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林祈岁做人质, 只是为了逼迫谢长兮放人,而不是真的要将他扔下去!
姜旋双目赤红,一拳砸向汪镰的面门。
“你到底在干什么!”
“为什么要把他扔下去!”
汪镰被这一拳砸的鼻血喷涌, 可他紧咬着牙, 一言不发。
“……你!”
姜旋又要砸下第二拳, 但理智让她生生收回了手。
她盯着地上的汪镰,冷声道:“还有没有绳子,给我!”
汪镰被打得发懵,还没反应过来她要做什么。
一旁的周霁问道:“姜姑娘这是想下去救人?”
“不然呢?”姜旋冷冷瞪着他。
而后,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冷笑道:“放心,我自己去,不会连累你们!”
这时, 汪镰掏出一卷绳子递给了她。
姜旋迅速将绳子绑在自己身上,目光在船上的人中扫视一圈,最后递到了楚游手里。
“拉住, 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松手!”
楚游似乎被眼前的一幕吓呆了,他神色僵硬的接过姜旋手里的绳子, 握在手中。
姜旋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吼道:“发什么呆, 清醒些!”
“唔……”楚游猛地回过神来, 抓牢了绳子。
见此,姜旋没再犹豫,转身面向冥河,纵身一跃。
——哒!
一道空灵的声音自这片死寂的河面上响起。
姜旋的动作突然停住,水面上的波纹亦停止了波动。
船上的所有人,包括谢长兮在内, 全部止住动作,呼吸停止,心脏骤停。
是时间停滞了。
——哒!
又是一道空灵的声响。
水波恢复荡漾,所有人的动作急速倒退。
平静的河面突然溅起水花,被捆绑的少年瞬间从冥河里脱出,回到船上。
林祈岁身上干松,没有沾染一滴水渍,被汪镰按着立在船边,站在他身后的周霁正朝他伸出手来。
电光火石之间,楚游已飞身而至,在周霁推向林祈岁的瞬间,牢牢抓住了他的胳膊。
但周霁还是出手了,林祈岁只觉得自己身体猛地一倾,然后又被楚游咬牙拉了回去。
巨大的惯性让两人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楚游抓着林祈岁的手丝毫不敢松开,他深吸了口气,将自己还在发抖的手稳住。
“汪镰!”
姜旋一声怒喝,一脚将汪镰踹翻在地。
“你发什么疯?!”
汪镰倒在地上,却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姜姑娘,你这是何意?”周霁挡在汪镰身前,开口质问道。
“不……不是汪镰,”楚游粗喘着打断两人,“是周霁……干的。”
姜旋一愣,随即冷眼看向周霁:“一个谢长兮还不够,你又想干什么?”
“姜姑娘误会,”周霁挤出一个干笑,“我刚刚只是抬手想拍一下汪镰,没别的意思。”
他看了楚游一眼:“可能让楚兄误会了。”
林祈岁看着争执不休的三人,只觉得浑身发冷,头也有些晕,脑中总感觉有什么东西缺失了一样。
刚刚,他确实被人推了一把,但好在被楚游拉了回来。
可是,仅仅只是这样吗?
“小师弟,你没事吧?”
耳边,楚游的声音响了起来。
林祈岁回过神,看向坐在自己身边的楚游。
却发现,楚游的脸色异常苍白。
“楚师兄?”他的视线落在楚游手上,顿时心下一沉,“你的手怎么了?”
此时,楚游抓着他胳膊的手,已经被鲜血染红了。
“啊……”楚游慌忙松开。
“我刚刚,不小心划破的,没事。”
他将手藏进袖中,又追问林祈岁道:“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没有。”林祈岁回答。
楚游这才松了口气,转身朝船头的位置走了过去。
林祈岁盯着他的背景,心里的异样感,却愈发强烈。
他正要追上去询问清楚,一团黑雾突然从对面的船上袭来,猛地击向了汪镰和周霁。
姜旋反应迅速,向后退了几步。
船身剧烈摇晃两下,周霁和汪镰被重重击倒在地,又被牢牢捆了起来。
姜旋适才平复的情绪,顿时又被激了起来。
“放开他们!”她怒视着谢长兮,“你不是不管我船上的事吗?”
对面船上,谢长兮神色平静,但是丝毫没有开口回答姜旋的意思。
艳鬼一双温润的桃花眸,此时像淬了毒一般,死死盯着被黑雾捆住的两人。
下一瞬……
周霁和汪镰直接被丢进了冥河。
平静的河面溅起数米高的水花,转瞬又恢复平静。
“谢长兮!”
姜旋怒瞪着对面一身白衣的男人。
“你要为那两个人渣抱不平?”谢长兮声音淡漠。
姜旋咬牙:“他们纵使有错,也不该就这样被你丢下去牺牲掉!”
“那好吧。”谢长兮道。
他突然松口,让姜旋一愣。
可还不等她多想,眼前两道黑影闪过,叶黎和她船上那个受伤的许砚书,也被黑雾卷着,一起被丢入了前面的漩涡里。
姜旋瞳孔骤缩,怒目圆睁。
她扫了一眼光秃秃的甲板,足尖一挑,将一只船桨高高踢起,一把抓在手里,以桨代剑,纵身一跃,跳上了对面的船。
船桨在她手中被舞的虎虎生风,将向她袭来的黑雾拍散,姜旋生生杀出一条通路来,直逼谢长兮而去。
“你根本就不是想自保!”姜旋冷声逼问,“你到底是什么人?有何目的?”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谢长兮将弥散的黑雾收拢,立在船头上。
“姜旋,就到这了。”
话落,他身后盘成蛇状的黑雾突然朝姜旋发起攻击。
姜旋反应迅速,手中船桨挥舞,朝张口吐信的黑蛇头上猛地一击。
眼看黑蛇被击中,却是直接原地散开,又在她的身后的盲区重新聚起,猛地朝她后心咬去。
电光火石之间,林祈岁的吟霜陡然出鞘,白光一闪,剑锋刺入蛇口,附着在剑刃上的冰霜瞬间向四下蔓延开来,将黑蛇牢牢冻住,无法化雾消散。
在这空当,原本被黑雾死死缠绕的秦听闲,也已经脱身,长风划破黑暗,直朝谢长兮的胸口刺去。
秦听闲动作很快,长风瞬间便刺穿了谢长兮的胸口。
这一刻,纵然知道谢长兮不会被这一剑所伤,林祈岁还是控制不住的看了过去。
也就是这片刻的分心,黑蛇脱壳,化为一团雾气,将姜旋手里的船桨击飞,又将她牢牢捆绑了起来。
和之前的裴老一样,她被黑雾抛出,嘴巴堵死,倒吊着悬在浪涛翻滚的冥河之上。
林祈岁手腕翻转,吟霜锋利的剑刃在黑暗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直指谢长兮的眉心。
立在船头上的艳鬼,一袭白衣被冥河上的阴风吹得猎猎作响,他垂眸看着剑指自己的少年。
一开口,声音冰冷喑哑,带着一股来自冥界的将死之气:“连你也要站在我的对面?”
“是你先放弃的。”林祈岁握剑的手在隐隐发抖,“不是与你无关吗?”
“对。”
谢长兮负手而立,突然笑了:“我改主意了。”
“什么?”林祈岁一怔。
“后面的路,就不需要你们了。”谢长兮道,“你们走到这里,已经可以了。”
“什么叫不需要我们?”
他的话,令林祈岁心中闪过一丝难以压制的不安。
“谢长兮,你到底要干什么?”
谢长兮没有回答,他抬起手,朝波涛翻滚的冥河,打了个响指。
霎时,漆黑的巨浪冲天而起,自数十米高空重重拍下,被悬吊的姜旋瞬间被吞没。
这一切快到林祈岁和秦听闲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而待到河面的巨浪平息,另一艘小船已经消失在河面之上。
一望无际的黑色冥河,只余一艘渺小的孤舟,停泊在两个漩涡附近。
小船之上,楚游被黑雾绑着,坐在距离谢长兮不远的船板上。
林祈岁和秦听闲并肩而立,执剑与谢长兮对峙。
“所以,纵是将我们都丢进冥河,你也决意要一个人去?”秦听闲的声音也冷了下来。
“不然,带着你们三个累赘一起吗?”
谢长兮的神色阴郁下来:“还是说,你们想再失败一次,死一个,还是死两个?又或者,死个干净?”
“不对。”秦听闲突然皱起眉,“谢长兮,你当初在我师父面前,不是这么说的。”
“他在师父面前说什么了?”林祈岁诧异的看向身旁的师兄。
“他说会协助你走到最后,还天下苍生一个干净安宁的人界。他说待到一切结束,会将你全须全尾的送到师父面前。”
秦听闲高声喝道:“所以,你现在是要反悔吗?”
“对。”谢长兮点了点头,“我当时确实说过。因为除了这条路,别无他法。”
“景宴的执念之源是褚怀川,后来因为种种没能解开的心结和误会,他将自己的恨和嫉妒转嫁到了林祈岁的身上。”
“褚怀川不肯露面,一是阴阳界碑需要他的力量,他确实难以脱身。但更关键的,他知道林祈岁和景宴之间,还有恩怨未解。”
“景宴抹杀了和林祈岁有关的所有人,私自篡改了他的命数。本来三年前,这笔账你们就应该算清楚。奈何他召来了凶兽穷奇,致使我们死伤惨重。”
手中的吟霜与主人通感,剧烈的震颤着,林祈岁稳住手,将剑握紧。
“所以,这就是你打算抛下我们,一个人去面对他的理由吗?”
“谢长兮!”
少年墨色的双眸愤怒的瞪着面前的白衣艳鬼。
“你说过我不是一个人!你说不管失败多少次,只要还能回到这里,一切就都不算结束!”
“你怎么可以!你不能……!”
不能就这样放弃我……
谢长兮看着他情绪激动的样子,却将视线移开了。
他看向旁边的秦听闲,开口道:“你是他师兄,应该懂得这个道理。”
“当年你师父将解决景宴的事交给林祈岁,是存了让他亲自报仇的私心。但既然当年失败了,这件事,就该交由我来做。”
“这是景宴和褚怀川之间的恩怨,即便褚怀川不愿出面,不得脱身,也不该落在你们小辈身上。”
他的话,让在场的三人均是一愣。
谢长兮面色平静的继续道:“这场浩劫,起始于褚怀川凡人时期的未能斩断的因缘,但当景宴打碎人界的所有界碑,将冥界与人界打通的那一刻,这场浩劫不管因何而起,都已经变成了人界既定的劫数。”
“哪怕没有景宴,也可能是张宴、王宴、李宴。人界的劫数不会更改,更不会消失。”
“眼下,怀川和寻渊、临舟镇守着凌州城的阴阳界碑。而玄境派、明潭谷、天疏门的所有长老,也都在镇守各自地界内的界碑,无一例外。”
“知道为何我不在其中吗?”
谢长兮垂眸,微卷的细密眼睫,轻轻抖了抖。
“因为新长出来的嫩芽,在面对狂风暴雨之时,还需要一棵用来避险的大树,护住他们的根本。直到他们长出挺拔的枝干和茂密的叶子。”
“到那时,狂风止息,暴雨骤停,枝叶衰败的老树随之倒下,而当初脆弱不堪的新苗,已然成长为一片苍翠茂盛的森林。”
“如此,这片土地才不会荒芜。”
第202章 冥河之底
黑沉的冥河上, 阴风习习。
三人全都愣住了。
片刻之后……
“呸!”
楚游咬着牙一口淬了出来。
“之前我敬你是明潭谷五长老,叫你一声前辈!你还真拿自己当长辈了!”
“冠冕堂皇的话说了一大堆,还不是想要把我们一锅端了, 然后自己一个人抢功劳吗?!”
“反正我不听你这些大道理!听闲和祈岁也不是你们明潭谷的人, 这里唯一的明潭谷弟子也被你扔下去了。你要是想说教, 就去把叶黎从冥河里捞出来好了!我们三个是不会听你胡扯的!”
“要去大家一起去!都是自己人,现在这算什么?内讧吗?!”
谢长兮:……
眼见谢长兮的脸色肉眼可见阴沉下来,秦听闲一张禁言符飞出去,封住了楚游的嘴。
“呵, ”谢长兮嗤笑一声,“左右是说不通了,那就来吧,看看你们三个能不能打得过我。”
林祈岁眼神一暗, 视线落在拼命挣扎的楚游身上:“那你要先将他放开。”
“我可以让你们十招,但这个不行。”谢长兮双眸眯起,却是直接拒绝了。
“为何?楚游身上没有武器, 修为又不高,根本不是你的对手。”秦听闲。
谢长兮瞥了他一眼, 微讶:“你当真不知道?”
“知道……什么?”秦听闲皱起眉。
谢长兮没有回答, 而是一扬手, 将楚游直接倒吊起来。
“你干什么?放开他!”
秦听闲顿时怒了, 长风猛地朝捆着楚游的黑雾劈去。
林祈岁手中的吟霜也肃然腾起了一阵杀意。
然而,那团黑雾瞬间即散,却是反朝着他们扑了过来,将两人一鬼笼罩其中。
同一时刻,悬吊着楚游的黑雾陡然松开,楚游立刻朝着下面翻滚的黑色冥河坠落下去。
秦听闲骇的双目圆睁, 林祈岁亦是浑身紧绷。
然而,就在楚游要跌入冥河的一刹那,周围的一切却突然静止了。
水面的波纹不在涌动,楚游就停在半空,保持着之前惊恐挣扎的姿势。
抬头看向前面,就连不远处那两个漩涡,都止住了转动。
“时间停滞?”秦听闲一愣。
“不止哦。”谢长兮勾了勾唇。
忽听一声空灵的“哒”声。
黑雾笼罩之外的区域,所有的一切都在急速倒退,楚游再次被黑雾捆绑,悬吊在半空之中。
而后,一切又恢复了原状。
楚游还在奋力挣扎,黑沉的河水湍湍流淌,水下的黑影来回游移,蠢蠢欲动。
阴恻恻的风,又吹了过来。
唯一的变化,就是楚游的手,鲜红的血在往下滴着,之前凝固的伤口又裂开了。
林祈岁猛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衣袖上沾染的血迹,眼下已经干涸了,呈现出黑褐色。
所以,不是他多想。
那个时候,他是真的被周霁推下了冥河。
是楚游用时间回溯,将他救回来的。
谢长兮抬了抬手,黑雾便即刻将楚游带回了船上。
与此同时,秦听闲解了楚游的禁言符。
“呼……咳咳!”楚游的脸色看起来更苍白了。
林祈岁收起吟霜,朝他跑过去。
谢长兮只淡淡瞥了一眼,没有阻止。
楚游还被绑着,林祈岁伸手抓住他身上一圈圈缠绕的黑雾,那些黑雾握在掌中冰冰的,还在缓缓流动着。
“松开他!”
少年用力扯着黑雾化成的绳子,仰头看着一袭白衫的谢长兮,眼神冰冷,凶巴巴的。
谢长兮对上那双墨色的眼瞳,僵持片刻,还是无声的叹了口气。
黑雾瞬间被收回,楚游恢复了自由。
但他此时已经很虚弱了,有些无力的靠在船上。
林祈岁没有多说什么,拿起他淌血的右手。
这才发现,在他的掌心上,被锋利的刀子刻画了一个复杂的八卦图案。
血,就是自刻画这图案的伤口处淌出的,伤口很深,几乎能看到里面的掌骨。
“溯时,天疏门的禁术。”谢长兮瞥了一眼,突然道。
“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停滞、甚至回溯时间。”
“用的时候,需要在自己的身上刻下八卦阵,以自己的鲜血为引,削减生命为代价,催动阵法,停滞、或回溯当前的时间。”
“使用时间越长,折损的寿命越多。”
他的话,令林祈岁和秦听闲的脸色全都凝重起来。
林祈岁皱起眉,在掌心运起一团淡绿色的光团,然后附着在了楚游的伤口处。
很快,楚游伤口处的血止住了,露骨的一道道伤开始愈合。
这是木系灵力,是谢长兮的灵力。
直到楚游掌心的伤口彻底长好,林祈岁才停了下来。
这是他第一次用木系灵力的疗愈之术,好用,也实用。
如今,他的体内有两股不同的灵力。
一个是谢长兮给他的木系灵力,还有一个,是用万命长生之术,重新催生出的,属于他自己的,水系灵力。
将楚游从地上扶起,林祈岁带着他回到秦听闲身边。
秦听闲的脸色很冷,他拉过楚游的胳膊,想要将他的袖子挽上去,却被楚游一把按住了。
“别!”楚游挤出一丝心虚的笑容,“之后再说,我的伤不是已经被你师弟治好了。先对付谢前辈吧。”
“没关系,”谢长兮似笑非笑的开口,“你们想做什么随便,我等着。”
楚游:……
这是报复,谢前辈绝对是在报复自己刚刚骂了他!
好在,秦听闲收了手。
林祈岁试着将自己的灵力,分了一部分给秦听闲和楚游。
而后,他将自己身上披着的长衫脱了下来,丢到地上。
手腕一翻,寒光凛冽的剑锋,直指谢长兮的眉心。
谢长兮的目光自地上堆成一团的衣衫上扫过,那双波澜不惊的桃花眸有一瞬间的冰冷。
“用我给你灵力来对付我,小祈岁,你想好了?”
“废话少说!”
林祈岁一声低吓,吟霜的剑锋顿时淬满冰凌,直朝谢长兮刺去。
谢长兮定定的站在原地,丝毫没有闪避的意思。
眼见吟霜就要刺入他胸口的瞬间,那道白影突然消失,而后,又重新出现在林祈岁身后。
艳鬼一手按住少年的肩膀,另一只手便捏住了他拿剑的手腕。
他扼制林祈岁的虎口,想迫使他松手,吟霜突然光芒大盛,剑锋上附着的冰霜迅速蔓延,顺着剑柄将两人交握的手牢牢冻结在一起。
“抓住你了!”
林祈岁唇角微扬,趁机抓住了谢长兮的另一只手。
而后,他握剑的手腕一抖,厚厚的冰层融化,杀意凛凛的吟霜,直刺入了谢长兮的腹部。
可这一下,却像是刺入了一片毫无实物的虚空,剑身穿过谢长兮的身体,像是穿透了一团轻薄的雾。
林祈岁神色一凛,低头去看两人交握的手,却只看到一团黑雾。
再抬头,谢长兮又消失了。
秦听闲将楚游安置在角落休息,扭头就看到林祈岁身后盘踞着一条巨大的黑蛇。
大蛇吐着信子,正试图将面前的少年死死缠住。
“小心!”
秦听闲低吓一声,手中的长风劈出,剑风横扫,将那条黑雾聚成的大蛇劈散了。
他是风系灵力,长风也能御风,对付虚无缥缈的雾气,更得心应手一些。
大蛇退去,秦听闲赶到了林祈岁身边。
黑雾散去之后,小船上不见了谢长兮的身影,微波荡漾的水面却突然翻腾起来。
两人顿时警惕。
下一瞬,一道白影自水中脱出。
谢长兮脚踩着水浪,立在半空,俯视着站在小船上的两人。
“还要再打吗?”
“我本就是鬼,冥河之上,是我的主场,你们没有胜算。”
“那又如何?”林祈岁咬紧牙,“不到最后一刻,你怎么知道赢的是你!”
话落,他突然朝谢长兮猛冲了过去。
吟霜如一条凶狠的小龙,咆哮嘶吼,紧追不放。
谢长兮被这股猛烈的攻势逼的节节后退,却依旧不出手还击。
林祈岁狠咬了一下嘴唇,剑锋擦着他颈侧的发丝切下。
谢长兮看着自己被削掉的发丝落入冥河,嘴角扬起一丝笑意。
“混蛋!”
林祈岁咬紧牙关,一剑刺向他的面门。
吟霜顿时散发出凛冽的寒意,原本微波荡漾的水面,被突然降下的冰霜覆盖,冻结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谢长兮也被这些冰霜阻挡了动作,雪白的冰凌落在他身上,凝固成一层轻盈的冰层。
但也只是一瞬。
冰霜雷电,这些攻击,对于本就没有实体的鬼来说,太难造成伤害了。
艳鬼轻而易举的脱了身,再次闪到林祈岁身后。
霎时,黑雾四起,将两人的身影吞没。
与此同时,秦听闲一剑挥出,平静的河面上顿时狂风大作,将两人卷入了风暴中心。
巨大的风力劈开了冥河的黑水,将飓风中心的两人送入河底。
“你……!”
谢长兮平静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惊诧。
林祈岁却只是定定的看着他,道:“我已经在景宴的心脏里种下了一颗净化的种子,你放心,这次一定会成功的。”
“……岁岁?”
谢长兮瞳孔骤缩。
“我知道你和师父的用意,但是,我和景宴还有恩怨未了,我必须自己面对他。”
话落,洁白如雪的荒龙骨剑,突然出现在他手上。
林祈岁握紧剑柄,在谢长兮惊讶的目光中,朝他的胸口刺了下去。
“龙封!”
霎时,荒龙白光大盛,骨剑化为一条长长的脊骨鞭,将谢长兮牢牢缚住。
荒龙曾经是谢长兮的武器。
在他做鬼之前,曾是他无往不利的神器,而做鬼之后,也是唯一能将他封印的牢笼。
“哈,哈哈哈……”
艳鬼大笑起来,突然阴力暴涨。
巨大的威压,将冥河搅动的掀起滔天巨浪。
水中的鬼影亦躁动起来,阴惨的吼叫此起彼伏,震得人头痛欲裂。
林祈岁咬紧牙关,死死握着剑柄,但还是被翻腾的河水冲的几乎脱手。
“谢愿……!”
他低吼着:“我不会让新苗枯萎,这片地也不会荒芜,我一定会回来!”
“所以,相信我……”
谢长兮的周身已经完全被黑雾包裹,冲击着骨鞭咔咔作响。
他冷冷看着林祈岁,硬生生从束缚中挣脱出一只手来,抓住了一节脊骨。
冷白的手指覆上,猛地用力,骨鞭竟然被他生生捏出了裂痕。
林祈岁心下一惊,一把抓住了他的腕子。
“放开。”谢长兮一字一顿道。
林祈岁死死咬着嘴唇,丝毫不肯松手。
下一刻,黑雾猛地向骨鞭撞去。
——咔!
又一节脊骨裂了。
林祈岁咬紧牙:“封!”
白光刺目,脊骨上突然生出了骨状的龙爪,牢牢锁住了谢长兮脱出的手。
谢长兮猛地一挣,剧烈的动作撞得林祈岁差点脱手,挂在颈间的那只透明的小瓶,也被带的掉了出来。
又是一阵剧烈晃动,红绳勾住龙爪,突然崩断。
小瓶顿时失去挂碍,直直朝着河底坠去。
林祈岁怔住。
暴走的艳鬼也在这一瞬间安静了下来,像是在等着他做决定。
少年的心揪成了一团,他将嘴唇咬出了血,一手抓着剑柄,一手抓着谢长兮的腕子。
没有松开。
装着骨灰的小瓶,摇晃着,随着水流一起,坠入了不见天日的冥河之底。
谢长兮笑了,他突然松了手。
暴涨的阴力瞬间被收拢,骨鞭重新将他捆缚,龙爪锁扣,龙封完成。
林祈岁怔怔地看着他。
“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瞬间,荒龙金光大盛,随着缓缓闭上双眼的艳鬼,一起坠入河底。
第203章 她想活吗
冥河之上, 巨浪翻卷。
阴风呼号,黑水之下,鬼影狂舞。
水面之上的小船, 却稳稳的泊着, 丝毫没有被波及。
不知过了多久, 林祈岁醒了过来。
身上的衣服湿哒哒的,头发也是湿的,吟霜就在身旁。
他缓了片刻,坐起身。
河面已经平息, 前方的那两个漩涡,也只剩下了一点点轻微的水波纹。
秦听闲站在船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楚游却已经走了过来,询问道:“醒了?有没有觉得有哪里不舒服?”
林祈岁摇摇头, 想起之前发生的一切,朝秦听闲看过去。
“师兄!”
秦听闲走了过来。
“放心,谢长兮已经被你封印了, 一时半会儿应该出不来。”
林祈岁猛地松了口气:“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先赶路吧。”
“好。”秦听闲点点头, “你先休息, 我和楚游撑船。”
说罢, 和楚游一起走到前面, 拿起船桨划了起来。
小船终于开始前行,平稳的穿过了两个小小的漩涡。
就在这时,漆黑的河面突然起了一层浓浓的白雾。
一股浓烈的鬼气混杂在雾气之中,自四面八方袭来。
漆黑的河水之下,无数黑影涌动,哀鸣嘶吼, 伸出白骨森森的手。
它们撞击推搡着小船,搅动漆黑的水浪,甚至抢夺秦听闲和楚游手里的船桨,试图将船推翻。
楚游用船桨戳下去两只想要爬上来小鬼,纳闷道:“这些鬼怎么突然这么凶?阴气好像也更重了。”
“的确。”林祈岁释放灵力,击退追随在船后的一波鬼影。
“把桨丢掉吧。”秦听闲突然道,“前面的鬼怪会更多,剩下的路我来就行,得赶快了。”
“啊,好。”楚游应了一声,用手里的船桨将趴在船上的黑色鬼影横扫下去,然后顺势将船桨也丢了下去。
秦听闲也丢了自己手里的船桨,而后释放自己的灵力,用风推动小船,速度一下子快了起来,趴在船上那些密密麻麻的鬼影顿时被甩了下去。
小船轻快向前跑去,距离遥远的光点似乎近了一些。
片刻后,船的速度突然缓了下来。
秦听闲眉头微皱,又催动了一波灵力,船的速度却更慢了,甚至直接停了下来。
与此同时,水下的黑色鬼影顿时从四面八方包抄过来。
无数只白骨森森的手从水中伸出,扒上船舷,船顿时被拉的向一侧沉了一下。
林祈岁催动灵力,数道冰凌瞬间射出,将白骨手齐齐切断,但另一侧的船舷已经趴满了白森森的手。
“这是又得往下扔东西了吧。”楚游撇了撇嘴,“我算是看出来了,这地方不把咱们掏干净,都不会放咱们过去的。”
“该不会是那个面具男故意的吧,非逼着咱们把武器都扔干净,才能通关,到时候咱们也没有武器对付他了,还不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拆船吧,”秦听闲道,“留一块够我们站立的船板就行。”
“嗯。”林祈岁点点头,释放灵力冻结了船周围的水面,然后就和楚游一起动起手来。
三人很快将船拆的只剩下一块面积最大的船板,秦听闲再次动用灵力,船板终于向前行驶起来。
刺骨的阴风自两侧吹过,船板行驶的速度比之前更快了。
潜伏在水底的黑影啸叫着追击,但很快就被甩在了后面。
四周的雾气也更浓了,腥咸的风隐藏着恶鬼的低吼,逐渐向小船逼近。
林祈岁拔剑出鞘,吟霜划破黑暗,将船板两侧的竖起透明的冰墙。
黑压压的鬼影随即压了上来,前赴后继的扑在冰墙之上,嘶吼几乎将冰墙震碎。
秦听闲沉下脸色,催动灵力,船板跑的更快了。
片刻后,三人终于冲出了浓雾,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片平静宽广的河面。
黑色的高台耸立,数不清的台阶铺设下来,没入漆黑的水面。
男人立在高台顶端,脸上的面具闪着耀眼的银光,像是在嘲笑漂浮在冥河之上的渺小蝼蚁。
“总算是到了啊。”楚游看着那高高在上的男人,长舒了口气。
林祈岁:“还不能松懈。”
果然,话音还没落,前方的水域突然掀起滔天巨浪,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关键时刻,秦听闲一道掌风打出,前方顿时出现一道透明的风系屏障,挡住了倾轧下来的浪潮。
林祈岁则迅速释放冰凌,将船板两侧的水面冻结,拦住了试图爬上船板的鬼影大军。
楚游盯着那不断翻起的巨浪,突然惊叫:“我去!我没看错吧?”
“那上面好像有个人,是——周霁?!”
他这一声喊,将林祈岁和秦听闲的注意力全都吸引了过去。
两人朝巨浪顶端望去,只见周霁立在浪尖上,正居高临下看着他们。
“他不是掉下冥河了?”楚游惊诧。
林祈岁突然皱起眉:“他不对劲。”
秦听闲和楚游看向周霁,发现他身后附着一个白色的鬼影。
那鬼影趴在他的背上,从他的左肩膀上探出头来,五官竟然是卫泱泱的模样。
“不是泱泱。”秦听闲斩钉截铁道,“只是变化的和泱泱有些像罢了。”
林祈岁点点头。
卫泱泱已经不在了,是他亲眼所见。
“秦听闲!我说话算话。”
站在巨浪之上的周霁,突然道。
“看!泱泱,我带回来了!我们回去吧!”
“回去?回哪?”秦听闲皱起眉。
“回玄境派。”周霁道,“别再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了,人界会不会灭,与我们有什么关系?泱泱、我、你、还有林祈岁,我们一起回玄境派,好不好?”
“不是,我这么一个大活人,他看不见吗?怎么光叫你们俩,不叫我啊?”楚游不爽。
林祈岁看着周霁脸上浮现出的诡异笑容,心道不好:“师兄,周霁好像疯了。”
秦听闲点头:“而且,疯的厉害。”
他猛地一挥,长风劈开巨浪,立在浪尖上的周霁也不得不飞身落下。
水波荡漾的河面,无数鬼影争相钻出水面,缠抱在一起,向上攀爬,最终堆积成一座一人高的鬼塔,成为了周霁的脚踏。
周霁微笑着,手摸上那白色鬼影的脸:“泱泱,再等等。”
“师兄带你回家。我们一起……回家。”
秦听闲冷下脸色,将林祈岁和楚游挡在自己身后。
他低声道:“祈岁,距离终点已经不远了。你和楚游先走,我断后。”
“我跟你一起断后。”不待林祈岁开口,楚游抢着道。
秦听闲脸色一黑:“你的伤还没……”
“知道我伤没好,你还叫我去。”楚游朝他翻了个白眼,“你小师弟又有神剑,又有充沛的灵力傍身,我连个屁都没有,去送死啊!”
秦听闲:……
“那你留下,和我一起。”
“好!”楚游答应的爽快,看向林祈岁,“小师弟多加小心,之后,可全都靠你了!”
林祈岁看了一眼神色凝重的秦听闲,又看了一眼故作轻松的楚游,点了点头。
“嗯。”
他御剑而起,飞过脚下黑浪翻涌的冥河,奔向屹立的高台。
身后,隐隐传来周霁的尖笑,和打斗的混乱声响。
林祈岁背脊挺直,望着前方立于高台顶端的男人,没有回头。
耳畔阴风阵阵,夹杂着数不尽的鬼哭。
吟霜落在石阶之下,身后恶浪翻滚,百鬼哀哭,身前台阶千级,步步难行。
“你终于来了。”
高台之上,景宴的声音缓缓响起。
“林祈岁,这一刻我等的太久了。”
少年手执吟霜,踏上台阶。
“三年前,我曾说过,要你与我一起毁掉这人界,重新建立,你不肯。”
“但我当年的承诺,依旧作数。”
少年抬头,望向高台之上,那道与冥河融为一体的黑色身影。
“你来时,见到周霁了吧?”
“那只白影鬼,是你小师妹的命魂,我将地府翻了个底朝天,找回来的。”
景宴的声音缓缓响起:“泱泱,意指水势浩瀚或云气升腾之貌,又可引申为气魄宏大、境界深远。①”
“林祈岁,她在入你们玄境派之前,定是被人疼宠着长大,又寄予厚望,可最后死的如此轻易。她是为你死的。”
“现在,只需你一念,她就能活过来。”
吟霜的剑柄,已被掌心的汗水浸透。
少年登上最后一级台阶,站在男人面前。
“那她呢?”
“……什么?”男人怔住。
吟霜低鸣,劈开眼前的混沌,直指男人胸口。
林祈岁墨色的双眸冷冷地看着他:“你可问过泱泱,她是否想活?”
话落,手上发力,剑锋刺穿了男人的身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景宴癫笑起来。
“这世上,还会有人不想活吗?”
“只要你肯答应,我可以让任何人活,也可以让任何人死!”
“可你并不想要这些。”林祈岁定定的看着他,“什么毁灭人界,什么建立新的人界。”
“你想要的,不过是褚怀川能来见你一面。”
“三年前,你没能得逞,可三年后,我师父依旧不愿见你。”
“呵……”
景宴笑了:“若不是我进不去他设下的结界,那他的尸体早就已经烂在地里,给花草当肥料了。”
“师父说,他在收我师兄为徒之前,曾经见过你一面。”林祈岁突然道。
景宴的笑声戛然而止——
作者有话说:①——来自百度百科。
第204章 一日归尘
“那一次, 你们都说什么了?”林祈岁问。
景宴却突然激动起来。
“凭什么告诉你!”
“那是我和他之间的事!”
“来这里之前,我去见过师父一面。”林祈岁平静道,“师父给了我一样东西, 要我交给你。”
“是……什么?”景宴一喜, “快拿出来!”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我才会给你。”
景宴怔住,随即点头:“好!我说,我说!”
“那天,那天我又去了玄境派, 不出意外又被守门弟子给赶下了山。”
“我没有离开,而是躲进了乌苍山深处,打算第二天继续来。可是当晚,褚怀川来找我了。”
“他拎了我最爱喝的梨花白, 我们坐在乌苍山的山顶上,对月小酌。那一晚,我们畅谈了一夜。”
“聊从前在天武国的种种, 聊我带兵出征,平定边界敌军。聊他留守都城的这三年, 度过的如何艰辛。”
“他是被朝中那些贪腐的蛀虫, 逼的再无路可走。老皇帝殡天, 大皇子和二皇子卷空国库逃了。他无颜面对一城染疫的百姓, 更无颜面对我。于是留下一封诀别书,自裁而亡。”
“他怕我去寻他的尸骨,便跳了皇城后的山崖,但是命不该绝,被路过的仙长救起,阴差阳错踏上了修行之路。”
“他有修行的天赋, 一脚踏入仙门,便勤修苦练,最终成了玄境派的掌门。想来,我是为他高兴的。”
“那晚,我们约定,待到半月后的上元节,再相聚畅饮。他不在乎我厉鬼的身份,只是碍于对派中弟子的影响,约定在晚上相见。”
“我欣然答应,可是,在上元节的前一日,他却突然收了徒弟。我也没做他想,上元节当晚,如约去了和他约定的地点。”
“他……没有来?”林祈岁问道。
景宴点头:“是啊……他失约了。”
“我一连等了他许多日,他都再也没有来过。”
“好了。”他话音一收,转而道,“该说的我都说了,东西呢?”
林祈岁从衣襟里摸出那块用古文刻着一个“褚”字的青铜令牌。
景宴的眼睛顿时亮了。
他要上前,林祈岁却后退了两步。
“东西可以给你。但是,我有条件。”
“什么条件?”
“将散布人界各处的鬼怪,带回地府,扫清鬼气,还人界清明。”
“就,只是这样?”景宴微讶。
“对。你要先做到,我才会给你。”林祈岁道。
“哦?”景宴眯了眯眼,“这可不公平。”
“若我按照你说的做了,你却反悔又当如何?”
“我不会反悔。若我反悔,你可以杀了我。”
“呵呵,杀了你。”景宴冷笑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谢长兮那厮成了鬼,把自己的万命长生给了你,你就是不死之身了。我拿什么杀你?”
少年微垂的眼睫抖了抖,轻快道:“不死之身也是有弱点的。”
“一个建议,既然你知道自己杀不死我,倒不如按我说的去做。”
对面的人,似乎犹豫了一下。
“也好。”
“但这个过程很久,过来喝一杯吧。”
言罢,他转身朝高台中央走去。
屹立于冥河之上的高台,空无一物。
景宴抬手挥袖,一张矮几、两个蒲团,便凭空出现在两人面前。
紫檀木的矮几上,放着一只精致的酒壶,还有两只青花瓷的酒盏。
景宴率先于蒲团上坐下,朝林祈岁做了个“请”的手势。
“梨花白,我当年和你师父一起喝过的酒。”
他说着,拿起酒壶倒了一杯,推到林祈岁面前,又倒了一杯,放在自己这边。
而后,他站起身,面朝冥河,念起咒诀。
霎时,原本风平浪静的河面掀起波澜,巨浪滔天,百鬼哀鸣,一个泛着红光的法阵突然出现在冥河上空。
紧接着,便不断有鬼物从法阵里飘出,掉入下面黑水奔流不息的冥河。
景宴重新回到蒲团上坐下。
“这是鬼王的召见,所有分布人界各处的鬼物,都会回来。”
“这条冥河,通往地府?”林祈岁问道。
“当然。”景宴笑了笑,朝远方一指,“冥河的尽头,就是地府。”
“这些被召回的鬼物,跌入冥河,便会随着河水奔流,进入地府。放心,我不会骗你的,喝酒吧。”
林祈岁没有说话,也没有端起酒杯。
景宴也不恼,轻轻推开脸上的面具,只露出嘴巴的部分,端起酒盏喝了一口。
“酒是人界的好酒,没毒。只可惜,我如今是尝不出味道了。”
林祈岁这才端起酒盏抿了一点。
梨花白入口甘醇,但后劲辛辣,滚入喉咙热热的。
见他眉头紧皱的样子,景宴毫不留情的笑了起来。
“你脸上怎么了?”林祈岁突然道。
景宴一愣,收起了笑容:“做了一点小小的改动。”
“改动?”
“很丑,就不吓你了。”
“我没那么胆小。”
景宴敲击桌子的手指一顿,抬起食指,用躬起的指节轻轻拨了一下面具,露出了一小块左脸。
林祈岁看着他露出那一小片皮肤,双眼顿时瞪大了。
那上面满是密密麻麻的黑色鳞片,不像人脸,倒像是兽皮。
“你……”
“我吞掉了穷奇。”景宴道。
他说的云淡风轻,仿佛只是在说他吃了一道美味的菜。
“你这样不会对自己有影响吗?”
“会有一点。”景宴一笑,“它凶性未泯,残暴嗜杀,即便被我吞噬,也时常想要挣脱,很是影响我的情绪。”
“所以,你还是不要让我生气动怒的好。”
“这是威胁?”林祈岁挑眉。
景宴又饮了一口酒,回答道:“这是提醒。”
法阵还在源源不断的召唤各阶鬼怪回来,冥河黑浪翻滚,水波荡漾。
林祈岁朝法阵看了一眼,又看向景宴。
雕刻精致的银质面具,遮住了他的整张脸,只露出一双漆黑黑的眼睛。
“关于……我师父毁约的事,我或许知道原因。”
景宴抬头看了他一眼。
“只是猜测。”林祈岁道。
“作为一名有根基的凡人,踏入仙门都是要斩断尘缘的。一般来说,入门越久,对于自己作为凡人时的记忆,便会越模糊。”
“我猜,你找到我师父的时候,他可能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作为凡人时的事情。”
“可那晚,他来找我了,我们还畅谈了当年在天武国的种种。”
“有一种丹药,叫做归尘,可以暂时让修士记起自己身为凡人时候的过往,回到身为凡人时的旧时光,但时效很短,只有一日。”
“你……你是说!”
“我师父那日,定是出于某种原因,服下了归尘,才会带着酒去见你。但后来,药效过了,他便忘了那晚的事,也忘了与你的约定。”
“可他为何要收徒?他入玄境派几百年,都从未想过收徒,为何偏偏在见完我之后,便收了秦听闲!”
“因为放下了。”林祈岁道。
“从前,虽然他不曾记得当年的种种,可心里却也没有完全放下。他潜意识里,依旧记着你,所以哪怕过了几百年,也不曾动过收徒的念头。”
“但经过那一晚,他见了你,便放下了。”
林祈岁端起桌上的酒盏,仰头饮尽:“一直以来,没有放下的是你。”
面具挡住了景宴的表情,但林祈岁仍然看出,他僵了一瞬。
“呵,呵呵……”
景宴冷笑起来:“说什么放下,还不是不敢来见我。”
林祈岁又看了一眼法阵,将那块青铜令牌递了过去。
动作突然,景宴盯着那块令牌看了一会儿,才接过。
古朴的青铜质地,许是因为年代久远,已经长了铜锈。
但上面的刻字,依旧十分清楚,熟悉的古文字,是天武国特有的符号。
他用手指轻轻的摩挲着令牌,仿佛又回到了从前他还是褚家军副将的时候。
那时,褚怀川是将军,他就跟在他左右。
忽而,令牌自他手上浮空而起,金光大盛。
景宴瞳孔骤缩,赫然起身,向后退开。
下一刻,一道白光自令牌上飞出,化成了褚怀川的模样。
“阿宴。”
褚怀川穿着玄境派的特制样式的长袍,发冠高束,面带微笑的看着景宴。
“还是,见面了啊……”
他声音温和,却夹杂着无奈的叹息。
景宴牙关紧咬,嘴唇颤抖的厉害:“你……”
“对不起。”
褚怀川突然道:“阿宴,那次失约,是我的错。”
“所以呢?你要补偿我吗?”景宴嗤笑。
“你现在,应该也不需要了吧。”褚怀川轻叹一声。
“当然不需要。”
景宴平静的看着面前的虚影,阴力突然暴涨。
“带着你虚伪的道歉,离我远些!”
他一声怒吼,强大的威压,让沸腾不止的冥河瞬间平静,无数鬼怪扎入河底,消失的了无踪迹。
景宴捏紧拳头,猛地朝那个虚影砸过去。
“褚怀川,我真后悔遇见你!”
“为什么不让我烂死在泥里!”
“如果不曾见过光,我何必蹉跎这数百年的岁月,去追寻一个结果!”
拳头重重挥下,又轻飘飘穿过虚影,丝毫没有在褚怀川身上留下痕迹。
景宴死咬着牙,周身围绕这一层厚厚的黑烟,而后,一双黑色的麟角自他的头上冒了出来。
他的手变成了锋利的虎爪,后背的衣服被顶破,一双巨大的翅膀撕裂皮肉生生长了出来。
景宴暴走了。
林祈岁霍然起身,吟霜在他手中剧烈颤抖,发出尖锐的嗡鸣。
“阿宴!”褚怀川厉呵。
“停下!”
可景宴已经失去了理智,他双目赤红,等着褚怀川。
突然,他扭头看了一眼冥河之上的法阵,然后猛地朝那边奔了过去。
吟霜一声嘶鸣,无数道冰凌直朝景宴袭去,一道巨大的冰墙拔地而起,生生拦住了景宴的去路。
翅膀上的羽毛赫然变得锋利如刀,坚硬如铁。
景宴震动翅膀,一下下扑打在冰墙上,清脆的撞击声震耳欲聋,冰墙顿时满是裂痕。
林祈岁提剑追去,冰墙轰然倒塌。
景宴冲破冰墙,竟是飞到那法阵面前,伸出利爪,将那法阵生生撕成了两半。
几只正从法阵传送过来的鬼怪也未能幸免,哀叫着被撕成了碎片。
“亲眼看着吧。”爪上还沾着鬼怪的黑血,景宴回过头,狞笑着看向褚怀川的虚影。
“我为你创造的——地狱!”
第205章 终章
半人半兽的怪物发出狰狞的大笑, 将撕裂的法阵反向拼合。
一时间,法阵光芒变化,发出幽绿的光晕, 将冥河中成千上万的鬼怪一个个拉出, 吞入阵中。
他在往人界释放鬼怪!
“师兄!”
林祈岁一边追景宴, 一边大喊。
与此同时,一道黑色的衣摆凌空扫过,飓风掀起数丈高的巨浪。
黑色的巨浪冲天而起,又重重拍下, 将悬在半空的法阵和景宴尽数吞噬。
林祈岁随后而至,猛地将吟霜掷出,
一股强大的灵流突然自吟霜喷出,吞掉景宴和法阵的巨浪, 顿时凝结成了厚厚的黑色冰甲,将景宴牢牢困住。
然而,因为吞噬了穷奇, 景宴力量暴增。
他赤红的双目释放出骇人的杀意,猛地一怔, 坚固的冰甲顿时爆满了裂纹。
黑色的鬼气密密麻麻的自裂缝中钻出, 继而化为漆黑的利箭, 向林祈岁射来。
林祈岁迅速闪身躲避, 而后伸手将那枚青铜令牌朝被冰甲禁锢的景宴照去,口中喃喃念起咒诀。
霎时,万道金光自令牌中射出,一座金色的透明巨钟突然从天而降,将震碎冰甲的景宴罩在里面。
景宴异变成巨爪的手,捶打着钟罩, 背上的黑色翅膀不停扑扇,将金钟撞得震颤不已,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褚怀川!”
“你卑鄙!”
他怒吼:“你将自己的元神投影过来见我,就是为了抓我吗?”
“阿宴,你先冷静。”
褚怀川的虚影随之出现在金钟前:“我知道你做的这一切,都只是为了逼我出现而已。”
“你想见我,我来了。只要你收手,一切就都还有挽回的机会。”
“机会?”景宴巨大的爪子拍在钟罩上,“那三年前你为什么不来?!”
“我……”褚怀川一怔,突然苦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
“你夺走了我给祈岁的卷轴。”褚怀川垂下眼帘,叹了口气,“甚至没有全部打开看过。”
“那卷轴的前面,写的确实是关于你的弱点,和对付你的方法。可最后,是我约定和你相见的地点时间。”
景宴僵住,脸上的银质面具突然撞上钟罩:“闭嘴!你胡说!”
“我没有胡说。”褚怀川平静道,“上元节之夜,无名谷内。那晚,我的两位老友合力顶住我的位置,让我暂时离开了封印结界。”
“我在谷内等了你一个时辰,可你终究没有来。”
金钟罩内半人半兽的巨大怪物,突然跪倒下来,背上的翅膀被收拢,哀哀的垂下。
方才暴怒的人,此时却无助的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景宴变为巨爪的手,在钟罩内留下一道道深深刻痕。
他在发抖。
巨大的悔意和无措,排山倒海般袭来,生生压弯了他的背脊。
所以,褚怀川一早就知道他会抢走林祈岁的卷轴,才会在最后留下了真正写给他的那些话。
可他呢,因为愤怒,根本就没有打开看过,就撕成了碎片。
如果说,当年的约定是褚怀川失约在先。
那这一次,他们扯平了……
“阿宴……”
褚怀川的声音再次响起,却透着一股深深的疲惫和无力。
他说:“我没有时间了。”
金钟罩内,蜷缩成一团的景宴,猛地抬起头。
面前,褚怀川的模样几乎和当年他们相见时别无二致。
可那双眼睛已经失去了神采,脸上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疲倦颓唐。
“三年前,我还有离开封印结界的力量。但现在……”
他的声音越来越弱,后面的话低的连站在他身边的林祈岁都没有听到。
但景宴已经懂了。
常年耗费自己的灵力折损修为,封印修补界碑,已经将这位昔日叱咤风云的掌门彻底掏空了。
景宴死咬着牙,透过面具瞪视着他,一字一顿道:“那你就去死啊!”
短暂的沉默。
褚怀川缓缓开口:“所以,这应当是我们见的最后一面了。”
“阿宴,此生是我对你不住。是我毁了你,毁了我们之间的情谊,也……害了祈岁。”
“是我……”
“师父!”
林祈岁鼻子一酸,打断了他。
褚怀川停住,而后无奈的看了身边的少年一眼,轻轻笑了。
“景宴。”他喃喃地念着,“宴,有酒席、宴请之意,却也可作安乐、闲适之解,是个好名字。”
“当初你母亲为你取这个名字的时候,应当是希望你可以平安喜乐,悠闲平静的度过这一生的。”
“阿宴,这一切因我而起,你所犯下的罪行和过错,我会一力承担。”
“但你,也该悔悟了。”他突然看向林祈岁,低吓道,“祈岁,动手!”
林祈岁指尖凝出冰晶,吟霜嗡鸣出鞘,冷蓝色的灵力顺着剑脊流转,凝结出一层厚厚的冰甲。
下一刻,金钟罩内的景宴突然发狂,巨爪生生将罩壁拍裂。
“褚怀川!你怎敢?!”
背后的黑色翅膀用力扑扇,震得金钟罩摇晃不止,有秦听闲的召来的飓风相压才堪堪稳住。
“你要杀了我吗?”
“有种你自己动手!”
他叫嚣着,竟生生一拳砸碎了钟壁。
而褚怀川的虚影,也随之猛地一颤,然后越来越暗淡下去。
景宴猛地挣脱而出,双目赤红的朝着褚怀川的虚影扑来。
与此同时,吟霜覆着坚冰的剑刃,直直刺入了他的胸口。
而此时,景宴异变的巨爪就悬停在距离褚怀川一寸的地方,他死死瞪着那越来越淡的影子。
看着褚怀川的身影彻底在他的面前消失散尽。
“啊啊啊啊啊啊!”
他怒吼着,一爪重重拍向林祈岁的肩头,被及时赶来的秦听闲一剑挡开。
林祈岁猛地用力,将吟霜一寸寸压入,刺穿景宴的身体,同时将自己的灵力尽数倾注于剑上。
他念起金光咒,刹那间,他执剑的掌心金光大盛。
金光化为一缕缕金线,交织缠绕着冰蓝色的灵流,将剑锋层层包裹,一齐灌入景宴的心脏。
“嚯,嚯……”
景宴粗喘着,喉咙里发出愤怒的低吼。
他挥动着巨爪,朝半空胡乱挥动,口中喃喃。
忽而,冥河之上阴风四起。
沉寂的鬼物纷纷自河底钻出,像受到了指引般,朝他们所在的位置迅速围拢。
一时间,数不清的鬼影重叠挨挤在一起,如黑潮般自四面八方而来,它们迅速爬上高台,嘶吼着朝林祈岁攻来。
秦听闲手中长风震颤,猛地一剑劈下,剑风顿时掀翻了一波鬼物。
但新的一波随即跟上,前赴后继,不知疲倦。
楚游站在他身后,手里拿着一只船桨,运起灵力,一下下挥出,竟也横扫出去一大片鬼物。
林祈岁此时无暇他顾。
三年前,未能完成之事,今日无论如何都一定要成功。
这不仅是褚怀川的希望,亦是人界所有幸存之人的希望。
他们撑过了一个三年,再也撑不到下一个三年了。
这一切,必须在此结束。
然而,狂怒之中的景宴却召来他那把黑色的长戟。
戟刃寒光凛冽,穿过哀鸣嘶吼的百鬼,直刺向林祈岁的后心。
景宴癫狂的狞笑起来:“不死之身?可惜你现在没工夫发动万命长生!”
“林祈岁,你们输了!”
“和谢长兮那个老怪物一起下地狱去吧!”
少年执剑的手猛地一抖,腕上缠绕的小蛇突然躁动起来,在他白皙的手腕上游移收紧。
林祈岁心下一沉,厉声呵道:“你把他怎么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景宴没有回答,却仰头大笑起来。
面具随着他的动作一抖一抖,下滑了些许,露出额角上密密麻麻的黑色鳞片。
林祈岁猛地一怔,冰冷的触感自背后传来,紧接着是一股剧痛。
长戟刺入了他的身体。
他再顾不上其他,咬紧牙关继续念诵金光咒。
景宴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突然不可思议的瞪大了双眼,在林祈岁疑惑的目光中,动作僵硬的伸出手,握住了插入林祈岁背上的长戟,一点一点的向外抽离。
“啊……!”
他痛苦的大叫一声,猛地将长戟拔出,然后用另一只手猛地捶打向自己的头部。
随着一声沉闷的撞击声,他突然安静了下来。
林祈岁有些茫然的看着自己面前,停止挣扎的怪物。
手腕上却突然传来一阵酥痒。
他低下头,蓦地瞪大了双眼。
缠在手腕上的那条黑色小蛇,在一点点消失。
“谢长兮……?”
他喃喃。
景宴脸上的面具却在这时裂开了口子。
林祈岁抬起头,看着那银质面具自他的脸上脱落。
而后,僵在原地。
面具之下,赫然是谢长兮那张俊逸若妖的脸孔。
“你……”
他的嘴唇在抖,抖的发不出正常的声音,手也在抖,抖的握不住剑柄,脱力地滑下。
为什么?
谢长兮怎么会在这?
不是被他用荒龙封印在冥河之底了吗?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又怎么会……
林祈岁的脑中一片混沌,只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人。
“还……好,”谢长兮唇角抽动,挤出一个艰难的笑容,“赶上了……”
他费力的伸手,拉起林祈岁滑落的手,重新握住剑柄。
此时,景宴暴走时异变的巨爪,已经变回了人手的样子,但是却冰冷,苍白,没有一丝血色。
“你……到底谁?”林祈岁的声音嘶哑颤抖,几乎不成声调。
谢长兮那双浅灰色的桃花眸静静的看着他。
“谢……长兮,谢……愿,也是……如今,唯一的……鬼王。”
少年瞳孔骤缩。
手中的吟霜嗡鸣震颤,被他用力握紧,试图抽离谢长兮的身体。
下一瞬,他的手便被按住了:“岁岁,荒龙困不住我。”
“我假装被他吞噬,废了……好大劲,才夺取他的身体……”
“我们,就要成功了……”
“不,不是……不是这样的……”
林祈岁无措的摇着头:“不该是这样……”
“他与穷奇融合,暴走后会理性全无,”谢长兮艰难的喘息着,“我只能……暂时将他压制。”
他费力握紧林祈岁的手,将吟霜又捅入些许:“说好……会陪你到……最后的。”
眼睛模糊的再看不清面前人的模样,林祈岁试图握紧剑柄,却发现无论如何,都再使不出力气。
金光咒在他的口中混乱颠倒,掌心的金光断断续续,灵力也再续不上了。
“会有办法的,”林祈岁试图掰开谢长兮紧握着他的手,“你……你先从他身体里出来!”
“晚了,我已经吸收了他的力量,顶替他……成为了新的鬼王。”
“如今,你只要……将我净化超度,这一切……就结束了。”
林祈岁愣在原地。
就这样结束吗?
不要!他不要这样的结局!
他已经失去太多人了,不能再失去谢长兮……
他用力挣脱,却反被谢长兮握的更紧。
“我走以后,人界会恢复如初。”
他看着林祈岁,桃花眸轻轻颤动,目光温柔缱绻。
“太阳滚烫,月亮清凉,不会再有鬼怪作祟。”
“你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度过每一日。除此之外,都是小事……”
“不……要再说了……”
滚烫的液体滑过林祈岁的脸颊,顺着他破碎染血的唇角,淌进嘴巴。
酸苦,咸涩,苦的他将整个人蜷缩起来。
谢长兮的声音突然消失了。
冥河上百鬼哀哭,阴风阵阵。
林祈岁慌张的看向他,却见一只透明的小瓶,正悬在他的面前。
那是……
他之前掉在冥河里的!
他震惊的瞪着谢长兮。
后者艰难的弯了弯唇角,将小瓶塞进他手里:“别再……弄丢了。”
少年一把将小瓶抓在手里,连带谢长兮冰冷的手。
他死死握着,丝毫不敢松开。
谢长兮由着他,像之前的很多次一样。
但是,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了。
黑色的鳞片自额角、脸侧冒出,被林祈岁握着的手,撕裂皮肤,伸出壮硕的巨爪,后背巨大的黑色翅膀,也在不受控的胡乱挥舞。
是体内的穷奇在垂死挣扎。
林祈岁看着谢长兮的脸上逐渐生出鳞片,漂亮的浅灰色眼眸逐渐被血色浸染。
他死死咬着嘴唇,用尽全部的力气握住剑柄,将灵力一股脑灌注进去。
金光咒在他口中一字一句的吐出,金线交织,没入谢长兮的身体。
穷奇的挣扎止息下来,谢长兮的身体短暂的恢复了原样,却开始变得透明。
自吟霜刺入的地方为开始,他的身体碎裂成无数闪着淡淡光晕的碎片。
在林祈岁的面前,缓缓升空。
最终,消散在黑沉的冥河之上。
暴风雨过去,庇护新苗的大树,也终于倒下,归于尘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