘫软地趴在地上。
一股半透明的团状物,紧跟着飞出了他的身体。
“别生气,我们……还会再……见……的……”
景宴的声音断断续续,最终,和那团轻薄的东西一起,消散了。
灰蒙蒙的天空,突然亮了起来,暖橘色的朝阳从云层后探出头,将和煦的晨光洒向大地。
四周开始有人声传来,空气中的血腥味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花香混杂着晨露的清新。
他们又回到了人间。
谢长兮抱着林祈岁,足尖一点,直接跃出了宋府的高墙。
怀中的人紧紧抓着他的衣襟,身体在控制不住的发抖。
谢长兮揽着他的手,顺势在他背上轻拍了两下。
安慰道:“不要听他胡说,你不会一个人的。”
林祈岁一怔,抬头望了他一眼。
就见谢长兮那双勾人魂魄的桃花眸眨了眨,温声道:“你忘了,我已经是鬼了,可以一直陪着你。”
林祈岁:……
修葺的精致绝伦,气势恢宏的宋府,已经变成了残垣断壁,大门口的牌匾掉下来一半,附着厚厚的尘土,边边角角,都是蛛网。
叶黎带着沈桓的尸体,就坐在门廊处,似乎在等他们。
见两人出来,叶黎站起身,朝谢长兮行了个礼,唤了声:“五长老。”
谢长兮点了点头,将林祈岁小心的放下来。
这会儿看见靠在门柱上的沈桓,他的心绪才逐渐开始回笼,一股悲伤顿时涌了上来,心脏又开始抽痛。
“得找个地方下榻,”叶黎道,“沈桓要修养一段时间。五长老,你们跟我们一起吗?”
“嗯。”谢长兮应了一声,轻轻拍了下林祈岁的肩膀,“我无所谓,但我的小师侄得好好歇一歇。”
“小师侄?”叶黎一愣。
“林祈岁。玄境派掌门的二徒弟。”谢长兮挑眉,“怎么,你们还没互相认识?”
听他这样说,叶黎才猛地想了起来。
玄境派掌门,褚怀川的门下,好像确实有这么一个徒弟。
只是在劫里的时候,林祈岁用的是假名,而她又几乎没有见过他,故而不认识。
“祈岁,”谢长兮搭在林祈岁肩膀上的手,轻轻晃了晃他,“叫人。”
可此时的林祈岁,注意力完全不在这里。
他的双眼一直死死的盯着靠坐在地上的沈桓。
被谢长兮一晃,他像是才回过神来,望向叶黎道:“你刚刚说……他需要修养?”
“嗯。”叶黎点点头。
“他……”少年有些不敢相信,“他没死?”
“没死。”叶黎道。
“可是……”
他明明看到叶黎将匕首插进了沈桓的胸口,沈桓那时脸色灰败,浑身瘫软无力。
最关键的,就连老管家和那些小厮都没有发现问题。
“或者说,他确实死了,死了一个时辰。”叶黎解释道。
“早在游戏开始时,我得知和沈桓一组,便偷偷将护心丹磨成粉的倒进了匕首的刀鞘里。”
“这种丹药可以护住人的心脉,而且我在刺的时候,稍稍偏了一寸,没有刺中要害。所以,人死后的一个时辰之内,我还能救。”
其实她的药箱里,除了护心丹,还有百毒丸磨成的粉末。
原本的打算,如果她被分到和林祈岁、沈桓一组,就用护心丹;但如果是福顺、周霁,就用百毒丸的。
算沈桓这小子运气好。
林祈岁悬着的心,猛地落了地。
他蹲下身,伸手在沈桓的鼻间探了探。
呼吸很微弱,但确实有呼吸。
“多谢。”他对叶黎道。
“不必谢我,”叶黎勾了勾嘴角,“我也不是什么人都救的圣母,是他自己为自己争取的这条活路。”
“先找家客栈休息吧,这么站着聊不累吗?”
见林祈岁和叶黎说个没完,谢长兮道。
“好。”知道了沈桓没死,林祈岁已经没什么好担忧的了。
叶黎一屈膝,动作利落的将人背上,跟着两人一起离开了宋府。
街上行人来来往往,街边的铺子也都在开门营业,看上去,竟有些久违的热闹。
四人走了没多远,便找到了一家看起来装潢还不错的客栈,一起走了进去。
而就在他们几人离开之后,宋府破败的大门却突然发出“吱呀”一声令人牙酸的声响。
而后,周霁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从门内走了出来。
他在门口单手撑着门柱站了一会,脑中不断翻涌着各种杂乱的片段。
过往的行人见了,都纷纷停下来朝他看去。
他却仿佛没有知觉一般,垂着头,僵直的立在那里。
不知过了多久,周霁将头抬了起来,他一步步走下宋府的台阶,朝林祈岁几人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最后朝着反方向离开了。
……
客栈名唤迎客来。
穿着寿衣的掌柜低着头在柜台后面算账,听见脚步声,头也不抬道:“四位打尖还是住店?小店只收纸钱冥币,概不赊账。”
林祈岁刚要开口,一旁的叶黎道:“住店,要四间上房。”
然后,从鼓鼓的钱袋里掏出一枚纸糊的银元宝,放到了柜台上。
那掌柜余光瞥见银光,写字的毛笔一顿,伸出长着尸斑的爪子,一把将银元宝抓到手里,揣进了衣袖。
“正好。”他说着,从下面的抽屉里掏出四把钥匙,丢到柜台上,“上三楼。”
说完,又低下头继续算他的帐了——
作者有话说:当当当!沈桓小可爱重新上线[三花猫头]
第123章 当年之事
四人跟在一个白脸鬼小厮的身后, 上了三楼。
四间房都是挨着的,叶黎把沈桓背进一个空房间安顿好,就去了隔壁的房间, 收拾自己, 稍作休息。
林祈岁和谢长兮也分别进了两个挨着的房间。
迎客来的上房, 分里外两间,中间用屏风分隔开。
里面是床、妆奁台和柜子之类,外面则是茶桌、座椅,还有花架、盥洗架, 和用屏风单独分隔出的一小处洗浴的地方。
算是住宿条件不错的,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
才从宋府出来,精神从紧绷的状态放松下来,林祈岁坐在茶桌旁, 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
结果这茶还没送到嘴边,一道青色的身影,就从挨着隔壁房间的墙上, 穿了过来。
“干嘛不走门?”林祈岁皱了皱眉。
谢长兮在他旁边的位置上坐下,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多麻烦。”
林祈岁:……
所以这样, 和住一间房有什么区别?
当然, 还是有区别的。因为只有谢长兮能随意进出他的房间, 这就很不公平。
不过, 他好像也没必要和一只鬼讲公平。
回想起刚刚在宋府和景宴的对话,他总觉得还有一处不对的地方。
明明景宴抛出大长老和卫泱泱的死,来换取他目前记忆恢复程度的信息。
可却转眼就将他们死亡的真相告诉了他。为什么?
难道,就凭自己的那句“至少比你可信”,景宴就猜出了自己的记忆恢复到何种程度了?
正思索,谢长兮屈指在桌上敲了敲。
“想什么呢?”
“我在想, 景宴他……是不是已经猜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哦?”谢长兮挑了挑眉,“所以,你记起了多少呢?”
林祈岁没有回答,他垂下头,陷入了沉思。
记起了多少呢?
好像,和景宴聊过之后,他确实又想起了更多东西。
他想起,大长老顾廉离去之后,没过多久,明潭谷和天疏门所看守的界碑,也出现了裂缝。
紧接着,就是远在千里之外的凌州城,那里的界碑也开始裂缝。
师父和柳寻渊、魏临舟,带着各自门派的长老,开始奔赴各地,修补裂缝。
可还是晚了一步,凌州城的界碑在他师父赶到之前就被浓烈到几乎形成实质的巨大鬼气团冲了个粉碎。
数不清的鬼物从冥界逃了出来,到处伤人、吃人,无恶不作,它们动作迅速的将阴气覆盖的范围不断扩大。
等到他师父赶到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紧接着,高阶厉鬼带着低阶鬼魂直朝剩下的三处界碑所在之地而去,将三处彻底冲破。
自此,这些冥界的阴邪之物,便再没了顾忌。
人间被不断涌入的阴气和数不清的鬼怪填满,夜晚不在属于人,而白天,也被迫开始接纳鬼。
已经错失一次先机的褚怀川,不得不拼命补救,联合另外两大门派的掌门,携领各门长老、弟子,下山清剿鬼物,同时重新修复界碑。
花费了大概半年的时间,才堪堪将玄境派、明潭谷和天疏门各自所看守的界碑重新修复。
鬼物也仅剩下当初大爆发时期的三分之一。
但,远在凌州城的界碑修复,却是难上加难。
因为那里的千年古城,是鬼王诞生之地,是一切发生的伊始,亦是鬼气不断产生的源泉。
最终,褚怀川、柳寻渊、和魏临舟集结各地的能人异士,上乘散修等,架起了一张巨大的缚魂结界,他们拼尽自己的修为,限制了剩下那些还留在人界的鬼怪的活动范围,将其圈禁在他们身死的地方,不再到处游荡害人。
可一段时间之后,他们的怨气疯狂滋生,便产生了劫。
又因为受缚魂结界的影响,它们不得不将留出破劫的方法,为进入劫的人,留下一线生机。
人界自此,终于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平衡。
但,弊端也随之而来。
因为缚魂结界的原因,但凡厉害一些的能人修士,都被耗尽了修为,即便是还有一战之力的褚怀川三人,也不得脱身,被迫留在凌州城,封印界碑,一刻不离的看守。
他还记得褚怀川自凌州用纸鸟传给他的话:未能与世全无意,起为苍生试一鸣。①
自此,他便和大师兄秦听闲,带着小师妹和所有的同门弟子,一起下山,清剿鬼物,破劫救人。
其他的仙门也是一样,不管掌门、长老还是弟子,倾巢而出,下山除鬼,救人破劫。
哪怕救下的人寥寥无几,哪怕死去的人越来越多,化鬼之人越来越多,鬼气暴涨,阴气大增,他们身上的灵力一点点被消耗殆尽。
但,所有人都在前行,不放弃一丝希望。
他记得和秦听闲、卫泱泱一起破劫的种种,也记得卫泱泱出事时的一幕幕。
离开那个劫之后,他悲痛欲绝,一度有轻生的念头,却遇到了来寻他的谢长兮。
褚怀川到底放心不下,叫谢长兮前来看顾他和卫泱泱。
只可惜,他们碰面的时候,卫泱泱已经不在了。
谢长兮带着他休息了几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从消极想法中拉出来。
之后,他们又继续破劫救人。
直到后来,他们寻着蛛丝马迹,找到了景宴的所在,一路赶往凌州,和秦听闲带领的另一波人,在此汇合。
后面的事,他便记不起了。
但他也记起一件事。
当初他因为大长老的事和谢长兮决裂,后面和好,就是在卫泱泱出事之后,谢长兮找到他的时候。
难怪他一句“至少比你可信”,就让景宴猜出了他记忆恢复的如何。
这人精明的可怕。
“想起什么了?”
见他一直不说话,谢长兮问道。
“大部分都记起来了。”林祈岁道,“只是后面在凌州城的事,还记不清。”
“那就慢慢来,不急。”
正说着,敲门声响了起来。
谢长兮起身开门,叶黎背着小药箱出现在门口。
“小叶黎呀,进来坐。”谢长兮一副主人姿态,将人让了进来。
叶黎本以为这是他的房间,进了屋才发现林祈岁也在,倒是不用再去叫了。
“五长老,林小弟,宋府那个劫的奖励,我还没给你们。”
她从自己腰间鼓鼓的钱袋里掏出厚厚一沓冥币和一沓压扁的纸元宝放到桌上,另外还有一张地图。
“都在这了,看看怎么分?”她道。
“我就不用了。”谢长兮道,他拿着这些也没什么用。
“那就分三份吧,我、你和沈桓各一份。”林祈岁回答。
叶黎点点头,很快将冥币和纸元宝平均分成三份,林祈岁拿了一份,叶黎拿了剩下两份,沈桓的那份,她等下拿给他。
“那地图……”
林祈岁将地图打开,发现上面是赫然就是从这里到达凌州城的路线,上面哪里有劫,劫的等级如何,标注的一清二楚。
和景宴聊完之后,林祈岁不得不怀疑这地图就是景宴故意留给他的。
“抄一份吧,我和谢长兮拿一份,另一份你拿着。”他想了想道。
叶黎又看向一旁的谢长兮。
谢长兮点点头:“我没意见。”
“那我就先拿回去抄了,等抄好了给你们送来。”叶黎道。
林祈岁:“好。”
“对了,你伤的也不轻,我这里还有护心丹,和一些治疗外伤的好药,给你。”叶黎又道。
她说着,从药箱里掏出一堆瓶瓶罐罐,一股脑放在茶桌上,然后站起身走了。
林祈岁匆匆道了声“多谢”,被她一关门带了出去。
隐隐约约听见她答了句“不必”。
叶姑娘来得快,去的也快,拿着分好的冥币和地图又走了。
房间内,一时间安静下来。
谢长兮看了一眼望着房门出神的林祈岁,大概知道他的疑惑什么。
问道:“不认识她?”
“她就是柳寻渊收的那个关门弟子,性子淡漠,平时也不爱出来见人,一门心思不是修炼就是研习医术,挺出色的,就是太宅了。柳寻渊想拿出来显摆却带不出来,气得总和你师父吵嘴呢。”
谢长兮这么一说,林祈岁便记起来了。
柳师叔确实经常提起她这个徒弟,不过他记忆受损过,一时间忘了她的名字,现下倒是记起来了。
“她确实厉害。”林祈岁肯定道。
“好了,闲聊就到这。”谢长兮扫了一眼桌上摆了一堆的瓶瓶罐罐,“难为她一片好心,要么我先看看你的伤势?”
明潭谷主修医术丹道,辅修法术符箓,所以但是入了明潭谷的人,多少都会些医术,谢长兮被柳寻渊拐回去当长老,又不肯收徒弟,闲暇之余也学了些医术。
之前在宋府,谢长兮有给他输送过一些“阴力”止血和保护心脉,他现在倒是感觉还好,没那么疼了,但伤口还是没有愈合。
不过,他好像又想起了一件挺重要的事。
林祈岁看向谢长兮,如鸦羽般细密的睫毛给清亮的双眸遮出一小片阴影。
他开口道:“我知道你输进我身体的,是什么了。”
“哦?”谢长兮微讶,随即挑了挑眉,“是什么?”
“是灵力。”
林祈岁定定的看着他:“你不是鬼吗?为什么会有灵力?”
对面的艳鬼似乎没有想到,他就这么水灵灵说了出来。
谢长兮短暂的沉默了片刻,微笑起来:“或许,我和其他的鬼不大一样呢?”——
作者有话说:①:——《和南丰先生出山之作》宋 陈师道
第124章 隐秘心事
林祈岁才不信他的鬼话。
但谢长兮不想说, 他也没再问。
两人进了里间,谢长兮将叶黎带来的那堆瓶瓶罐罐都拿上,放在床边的小几上。
“去躺好。”谢长兮道。
林祈岁按他说的躺到了床上。
谢长兮起身去找小厮要了一盆温水和干净的帕子, 又回来在床边坐下, 手指拨弄着那些小药瓶。
他坐在床边, 微微低着头,长发松散的披着,几缕发丝顺着肩膀垂下,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修饰的多了几分缱绻温和。
细密微翘的睫毛, 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扑动,像展开的小扇,又像轻盈的蝶翼。
他没来由想起玄台湖中央的小岛。
谢长兮懒懒的倚靠在六角亭中小憩,四周是连绵一片的粉色花海。
带着香气的风将花瓣卷进亭中, 降下一场粉色的花瓣雨。
纷纷扬扬的花瓣飘向各处,落在卵石拼花的地砖上,落在香杉雕琢的美人靠中。
亦或是, 轻轻贴在谢长兮的唇角。
林祈岁盯着自己面前那张漂亮的有些妖异的侧脸,恍惚中, 他看到那片花瓣沾在了谢长兮轻抿的唇角上。
“脱衣服啊, 发什么呆呢?”
修长白皙的手指, 在少年的面前晃了晃。
谢长兮望着出神的林祈岁, 蹙了蹙眉。
林祈岁猛地回过神来。
眼眸轻抬,视线正好和谢长兮相撞,登时红了脸。
“我……”
他慌张的移开视线,垂在身侧的手将衣襟抓的死死的。
“怎么了?”谢长兮不解的看着他。
少年略显苍白的脸上浮起一层淡淡的薄粉,他低下头,那粉色却像是活了, 一路蔓延,将他纤瘦的脖子和小巧的耳朵也染上了颜色。
尤其是薄薄的耳尖,红的透亮。
谢长兮眯了眯眼睛,似乎明白了什么。
“怎么,害羞了?”
林祈岁没有言语,但谢长兮知道自己说中了。
他轻叹了口气,从床角拿了只软枕垫在床头,按住林祈岁的肩膀,让他靠上去。
少年任由他摆布,却将头扭开,垂眸看着里侧的床缝。
谢长兮动作小心的解开他的衣带,将外衫、里衣一层层的解开,褪下至肩膀处,胸前狰狞的伤口便露了出来。
伤口是一处倾斜的刀伤,半指宽,深不可见,就在心脏的位置,可能因为刺的太用力,手腕抖动的原因,稍稍偏了寸许。
也就是这半寸的偏差,保住了他这条小命。
谢长兮用手指在伤口的周围轻轻抚过,之前涌出的血已经干涸了,就黏在伤口周围,结了一层痂,伤口处的皮肉外翻,不过已经不流血了。
正这时,房门被叩响,是小厮送来了干净的帕子和热水。
谢长兮接过他手里的脸盆和帕子,绕过屏风,走到床边,将盆子放在小几上。
他用热水将帕子浸透,拧掉多余的水分之后,便轻轻给林祈岁擦拭起伤口来。
温热的帕子贴在伤口上,将周围的血痂浸软,擦净。
伤口被帕子擦过,不可避免的痛了起来。
林祈岁皱紧眉,咬紧牙,将涌上喉咙的闷哼强硬的压下去。
肩膀却不受控制的抖动了几下,他缓缓闭上眼,将脸又向里转了转,只给谢长兮留下一个黑乎乎的后脑勺。
谢长兮擦拭伤口的动作顿了一下,将沾了斑驳血迹的帕子在盆中洗净,擦拭第二遍。
他的动作又轻了一些,伤口处的疼痛也跟着弱了下去,只留下暖暖的温度。
很快,他将林祈岁身上的血迹都擦的一干二净,然后拿起一只白色的小瓶,打开。
淡淡的清香混着药香,便传了出来。
谢长兮将小瓶里的药液倾倒在自己掌心,然后轻轻覆上林祈岁胸前的伤口。
顿时,一股清凉的感觉将伤口处的疼痛压了下去,随着谢长兮轻柔涂抹的动作,药液被均匀的覆满伤处。
林祈岁的身体却突然颤抖了一下,呼吸紧跟着急促起来。
“疼么?”
谢长兮的动作停了下来。
林祈岁没有回答,垂在身侧的手却紧紧握成了拳头。
片刻的沉默。
见林祈岁不说话,谢长兮温声哄道:“忍一下,很快就好了。”
语罢,又倒了一些药液在掌心,然后加快动作涂抹起来。
林祈岁的呼吸却更急促了,抓着床褥的手,骨节凸起,青筋爆出。
少年的耳尖到脖子通红一片。
谢长兮这会儿也察觉出了不对,他这是涂伤药,又不是涂春.药,怎么小孩是这种反应。
手上的动作一停,他将视线集中在林祈岁胸前的伤口处。
这么一看,他也愣住了。
嗯……
他好像明白原因了。
林祈岁皮肤很白,衬得胸前的伤口格外明显,而与之同样明显的,是伤口附近,殷红挺立的一点。
谢长兮:……
造孽啊,他都干了什么。
掌心还有一点剩余的药液,明明是加了薄荷成分,冰冰凉凉的,可眼下却烧的他掌心一片灼热。
但,这伤药用的都是极好的药材制作的,浪费就可惜了。
想想林祈岁这个年纪,应该也知事了,问题不大。
只怪他不小心。
“还……没好吗?”
林祈岁的声音低低地传了过来。
“就好了。”
谢长兮再次将手掌覆了上去,小心的避开那里,将剩余的药液厚厚涂在伤口处。
“好了。”他道。
林祈岁紧绷的身体一松,立刻想要将衣服穿起来。
“等等。”
谢长兮却将他的手按住了:“晾一会儿再穿衣服,我给你准备新的。”
林祈岁动作一滞,只好不情愿的将手放了下去。
谢长兮又从小几上拿起一只药瓶,从里面倒出一颗药丸来。
他拉过林祈岁的手,将药丸放在他掌心里,又起身去外间倒了杯温水,递给林祈岁。
“治内伤的。你先自己休息一会儿,我去给你买身新衣服。”
说完,站起身。
他刚要离开,突然又想到了什么,重新俯身下去,小心的将林祈岁身上的外衫连带里衣全都脱了下来。
少年的耳朵更红了,呼吸也更加急促起来。
谢长兮自然看见了,但他假装没有看出什么异常,脱下自己身上半透明的薄纱罩衫,披在了林祈岁身上。
“先将就一下,我很快回来。”
而后,他将床帐放了下来。
白色的帐幔,瞬间遮挡住了床上清瘦的身形。
谢长兮这才转身离开。
直到房间内彻底安静下来,林祈岁才狠狠松了口气。
鼻间都是熟悉的龙柏淡香,罩衫上还似乎带着谢长兮身上冰冷的温度。
少年禁不住打了个抖,拉了拉衣襟,将自己全部遮住。
不过,这件外衫本就是半透的,即便将他包裹的严实,却依旧若隐若现。
他靠在软枕上缓了一会儿,才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拉开床角折叠整齐的被子,将自己的下半身遮住。
而后,他颤抖着手,褪下自己的裤子,紧紧闭上眼睛,缓缓动作起来。
……
许久之后,房门被人叩响了。
三下响过,一道青色的身影直接穿门而过。
谢长兮回来了。
林祈岁已经草草收拾了现场,好在房间的柜子里,还有另外一套被褥。
眼下,他依旧靠在软枕上,披着谢长兮的外衫,等着他回来。
白色的帐幔晃了几下,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探了进来。
将两身做工精细,料子矜贵的成衣放在林祈岁面前。
一套是素雅的月白色,一套是亮一些的星蓝色。
林祈岁选了月白色的那套,谢长兮又拿出一套干净柔软的里衣给他,然后将星蓝色的那套收了起来,留着以后备用。
“你换吧。”
他体贴的退了出去,将帐幔整理好。
外间响起茶盏碰在茶桌上的轻响,林祈岁这才开始动手将新衣服换上。
而坐在外面的谢长兮,桃花眸低沉的半垂着。
虽然林祈岁将一切都处理的很干净,但他还是闻到了一丝不对劲的味道。
很不妙啊,他是不是引导小孩干了坏事?
可这种事,又是不好说破的。
正胡思乱想,房间内传来了林祈岁的声音。
“我好了。”
谢长兮站起身走进去,林祈岁已经穿好里衣坐在了床上。
“伤口还疼不疼?”他问道。
林祈岁摇摇头,耳朵和脖子的薄红都褪了下去,那双墨色的琉璃瞳静静的望着他。
“那,你想吃什么,我叫伙计送上来,吃过东西,就休息吧。”
语罢,转身要走。
林祈岁却突然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子。
“怎么了?”
“我……想洗个澡。”林祈岁低低道。
谢长兮转回身来,语气温和:“你的伤口不能碰水,过些天?”
“我会小心的。”
僵持片刻,谢长兮松了口:“好,那我让伙计备些热水。”
少年的手,还拉着他不肯松。
谢长兮伸出手,在他头上揉了一把。
“好好等着,洗了澡,吃些东西,就赶紧休息。”
“嗯。”林祈岁点头,样子乖顺极了。
谢长兮松了口气,转身走了出去。
房间内,林祈岁的视线一直盯着他离开的方向。
他想起那年冬天落下的大雪,将他留在玄台湖的吻,掩埋的严严实实。
可是,今年的冬天,还会下雪吗?
有些心事,他不想再藏了——
作者有话说:[害羞]来撸来撸
第125章 沈桓醒了(捉虫)
很快, 客栈的小厮就送来了热水。
谢长兮留下林祈岁一个人在房间里沐浴,然后直接穿墙回了自己的房间。
林祈岁盯着他离开的背影,手下意识停留在枕边的锦囊上, 那里面塞了不少沈桓给他的驱鬼符。
少年有一瞬间的失神, 很快又将手拿开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 谢长兮似乎不再像最初那样喜欢逗着他玩了。
不在他洗澡的时候偷看,也不粘着他非要睡在一张床上。
林祈岁从床上起身,解开腰带,脱下里裤, 只披着薄薄的一层里衣,赤着脚走到外面用屏风隔出的小小浴房。
浴桶里蒸腾着朦胧的白色雾气,少年先用脚尖试了试温度,然后才迈了进去。
水温正好, 旁边的架子上就放着浴巾、澡豆等用具。
他将将里衣褪去,绑着马尾的发带一扯,浓密墨发便如瀑布一般倾泻而下, 遮住他光洁的裸背。
林祈岁整个浸入水中,只露出白皙圆润的双肩, 浮在水面上。
他靠着桶壁, 舒服的闭上了眼。
腕上盘着的小黑蛇, 不知是不是被水烫到, 沿着他的手臂直往上爬,从小臂、大臂、一直到肩膀,最后懒懒的勾在他脖子上,不动了。
正闭眼小憩,却突然感觉到脖子上一道微弱的凉意,林祈岁伸手摸了一把, 就放任它去了。
许是这个澡洗的太舒服,他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林祈岁只觉得身上一凉。
猛地睁开眼,就见自己正被谢长兮用一张毯子裹着,小心的放到床上。
“醒了?”
见他睁开眼,谢长兮勾唇笑了笑:“让你休息不听,若不是我发现,你怕是要泡到明天早上了。”
林祈岁脸上一热,快速把头转开。
他真不是故意要睡着,但这么一放松,困劲就上来了。
“继续睡吧,你现在这个状态,怎么也要再休息两天。”谢长兮道。
“好。”林祈岁点点头。
见他答应,谢长兮指了指旁边小几上,一碗还冒着热气的肉丝面。
“吃些东西再睡。”
说完,见他身上还裹着湿毯子,就想伸手给他扯下来。
结果,手触才到毯子一角,突然想起林祈岁里面什么都没穿,又赶紧将手收了回去。
“那你好好休息,明早见。”
说完,他往后退开一步,抬手拉上了床上的帐幔。
林祈岁裹着毯子坐在床上,隔着朦胧的帐幔看着他的身影径直离开,没有一丝停留。
过了片刻,他将毯子丢到一旁,换上放在床角,叠的整齐的里衣,然后开始慢慢吃那碗肉丝面。
一夜无话。
林祈岁感觉这一觉睡了好久好久。
醒来的时候,外面已经天光大亮,但房内有窗纱和帐幔的遮挡,光线还是有些昏暗。
少年懒懒地翻了个身,深吸了口气,鼻间是熟悉的清香。
见他醒来,覆盖在他身上的淡青色雾气,开始慢慢褪去。
但林祈岁还是发现了,原本还有些倦怠的眼睛,顿时清亮起来。
他盯着那抹雾气飘飘渺渺沿着帐幔的缝隙溜走,心情莫名好了起来。
谢长兮没有因为昨天的事,而对他疏远,一切都还和之前一样。
正想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寒意,突然涌了进来。
紧接着,一道青色的身影,出现在帐幔外。
谢长兮悄无声息的出现,立在那里问道:“小祈岁,可睡醒了?”
“嗯。”
帐幔被拉开,少年穿戴整齐走了出来。
见他精神很好,谢长兮放下心来:“那就下楼吃早饭吧,叶黎已经在等我们了。”
两人一起下楼,一楼大堂靠窗的位置,叶黎正坐在那。
两人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立刻便有小厮上前询问他们吃些什么。
叶黎要了一碗小馄饨,林祈岁要了两个素包子和一碗小米粥。
“叶姑娘,”林祈岁想起沈桓,问道,“沈桓他怎么样了?”
叶黎慢慢吃着小馄饨,回答道:“人已经醒了,不过暂时还不能下床,等下吃了饭,你可以去看看他。”
“好。”林祈岁点点头,“辛苦你了。”
“没什么,人是我要救的,自然要管到底。”叶黎似乎习以为常,“不过,等下我有事要出去一趟,就劳烦你给他带饭上去了。”
三人聚在一起吃了早饭,叶黎就背着她的小药箱出门了。
考虑到沈桓的身体状况,林祈岁给他要了一碗肉粥,端了上去。
房间里,沈桓已经醒了,正躺在床上眼睛滴溜溜转着,数帐幔顶上的花纹。
听见敲门声,眼睛一亮。
“叶姑娘……”
房门被推开,林祈岁端着木托盘走了进来。
“是我,叶姑娘有事出去了。”
沈桓的眼睛更亮了:“林师弟!”
一边说着,一边就挣扎着要从床上坐起来,结果撕扯到伤口,疼的他嘴角直抽。
“别动,我来扶你。”林祈岁道。
他快步走过去,将托盘放到床边的小几上,小心的将沈桓扶起来,又给他拿了个软枕靠着。
“我听叶姑娘说你也受伤了,这么快就养好了?不用再休息休息吗?”沈桓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问道。
林祈岁搬了个凳子在床边坐下,把粥递给他,两人边说边吃。
“我没事了,昨晚涂了药,好好睡了一觉,已经好多了。”
“那就好。”沈桓放下心来,又问道,“那其他人呢?你那个周师兄出来了吗?宋府的劫,咱们破了?”
他其实昨天半夜就醒了,不过下不了床,只能干躺着,给他憋的够呛。
好不容易早上叶黎来看他,想问问她,自己死过去之后,都发生了什么事,结果叶黎让他好好躺着养伤,给他换完药就跑了。
总算见到林祈岁,他连粥都顾不得吃,问了一连串问题。
林祈岁便把之后的事情挑重点给他讲了讲,不过隐去了景宴的那部分。
沈桓得知那个宋星罗就是林祈岁的小师妹,十分震惊。
缓了一会儿,他突然回过味来。
“等等,这么说来,你之前就和她一起进过劫了?那后来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会失忆,又怎么出现在那间纸扎铺里的?”
林祈岁还有一部分记忆没有恢复,所以沈桓的问题,他也不知道。
见他答不出,沈桓安慰道:“没事,那就慢慢想,你都已经记起来这么多了,肯定能想起来的。”
林祈岁点点头,又问道:“那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沈桓喝了一口粥,一边咀嚼一边思考。
“原本,我是来这里找我师兄他们的,但是耽误这么久,恐怕他们早就走了。”
“林师弟,你之后打算去哪呢?”
林祈岁想起叶黎给他们看的那张地图,回答道:“往西走,我要去凌州城。”
“那我跟你们一起吧。”沈桓提议,“我师兄他们之前好像提起过这个地方,说不定最后能和他们汇合。”
“好。”林祈岁应道。
“不过,叶姑娘说,我的伤还得在养几天才能上路。”
“不急,你好好养伤,我也正好休息几日。”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一直待到晌午,林祈岁才从沈桓屋里走出来。
谢长兮就站在门外,见他出来,“啧”了一声道:“一呆就是半天,这么有话聊?”
林祈岁也很无奈:“他应该是一个人太憋闷了,聊起来就收不住。”
两人直接下楼,谢长兮陪着林祈岁用了午饭,又点了些饭菜给沈桓,让小厮送上去。
“下午有什么安排?”谢长兮问。
林祈岁:“我想出去走走。”
自从来了这里,他还没有好好逛过呢。
而且,他还送宋府带了些东西出来。
那个被鲁泰害死的瘦弱男人,留下了一枚系着红绳的铜钱,一块刻着“吕”字的木牌,还有一百多两纸银票。
若是能找到那个男人的妻子,他就将这些都交给她。
交代好小厮给沈桓送饭,两人就离开了客栈。
街上往来行人络绎不绝,穿着打扮也各式各样。
有赤着上身,露出精壮肌肉的白发老头,有牵着鬼侍赶路的漂亮女子,有蒙面独臂,背着小山一样行囊的奇怪男人。
还有各种打扮正常,混在人群之中,装作活人的鬼物。
曲州城的白天,热闹的让人不寒而栗。
两人在街上逛了一会儿,便往宋府走去。
既然那个男人是为了他的妻子才进的宋府,那他的妻子应该会在距离宋府不远的地方等他。
说话间,两人到了宋府门口。
眼下的宋府已然成了一片废墟,门口也再没有聚集的人群,等着要进去,显得格外荒凉。
林祈岁朝左右看了看,除了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再没看见别的人影。
“我去附近看看,在这等我。”谢长兮道。
林祈岁点点头,谢长兮便转身离开了。
就在他走后不久,一个提着篮子的老太太,突然朝林祈岁走了过来。
“小郎君,你等人吗?”
林祈岁打量着老人。
花白的头发,佝偻的身躯,满脸的褶皱,一双黑漆漆的小眼睛,嘴里的牙也差不多掉光了,一说话,漏着牙花子。
总之,看起来十分干瘦,随时要倒的样子。
他皱皱眉,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一步。
见他不说话,老太太自顾自道:“前两天,我倒是见过一个女人在这宅子附近坐着,不知道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那她人呢?”林祈岁问道。
老太太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我就见过她那一次,后面就再没见过了。”
第126章 有惊无险
听她这样说, 林祈岁便没有再问。
他左右看了看,想站到一旁去等谢长兮。
那老太太却紧跟着上前一步,突然逼到他面前来。
林祈岁一惊, 却听那老太太道:“不过, 我知道她在哪。”
“在哪?”
“就在距离这里不远的一个小巷子里。”老太太回答道, “她说她男人去了宋府,她要在这等他回来。”
林祈岁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了一眼,确实看见宋府斜对门有一条狭窄的小巷子。
“好,那多谢您了。”他礼貌和那老太太道谢。
左右看了看, 不见谢长兮回来,就想等一等。
那老太太眯了眯眼:“小郎君,我带你去吧。”
林祈岁立刻警觉起来:“你不是说,你就见过她一次吗?”
“是啊。”许是拿的累了, 老太太把手上提着的破篮子换了个手,“见她一个人可怜,我就跟她多聊了几句。”
“她在那个小巷子里找了个没人住的破房子, 正好我经常从那条巷子走,我认得的。”
她说着, 朝林祈岁笑了笑:“走吧, 正好我这两天也没见她, 想去看看呢。”
说着, 也不等林祈岁回答,转身就朝那条巷子走去。
林祈岁本不想跟着她,可不知为何,看着她距离自己越来越远,脚竟然不自觉的追了上去。
那老太太一步不停,走的挺快, 转眼就拐进了小巷子。
林祈岁紧追几步,跟了上去。
巷子狭窄幽深,仅容一人通过。林祈岁一拐进去,就看见那老太太的身影,走在距离自己十几步远的地方。
而就在巷子中央的位置,还种着一棵大槐树,大树一人多粗,枝叶茂盛,将本就窄小的巷子遮挡了大半,巷子里昏暗暗的。
那老太太走到槐树旁边,就停了下来,站在那里等着林祈岁。
高大的槐树枝繁叶茂,树冠遮天蔽日,树下的老人站在阴影里,怎么看都透着古怪。
但林祈岁还是忍不住一步步走了过去,一直走到老太太的面前才停下。
“小郎君,到了。”老太太背对着他,开口道。
林祈岁在距离她三四步远的地方就停住了。
听她开口,问道:“在哪?”
这一路走来,他没看到什么破房子,这大树附近也没看见。
“喏,就在那。”老太太抬手一指,“你靠过来些,就看见了。”
她手指着大树后面,林祈岁半信半疑的往前走了两步,老太太还贴心的往墙边缩了缩,给他让位置。
但是林祈岁没有再向前,他探头望了一眼,随即愣住。
那大树下,赫然是一摊混在血肉中的白骨。
而随着老太太退后的动作,一股刺鼻的腥臭味,扑面而来。
地上的血肉已经干涸,白骨横七竖八,杂乱的堆在一起。
他草草瞥了一眼,就立刻向后退开,与老太太拉开了距离。
但就是这一眼,还是让他看到了形状明显的脚骨和手骨。
很显然,这个人被吃掉了,吃的只剩下一摊白骨。
林祈岁心头一跳,转身想跑,可视线一晃,却又猛地停住。
刚刚……
那个老太太呢?
他环顾四周,巷子里虽然光线昏暗,但直来直去没什么遮挡,他扫视了好几遍都不见那个老太太的身影。
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林祈岁下意识摸向自己的手腕。
可是,腕上空空的。
小黑蛇不知何时不见了。
他心下一沉,转而将手探进腰间的锦囊,捏住里面的驱鬼符。
就在这时,肩膀猛地一沉,那老太太的声音,突然从他身后响了起来。
“小郎君,找什么呢?”
她的声音尖细沙哑,透着一股瘆人的阴森。
林祈岁喉咙滚动了一下,平静道:“我……没看见什么女人。您说的是那堆白骨吗?”
“哎呦,”老太太尖着嗓子叫了一声,道,“瞧我这记性!你瞧这个。”
她说着,就开始动手翻找着什么,林祈岁只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快看呀!”
见他站着不动,老太太催促。
林祈岁不动声色的往前挪了两小步,试图与她拉开一些距离,这才转过身来。
可就在他转身的这一瞬,一只破篮子被高高举到了他的面前。
那篮子里,赫然是一颗已经腐烂的人头。
人头裹在一团乱糟糟的头发里,脸上肉已经烂的生了蛆,黑洞洞的眼窝里,几条白色的蛆虫转来转去的蠕动。
脸颊上的肉已经被吃空,露出皮肉下面的森森白骨。嘴唇也已经烂掉了一半,里面白森森的牙齿死死咬着,像是死不瞑目一般。
林祈岁被眼前的这一幕惊的愣了片刻,才回过神。
刺鼻的腐臭,狠狠钻入他的鼻孔,呛的他瞬间变了脸色。
他猛地向后退去,那老太太‘桀桀桀’地阴笑起来。
“看到了吧?小郎君,是不是她呀?”
林祈岁没有回答,继续向后退开。
他现在的处境很糟糕,因为巷子窄小,他被那古怪的老太太堵在了巷子里,根本跑不脱。
而且,腕上的小黑蛇也不见了。
“跑什么呀?你说,她到底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老太太托着那只篮子,一步步逼近,干瘦皱巴的脸上,挂着阴森的笑。
林祈岁还是不语,这老太婆白天就敢在大街上晃荡,说明她的等阶不低。
在联系不上谢长兮的情况下,他只能靠锦囊里的爆炸符和驱鬼符了。
他被老太太逼的一路后退,然后,他的后背抵上了身后冰冷的墙壁。
老太太也终于停了下来,将那只装着腐烂人头的篮子丢到了一旁。
她个子矮,便伸长了脖子,从下往上仰视着打量林祈岁,原本整个都是漆黑的眼球,开始滚动出眼白。
骨碌骨碌,眼珠一下下转动,她的嘴角也越扯越高。
“你是她什么人?应该不是她丈夫吧?”老太太问道。
林祈岁还是没有回答,只是冷冷的看着她。
老太太滚动的眼珠突然停下,猛地伸出手,死死卡住了林祈岁的脖子。
她贪婪的盯着林祈岁,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
“本以为……吃了她,再等她那入劫的丈夫出来,又能饱餐一顿。”
“没想到,竟然等来个细皮嫩肉的小郎君,嘻嘻嘻嘻!”
“咳咳……”
林祈岁被她掐的剧烈咳嗽起来。
这老太太的手枯瘦如柴,力气却大的出奇,掐着他的脖子如铁钳一般,他竟然丝毫没有挣扎的力气。
“让老婆子看看……从哪吃起呢?”
“这脸蛋上也是嫩肉,这胳膊上也是嫩肉,嘶……”
老太太一手掐着林祈岁的脖子,一手在他的脸上掐了一把,顿时露出满意的神色。
“啊……还是脸吧,这一口下去,说不定能年轻二十年!”
她激动的双眼放光,掐着林祈岁的脖子,一把将人薅到自己面前,也不顾嘴边淌下的涎水,直接张开了血盆巨口。
一股难以言喻的恶臭混着腥气扑出,林祈岁被熏的差点睁不开眼。
他看着这张巨口,一点点朝自己靠近,甚至看到她那一口参差不齐的老黄牙上,还沾着肉丝和骨头渣。
恶心的让他想吐。
可眼下,他已经顾不得这些了,因为这张巨口已经快速朝着他的头咬了过来。
电光火石间,他突然感觉自己的腹部一阵滚烫,像是有一股力量被困其中,正在奋力挣脱。
右手已经先一步捏成拳头,挥了出去。
——砰!
颈上的窒息感瞬间消失,老太太干瘦的身体猛地飞了出去,然后狠狠砸落在地。
这一下力道不轻,给她这一把老骨头都摔得错了位,胳膊大腿乱七八糟的扭在一起,像是散了架的木偶。
林祈岁靠着墙,大口喘着粗气。
他有些不解的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没看到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但是,他却感觉有一股热流正从小腹,涌上他的身体各处,奔腾激荡,川流不息。
被打倒的老太太,并没有善罢甘休,她捡起自己的手,利落的一一将自己的胳膊和腿都扭正,然后站起身,又朝林祈岁走了过来。
有了刚刚的经验,林祈岁的心定了一些。
他捏紧拳,快速摸出锦囊里的驱鬼符,裹在自己的拳头上。
老太太一靠近,他就挥拳狠狠打过去。
一拳拳砸在她的脸上、身上。
那老太太顿时尖声嘶叫起来,被拳头砸中的地方皮肤开始烧灼溃烂,露出森森白骨。
她看向林祈岁的眼神也从贪婪变成了害怕,拖着受伤的身子转身就跑。
可没跑出两步,一道青色的身影突然出现,她只来得及看到一团黑雾,整个身体就被黑雾卷了进去,绞成了碎片。
“啊啊啊!”
凄厉的尖叫声响彻整条小巷。
“怎么我不在一会儿,就乱跑?”见林祈岁没事,谢长兮扬了扬眉,神情放松。
“我没有。”刚刚用力过猛,林祈岁活动了两下腕子,朝他走过来。
“我在等你,就遇到她了,她说见过那个女人,让我跟她走。不知怎么,我就不受控制的跟了过来。”
“是魇鬼。”谢长兮抬手帮他整理衣服上的褶皱,解释道,“以前它们靠吞噬人的梦境为生。如今鬼怪遍地,它们也开始吃人了。”
“魇鬼的话能迷惑人,你和她搭了话,她就勾着你到她的梦里去了。”
林祈岁恍然,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小黑蛇好端端的缠在上面。
而他们所站的这条小巷子,也肉眼可见的开始变得宽敞,那棵大槐树也不见了。
林祈岁刚要松一口气,却看见在大树所在的位置,那堆白骨依然留在原处。
他一怔,猛地回头,就看到了刚刚破篮子掉落的地方,赫然躺着一颗腐烂的人头——
作者有话说:[爆哭][爆哭][爆哭]怎么又轮空啊,人麻了……
第127章 神剑吟霜(修)
“怎么样, 有找到人吗?”林祈岁问道。
谢长兮摇摇头,他在宋府周围逛了好几圈,都没看见什么女人。
林祈岁回想了一下刚刚那魇鬼老太的话, 又看了看那堆白骨, 还有那颗已经腐烂的不成样子的人头。
将刚刚魇鬼的那番话和谢长兮又说了一遍。
谢长兮眯了眯眼, 开口道:“应该就是那个女人了。”
“可惜,我们来晚了一步。”
林祈岁没有说话。
其实这样的世道,即便他在这个女人还活着的时候找到了她,将瘦弱男人留下的银票和东西都交给她, 凭她一人孤苦无依,也不知能不能平安活下去。
“找个地方埋了?”谢长兮问。
林祈岁点点头,既然遇到,就当做好事了。
谢长兮便放出黑雾, 将那堆白骨,还有头颅包裹起来,拖在身后, 拉着林祈岁离开了巷子。
他们走到城外,找了处偏僻的地方, 挖了个深坑。
林祈岁将他从宋府带出来的东西一一放进去。
一枚穿着红绳的铜钱, 一块写着“吕”字, 带红穗子的木牌, 还有一百两纸银票。
林祈岁将这些东西放在那堆白骨上,一抔抔黄土盖下去,最终堆成一座小小的坟包,成了这个陌生女人最后的归宿。
“我听说,民间有走南闯北,靠杂耍为生的手艺人。”谢长兮突然道。
“他们干这行久了, 打出了一点名声,就会给自己的带的小团队起个顺口好记的名字。”
“比如,王家班,李家班,每个人都会随身带一块木牌,刻上字。”
林祈岁瞬间懂了:“那个男人,姓吕。”
“应该是了。”
“刻个碑吗?”谢长兮问。
林祈岁摇摇头。
吕姓男人的尸骨都找不到了,这里只有他的妻子,一个不知名姓的女人,也不必冠上他人的名姓。
“走吧。”他道。
这世上,像吕姓男子和他妻子这样的可怜人,还有多少呢?
仅靠他们一个一个的破劫,怕是不等将所有的劫破完,这世上便已经恶鬼横行,再无活人。
天色渐晚,两人踱着步往回走。
林祈岁想起自己朝那魇鬼打出的那一拳,还有身体里不容忽视的反应。
后知后觉想到了什么。
他停下脚步,掌心翻转,一团淡蓝色的光球便自他掌心凝聚而出。
是灵力团。
果然,他的体内已经有灵力产生了。
“不错呀,已经能做到这种程度了。”谢长兮笑起来,“看来,是时候把东西还给你了。”
“东西?”林祈岁奇怪。
谢长兮没有解释,他看了一眼已经暗下来的天色,道:“走吧,趁着夜色好,我们找个地方逛逛。”
曲州城,华灯初上。
街上行人涌动,两边的铺子门户大开,灯火灿烂,热闹的仿佛幻境一般。
谢长兮拉着他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熟门熟路的拐过一条条街巷,最后在一座石桥前停了下来。
和城主街夜市上繁华热闹的景象不同,这里凄清冷寂,看不见一个人影。
谢长兮率先走上石桥,林祈岁也跟着走了上去。
曲河浮光碎碧①,水波粼粼,一望便见满目星河,风露花芳。
“这里安静,就这吧。”谢长兮道。
语罢,他扬起手,指尖掐了个诀。
一团黑雾便迅速向四周扩散开去,以石桥为中心,将方圆五里之内,全部设下结界圈了起来。
耳畔是急速涌动的夜风,抬眸是谢长兮温和含笑的双眸,林祈岁的心跳不由得加速,猜测他到底要给自己什么东西。
结界设好,谢长兮收回了手。
相比之前在飞云渡客栈,他的力量又强了不少。
即便硬闯了景宴用神识设下的结界,出来之后也只是略感疲惫。
昨晚出去觅食之后,如今已经基本恢复了。
“你要给我什么?”见他不语,林祈岁问道。
被打断思绪,谢长兮回过神,朝他笑了笑:“心急什么。”
修长的手指搭上胸前的衣襟,稍微用力,就将衣襟扯的大敞。
林祈岁一怔,视线却不由自主滑向他白皙的胸膛,落在曲线清晰的锁骨上。
下一刻,却见谢长兮突然摊开手掌覆在自己的胸口,一阵刺眼的白光闪过,他像是伸手握住了什么。
就见谢长兮手中握着剑柄,缓缓抽动,一点点将剑身从他的胸口处取出。
通体银色的神剑吟霜,是褚怀川送给林祈岁的拜师礼。
这把剑是玄境派初代掌门的随身佩剑,随着掌门代代更换传承,到褚怀川这里时,因和自己的灵力属性不符,才一直封印珍藏。
直到收了水系灵力的林祈岁,才将此剑取出,赠与了他。
灵剑吟霜,据说是用遗落人间的神石雕琢而成的,比玄铁还坚硬,如果附着上适配的灵力和剑招,能发挥出巨大的力量。
玄境派的初代掌门,曾用它斩杀过上古凶兽梼杌。
轻盈小巧的灵剑,光芒越来越盛,似是终于见到了主人,激动的剑身不住颤抖。
谢长兮握着剑柄的手蓦地一抽,直接将吟霜抽离了自己的身体。
林祈岁愣愣的望着他。
谢长兮手腕翻转,将吟霜横在自己身前,随后左手自剑身上拂过,雕琢精致的剑鞘便随即附上。
他双手将吟霜托至身前,一步步朝林祈岁走过去。
声音清冽郑重:“物归原主。”
林祈岁的心跳突然停了一拍,他极力控制自己发抖的手,自冰凉的剑身上拂过,而后,握紧。
吟霜顿时尖啸着嗡鸣起来,剑鞘飞出,雪亮的剑刃在夜色下划过,带起一道凌厉的罡风。
谢长兮倚靠在桥栏上,指尖捏住大敞的衣襟,漫不经心的合起。
他的注意力全部都在林祈岁身上。
与三年前相比,少年的身条抽高了不少,身姿挺拔,出手凌厉,一招一式,丝毫不见生疏。
蓝色的灵力附着在剑刃上,结成一层薄薄的冰霜,又在他出剑之际,冰霜变成无数锋利的冰针,像四周炸开。
霜华一式,滴水成冰。
再一挥,剑身裹上了一层清透的水膜,随着他出招的动作,水膜流动伸长,化成无数条绳索,直朝谢长兮袭来。
谢长兮正看得入神,见水绳朝自己而来,足尖一点,跃上了桥栏。
可水绳紧追不放,他向后飞出数十米,还是被捆了个结结实实。
林祈岁握着剑柄的手猛地一收,瞬间将谢长兮拖到了自己面前。
“可以呀。”谢长兮笑得双眸弯弯似新月,“三年了,都还没忘。”
“不会忘的。”林祈岁的眼神突然冷了下来。
他抬手一挥,剑身顿时切断了和水绳的连接,随着他的动作舞了一套招式。
谢长兮只觉得头顶一凉,便见无数用坚冰凝成的利刃,全部朝着他刺了过来。
“霜华三式,万剑齐发。”谢长兮笑了,“这个我熟。”
他手臂用力一挣,便将水绳全部崩断。
抬手间,黑雾如影随形,凝出一朵黑压压的云,挡在他的头顶,将利刃尽数挡掉。
随着最后一支利刃插进石桥的地砖,黑云也随之散去。
“那这个呢!”
林祈岁的声音兀的响起。
谢长兮神色一冷,带着杀意的一击,已经自他身后袭来。
他立刻闪身躲避,余光瞥见一条冰龙自吟霜的剑刃上一跃而起,张开巨口,朝他撕咬过来。
电光火石之间,他手掌击出黑雾,挡住冰龙。
下一瞬,黑雾却直接被咬散了。
冰龙自雾团中钻出,直朝他袭来,锋利的龙牙裹着厚厚的灵力,狠狠一咬。
他歪头一闪,还是被咬下了一缕发丝。
林祈岁没有再攻,回剑收招,冰龙随之破碎,在他身侧落了一地的冰碴。
“呼……”
谢长兮夸张的拍了拍胸口,朝林祈岁笑了:“厉害呀,四式也学会了。”
林祈岁挽了个漂亮的剑花,将吟霜收回剑鞘,望向谢长兮的眼睛亮亮的。
“大长老死后,我一心想杀你,所以进步神速。”
“不光四式,五式我也会了。”
谢长兮蓦地神色一滞,但很快又笑了起来:“看来,我那一剑也没白挨。”
林祈岁语塞,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对不起。”
“不要道歉。”谢长兮伸手在他头上揉了一把,“虽然是顾廉求我杀的他,但也确实是我动的手。”
林祈岁咬了咬唇,没有说话。
谢长兮抬手将结界收了,揽过他的肩膀:“回去吧,再晚些,恶鬼可就要出来了。”
少年扬眉,朝他看了一眼:“你不就是恶鬼。”
“我是鬼不错,但不恶吧?”谢长兮眨眨眼。
换来林祈岁一个无情的白眼。
两人一起回了客栈。
一进门,叶黎正在大堂等着他们,看她的神色,像是有事。
果然,一见两人回来,叶黎立刻迎了上去。
三人找了处安静些的角落坐下,要了些吃的。
叶黎道:“五长老,你们之后几天,可有事?我这边遇到些事情,可能需要出去几天,但沈桓得有人看着……”
林祈岁听她说过,是来曲州城找人的,便问道:“是那个人没找到吗?”
叶黎点点头:“我晚了一步,他今天离开曲州城,城西去了,听见过他的人说,好像要进一个劫。”
“你要去劫里找他?”
“他需要我的百转化毒丹,说明肯定是中了解不了的尸毒,若是拖下去,性命堪忧。”
“送药啊,”谢长兮摩挲着下颌,看了林祈岁一眼,“要不我们去?”
林祈岁点点头,他也正有此意。
那个人听说也是玄境派的,他不介意替叶黎跑这一趟。
见两人都答应,叶黎松了口气,沈桓那边其实还需要她煎药换药,观察伤势的恢复情况。
但若是她不得已离开的话,这些事就只能麻烦林祈岁他们做了。
“那就多谢你们了。”
“他去的劫,出了城一直往西,”叶黎回忆着地图上标记的地方,“好像就在一片荒坟附近,有一户人家,是个荒郊野户。”
第128章 荒郊野户
有了地图, 再找地点就容易多了。
得知男人是和朋友一起步行出发,谢长兮也不急,打算让林祈岁休息一下, 明天一早再出发。
吃过晚饭, 三人便回了房间。
林祈岁又去看了沈桓, 结果不出所料,被他拉着聊了许久,好不容易才被谢长兮领了回去。
因为明天一早就要赶路,林祈岁和小厮要了些热水, 又舒舒服服的泡了澡,换上干净的贴身衣服,好好睡了一觉。
次日,天还没亮, 他就被谢长兮叫了起来。
两人趁着夜色出发,临走前谢长兮还去客栈的厨房给他顺了两个包子。
有了地图,从曲州城到达目的地之间, 各种大大小小的劫便很容易就能避开。
谢长兮抄手将林祈岁抱起,黑雾一裹, 两人直接消失了身形。
不能踏风驾云, 但鬼可以用阴力, 亦可以日行千里。
不过片刻的功夫, 他们就出现在了城西荒野之上的一片坟茔之间。
此时天色已经蒙蒙亮了起来,泛着茶白的云层,被朝阳镀上一层耀眼的金边。
太阳要升起来了。
谢长兮踏在被露水打湿的草地上,直接抱着林祈岁前进。
他穿梭在一座座坟包之间,果然看见不远处有一座带小院的房子。
“应该就是那了。”
林祈岁晃晃脚,想要下地。
谢长兮伸手按住:“朝日未升, 阴气浓郁,这里坟又多,小心踩到不干净的东西。”
林祈岁的手勾着他的脖子,低头朝他们走过的地方张望:“能有什么?”
谢长兮一脚踏上坟边的野花,唇角一挑:“陈年腐尸的手脚啊,沾着泥血的人骨啊,亦或是被野猫野狗挖出来的内脏之类的。”
林祈岁听的直皱眉,即便没在地上发现这些东西,也打消了他要下地的念头。
“那你在那座房子的门口,把我放下来。”
“好。”
朝阳东升,金灿灿的晨光洒落大地,将这片坟茔上的阴霾尽数驱散。
林祈岁伏在谢长兮的肩上,望着身后的耀眼的阳光,落在谢长兮的身上,却没有留下影子,也没有任何踪迹。
他本身就像是个吸光体,只要是照在他身上的阳光,全部都消失不见。
少年突然有些好奇起来,伸手在谢长兮的背上摸了一下。
没有温度,衣服是凉凉的触感,好像从里到外都冒着森寒的冷气。
那些洒下来的阳光,没有在上面留下一丝温度。
“做什么呢?”谢长兮问道。
“阳光,”林祈岁收回手,“那些照到你身上的阳光,哪去了?”
谢长兮脚步不停,笑了起来:“阳光是照不到我身上的。”
“那些照到我身上的阳光,会被我身体里的阴力全部吸食掉。”
“到了。”
他停了下来,把林祈岁放下。
一人一鬼已然站在了小院外面。
这座房前,用土坯垒起了一个小院。
院墙一人多高,破旧的柴门紧闭,门栓上还系着两条辟邪的红布条,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农户家。
林祈岁上前敲门,不多时,便听见院里传来了脚步声。
“谁啊?”
一道憨厚的男声响了起来。
紧接着,柴门被打开,一个穿着褐色粗布坎肩,肩头搭着条白手巾的汉子,出现在门内。
汉子中等身材,古铜色的皮肤,圆脸塌鼻梁,眼睛不大,眼角微垂,看起来倒是憨厚老实。
他见了门外的两人,面露惊讶,低声自语道:“怎么又来两个?”
谢长兮上前,直言道:“这位大哥,我们长途跋涉,路过此地,不知可否借宿两天?”
那汉子抬头看了一眼天上高高挂起的太阳,金灿灿的阳光笼罩着大地,微风吹拂,天朗气清,是个好天气。
他收回视线,又打量起谢长兮和林祈岁。
疑惑道:“这大好的天,不用来赶路,反而来借宿,真是奇怪。”
不过说归说,他还是侧开身,让两人进来了。
“我们家就只有六间房,三间正房,两间厢房,还有一个杂物间。在你们之前已经有两个人来借宿了,恐怕没有多余的房间给你们,你们得跟他们挤一挤了。”
他一边说,一边转身往里走。
林祈岁和谢长兮进了院子,这才看到院里还有三个孩子在。
两个大一点的看起来有八九岁,是女孩,正在院里洗衣服、晾衣服,小的个四五岁,是男孩,坐着小板凳在角落里玩泥巴。
听见动静,三个孩子都抬头看了过来。
而后,那小男孩丢下手里的泥巴,站起身,泥鳅似的钻进屋里去了。
“还挺怕人。”谢长兮道。
“这是我家小儿,钱宝儿。”汉子介绍道,又指了指那两个在洗衣服的女孩,“喏,胖的那个是大女胖妹,小点的那个是二女阿花。”
林祈岁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见那大些的女孩生的圆圆胖胖,皮肤也有些黝黑,挽起袖子的小胳膊上一团一团的肉。
小一点的,就是又白又瘦,脸上好像还有一块褐色的胎记。
见两人看过来,胖妹立刻低下头去干自己的事,阿花却显得格外热情,迎上前来,拉着他们说话。
“两位哥哥生的好俊呀,一路辛苦,快些进屋休息。”她引着两人进屋,那汉子跟在后面,黑着张脸,神情十分不悦。
不知是不愿接待他们,还是不喜自己二女儿,不知分寸,过度热情的样子。
四人进了堂屋,进门就是灶火和柜橱、碗架之类的东西,看样子这是用来做饭的。
阿花没有在堂屋停留,直接往右边一拐,钻进了东屋。
林祈岁听见东屋隐隐有说话声传来。
一掀门帘,便看了屋里坐着的三个人。
一个脸色蜡黄,干干瘦瘦的中年女人,穿着一身黛色的旧袄子,挽着妇人髻,见他们进屋,愣了一下。
另外两个,是两个年轻男人。一个身姿挺拔,穿着窄袖的墨色长衫,戴着护腕和护腰,腰间佩剑。
另一个个头比他稍矮一点,穿一身明黄色的长衫,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笑,一看就很开朗好说话。
那两人都坐在椅子上,侧身对着门口,听见动静,这才转头看过来。
林祈岁顿时愣住。
那一身墨色长衫的男人,左眼带着同样颜色的眼罩,神色沉着冷静。
但这张脸,却是他再熟悉不过的。
“师……师兄?”林祈岁失声。
秦听闲的眼中,也露出一丝诧异,瞥见站在林祈岁身边的谢长兮,立即起身,叫了声:“谢师叔。”
谢长兮点点头。
秦听闲嘴唇微动,刚要和林祈岁说话,旁边那穿着明黄色衣袍的青年,却一下子从椅子上窜了起来。
他三两步走到几人面前,刚要开口,秦听闲便竖起一根手指,做了个禁声的手势。
那青年嘴唇一抿,不情不愿的闭了嘴。
秦听闲介绍道:“他叫楚游,是天疏门弟子。我们路上遇到的,就一起结伴走了。”
“是二长老座下的关门弟子!”楚游插嘴,“下山之前,二长老他老人家亲自说的。”
“是。”秦听闲一点头,又给他介绍起林祈岁和谢长兮,“这位是我的……”
“小师弟嘛,他刚都叫你师兄了。”楚游嘴快,“叫林祈岁是吧,我知道,你跟我说过。”
秦听闲手指一偏,指向旁边的谢长兮:“这位是……”
“明潭谷的五长老谢愿嘛,你都叫他谢师叔了。明潭谷唯一一个没收徒弟的长老,大名鼎鼎的长兮仙君,我认得的!”
楚游一笑,拱手朝谢长兮行了个礼:“在下楚游,见过长兮仙君。”
谢长兮听他说了一连串,差点把自己的老底儿都给揭了,紧接着又稀里糊涂受了一礼,尴尬的点了点头,也回了一个笑。
秦听闲:……
他一脸窘迫的看了看谢长兮和林祈岁:“总之,就是这样了。”
“哎呀,听闲!你怎么还不好意思起来了。”楚游一把揽过秦听闲的肩膀。
“这一个是你师弟,一个是你师叔,沾亲带故的,四舍五入,咱们也算是一家人了。这人多力量大,说不定明天就能出去了。”
“对了,你们这一路上舟车劳顿的,要不咱们先回房休息吧。养好精神,今晚还不知道会遇到什么呢。”
“我们刚刚跟大娘聊天,说东厢房能给我们住,长兮仙君你们住哪?要不跟我们挤挤?我看东厢房也挺大的,应该住得下。”
“你们放心,我睡觉很老实的,绝对不打呼噜,不磨牙放屁,眼睛一闭一睁,就是一宿。”
“就是听闲他偶尔说梦话,上回他半夜睡得迷迷糊糊,嚷着要杀鬼,那剑冰凉的,就架我脖子上了!吓得我……唔唔……”
眼前黄光一闪,秦听闲迅速摸出一张黄符,贴在了楚游的嘴上。
他脸已经憋的有点发红了,深吸了口气道:“见笑了,楚游他人其实不错,就是话多了点。”
岂止是多了点。
林祈岁朝被符纸贴住的楚游望过去,后者眨了眨黑漆漆的大眼睛,还奋力勾了勾嘴角,对他扯出一个笑容来。
林祈岁:……
秦听闲几乎是连拖带拽的将人带走了,两人一起回了东厢房。
林祈岁和谢长兮没有跟着回去,而是在他们刚刚坐过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对面那个干瘦的女人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大大松了口气。
看来在林祈岁和谢长兮进来之前,她应该已经被楚游“折磨”半天了。
“你们也是来借宿的?”女人问道。
林祈岁点点头:“要叨扰你们几日了。”
“无碍。”女人道,“不过,我家规矩多,你们借宿期间,可不得坏了规矩。”
“那是自然。”谢长兮嘴角微扬,问道,“不知您家都有哪些规矩?”
第129章 借宿规矩
“我们小门小户, 供不起你们这么多人吃喝。”女人道,“所以,你们四个借宿期间, 每天都得帮家里做活。”
“好。”林祈岁应道。
见两人态度不错, 女人继续说:“我们住的地方偏僻, 附近荒无人烟,为了安全起见,不管白天还是晚上,你们只要还借宿在家里, 就不许离开院子一步。”
“如果你们不听劝告,擅自离开了院子,那是死是伤,可都不关我们的事。”
“另外, 家里后院养了几头猪,母猪刚下了猪崽,比较怕生, 所以你们不要去后院活动,免得惊扰了小猪崽子们。”
林祈岁和谢长兮答应下来。
那女人点了点头, 又道:“家里穷, 我们只能收留你们三天, 三天一过, 你们必须离开。”
“在此期间,每天会供给你们一顿饭食。除此之外,所有的东西都是不能吃的。”
说到这,她短暂的停顿了一下。
“啊,对了。”
女人抬头间瞥见趴在门口往里看的二女儿阿花,似乎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最关键的一点, 我这两个女儿生性调皮,撒谎成性,她们说的话,你们可千万不要听,不要信。”
她说完,恶狠狠朝门口的女孩瞪了一眼。
女孩立刻慌张的转身跑走了。
林祈岁顺着她目光所望的方向看去,只瞥见女孩的一片一角。
“好了,”女人回过头,脸上凶狠的表情已经恢复原样,“你们也赶了半天的路,回屋休息吧。”
“就跟刚刚话特别多的那两个小子一起,住东厢。”
说完,她就低下头,拿过一旁没做完的小衣服继续缝,一副不再理人的样子。
见此,两人没再多问,也一起回了东厢房。
两人离开正屋的时候,院里已经空无一人了。
那汉子不知去了哪,在院里洗衣服、晾衣服的胖妹和阿花也不知去向,小院静悄悄的。
站在东厢的门口,屋里还断断续续传来楚游说话的声音。
林祈岁和谢长兮对视一眼,两人都有点头疼。
他记得秦听闲是个喜静的性子,平时自己话都很少,也不知从哪遇到这么个朋友,这么能说。
难为师兄竟然能忍得住,还跟他一起进劫。
两人站在门口,正在做思想建设。
忽听那木门“吱呀”一响,楚游笑嘻嘻的探出头来:“五长老,林小师弟,快进来呀,站在外面做什么?”
林祈岁:……
谢长兮:……
两人跟在楚游身后进了屋。
东厢的布置摆设十分简陋,一个木板搭成的南北通透的大通铺,靠着最里边的墙摆着一张长木桌,两把破木椅,然后就是一个盥洗架和铜盆,洗的发硬的手巾。
秦听闲就坐在床铺边,看起来脸色有些苍白,状态似乎不大好。
“师兄……”
林祈岁慌忙上前。
“林小师弟,你师兄他是中了……”
楚游见状,也想跟过去,和林祈岁说说秦听闲的情况,被谢长兮一把拉住。
“让他们师兄弟好好说说话吧,”谢长兮道,“你跟我出去转转,探探这里的情况。”
楚游一顿,立刻点了点头:“哦,好的,长兮仙君。”
“叫前辈吧,我早就不是什么仙君了。”
“好的,谢前辈。”
两人一离开,房间里的气氛顿时安静下来。
秦听闲轻喘了几口气,盯着林祈岁打量。
林祈岁也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长大了不少。”秦听闲唇角扯动,勾起一道浅笑。
林祈岁心头一热,赶紧从腰间掏出一只蓝色的小药瓶,塞到秦听闲手里。
“师兄,药给你。”
“百转化毒丹?”秦听闲一怔,“你见过叶黎了?”
“嗯,在宋府那个劫里,遇上的。”
听他提起宋府,秦听闲的瞳孔顿时一缩:“你去过宋府了?”
虽然他在来这里之前,也听说过宋府的劫被人破了,但没想到竟然真的是……
林祈岁点点头:“我见过泱泱了,和她好好道了别。”
“她……”少年眼眸清亮,平静的一字一顿道,“她要我见到师兄和师父的时候,替她向你们问声好。”
秦听闲心中一沉,叹了口气。
他来到曲州城,其实也是想来宋府的,但是临时有事耽搁,再赶来时,宋府的劫满员,他已经进不去了。
“师兄,你中的毒,是怎么回事?”林祈岁问道。
“是厉鬼的尸毒。”秦听闲回答,“先前进劫的时候,不小心被伤了,问题不大。”
说是问题不大,但他现在脸色苍白的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问题不大的样子。
林祈岁担忧:“先把丹药吃了吧。你中了毒怎么还要来这里?”
“楚游查到这个劫的奖励是冥币和尸毒的解药,所以才拉着我来的。因为和叶黎错过,也不能再拖下去了。”
秦听闲打开小药瓶,倒出一粒药丸吃下,他闭上眼睛缓了一会儿,脸色果然好了不少。
林祈岁终于放下心来。
“那你的眼睛,也是在那个劫里伤的吗?”
这话一出,秦听闲突然睁开了眼,有些吃惊的看着林祈岁。
林祈岁微怔:“师兄?”
秦听闲皱起眉:“你不记得了?”
“记得……什么?”
“没什么。”
不知怎么,听到林祈岁的回答,秦听闲却大大松了口气。
他的视线落在林祈岁腰间挂的佩剑上,眸中闪过一丝欣喜。
“吟霜回来了,看来你的灵力已经恢复不少了。”
“嗯,”林祈岁点点头,终于露出一点笑意来,“师兄,师父霜华剑法我都记得,能使出五式了!”
秦听闲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很厉害。”
仅剩的那只眼睛,散发出异样的神采:“祈岁,这次,我们一定会赢的。”
……
另一边,谢长兮拉着楚游四处闲逛,倒真的发现了一些东西。
比如,这户人家的男主人,那一脸憨厚老实模样的汉子,名叫陈三。
和他的妻子章氏一起,住在正房的东屋,而他们的小儿子钱宝儿,住在西屋,两姐妹胖妹和阿花,住西厢房。
而正房东、西两间中央的堂屋,连通着前后院子。
打开朝南那面的门,通向前院,而朝北面的那扇门,则通向后院。
不过北面的那扇门,上了一把拳头大小的铁锁,打不开,他们也进不去。
转了一圈,两人又回到了前院。
正犹豫要不要回东厢房的时候,谢长兮瞥见了对面西厢房,趴在门缝往外看的两姐妹。
双方视线相撞的那一刻,其中一双眼睛刷地从门缝里消失了,而剩下的那双眼睛,则丝毫不惧,依旧盯着他看。
谢长兮心思一转,戳了戳身边一个人喋喋不休的楚游。
楚游正说的起劲:“谢前辈,我和你说,我和听闲这一路进的劫十根手指都数不过来,什么样的鬼怪没见过,我们还……”
“小楚,我们要不要去找那两姐妹玩玩?”
“啊……”楚游一顿,双眼顿时亮起来,“好啊。”
于是,两人一转身,直接朝西厢房走了过去。
见他们过来,原本打开一道小缝的门,立刻被“砰”地一声关上了。
谢长兮装作没看到,站在门前,礼貌的敲了敲门。
不多时,房门被打开了一道小缝,一双黑亮的眼睛出现在缝隙里。
“你们有事吗?”是阿花的声音。
“没什么事,我们就是闲的无聊,想来找你们一起玩。”楚游立刻道。
房门立刻被打开了,阿花就站在门口,一脸笑意的看着他们。
“快进来吧,”女孩礼貌道,“你们是来借宿的客人,怠慢不得的。”
谢长兮和楚游进了屋,眉头立刻紧紧皱了起来。
因为这里实在是……太脏太乱了。
屋内堆满了已经酸臭的食物,半人多高。从门口一直向里蔓延,只有一条被踩出来的路,通向房间里面。
发霉生虫的窝头、腐烂生蛆的肉块、烂成一摊黑水的面条,和许多已经压缩在一起,辨认不出的东西。
苍蝇和各种虫子在屋里乱飞,恶臭夹杂着酸腐的气味,熏的人双眼流泪,频频作呕。
“呕……”
面对这一屋子的腐臭物,楚游终于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他捂着口鼻连连作呕,扭头就跑了出去。
谢长兮是闻不到味道的,但眼前的这一幕,也令他十分厌恶。
迈出去的鞋尖,重新收了回来,他退回台阶下,朝盛情邀请的阿花露出一道假笑。
“突然想起还有些事,我们就先……不进去了。”
“这样么?”阿花一脸遗憾,她站在这些腐物之间,似乎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但她也没有挽留,只是道:“那下次吧。”
谢长兮淡淡点头,转身离开的瞬间,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一个肥胖的身影,那是坐在角落里的胖妹。
她就坐在一堆腐烂发臭的食物中间,双手从那些滴着臭水的腐物山里,大把大把的掏出东西来吃。
她张着大嘴,不断的将这些腐物塞进自己的嘴里,脸上却是满足陶醉的模样。
谢长兮看的一阵恶寒,衣袖一拂,转身进了对面的东厢房内。
楚游正靠在一旁哇哇吐个不停,见他进了房间,擦擦嘴,也跟了进去。
林祈岁正好和秦听闲说完了话,一转头,见两人面色难看的进来。
疑惑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第130章 分配活计
“别提了……”楚游拍拍自己的胸口, 根本不敢回忆刚才的画面。
谢长兮看着两人好奇的目光,意有所指道:“总之,你们两个没事最好不要去对面的西厢房。”
他话音才落, 就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楚游离的近, 伸手将门打开, 陈三叼着一根烟斗就站在门外。
古铜色的圆脸像一张烙的微焦的大饼,他吧嗒吧嗒嘴,烟圈就从嘴角喷了出来。
“你们几个休息好了吧,该开始干活了。”陈三道。
“这么快?”楚游微讶, “我还以为要明天才开始呢。”
“对不住,我家小门小户,喂不起你们这么多张嘴。”陈三长得憨厚,说出来的话却一点也不憨厚。
“又不是富家少爷, 想吃饭就得干活。要是不想干活也行,跟着我家猪一起吃猪食,那就不用干活了, 天天躺着都行。”
“我也没说不干啊。”楚游皱皱眉,“看你挺老实的, 怎么这么不会说话, 比我养的那只老黄狗叫的都难听。”
“我就是个粗人, 说不来好听的。”陈三吐了口烟圈, 咧嘴一笑,“您多包涵。”
他说着“多包涵”,这一口烟圈却直朝楚游吐了过去,呛的楚游直咳嗽。
“咳咳!你这人……!”
楚游刚要同陈三理论,秦听闲走了过来,熟练的抽出一张禁言符贴在楚游嘴上, 然后一把将他拉到自己身后。
“我们会干的,需要我们做什么,你说吧。”秦听闲道。
“还是这位公子明事理。”陈三夸了秦听闲一句,然后道,“那就麻烦这位……”
他上下打量了秦听闲一番,随口道:“独眼公子,去给我家猪熬两大锅猪食吧。”
秦听闲:……
站在他身后的楚游说不了话,气得直朝陈三翻白眼。
“啊,”陈三立刻注意到了他,伸手一指,“这位话痨公子,你去帮我家胖妹、阿花收拾一下西厢房。”
“唔!唔唔唔……!”
楚游一听,眼睛瞪的比鸭蛋还大,要不是林祈岁和秦听闲拉着,他肯定要冲上去暴揍那陈三一顿。
陈三脸上浮起一丝得意,又看向一旁的林祈岁。
“这位……”他上上下下打量着,似乎也想给林祈岁起个绰号,“矮个……”
话一出口,谢长兮的目光便如尖刀一般朝他剜了过去。
陈三只觉得一股强大力量压迫过来,他后脊一凉,嘴巴“咔哒”闭上了。
再开口,这“憨厚”的汉子挤出一抹笑,朝林祈岁道:“这位小公子就去帮贱内一起准备晌饭吧,你年纪小,做点轻巧的活就行。”
“好。”林祈岁点点头。
陈三又看向旁边的谢长兮,只瞥了一眼,就赶紧移开了视线。
“这位……尊贵俊朗的公子,帮忙您把家里的鸡喂一下,不多不多,就四只。”
说完,他捏着烟斗,扭头就走了。
屋内,顿时又只剩下四个人。
楚游显然气得不行,拉着秦听闲的手,唔唔的求他把黄符撕了。
秦听闲被他闹得头疼,只好把符纸撕了。
“呼……”楚游立刻长舒了口气,指着门外就骂,“太过分了!他这是故意针对我!”
“长得又黑脸又圆,跟个烤糊的烧饼似的,还叫我给他那两个女儿打扫猪窝!做梦!”
“他还叫你独眼公子!他怎么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活像是烧饼成精了!这分配的叫什么活啊!凭什么脏活累活都是咱们干!”
“我倒是无所谓,”谢长兮微微一笑,打断他道,“要不然,我和你换换?”
“谢,谢前辈……”楚游一噎,话也不多了,“我,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没关系,我倒是觉得挺有意思的。”
见谢长兮坚持,楚游只好答应下来。
林祈岁有些担心秦听闲的身体,毕竟他体内的尸毒还没解,想和秦听闲换一下,被秦听闲拒绝了。
至此,四个人都分到了自己要做的活,各自开始行动起来。
陈家前院靠近大门处的角落,有一座草棚,草棚里搭了给猪熬食的土灶,灶上架着一口大铁锅。
灶旁就是几袋子晒干绞碎的红薯藤,还有麸皮,和一小堆木柴。
食材工具齐全,秦听闲将衣袖挽起,正要动手,一颗圆胖的小脑袋探了进来。
竟然是胖妹。
秦听闲有些意外,他试着开口叫了一声:“……胖妹?”
胖妹没有回应,但也没有跑走,依旧扒在草棚外盯着他看。
见此,秦听闲没有再理她,按照他记忆里的方法,拿起灶台上的葫芦瓢,舀了几瓢红薯藤,又舀了几瓢麸皮,倒进锅里。
然后拿出火折子,将木柴点燃,塞进土灶里。
身后,突然传来一串脚步声。
秦听闲一怔,就见一个滚胖的身影,拎着一只木桶,噔噔噔的冲了进来。
胖妹抄手一倒,将桶里的水倒进了大铁锅,然后看也不看秦听闲一眼,转身离开了。
这一幕发生的太突然,秦听闲反应过来之后,胖妹已经不见了。
他皱了皱眉,赶紧朝锅里看了一眼,发现胖妹倒的只是清水而已,悬着的心这才放下。
而此时,灶火烧的正旺,锅里煮的东西开始冒起泡来。
他拿起旁边的铁铲子搅合了几下,一大锅糊状的东西,变得粘稠起来,而且,竟然从锅里飘出了一股难以言说的香味。
不知怎么,他的肚子突然饿了,口中也不受控制的开始分泌口水。
但他记得章氏的话,除了每日提供的饭食,其他东西都是不能吃的,更何况,这还是猪食。
很快,一大锅猪食熬好,秦听闲拿起葫芦瓢,开始一瓢一瓢的倒进旁边的木桶里,足足装了两大桶。
装好后,他又开始舀新的红薯藤和麸皮倒进锅里,这次倒是没忘了往锅里加水。
熬第二锅的时候,阿花笑嘻嘻的跑了进来。
“辛苦啦!”小姑娘朝他甜甜一笑,拎起装的满满的两大桶猪食,健步如飞的离开了草棚。
秦听闲盯着阿花离开的背影,皱起眉。
……
另一边,楚游的活就轻省了不少。
他手里拿着一个小布袋,里面装了些稻谷,站在鸡圈旁边,一把一把的往里面撒。
“咕咕咕……”
“咕咕咕咕!”
鸡圈里的四只鸡立刻围了上来,咯咯叫着,在地上找谷子吃。
楚游闲着无聊,搬来一张小凳,坐下来一边喂,一边跟鸡说话。
“哎,小花你少吃点,你看小白都抢不上了。”
“小黑小黑,往哪瞅呢,谷子在这呢!”
“鸡冠头,你别欺负小黑啊!”
正说的热闹,一张雪白的小脸突然探了过来,左脸上还有一个拳头大小的褐色胎记。
“哥哥,你在跟鸡说话啊?”阿花在他旁边蹲了下来,问道。
“对。”楚游回答。
但想起西厢房的惨状,他下意识往后挪了挪凳子。
阿花仿若不觉,还在跟他聊天。
“你真有趣,我觉得你和我好像啊。”
楚游一阵恶寒,心道:我哪里和你像了,我可不在垃圾堆里住。
阿花不知他在想什么,继续道:“我没事的时候,也会和家里的小猪们说话的。”
楚游一怔,立刻警觉起来:“你说什么?”
……
而此时,林祈岁挽着衣袖,正在堂屋给章氏帮忙。
其实他也就是打打下手,帮章氏淘米洗菜之类的。
章氏话不多,除了让他帮忙时会吩咐几句,其余时间一句话都没有。
林祈岁本想趁机向她打听些线索,见她爱答不理的样子,也只好作罢。
这会儿,章氏让他到碗橱里,去帮自己拿一只干净的碗来。
林祈岁按她说的,转身走到靠近西屋那一侧的碗橱前。
他将碗橱打开,刚要拿碗,却猛地瞥见房间门虚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门缝里。
好像是陈三的小儿子,钱宝儿。
林祈岁动作一顿,趁屋里的小孩儿没注意,不动声色的将门又推的更大了一些。
这下,便能清楚的看到躲在屋里的钱宝儿在干什么了。
少年借着拿碗的动作,稍稍探头往里看。
却见,那四五岁的小孩,手里竟然拿了一只就烟斗,用食指和中指夹着,正在假装抽烟。
他吸烟、吐烟圈的动作都十分娴熟,看上去竟然和陈三十分相像。
林祈岁皱起眉,怎么这么小的孩子就学会抽烟斗了?
“你在这干什么?”
一道阴郁的女声,突然在背后响了起来。
林祈岁猛地回过神,却见本该在灶台前忙碌的章氏,不知何时竟然出现在了自己的身后。
她手里举着一把锃亮的菜刀,那上面还沾着肉丝和血沫,看上去甚是骇人。
林祈岁深吸了口气,稳住心绪,将手里的碗递给她。
而后,朝西屋指了指,道:“他这样,你不管吗?”
章氏顺着他手指的望向看了一眼,却是见怪不怪,还伸手将门关严了。
“小孩贪玩,跟他爹学的。”
“快来帮忙吧,”章氏催促道,“这一下子添了四张嘴,不抓紧些,晌饭都要吃不上了。”
“来了。”林祈岁应着,跟在她身后回到了灶台边。
而就在他离开之后,西屋的门重新被打开了一道小缝。
钱宝儿站在门口,手里的烟斗不知何时点燃了。
小孩动作熟练的大口吸着,悠闲的吐着烟圈,双眼却死死盯着林祈岁的背影——
作者有话说:未成年禁止吸烟哈。[让我康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