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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1章

    阿嚏!

    雁萧关狐疑地揉了揉鼻子, 眼神凌厉地扫向甲板上操练的士兵,见个个精神抖擞,眼神坚定, 这才收回视线。

    士兵们立即苦起脸, 神武军大多数都是北境流民,北境少有大江大湖, 即使到了天都,作为最底层,他们也少会跑进江河中玩乐,水性可想而知。

    这会儿倒好, 一次性体验个够, 一开始的激动是丁点儿不剩,胸腔里一副肠肺摇摇欲坠,喉头又挂着快巨石沉甸甸直往下压, 上不去下不来,怎一个“惨”字能形容。

    偏偏雁萧关还看不惯他们跟个狗熊似得, 压着他们操练, 在流民们憧憬羡慕的眼神中,被雁萧关严厉地注视着, 他们只能憋着, 连个龇牙咧嘴都只能寻机躲着来。

    他们这样还算是好的,不少人往甲板上阴影处瘫着的数道人影看去, 那里是连站都站不住的神武军,他们时不时翻身欲呕,脸色发青,连听到江水拍击的声音都止不住身体发颤。

    绮华和种略红在往汤碗里倒药汁,瑞宁心疼地扶起他们, 给他们灌药。

    闻到飘进鼻腔的苦涩味,雁萧关一转身大步往旁边走远,这几日他几乎快被药汁腌入味了。

    晕得四肢发软的士兵却是忙不迭接过,不顾烫嘴,大口大口往肚里咽。

    不消片刻,面色便好转许多。

    以往军营无军医,身体出了问题只能自己熬,扛过去算运气好,扛不过去丢了命也只能怪自己命贱。

    这会儿神武军突然来了个种略红,看着年纪轻轻的,长着一张清秀面容,医术却着实不错。

    不少神武军一开始还不是很信任她,直到被晕船折磨的生不如死时,早有预料的种略红端上来的药汤彻底让他们心服口服。

    更别说种略红还有一身大力气,整个神武军怕也只有雁萧关的力气较她强上一筹,其他人在她面前是拍马也及不上的。

    江面波涛不止,大船顺水而下,水波不断冲击着船身,哗啦啦的响动不绝于耳,不时有鱼一跃而起,激起阵阵浪花,伺机而动的水鸟如闪电般展翅低掠而过,只一眨眼便衔起游鱼,洋洋自得远飞而去,连个眼神都不屑施舍给甲板上的不争气的人类。

    同样是不会游泳,飞鸟能从水中捕猎,而神武军中还能站立在甲板上的就算是佼佼者。

    这样不行,他们此行目的地可是在交南,交南临海,威风凛凛的神武军此时跟软脚虾也没什么两样,若是以这幅模样到交南,但凡遇到数十水盗,一身武力施展不出也只能绝命于茫茫海底。

    “王爷,”官修竹面露担忧走了过来,“在到达交南之前,是不是该针对性地操练神武军的水性?”

    看雁萧关面露赞同,官修竹又道:“此行到达顺州前,有各州水军巡航,水盗寥寥,见我们人多势众,不敢惊扰。”

    显然有所忧心的不止是雁萧关:“等从顺州赶往交南,其间从江入海,海面宽广,乱岛遍布,水盗之猖狂就是属下远在青城也有所耳闻,定会对我们有所企图。”

    雁萧关若有所思点点头,距离他们不远之处的神武军听见两人间的对话,纷纷头脑发晕,他们操练时都巴不得离甲板边缘越远越好,个个都往正中间挤。

    江水晃眼,冷不丁往下一看,整个人都要栽到水里去,转眼就能被江水吞没,又哪里还敢入水中操练。

    这新来的军师怕不是要坑死他们。

    可要他们反对,他们也是不敢的,也不愿,毕竟他们心底也知道,要从水盗手下保住命,护卫雁萧关和瑞宁等人,现在这副遇水便晕的状态绝不可能。

    听着耳边哗哗的水流声,一名士兵面若考妣,垂头丧气,他身边的神武军与他表情大差不差。

    雁萧关好笑地看了他们一眼,转过身拍着官修竹的肩道:“你这话深得我心,来,我们一同去列个水性操练计划,定要让神武军在水里行动自如,甚至比在岸上还灵活。”

    与赶鸭子上架的神武军不同,同样是从北境来到大梁的流民,早在数年的水里刨食中摸索出了点经验。

    虽不说个个精通水性,起码都能在水里游几圈,就是才齐雁萧关大腿的小孩都比神武军强上不少,而他们也是从一窍不通慢慢长进起来的。

    北境流民中大概有数十个孩童,听起来不算少,可流民足足数千,这个比例足以证明流亡生活之艰难,为保存自身,流民之中虽不少人还保有最后一分良心,可为了以防万一,带着孩子的流民都被安排在了雁萧关及左近的几艘大船上。

    马三一家亦是如此。

    马三的女儿叫做马小妞,她之前从雁萧关手中得到糖糕,孩子心性单纯,又有着能察觉善恶的直觉,没有被雁萧关那张凌厉深邃的脸吓住,几日下来对他甚是亲近,此时见雁萧关两人走进,她便吧嗒吧嗒小脚跑了过来,乖乖站在雁萧关眼前,仰望着他,软糯糯道:“王爷,吃鱼干。”

    说完后,她的手抬了起来,经一段时间的好吃好喝后,马小妞的脸上有了些血色,不过小手仍然瘦的皮包骨,宝贝的不得了的小鱼干就摊在她掌心,奋力地往雁萧关手上送去。

    雁萧关早察觉她的动静,他虽是个混不吝的,对这些天真无邪的孩子倒也有几分耐心,养植物不行,养动物却着实有一手,不然陆从南也不会在背负血海深仇的情况下被他养的那般好,十年过去,仍然能保有一幅骨子里的天真性情。

    本以为马小妞只是路过,没想到她居然将自己最珍贵的东西送了上来,对缺衣少食的流民来说,握在手里的食物无疑是极为重要的,更何况是肉食。

    小鱼被烤得焦干,连里面的鱼骨都极为酥脆,一嚼便成了渣,只有一点咸味,却不觉腥气,吃着不觉得有何美味,吃完却留有一股余香。

    雁萧关挑了挑眉,看着手上剩下的一根小鱼干:“还挺好吃。”

    马小妞笑眯了眼:“是爹爹下水捞上来,阿娘烤的,小妞最喜欢。”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雁萧关将手上的鱼干往嘴里一扔,嚼吧嚼吧,眼里划过一抹深思。

    他牵过马小妞的小手,耐心问:“你阿爹现在何处?”

    跟在他身边的官修竹面上闪过一抹疑惑,转眼回想起当日他被马三救下的情景,随即了然。

    马三在船尾搬东西,都是些日常耗用的米面,神武军的士兵都在操练,伙房都是些上了年纪的老兵,跟随雁萧关前往交南的王府中人则是或年老或身残,或为弱女子,一次马三撞见他们费力搬动重物,便自告奋勇,将雁萧关所处这艘船上的重活全部包揽,任劳任怨。

    听见脚步声,他一抬眼便看见雁萧关几人的身影,他连忙放下手中沉重的木框,抬袖擦了擦额上的汗,接住向他跑过去的马小妞,摸了摸女儿的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王爷。”

    雁萧关看了眼他结实的身板,身高不算突出,一张脸晒的黝黑发亮,手掌粗粝,数年的南方生活也没抹掉来自家乡的北方人的粗犷。

    北境人大多不善水是公认的事实,眼前这人却能在赶路时下江摸鱼,想必水性了得。

    “马三。”雁萧关笑道,“在船上可还习惯?”

    马三有些忐忑,连忙点头:“习惯,习惯。”

    看出他的不自在,雁萧关笑了笑,他本也不是什么喜欢与人客气的性子,当即将身后的官修竹让了出来:“他乃官相寻的的幼子,想必你也认识。”

    马三点点头:“先前曾有过一面之缘。”

    官修竹拱拱手:“若无马大哥相救,官某还能不能站在这里还难说,马大哥实为在下的救命恩人。”

    马三摆摆手:“不敢当。”

    雁萧关抬手止住两人客套:“此次寻你是修竹提出了一个想法,而要实现他的想法则需要你帮忙。”

    马三瞪大眼:“我……草……草民只是一介相夫,怕是无法帮上王爷和官公子的忙。”

    他眼中的惶恐几乎要溢出来,显然不是不想帮忙,是害怕自己惹出乱子来。

    雁萧关招招手,让拿着一双大眼睛直盯着他们瞧的马小妞靠近。

    马小妞抿出一抹笑,一点不犹豫就过去了。

    雁萧关蹲下身,颇为无赖地道:“小妞,再给我一个鱼干。”

    当着人家父亲的面,他一点不觉得找一个小孩子讨食吃有什么不对之处,小妞也同他一般想法,毫不犹豫从小兜兜里面掏出了一把鱼干,满满当当塞进雁萧关的掌心。

    雁萧关揉揉她的头,将小鱼干分了一半给官修竹,一边往嘴里扔,一边将小鱼干在马三眼前晃了晃:“这些是你独自从江里捞起来的?”

    马三不知就里,却还是诚实点头:“是。”

    他满心狐疑地等着雁萧关的未尽之言。

    雁萧关却蓦地扔出一句话:“你可有参军的想法?”

    马三眼眶瞪大,不知所措地结巴道,:“草民,草民可以吗?我就是一个粗汉子,什么都不会。”

    雁萧关摁了摁旁边马小妞的小头,笑问道:“小妞说你爹爹厉不厉害?”

    小妞声音清脆而响亮:“最最厉害。”

    喊完,她犹豫一瞬,看了一眼旁边高大的雁萧关,甜甜一笑:“王爷也最最厉害。”

    众人失笑。

    笑完,雁萧关稍微严肃了神色:“我与修竹准备弄一份神武军的操练计划出来,主要目的是让他们提升水性,直至能做到在水上与海盗短兵相接也不落下风。”

    对于神武群的武力值,雁萧关是有自信的,现在最关键的便是让他们习惯在水上打斗,而其中之基础,便是有一身好水性。

    马三能护得妻女平安,自不是蠢人,只是面对雁萧关这等以往从不曾打过交道的天皇贵胄,他心中胆怯罢了。

    雁萧关话已说得这般明白,他当然不会听不明白雁萧关话中意思。

    后知后觉,他面上浮现出抑制不住的激动。

    数日相处下来,神武军的待遇如何所有流民都知晓,虽说入了军营便成了军户,可每月拿到手的像白花花的响银,还有每日他只是想到便流口水的饭食,都让他以及北境流民羡慕不已。

    前几日,他还曾无意撞见流民中的汉子一脸艳羡地看着神武军,言语间都流露出想要投入神武军的想法。

    只是他们也看出神武军个个都有莫大能耐,这样好的差事,又哪里是他们这些棍棒都使不畅的农夫能奢望的。

    马三自然也是如此,他有妻女要养活,若是能投入神武军,足够他一家过上好日子,更何况,若是成为雁萧关的部下,他的妻女也能得到庇护,这真是做梦也能笑醒的好事。

    不过他只敢在心中想想,可此时这个机会却当头落到他手中,他怎能不激动?

    他语无伦次地道:“这个简单,当年俺在家乡被俺爹教导着捞水货时,俺爹就用一根麻绳套在俺腰间,一脚将俺踹水里,扑腾几下就会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雁萧关眼一亮,这方法简单粗暴,至于效果嘛,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官修竹犹犹豫豫:“这,这是不是太不……客气了。”

    雁萧关朗声一笑:“又不是小孩子,哪里用得上客气。”

    他声音才落,抱着小妞的身影已经转过了拐角,马三只听到他道:“马三,接下来你便是神武军的一员,教授他们浮水由你全权负责。”

    马三愣了好半晌,才在官修竹的提醒下缓过神来,一蹦三尺高,连忙追了过去,面上的笑容喜的跟得了天大便宜一般。

    官修竹摇摇头,跟了上去。

    何止是不客气,简直是丧心病狂。

    绮华和种略红站在一处,皆一脸看热闹的神情,神武军下饺子一样,被雁萧关一个个踢进江里,宽广无际的江面上除了大船本还尚算平静,此时却沸腾了一般。

    神武军刚冒出头来,双手双脚便开始急速扑动,一个个溅起震天水花,莫说是鱼,就是伺机捕鱼的水鸟都被惊飞的影子都不见。

    其他船上的流民也个个聚在甲板上,探头探脑往这边看。

    前些时日神武军披甲持刀,面色严肃,看起来威风凛凛,现下跟个落汤鸡一般在水里挣扎求生,再也忍不住心中惊恐,纷纷惊吼出声。

    在雁萧关回头看来时,还在甲板上的神武军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满脸恐惧。

    雁萧关背着手不怀好意道:“你们是自己跳,还是让我一个个来?”

    官修竹温和地劝慰:“还是自己跳吧,能控制力道和如水方向,不至于被砸的找不着北。”

    陆从南与他一唱一和:“我看也是,不然还得白白挨王爷一脚,王爷的气力,兄弟们是知晓的。”

    有与他关系亲近的队主怒目而视:“你怎么不下去?”

    陆从南将刀一扔,也不往身上系麻绳,“扑通”一下就跳了下去。

    神武军探出脖子,看他许久没冒头,有人忍不住一眼又一眼瞥向雁萧关,担忧道:“王爷,陆队主不会是被大鱼叼走了吧?”

    雁萧关笑骂:“混帐话,他那么大一个人,你去给本王逮一条能将他叼走的大鱼出来。”

    说话间,几丈远处响起一阵水声,陆从南破水而出,抹了一把脸,看着甲板上的神武军,挑眉道:“我下来了,该你们了。”

    那神情,与雁萧关如出一辙的欠揍。

    第112章

    都是血气方刚的汉子, 哪容他人当面挑衅。

    刚才还犹豫不决的汉子心一横,咚咚就跳下去了。

    然后就与被雁萧关踹下去的神武军一般无二,翻腾着手脚在水里扑腾, 呛的鼻涕眼泪顺着水往下落, 好在大家都一样,谁也不嫌弃谁。

    船行不止, 马三混在水里,声音嘶哑:“脚,脚要蹬,不是直愣愣往上翘, 你脚一翘, 脑袋不就往水里钻了吗?”

    老实汉子都已经被激的快要连吼带骂。

    雁萧关从水里探出头,顺手将身边一名神武军从水里捞起来,看他气若游丝大口大口喘气的模样, 大发慈悲将人扔去了甲板上。

    大半个月了,好歹有了些成果, 神武军一大半已能不借助麻绳跟在船后面游, 雁萧关游到马三身边,拍了拍他的肩, 劝慰道:“别急, 慢慢来。”

    马三面对雁萧关时已不在如初时那般诚惶诚恐,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 应道:“遵命,王……”

    话没说完,边上钻出一人,“啪”一掌打在水面上,兴高采烈道:“马三, 快看我捉到的鱼,是不是比你上次抓到的鱼更大?”

    马三猝不及防,被他掌下拍起的水浇的满头满脸,连嘴里都是,好不狼狈。

    见状,捧着鱼的人哈哈大笑,待看到一边似笑非笑盯着他的雁萧关,笑声戛然而止。

    只余从喉中落网而出的一声“嘎”穿破云霄,发出这个声音的人则跟个鸭子一般静止在了水里。

    雁萧关向他勾勾手,他乖乖将手中的鱼奉上,干笑道:“王爷,我再去教教兄弟们游水,他们太笨,这么久都学不会。”

    说完一拉马三,头也不回游走了。

    神武军中也有这等很快便适应水中活动的士兵,以往看着不起眼,甚至是在队里拖后腿的存在,此时可谓是翻身农奴把歌唱,成天在还要死要活的士兵面前炫耀一般比赛谁游的快,比赛谁抓的鱼更多、更大。

    都说行路难,可从青城到顺州,这一番旅途倒是热闹的堪比游玩。

    比此时江面更热闹的是天都。

    朝堂上,一干朝堂重臣止不住身体发颤,而御阶之上,弘庆帝听了太医的呈报,早已笑的合不拢嘴:“好,好,不愧是朕的好儿子。”

    雁萧呈当先跪地,长声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有五弟献上的《防疫手册》,大梁朝日后定然瘴疠遁形,疫鬼敛迹,济世活民,实乃九霄赐福。”

    他此言将雁萧关的功劳摆在了明面上,让谁也忽视不得。

    他身后不远处有大臣咬牙,他当然也激动,他家中亦有子弟因疫病丧命,五石散更是家中珍藏,他岂能不知此书的紧要,以及呈上此书之人的功劳。

    可要他赞扬雁萧关那等狂人,他极为不愿,甚至不欲弘庆帝对雁萧关大加封赏。

    瞥了一眼就要跟着跪地的众臣,其间不少人与他有相同心思,他扑通跪地,高声道:“昔神农尝百草而济苍生,岐伯著灵枢以正阴阳,今厉王能献《防疫手册》,实乃陛下圣德感天,故降此奇书于世。”

    新任祠部尚书趋前两步:“臣观前日白气贯日,今晨殿前古树忽生新枝,此皆祥瑞之兆,实乃青天降祥以彰我皇仁治。”

    闻言,雁萧呈皱了皱眉,抬头看向上方。

    弘庆帝不知何时已停下笑声,眼神晦涩看着底下朝臣神色各异。

    他当然知晓底下朝臣心中盘算,他在心底冷笑一声,这些朝臣还是容不得不将他们放在眼里的雁萧关。

    他身为帝王,赏赐自己儿子难道还容他们左右?更何况他不是无缘无故的赏赐,这等神书,就算是寻常百姓献上都能获得莫大恩宠,更何况雁萧关本就是皇家贵子。

    他心中所想没有体现在面上,手指轻扣在身前桌案上,殿下朝臣顿时肃静。

    “厉王献书有功,又平青城乱贼有功,赐黄金千斤,都外灵山庄园,珊瑚枕一对、犀角簟十张,彩帛万匹、波斯金胡瓶十对……”

    说到后来,底下朝臣早已满脸震惊,弘庆帝话语中的激动豪情却仿佛想要冲破他们的耳膜,直达他们头脑深处,深深刻下一个痕迹。

    厉王得盛宠,无人能出其右!

    不是所有人都如出言的两位朝臣一般不知感恩,许多人虽觉得弘庆帝恩宠太过,可说一千道一万,此次雁萧关的功劳却是实实在在。

    功劳之巨简直是破天荒头一遭,以一人之力使大梁朝从此不再受疫病侵扰,说一句神子下凡也不为过。

    他们亦受其恩惠。

    有人按下心中狂喜与不亚于弘庆帝的激动,将心中对雁萧关的成见默默按了下去,真心诚意道:“陛下圣明。"

    “另,”弘庆帝沉吟片刻后,继续道,“加封宣州为其封地。”

    若是原本朝臣还勉强能冷静下来,听见弘庆帝的最后一道赏赐后皆惊的失语,待众人回过神时,弘庆帝早已甩袖离去。

    他迫不及待要去同黛妙与分享好消息。

    雁萧呈面露微笑,目送着朝臣的背影渐渐转进高墙院角,回想起面色僵硬的朝臣,他失笑摇头。

    “太子。”郭文元走进他身侧,面露忧愁。

    雁萧呈转身看向他:“老师。”

    看着雁萧呈一脸与有荣焉的模样,郭文元欲言又止。

    两人一同往东宫而去,多年师生情谊,雁萧呈不可能不了解郭文元忧心忡忡背后的含义:“老师不必忧心,五弟绝无与孤争夺的想法,他至纯至善,不喜拘束,皇城非他心之所向。”

    脚步停顿一瞬,郭文元侧头,瞧见了雁萧呈隐在笑意后的艳羡,心中默默叹了口气,同时亦将满腔劝导之语咽回腹中。

    只是一晃眼,雁萧呈已将无意泄露的那丝心思彻底掩藏,他面上是一如既往的温和良善:“老师,此次五弟功劳非同小可,经太医院众多太医验证,《防疫手册》中记载的所有内容皆非虚言,大梁朝百姓万万,凭此手册可以拯救的生命不知凡几。”

    他站定脚步,注视着郭文元的双眼,言辞恳切:“父皇已将此事昭告天下,老师出宫后不妨去城中看看,听听百姓是如何言说此事,若是可以,过几日老师同孤讲讲百姓的感受吧。”

    他的眼温和而坚定,眼眸里似乎有某种力量,让郭文元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头。

    他被雁萧关救过命,连他宣誓效忠的太子也是由雁萧关一力保下,他感恩,可皇位之争你死我亡,雁萧关有弘庆帝的宠爱,现下又立下滔天功劳,尽得民心,若他有意皇位,太子会是对手吗?

    太子性情纯善,郭文元时常自得自己将太子教授得极好,可对这个问题,他心中早有答案。

    不是!

    若非雁萧关对皇位不感兴趣,太子最后定是落败的那个人,到时太子的下场绝不会太好,而他们这些太子的追随者更是连命都保不住。

    让他放心,怎可能这么容易。

    郭文元紧皱着眉头出了宫,本准备去同东宫其他同僚商量出个主意来,可雁萧呈的话总是回响在他的耳边,不由自主的,他脚步一转,往天都最热闹的茶楼而去。

    他被堵在了半道,直到被人群簇拥着往一个方向走,郭文元才收回纷乱的思绪,也听见了附近纷乱的嘈杂声。

    “消息是真的吗?”妇人激动的声音刺穿空气。

    她的声音尖利,若是往日定然会惹来一片注目,这会儿却无人在意,有汉子声音比她更响亮、更激动:“前几日就有消息传出,只是未免空欢喜一场,陛下严禁外传,召集太医院所有太医与天都名手齐聚一堂,用了足足五日五夜验查真假,现在出了告示,这表明传言定然是真的。”

    “真如传言那般,是厉王使人加急秘密送回都的《防疫手册》?”

    “可不是!”

    “那手册里到底写了些什么,真能防疫?”说话的声音几乎要破音,“那咱家是不是不用日日省吃俭用,只为买那害人的五食散了?”

    “这……”

    “快别吵了,认字的往里走,快来给我们念念告示上写了些什么。”

    有人连忙从人群中挣扎着伸出一只手来:“我,我会认字。”

    他的声音响亮异常,众人听闻,连忙将他拉到最前面。

    那人往前一看,一目十行,在看完最后一个字后,整个人呆在原地,脸上似癫狂似兴奋。

    他旁边的人拍了他一掌,感受着他颤抖的身体,催促道:“你快说说,这上面都是些什么?”

    四下催促声接二连三响起,汉子强制按下剧烈震颤的手掌,嘶哑着声音吼道:“奉天承运,皇帝谕告,今有厉王得《大梁朝防疫手册》呈至御前。朕令诸太医会同杏林诸老反复参详,其上字字属实,实为济世良方,现下令大梁朝医者研习手册,特颁此令昭告全城:日后但有疫病、伤寒,切记讳疾忌医,已令诸医者分驻各医馆,旦夕可至……”

    念到此处,他咽了口唾沫,声音更响亮:“其上疫病药方已附录于告示最末,望尔等珍之重之……天佑万民。”

    刚才还喧闹无比的百姓们在他念告示之时,皆默契地闭上嘴,待他话落,这份安静仍一直延续,直到一声女子的低泣声响起:“我儿啊,你要是晚上两月得病,就能得救了啊。”

    她声音中满含的悲怆直直撞进在场每个人的心尖,随即喧声再度响起,其间夹杂着嚎哭声、狂喜声,甚至是怒吼声……

    声声皆如重锤砸向郭文元。

    救万民形同保社稷,是他狭隘了啊。

    先前郭文元是钻了牛角尖,过往他只觉得雁萧关勇武过人,手握军权,又能隐忍蛰伏十年为陆家满门伸冤,心思之复杂绝非常人所及。

    可他却未成深想过雁萧关那份隐在不羁下的洒脱与善意。

    若是他得到这么一份能揽尽万名心的书册,他会就这般轻易的交出来吗?

    怕是会藏于高阁,待到有朝一日千钧一发之际,作为底牌亮出来,或是在已经成功的前提下,以胜利者的姿态拿出,以做锦上添花。

    几十岁的人了,不止远远不如个未及弱冠的少年人想得通透,居然还需要自己的学生点醒他让他开窍,属实是痴长了年岁。

    就是不知道朝里那些老臣是不是如他一般,有名优秀的弟子在旁提醒。

    不过想来都是些人老成精的老滑头,经此事后,或多或少也能摒除些许心中的偏见。

    想明白后,他只觉身上重担猝然消失,眼前重重迷障烟消云散,他老了,日后还是得多听太子的想法。

    想通后,他也有心情同百姓们一同欢笑,将心里那份喜悦尽情的释放出来。

    随着百姓一同往前走,不多时便路过他原本的目的地,天都最繁华的茶楼。

    茶楼里也有消息传了过来,往日墨香四溢,文气逼人的茶楼,此时也热闹异常,唯有二楼一间雅间中保持着一份安静。

    第113章

    小女孩儿精致逼人的面颊上尚还有着一抹肉感, 眼神却透露出远超同龄人的成熟。

    她的眼神从告示栏前欢呼沸腾的百姓身上移开,顺着一张张或笑或哭的面孔,最后落到了郭文元的面上。

    她偏了偏头, 语气轻柔:“那便是太子的老师, 郭文元郭大人吗?”

    老仆妇一直站在她身侧服侍,探头往外看去, 看清人后点头道:“正是,先前二老爷嫁女时,他曾上门做客,还帮太子带了礼来。”

    黛莺和眼眸闪了闪, 她坐在二楼, 郭文元方一出现她便瞧见了,而他的一系列变化也被她看在眼里,能有此转变, 由这位大人教导的太子,或许真如传言那般温顺恭良, 谦和仁善。

    见她垂眸沉思, 老仆妇一如既往的沉默,她家小主人一贯是如此的, 待她思虑出结果, 有所吩咐之时,她只管奉命行事即可。

    身处在喧哗的闹市中, 黛莺和周身却仿佛自带着一股让人静心的气场,在她深思时,所有喧哗声都过耳不过心,一点也不能扰了她沉静安然的气质。

    “太子现今年岁几何?”沉默许久,她突兀开口。

    仆妇回道:“现年十九, 只比五殿下年长不到一岁。”

    黛莺和眉头微弯,叹出一句唯有她自己能听见的话来:“大了九岁呀。”

    她眼波微动,小小年纪美色惊人,那张动人容颜上已能瞧出倾城倾国的影子。

    任凭仆妇见惯美色,此时瞧了黛莺和一眼,也忍不住失了会儿神。

    只是一瞬,那抹笑意便收敛在眼眸深处,微微上翘的唇角却没有收起来,黛莺和不经意地问:“先前太子妃因私下行冥婚之事,又受娘家牵累,当真已被废除太子妃之位?”

    仆妇点头:“是。”

    黛莺和转过头,望向碧波如洗的晴空,在这朗朗烈日下,似乎所有阴谋诡计都无所遁形,所有人的肮脏阴暗心思都能昭然于天下。

    可这只是心思单纯之人的想象,比如说她那不争气的长兄——陆从南。

    只要天下还有门第之争,还有党同伐异,便会有止不住的争斗,也永远存在会为恶人狂徒提供荫庇的滔天巨树,而这种种都会让她亲近之人远走他乡,有朝一日,或许连再踏上故土的机会都被抹除,想与故土上的亲人再见一面都将成奢望。

    她怎么能忍受呢?

    她要让故人得到他应有的权利,而她也不必再遮掩身份,能堂堂正正以陆家幼女的身份存活在这世间。

    雁萧关不愿争,她争!

    他这般宠爱自己,连最亲信的陆自心和陆灵珑两人都留在了天都,只为保护自己,到时定会原谅自己的吧?

    她绵软温和的声音从口中飘出:“嬷嬷可听说太子有另立太子妃的打算?”

    嬷嬷一惊,随即皱眉,不知她为何提起此事,不过她受过雁萧关莫大恩惠,老家孙女之所以能活的富贵安康,也全赖雁萧关扶持,更何况在她青年遭遇祸患之时,是陆老将军救下她这条贱命。

    因此,不论黛莺和想要做什么,她就算拼了命也会帮她达成心愿。

    她语气平静地道:“还没有消息,听闻是要缓上几年,或许是欲等待前任太子妃犯事的消息不再被提及后,再另立太子妃。”

    太子妃能做出威逼朝臣夭折孩童行冥婚的举动,虽是因为受了他人蛊惑,可里头的弯弯绕绕并非无人知晓,总有风声传出,无风不起浪,若是太子真没有子女缘,抑或是夭折孩童的冤魂徘徊于东宫,不愿消散,又该如何?

    传言越发离谱,皇室总不能为了这么离谱的传闻大动干戈,只能静待传闻沉寂,到时迎娶新任太子妃后,有了子女诞生,传言自然不攻自破。

    黛莺和从凳上站起,一举一动都透出大家之女的从容优雅:“我居于深院,消息不畅,嬷嬷记得同陆自心和陆灵珑说一声,若是得到太子要迎娶太子妃的消息,定要同我禀报。”

    嬷嬷安静追随在她身后,推开隔间的门扉,低声应道:“是。”

    《大梁朝防疫手册》现世,大柱进宫的第二日陆自心与陆灵珑便已得到消息,自雁萧关离去后,他们更加融进寻常生活之中,无人知晓他们与雁萧关之间的联系,彻底蛰伏于天都市井。

    《大梁朝防疫手册》带来的影响太过惊人了,即使雁萧关并不成想要以此得到什么名利,可有此良机,陆自心、陆灵珑又怎会错过?

    借着身份之便,他们将雁萧关得到并献上手册的功劳大肆夸赞传播,那日雁萧关当众杀害朝堂重臣,虽大多数百姓都为此额手称庆,可天都之中仍有部分百姓对雁萧关的戾气心有余悸,这会儿受了雁萧关献书的恩泽,早已将之抛至九霄云外。

    有家中亲眷偶得风寒被亲人到医馆,居然真的被拉回一条命,一开始只是一人两人,待过了几日,被《手册》上的药方救回的人命两人数不尽后,更是有人在家里佛龛悄悄摆上雁萧关的小像,以求保佑无病无灾。

    不过若是让雁萧关看见小像,怕是要当场扶额咆哮着让他们撤下来。

    画像上的人额宽脸阔,肩宽臂粗,哪里像是他,也不知谁按照臆想中的天将的模样给他添上了数笔威武雄壮。

    不过也有一个好处,看着不像他,倒也省得丢人现眼。

    毕竟连得了消息的陆自心看见小像都笑得喷饭,硬是看了又看才从小像的眉眼上找出一丝雁萧关的影子。

    别人是绝不能轻易将画像与雁萧关对上号的!

    这股风气一路蔓延到远离天都千里之外的顺州。

    眠山月站在酒楼的屋檐上翘首以盼,乌溜溜的眼珠直转,不错眼地盯着底下繁华热闹的街市,时间一点点流逝,一直没见人回来,无聊透顶之下,它开始左顾右盼。

    无意看向酒楼二楼一处隐蔽的桌案,它涣散的眼神重新聚焦,那里有两个男人正在交头私语。

    低语半晌后,一人左右看看,才从怀里摸出一张小像来。

    眠山月好奇心重,见他们神神秘秘的,根本止不住蠢蠢欲动的心,扑腾着翅膀落在距离他二人不远处的围栏上。

    两人见只是一只寻常小鸟,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继续交谈:“这真是厉王殿下的小像?”

    听见了“厉王”二字,眠山月更加提起精神,连忙伸出脖子往纸上看,随即,它的眼神瞬间僵硬,那……那真是他的宿主?

    它满眼不可置信。

    “信我绝没错,这么多年交情,我还会骗你不成?”

    “你家中小女前两日不是得了伤寒吗?这些日子得伤寒之人可不少,若是往日早在家中等死,现今却是个个想方设法花银子、找关系往医馆里送,”见好友接过小像,他又道,“可医馆习得那防疫手册之人的医师经验不足,数量又少,哪顾得过来这么多病人。”

    他关心道:“你快将这小像带回去拜拜,有厉王保佑,说不定你家幼女能坚持的久些,拖到各处医馆的大夫腾出空来,必能药到病除。”

    这小像可是他花了大价钱从一位商人手里买来的,那商人从天都归家,路过顺州时进货回家乡售卖,这些小像跟宝贝似的随身携带,还是一次在酒馆醉酒同人炫耀,才泄露他居然有厉王的小像。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了,酒馆的人群起而上,纷纷掏钱要买,他离得近,动作又快,才抢着买到一张,剩下的也被抢了个干净,那商人自己都没能留下一张,听说商人酒醒后可是悔不当初。

    他对面那汉子如获至宝一般将小像塞进怀里,口里连连道谢。

    眠山月听得一脸莫名,小像?拜拜?这是将它的宿主当成了佛像吗?而且他宿主还有保佑人药到病除的能力?它怎么不知道?

    反正也无人在意它,它干脆一展翅膀,勉强落到两人桌上,左看看右看看,想要弄清楚其中缘由。

    家中小女有救,方脸汉子心情大好,从桌上一碗碗碟里抓出几颗瓜子来喂它。

    眠山月来者不拒,他喂一颗吞一颗,吃完还直勾勾看着他。

    见它这般懂事,那汉子更是喂的起劲,只是心思也没有全放在它身上,而是问起了另外一件事:“听说赫家新任家主前段时间回来,将顺州各处药房的药材一揽而空,医馆现今药材不足,这才使得各大医馆医治伤寒进度缓慢。”

    他对面的阔面汉子显然是个消息灵通的,呷了口酒,陶醉地眯起眼慢悠悠道:“你从哪儿听来的这消息?也太不靠谱了。”

    见人面露好奇,他道:“这新任赫家家主与原来的老家主,还有早逝的赫大少爷那败家子可不同,是个好的。”

    “先前伤寒还未起时,她确实已将各大医馆的药材收购一空,可现今药房中还能收揽病人,医治伤寒,你猜为何?”他小小卖了个关子。

    “是从其他地方买来的药材?”

    “想什么呢?哪能这么快?”阔面汉子眼一横,一拍巴掌,“是赫家主感怀百姓日子难熬,还不等医馆求上门去,就先行一步将她原先收购的药材卖给了医馆,全是可以治疗伤寒的药材,因为她此举,这才使得此次顺州还未有人因伤寒丧命。”

    方脸汉子眼露狐疑,那些大家的主事人能这般良善,片刻后,他眼一亮:“莫非是高价卖回的?”

    阔面汉子高声笑道:“你这话可是不对,新任赫家家主是真正的良善人,在药材难得的情况下,谁不坐地起价,事关性命就是捏着鼻子也得掏高价钱买。”

    他摇头晃脑:“赫家主偏偏是以原价卖回的,还不使人囤货,做二手贩子高价往外卖,而是按照她买药的账簿来,原本在哪家药馆收的药材就卖回给哪家。”

    “赫家家主真是个大善人。”方脸汉子也跟着感叹道。

    “可不是嘛,这段时日因着此事,许多卖药材的药农手里得了好药材,可都是直接卖去赫家。”

    “赫家主收这么多药材做甚?”

    阔面汉子听闻他的问话,左右看了看,连忙往他身边移了移,压低声线道:“你还不知吧,这新任赫家家主是位女子。”

    方面汉子一惊:“你怎知?”

    “我有个远房亲戚就在赫家做事,还是赫家商铺管事的亲信,自然知晓些外人不明的消息。”

    “女子能管得住赫家偌大家财吗?”他是不信的。

    第114章

    “她不一定能, 可赫家有一个出了名的厉害管家,忠心耿耿,事事帮她筹谋, 此次赫家主来顺州收购药材之事, 赫家商铺管事早得了赫管家命令,全力配合, 这不,因着赫家主要大力收购各种药材,你没见近日顺州药材价格都上涨了一成吗?”

    “至于她为何要收购药材嘛,还与他有关。”他指向方面男子怀里的小像。

    方面汉子一震:“厉王?”

    “这下不需我多说了吧?”

    赫家主与厉王是什么关系?那可是血脉相连的兄妹, 厉王要去交南, 赫家主因着兄妹情深,也要跟着去。

    只是交南是何等凶险之地,疫病泛滥, 瘴气频生,救命的药材自然是越多越好。

    现下天下百姓皆受厉王送书之恩, 自然是想着能偿还一分便是一分。

    “对了, 你乡下亲属不也有进山采药的,还不快将药炮制好了之后送去赫家商铺?“想到这些事, 阔面汉子连忙道, ”银钱高不说,还当场银货两讫, 绝不拖延,赚钱的同时还能给厉王殿下些许回报,虽然微末,可礼轻情意重,正是一举两得的好买卖。”

    “对, 对,好兄弟,你可是提醒了我,我这就回去给乡里送消息。”说完,他匆匆一抱手,捂着怀里的小像跑走了。

    剩下阔面汉子就着小菜喝酒,很是怡然自得。

    看眠山月呆呆傻在桌面上的模样,他拿筷子夹了颗豆子,伸到眠山月面前,逗弄着道:“小鸟儿,来,赏你了。”

    眠山月眼珠一翻,狠狠给了他一记白眼,哼,赫宛宜和游骥此时可就在下面的街上给它买好吃的,它用得着他赏这颗小豆子吗?

    它理也不理,展翅飞到不远处的空桌上,桌案上摆着一壶热茶,四方桌两边都摆着一个杯子,杯子里冒着微弱的热气。

    眠山月护食一般紧紧盯着来往客人,这可是游骥和赫宛宜定下的桌子,谁也不能来抢。

    也不知那两人买吃食买去哪里了,这么久还不回来,想到这段时日享用的美食,它直冒口水,雁萧关真的没骗它,顺州好吃好喝的可比青城多了去了。

    算了,原谅他们这么慢,说不定是买了绝世美味回来,美食值得它等待,它蹲坐在桌上。

    它这么一蹲下来,脖颈下凸起的肉便顶住了它的下颌,舒服极了,等着等着,它便昏昏欲睡起来,眼皮直往下坠。

    就在它将睡未睡之际,几道隐隐约约的说话声将它的瞌睡虫彻底惊飞。

    “大哥,据城里眼线传回的消息,赫家家主当真是要与厉王一同前去交南,兄弟们前两日去码头打探过,船只都准备好了,足足二十艘。”一个贼眉鼠眼的矮个汉子低声道。

    他面前坐着的汉子显然就是他口中的大哥,也就是这行人中的领头人,他面貌普通,声音粗哑:“二十艘?他们有多少人?”

    另一汉子凑上前,极为兴奋地道:“人不多,那些船都是为了装下她在顺州收购的药材,以及赫家商铺多年存下的偌大家财。”

    领头人眉毛一竖,刚才还尚显平凡的面貌顿时变得凶恶起来:“这是要将赫家的家产都搬去交南?”

    “正是,厉王的封地在交南,他们这等贵人都将交南想象得恶劣无比,生怕在交南丧命,保命的东西和银钱自然是越多越好,又畏惧路途凶险,不愿多次往返,肯定是想要一次性将家财带走。”

    他们好一阵嘲笑:“若是我,也会将能带的东西都带走,不然留下这万贯家财只会便宜了赫家其他人,家主不在,谁能保证下面的人不中饱私囊?”

    闻言,领头人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听见身边之人又道:“只是听闻厉王此行前往交南,可是带了手下数千神武军,若想下手,怕是……”

    领头人将手中一直端着的酒盏一饮而尽,狠狠一抹唇角留下的酒液,打断他的话:“人多又如何?不过是群旱鸭子,不足为惧!”

    他身边的人连忙附和:“就是,海上是我们的地盘,等入了海,还不是我们想怎么样便怎么样。”

    领头人话说的狠,此时却凝眸思虑片刻,又道:“还是要给元州那边去封信,看上面的意思再决定是不是真要劫了厉王,不过上面的人应该与我们是一个意思,问题不大。”

    听了此言,想到方才旁边桌子上两位汉子的谈话,他对面一人面露犹豫:“杀了厉王一行人会不会惹来百姓众怒,致使朝廷围剿我们?”

    领头人站起身,狠笑道:“茫茫大海,狂风暴雨频频,谁知道是不是厉王殿下运气不好,被风浪吞没,葬身鱼腹了?”

    显然,这话让他身周的人都安下了心,几人兴奋地对视一眼,领头人扫视一眼四周,见四下皆无人,便收回视线欲离开此地。

    还没抬步,却见隔壁一处桌子上正蹲着一只肥鸟,他眼中登时涌出杀意,连忙又看了看四周,见就只有这一只鸟直勾勾盯着他,看着傻愣愣的,他才嗤笑一声,没多在意,带着人头也不回离开。

    他们身影消失后,眠山月仍傻愣了好一会儿,等游骥和赫宛宜抱着满怀东西回来时,才一激灵跳了起来,张口就想说话,对上赫宛宜和游骥的面容又生生将话咽了回去,只焦急地在桌上乱蹦。

    赫宛宜捧起它,笑道:“小山月,等急了吧。”

    从放着桌上的东西里面挑挑拣拣,赫宛宜拿出几个油纸包放到它面前:“来,这些都是你的,慢慢吃,可好吃了。”

    随后,她又将另一边放着的诸多绸缎纱锦堆在一处,这些都是给哥哥和绮华姐姐买的。

    她摸了摸最顶上粉黄相间的锦缎,自语道:“这颜色定能得绮华姐姐喜欢。”

    游骥看了一眼那鲜艳无比的颜色,默默移开眼,没有发表意见。

    他手边也是大包小包,有糕点零嘴,有首饰妆粉,价值千金和几文便能买一堆的物品推在一起,一时之间让人丝毫分不出高低贵贱。

    若是往日,有这么多好吃的摆在面前,眠山月早幸福地扑了上去,此时它看也不看眼前的吃食,急地叽叽喳喳直跳脚。

    赫宛宜喝了杯茶,缓了口渴,这才察觉它的异样,将吃食往它脚边又推了推,奇怪地问:“小山月怎么不吃?”

    游骥看了一眼眠山月,皱眉道:“它似乎有些急。”

    哪里是有些急,它都快急疯了。

    眠山月从赫宛宜的手上挣开,跳上游骥的肩头,狠狠啄向他的鬓角。

    游骥抽了一下眉头,这小东西叼起人来还真是毫不留情,可他知晓眠山月绝不会无缘无故如此,应当是知晓了什么紧急事情才有这般表现。

    只是他根本不能理解眠山月的鸟言鸟语,这下该如何是好?

    赫宛宜也察觉到眠山月的不对劲,两人对视一眼。

    游骥将桌上的东西挂在身上,抓起眠山月便道:“我们先回去。”

    赫宛宜满眼担忧:“回去后我们也弄不懂眠山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带着她匆匆忙忙往外走,游骥神情并不太过急切:“过两日殿下便能到达顺州,到时殿下定能有办法知晓眠山月此时为何会有此异常。”

    雁萧关不愧是眠山月的宿主,眠山月急得上火,他此时也满腹焦虑,不为神武军的水性操练事宜,而是因着他已许久没有看管的两株植物。

    他知晓自己是个植物杀手,为了保证两株植物顺利成长,他很有自知之明地远离了它们,将其全权交给了细心的瑞宁和绮华。

    那株种在天都小院的芍药是被雁萧关连根挖出带着一同上路的,从天都一路行来,花开不歇。

    瑞宁每次将它放在车外,经受阳光照射之时,绽放的花株都能让赶路的一群人心情愉悦。

    每每瞧见艳丽无比的花朵,雁萧关都觉的骄傲极了。

    这么久以来,芍药从没出现过问题,显然是彻底扎根存活下来了,他一直对它很放心。

    而那日他在天坑里寻到的不知名野花,在瑞宁和绮华的照看下也是生机勃勃。

    一开始雁萧关还时不时去看几眼,后来见没有他捣乱,两株植物都活得好好的,他便放心的当起了甩手掌柜,只哪日想起了问问便是。

    后来又要训练神武军的水性,他更是许久未曾提及它们。

    没想到,这日陆从南却是犹犹豫豫寻到他面前。

    一看陆从南的神情,雁萧关心中一紧,眼皮直跳:“出了什么事直说,别吞吞吐吐的。”

    陆从南看他没好气的神态,想到惨兮兮的两株植物心里止不住心虚,至于瑞宁和绮华两人,他们比他更心虚,非推着他来告知雁萧关这个噩耗,堂堂男儿,他能怎么办?

    他只能闭着眼大声道:“瑞宁管家让殿下过去一趟,看看船尾的芍药……”

    说到此处,他的声音低了下来,瞟了一眼雁萧关骤变的神色,最后几个字囫囵着一口气吐出来:“说是快要死了。”

    他声音再低,满心紧张的雁萧关也听了个真切,来不及多说什么,拔腿便跑向船尾,等见到蔫嗒嗒的芍药和野花,雁萧关如遭雷击。

    前段时间,芍药盛放如灼灼烈日一般灿烂,此时却蔫头耷脑,夹板上还残留有两片花瓣,花瓣软绵绵摊在桌案上,显然掉落的时间不短。

    一旁的野花也好不到哪里去,原本它虽不显眼,小小的却让人心生喜爱,翠绿摇曳的枝叶耷拉着,茎秆顶端只有小指甲一半大小的野花零落的不成样子。

    第115章

    “这段时日我与绮华姑娘都在看顾晕船的士兵, 直到近日神武军绝大多数都已适应水上生活,又有种姑娘的药汁,晕船的人只剩零星一两个, 我们才能腾出功夫来照看它们, ”见他满脸震惊,瑞宁咳嗽一声上前, 轻声道,“没成想今日过来,它们居然变成了……这副模样。”

    绮华面色尴尬,她曾信誓旦旦同雁萧关保证定会将这两株植物养好, 谁曾想不过是几日没注意, 居然快将它们养死了,她顺了顺头发,难得面露赧然:“是我们疏忽。”

    只是她心中也有疑虑:“只是以往我们也曾有数日不成看顾的时候, 它们本也无需日日施肥浇水,五六日一次便可, 也不知此次为何就会如此。”

    雁萧关定了定神, 蹲下身抚了抚两株蔫蔫的植物,心痛不已地道:“还能救吗?”

    都已这么个要死不活的状态, 瑞宁和绮华是不敢轻易动手了, 而神武军中自然也不可能有照顾花草的好手,原本王府中倒是有, 可侍弄花草这些轻省活一开始就是安排伤残严重或上了年纪的宫人,此番去交南,他们并未随行。

    两人对视一眼,没敢承诺,俱将眼神投向了陆从南。

    陆从南无奈极了, 虽说他曾救活过不少雁萧关养得半死不活的植物,可此次他也束手无策呀。

    往日到了这个程度的植物,他都是死马当活马医,胡乱折腾,运气好,植物能活下来,最后入了他们腹中,运气不好,那就是白忙活一场。

    不过他不行,倒也不能直接将雁萧关心中最后一丝希望一句话打散,毕竟雁萧关对这两株植物的看重,他们都是看在眼里的。

    陆从南上前蹲在雁萧关身边,戳了戳他的手臂:“殿下,不是就快到顺州了吗?顺州偌大一个府城,总有擅长养这些花花草草的,到时交给他们,定能……”

    “咳咳!”听他就要放大话,瑞宁与绮华同时咳嗽起来。

    陆从南话一顿,连忙转变口风:“应该能救活吧?”

    雁萧关也没有其他法子,毕竟他若是动手,只会让这两株植物死得更快。

    他猛然站起,想让人去将船开得更快些,还没走两步就撞见一双幼童的双眼,是马小妞,正站在转角怯怯地看着他。

    他脚步一顿,脸上紧绷的神色放缓,问道:“小妞怎么来这里了?”

    小妞看他与以往如出一辙的温和神态,这才抬步走了过来。

    她身上的衣服已经焕然一新,这段时间绮华除了照看晕船之人,还带着王府里的宫人连日连夜赶制出来了一套套衣衫,都是用上好的棉布制成的。

    不是所有流民都有,雁萧关倒也没有这般大方,只不过看着衣衫褴褛的孩童们,他到底于心不忍,便私下同绮华提了一句,近一月下来,船上的每个孩童都得了一身新衣。

    比之先前,马小妞看着胖了不少,枯草一样的发丝也有了些许光泽,用两根碎布条扎起,顶在头上像两只小小的羊角,看着可爱极了。

    显然马小妞被她阿娘照顾得很好,雁萧关曾撞见马三省下伙食给家里人,船上无战事,他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雁萧关此时没有如往常一般抚摸她的小羊角,只直勾勾盯着马小妞提在手上的小水壶。

    他咽了口唾沫,嗓音干涩问:“小妞这是要去做什么?”

    小妞乖乖站到他身前,仰望着他甜甜一笑,说出的话却伤人极了,她手指指向那边两株植物,无邪道:“给花花浇水。”

    雁萧关呆在原地,听着马小妞继续道:“王爷和公公、姐姐们都太忙了,好多天没有来看花花,小妞不忙,小妞帮着王爷和姐姐们照顾它们。”

    马小妞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雁萧关,天真的小眼神中满是求赞扬的渴望。

    总算弄明白了原因,瑞宁三人却没有放下忐忑,有志一同看向雁萧关,满眼担忧。

    雁萧关沉默片刻,费力提起唇角,轻轻捏了捏面前的小羊角:“小妞做得好,只是以后有瑞宁爷爷和绮华姐姐看着它们,小妞只管玩儿,可千万别再帮忙了。”

    马小妞年龄还小,只能听明白大人话中最表层的意思,只以为雁萧关是心疼她,她小大人一样拍拍胸脯:“小妞不累,小妞可以帮忙的。”

    雁萧关一把抱起她,给瑞宁和绮华使了个眼色,让他俩赶快把花藏起来,可千万别让这些小孩子帮倒忙!

    他则将人抱离此处,哄着人去同小伙伴一起玩,好不容易才将马小妞的注意力引开,他如释重负。

    知晓原因之后,芍药和野花也不能及时救回来,不过雁萧关是不会放弃的。

    芍药是他养活的第一株植物,这么有纪念意义,他不可能放任它死掉。

    至于小野花,是他要送给明几许的。

    一开始《大梁朝防疫手册》加载完毕时,他与眠山月都因太过激动并未深想其中缘由。

    待到了船上,无所事事之时,雁萧关才来得及思考为何之前许久不动的加载进度为何会突然一日千里,猝不及防就加载完毕。

    他们还未到达封地,因此,变故绝不可能来自交南,而那几日,唯一会对系统造成影响的只有青城的百姓。

    系统奖励来源于雁萧关治下的土地和百姓,青城并非他治下,不怪他一开始并未将系统奖励与青城百姓联系起来。

    只是他遍寻不到其他原因,只能推测或许是他解决青城的疫病和叛党,青城百姓对他满腔感激,这才使得系统错误地将其计算在内,给了他奖励。

    至于他的猜测是否为真,在眠山月懵懂无知的情况下,也只能暂且不追究,反正他得到的好处是实实在在的。

    而他之所以能得到这些,明几许那张药方可谓功不可没,甚至当初拿下叛党也有明几许相助,那株野花是他用来还人情的,总不可能还没见到明几许野花就又死了,到时他送些什么?总不能送明几许一株野花的尸体吧?

    雁萧关就算再粗神经也做不出这样的事儿,更何况他在某些事上也勉强算是个心思细腻之人。

    因此,在大船靠向顺州码头之时,船都还没停稳,雁萧关便提着两株植物,脚不沾地下了船。

    眠山月看着他,犹如看见救命稻草一般,费力扑腾往他扑来,眼看着就要扑进雁萧关怀里,能安慰安慰这几日焦急不已的心。

    它一腔真心顷刻间被敲得支离破碎。

    自到达顺州,眠山月吃好喝好,体重一个劲儿往上涨,勉强还是能飞,可那飞行的速度慢得比鸡还不如,雁萧关只稍微一晃步子,便绕开了。

    眠山月满脸莫名,回头看向拒绝他投怀送抱的宿主,身体则依照惯性往前扑,转眼就要撞进水里。

    好在陆从南是个有良心的,一把捞住它,见它就要大声叽叽喳喳抱怨,陆从南熟练异常地一把捏住它的喙,将它捧到嘴边,低声道:“先别说话,殿下急着呢。”

    急?能有它急吗!

    眠山月恨不得放声大叫,可看着周边陌生的人流,以及不知何时围上来的熟悉不熟悉的面孔,它只得咽下道口的叫声,浑身无力地瘫在陆从南的掌心。

    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这边,雁萧关不等游骥行礼,一把握住赫宛宜的手臂,连声问:“顺州最好的花农在哪里?快带我去。”

    赫宛宜几乎是被他拖着往前走,雁萧关步子大,她得小跑着才能跟上,她身边的赫家管事连忙跟上来,他一直站在赫宛宜身后,自然也听见了雁萧关的话,看赫宛宜大口喘气说不出话来的模样,他只得上前道:“王爷,草民知道在哪里,小民这就带王爷过去。”

    雁萧关不按常理出牌,将赫家商铺准备好的所有盛迎准备彻底打乱,不只如此,得到消息的顺州官员一早便站在码头处等着他,此时也被他远远甩在身后。

    谁也没想到雁萧关居然理都不理他们,身穿官服等候许久的官员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怎么反应。

    瑞宁公公不愧是从宫里出来的,待人接物自有一套。

    远远瞧着雁萧关的背影和尴尬地眺望着雁萧关的顺州府衙官员,他不慌不忙迎上前,笑道:“诸位大人请见谅,王爷此时有急事要处理,他并未瞧见诸位大人,并不是有意要将诸位丢下的。”

    他笑得和善,话语之中又没有盛气凌人之态,得了台阶,顺州府的官员自然是笑着将方才的一幕选择性遗忘。

    且此次顺州得伤寒之人不少,虽未到青城疫病成灾的地步,可若没有弘庆帝下令八百里加急送往各州的大梁朝防疫手册,顺州此次也得病死不少百姓。

    顺州官员心里虽然都打着些小九九,顾忌着民心,面上对雁萧关却是感激而恭敬的。

    迎接的当事人不在,随雁萧关一路行来的神武军和侍从倒是全留下了,又有陆从南这位亲信在,加上绮华长袖善舞,和瑞宁一起将白跑一趟的顺州官员哄得个个面露愉悦,到底是将雁萧关不客气的举动揭了过去。

    他们一行人人多势众,要接待这么多人住下可不是简单的事,流民们自觉呆在船上,不想给雁萧关添乱。

    神武军大多也是如此,唯有要护卫雁萧关的诸多神武军好手要随在雁萧关身侧护卫,算下来,人也不少,两边商量着,准备还是如同在青城之时那般,将陆从南与绮华被府衙官员迎到府衙后院落脚。

    第116章

    你来我往间, 很快,两方人便混了个面熟。

    在将要去府衙落脚的众人送下船时,不少神武军都从船上下来帮着搬动行李, 绮华在一边注意着他们的动作。

    她是女子, 能代表神武军出面,不用想便知她的手段, 顺州官员待她极为客气,唯有一人远远避着她。

    那人肩宽体胖,一看便是个武将。

    瑞宁何等人,早看出他对绮华看不上的意思, 面上笑意收了收, 连眼神都淡了些。

    一名顺州官员极有眼色,注意到他的视线,连忙解释道:“那是曾海道, 乃顺州水军将领,是个性情中人, 又长的面恶, 许是怕吓着绮华姑娘。”

    “是吗?”瑞宁淡淡道,他们只是过客, 没必要给雁萧关惹是生非, 更没必要上赶着,他转了个身, 将人抛在脑后。

    绮华对此更不在意。

    有他们带头,诸多神武军更是连个眼神都不给曾海道。

    曾海道手握军权,顺州水运发达,不论是顺州官员还是来往经商的大贾,对他都极为客气, 甚至是讨好。

    哪儿想眼前这群被发配到交南的士兵居然敢瞧不起他,他眼中闪过一抹冷意,抱臂看着上上下下的神武军,见他们眼底发青,脚步漂浮,显然对水上生活极为不适应。

    回想起前几日送至府中的厚礼,以及来人托他打探的消息,哼,不过是群旱鸭子,哪里用得着兴师动众?莫说是那些人,就是他随便派几队手下的水军,就能杀地眼前这些人片甲不留。

    无人在意他心中想法,不多时,一行人便到了府衙。

    雁萧关自不可能一去不复返,还未入夜,他便带着赫宛宜和游骥两手空空出现在了府衙。

    府衙的官员一直等着他,只不过款待他的宴席从顺州最好的酒楼移到了府衙大堂。

    雁萧关为了两株植物身心俱疲,他没有遮掩,顺州官员看出他的疲累,都是有眼色的人,没有多加叨扰,陪同着雁萧关吃了顿饭便各自散去。

    游骥一脸满头雾水地跟着雁萧关跑了一趟花农住处,将那两株植物托付给花农救治的途中,寻机将他与赫宛宜这段时间在顺州发生的事情一一禀报,好在他们一路顺利,并无特别的事要交代,雁萧关听过便罢。

    回后院的路上,雁萧关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在船上待了这么久,下船时踩在平地上都还在摇晃:“总算是能好好歇两日了。”

    仆人将雁萧关一行人送到内院,识趣地离开了,雁萧关冲身后的游骥摆摆手:“游队主也回去休息吧。”

    看着雁萧关迫不及待就要推开院门,游骥总算逮到功夫道:“眠山月似乎有些不对,王爷闲暇时不妨与它交流一番。”

    他虽不知雁萧关与眠山月是如何交流,可他作为属下,本也不必事事知晓,若有朝一日雁萧关觉得他能知晓其中秘密,自然会告知他。

    他好奇心并不重,也知分寸,说完便抱拳离开。

    赫宛宜早被绮华寻了过去,正要为她介绍种略红呢。

    雁萧关孤身一人,心里还有着一分忐忑,也不知那两株植物是不是真如花农所说能救回来,他心不在焉,并未多将游骥的话放在心上.

    毕竟眠山月一天天只会吃喝玩乐,能有什么大事的,不外乎是吃的喝的不如它的意罢了。

    他才踏进院子,一道慢悠悠的声音便响起:“殿下,你回来了。”

    伴随着这道声音,还有越来越近的翅膀扑腾声,一双爪子狠狠扎在他头顶发丝上,坚如铁石的鸟喙狠狠啄在他的额头上:“宿主太过分了,怎么能刚见面就狠心抛下可爱的眠山月不管,这么久没见,宿主都不想念眠山月的吗?”

    “想想想。”雁萧关手忙脚乱将它抓下来。

    好一阵鸡飞狗跳,雁萧关才将眠山月哄好。

    感受着手中重了不止一倍的重量,雁萧关憋了憋,还是没忍住说道:“眠山月,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数?这么胖你居然还能飞得动?”

    眠山月哪里不知自己体重飙升,不过它是系统,又不会因体重损害身体健康,不过飞得慢些、困难些,在美食面前,它什么都可以抛弃。

    想到此,它梗着脖子说:“是宿主说的,到交南之前任我吃喝。”

    雁萧关听它理直气壮的话,这话确实是他说的,不过眠山月也不想想,他敢这么说,难道就没有治它的法子?

    “你就没想过,”雁萧关似笑非笑,“等到了交南,为了减下你这身肉,你的日子会有多难熬?”

    眠山月梗着的脖子一僵,它一顿一顿地转回脖子,可怜兮兮看着雁萧关,几乎已预想到到达交南之后苦兮兮的惨状。

    它想求情,可它也知道,当宿主真铁了心要管教它时,它怎么求情都是不管用的,那可怎么办?

    还不等它彻底垂头丧气,想起什么,才低下了头猛然抬起:“宿主,我们又做个交易可好?”

    雁萧关饶有兴趣:“什么交易?”

    眠山月贼兮兮转头四顾,见院中除了两间屋子,三面皆是高墙,院门也早已被陆从南合上,院高夜深,唯有高悬在半空的月亮洒下清辉,它与雁萧关闹腾这么久也没有招来外人,说明此间院子外并无闲杂人等,它可以将那事告知给雁萧关了。

    见它神秘兮兮的模样,雁萧关被挑起好奇心,不过他也没着急,坐到院中的石凳上,他随手将眠山月放在石案上,接过陆从南端过来的清口热茶,仰头一口气饮尽后,酣畅淋漓地叹出口气。

    陆从南又给他倒满一杯,随即自己也坐在了另一边的石凳上,好奇盯着眠山月,他也听到了方才的对话。

    有了底牌,眠山月又变得趾高气扬:“先说好,交易若是成功,到了交南宿主也不能苛待我的吃喝。”

    雁萧关微眯起眼:“我什么时候苛待你了?”

    眠山月眼珠子一转,想来想去,雁萧关确实没有苛待它,只是没有纵容它胡吃海塞。

    可对被瑞宁和绮华宠得不知天高地厚的眠山月而言,管教它吃喝就算是苛待了。

    可在雁萧关威胁似的神态下,眠山月不敢狡辩,只能缩了缩脖子,不服气地改口道:“那就不能不让我吃好吃的。”

    看它这幅不争气的模样,陆从南噗嗤一笑,惹来眠山月和雁萧关一抱怨一威胁的视线后,他识趣闭上了嘴。

    雁萧关敲了敲眠山月脚边的桌面,发出轻微的碰撞声,提醒道:“说吧,到底是什么交易?”

    雁萧关在它身边,有了底气,眠山月不如一开始知晓之时那般着急,不过想到那些穷凶极恶的海盗,它眼里还是透露出些慌乱。

    在它开口之前,它不受控制的害怕已被雁萧关和陆从南察觉,两人对视一眼,皆正经起来。

    “……,就是这样,我亲耳听见的,若不是我就是只小鸟,他们肯定会杀鸟灭口的,“眠山月微微展开羽翼,两只小脚颠颠地跑到桌边,双翅向前想要雁萧关抱抱它,可怜兮兮道:”宿主,我们该怎么办?“

    雁萧关伸出一只手让它靠着,挠了挠它的下巴,安慰道:“没事,都能解决。”

    他动作轻柔,语气温和,眼神却冷了下来,再看向眠山月时,他笑道:“此次多亏小山月了,若非你探知到他们的计划,猝不及防之下,我们还真得吃个大亏。”

    有了雁萧关的安抚,眠山月刚才的慌乱顷刻间烟消云散,又得了雁萧关的夸赞,它挺起胸脯,卖乖道:”那我刚才所说的交易,宿主同意吗?“

    雁萧关抚摸它羽毛的手一顿,脸上笑意顿收,顾左右而言他:“到时肯定会让你吃饱的,放心吧,这么晚了,你是要同我们一起歇习,还是去寻绮华和瑞宁?”

    不等眠山月回答,他自问自答:“这么久没见,你要不要去看看他们,他们肯定想你了。”

    眠山月小孩子心性,听他这么一说,当即便道:“可我也想宿主,我想和宿主一起睡。”

    听他这黏糊糊的话,一直沉默不语的陆从南看了一眼雁萧关,眼带谴责。

    雁萧关只觉得自己许久未察觉到的良心隐隐跳了一下,可感受着手下软绵绵、肉敦敦的身体,还是狠了狠心:“小山月带来的消息太重要,我得同手下商量对策,明日定让你同我一起睡。”

    眠山月恋恋不舍地移开身体,一步一回头:“宿主不要忘了啊。”

    等看到雁萧关点头肯定,它才扑腾着翅膀,用尽全力才飞过院墙,循着声音找绮华和瑞宁去了。

    随着它的离去,刚才隐隐约约的罪恶感也一去不复回。

    雁萧关看向陆从南,还不等说话,陆从南先幽幽来了一句:“殿下骗孩子真是越来越熟练了,是不是从小在我和陆自心身上练出来的?”

    雁萧关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咳嗽一声,理不直气也壮道:“说什么呢?我是那种人吗?”

    陆从南不说话,只拿一双眼睛盯着他来,眼里满满当当装着一个字——是!

    这破孩子,打也不能打,骂也不不能骂的,只能眼不见心不烦。

    雁萧关挥挥手:“去,将游骥和各队主全部叫来,我们一起商量后续行动。”

    说到正事,陆从南立即严肃起来,连忙去找了人来。

    尽管已经知晓眠山月异常,可未想到缘由居然是这个,游骥剧烈波动的心久久不能平息。

    原以为他与赫宛宜此次顺州之行异常顺利,他也圆满完成了雁萧关的命令,将赫宛宜护得周全,没想到在他不知不觉的时候,居然招来了海盗的垂涎,意欲在海上将他们一网打尽。

    若非有眠山月,是不是他们所有人都会葬身海底?

    想到此,他单膝跪地:“殿下恕罪,是末将疏忽。”

    “起身,”雁萧关道,“不怨你,此时也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该如何应对,诸位有没有想法?”

    此问一出,四下皆静,神武军的队主皆愁眉费力思考,可始终不得方向,毕竟确如那群海盗所言,海上是海盗的地盘,他们这群才出天都的士兵,在海上会是海盗的对手吗?

    若说在陆地上同人交战,经过雁萧关手把手的操练,神武军自觉不会弱于任何军队,可在海上,他们不敢说一定能赢。

    雁萧关坐在石桌上,将眼前的属下看了一圈,被他注视着,不少人都低下了头。

    他在心中叹了口气,眼前这群人现在倒也称得上是勇武有加,只是……

    千军易得,良将难求。

    第117章

    优秀的将领需要兼具天赋、胆识与经验, 大梁朝近百年国家也只出了陆卓雄这么一个惊才绝艳的将领,其他将领虽也各具优势,可在陆老将军面前便显得相形见绌。

    在神武军中找到一个能比得上陆卓雄的士兵, 这太难了, 雁萧关并没异想天开到这个地步,可他们不能总是指哪儿才打哪儿, 得自己学会谋略战术。

    他的眼神很是平静,并没有透露出失望,可那眼神压在自己身上,在场的神武军队主都觉得呼吸不过来, 像是背负着一座沉甸甸的大山, 连心脏都被那股巨大的压力压迫着,一个个纷纷垂下了头。

    游骥努力将方才得知消息的挫败感压在心底深处,没有退缩, 直直迎上雁萧关的视线。

    雁萧关眉一挑,眼里闪过一抹笑意, 当初将这人留下, 还真是留对了:“游队主似乎有话要说。”

    游骥没有立即开口,沉吟片刻才道:“我们是陆军, 海盗则习惯海上生活, 想必海盗间交战次数也不少,硬碰硬无异于以己之短攻彼之长, 不妨诱敌深入,再各个击破。”

    他身边一位队主呆呆地问:“怎么诱?”

    “他们不是想要赫家家财与殿下所带的诸多财物吗?”游骥眉眼沉沉,“那便给他们。”

    此言一出,四下皆惊,不少队主开始吵嚷起来:“怎么能将东西给他们, 那是殿下去到交南后安身立命的本钱,而且海盗凶残,我们就算将财宝给他们,他们就能放过我们吗?”

    他们一激动起来,就控制不住嗓门,眼看着声音就要招来府衙外人的注目,雁萧关一拍桌子:“住口。”

    众人顿时噤声。

    此时一直静静聆听并没开口的官修竹站了出来:“诸位将军,请听游队主将话说完。”

    随即转过身看向游骥:“游队主还请细说。”

    游骥当然还记得这人是谁,一城郡守的幼子,极为受宠的大家公子,此时居然以属下姿态跟在雁萧关身边,这般少有的事情,若是放在平时,就是游骥是个少年老成的性子也会弄清前因后果,可此时事态紧急,种种旁枝末节皆被抛在脑后。

    他一点头:“所谓擒贼先擒王,有诸多财物做诱饵,定能吸引海盗首领亲至,到时只需在放置财物的船上暗藏干柴、硫磺和鱼油,待敌深入,便立即点燃鱼油将海盗首领杀死或擒获,之后再趁海盗慌乱分兵击破。”

    官修竹眉头微松,眼里升起一抹欣赏,他笑道:“可方才其他将军所说也有理,难道就只能放任那些财务给海盗陪葬?”

    游骥被他一问,拧起眉:“财务总不及人命重要。”

    这话有道理到众人根本想不出话语来辩驳,可让他们就这么同意,他们又不愿意,一时之间,个个憋得面色发青。

    陆从南左看看右看看,再瞟了一眼八风不动的雁萧关,往前一步,试探着道:“就不能将真财物分散开藏起来?”

    众人一怔,没明白他的意思,见无人出声,陆从南又道:“至于游队主所说的以财物做诱饵,可以在木箱下面放上有助于引燃的干柴等物,只在最上面放一些看着贵重实则不然的摆件,反正海盗离得远,也看不清,糊弄糊弄他们不就成了?”

    这一招是他从陆自心那里学来的。

    众人恍然大悟。

    有人抛砖引玉,众人便跟着打开了思路,纷纷补充起来:“还可以以王爷乘坐的楼船悬挂上王旗以作诱饵,再在甲板上堆满镀铜的木箱,在里面填上碎石。”

    “用碎石作甚?”

    “你忘了我们军营里还有床弩吗?先前不是听老陈嘀咕着说要将床楼改造成连发□□,他和几个流民中的工匠都已经拆解过一架床弩了,还试着用牛筋和竹鞭增强弹性,现在已经能做到三连发,威力看着忒惊人。”

    雁萧关听得兴致盎然,床弩可是神武军不远千里从天都一路带着的,神武军穷惯了,临离开天都时,什么都不舍得丢,他有次还在船上的夹板上见到过腌酱菜的粗陶缸,不用多想,定然是伙房的人带上船的。

    “对,我也瞧见了,”有人接嘴,“若是将箭镞与碎石交替射出,定能将海盗打的抱头鼠蹿。”

    闻言一人嘿嘿笑起来,旁人一推他:“你笑什么?”

    他贱兮兮低声道:“还可以在箭镞与碎石上涂抹蟾蜍黏液与粪便,这些东西污糟的很,只要在敌人身上划破一道口子,那人就废了。”

    旁边听见的人龇牙咧嘴:“这么点时间,你弄得出来这些东西吗?”

    “船上流民那么多,放心,只会有多的。”

    有人近些时日同流民关系也不错,当即便道:“流民们或许还能帮上些其他的忙。”

    他咧嘴一笑:“刚才游队主不是说要火攻吗?到时让那些身强体壮的流民用鱼叉缠浸油麻布,点燃后投射,专攻敌帆,准头不行,总有瞎猫碰上死耗子的时候,这不就帮上忙了?”

    众人一阵哄笑。

    方才沉凝的气氛顿时轻松下来,雁萧关笑看着他们,众人拾柴火焰高,看来,不知不觉间,神武军的众多士兵也有了不少长进。

    而其中最有潜力的,看来就是这位由文转武的游队主了,他心中所想并没有表现出来,而是拍了拍石桌,将众人注意力吸引过来:“此为良策。”

    “在不知此消息前,我们在明,海盗在暗,现在却是相反,我在暗,他们在明,以有心算无心,围杀海盗便就是我们初至交南开头彩的一战,我们要打出气势,打响名头,让交南所有人再不敢轻觑我们,就算有坏心思,也得给我老老实实憋着。”

    “是。”

    见众人气势汹汹,雁萧关笑了笑:“更何况在海盗眼中,我们这行从天都而来的队伍,早已是他们的瓮中之鳖,毕竟谁也想不到,现在诸位可个个都是水中好手。”

    他眼神中的气势更盛:“近月操练下来,与敌人水上交战,诸位可惧?”

    “不惧!”

    “好。”雁萧关站起,“此战若胜,船上所有美酒概不限量,还另有赏赐,若败,本王亦与诸将共存亡。”

    闻言,所有人身上登时涌出滔天战意,一开始压在心头的恐惧早已消散。

    只要有王爷在,他们定能百战百胜。

    码头边,马三将上半身的衣衫脱下,细细叠好放在一边,那是他入神武军后上面发下的军袍,比他这一辈子穿的所有衣服都好,他舍不得有一丝损毁。

    他媳妇儿李二娘站在他旁边,手里拿着一个不大的渔网:“你呀,也太宠小妞了,她现在日日吃好穿好,就是念叨了一句鱼干,你大半夜的不睡觉,还专程下水给她捞鱼。”

    马三灵巧地翻过栏杆,接过李二娘递过来的渔网,憨笑道:“我白日要操练,少能陪小妞,再不哄哄,到时不认爹了可咋办?”

    李二娘瞪了他一眼:“跟那些军痞子混的久了,净胡说。”

    马三挠了挠头,这次没回话,从船上一跃而下,他一个汉子,骨肉重量可不轻,入水却没有激起多少波浪,很快便潜入水中,夜色里,就算有人瞧见,也只当是一尾大鱼。

    带着神武军操练水性的这段时间里,马三的水性也提升不少,往日他在海底潜伏一段时间,还需要频频上水面换气,此时却是游出去好一段距离都没冒个头。

    李二娘在船上远远瞧着,并不担心,她也没闲着,拿了布料出来,借着月光开始缝补,只时不时往远处瞧一眼,这一瞧,她冷不丁看出了点不对劲——

    那边似乎有艘小船,停了许久,上面还有几道人影,偷偷摸摸地盯着这边。

    李二娘手上的动作越来越慢,在马三拖着渔网冒出头,正要将渔网甩到甲板上时,她悄悄起身,往在甲板的阴影处藏去。

    没见到帮忙的媳妇儿,马三抹了一把脸,就要喊人,李二娘探出一个头,双手捂着嘴,极小声地道:“三子,你快来。”

    马三一脸莫名,不过他现在白日里听厉王的,回到家时就是媳妇儿的应声虫,乖乖游了过去。

    李二娘朝西南方一指:“三子,你瞧瞧那边,那不是我们船队的船吧?船上的人是不是在监视我们?”

    马三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待看清那边离得不远不近,孤零零的一条小船以及那船上的两三道人影时,他神情骤变,匆忙将手上托着的渔网往上一扔,匆匆低声道:“你快进船,我过去看看。”

    李二娘只来得及说一句:“你小心些。”

    马三已潜进水底,看不见人影了。

    马三憋著气,沿着刚才看到的小船游了过去,他动作极轻,并没有惊动旁人,可就在他要摸向那艘船时,一只手伸向了他。

    他一惊,就要伸腿蹬过去,随即又有几双手将他动作拦住,马三几乎就要绝望了,却见一道人影游到了他身前,并向上指了指,然后再将手指竖在唇前,示意他不要出声。

    男人一出现,马三便放松下来,这是熟面孔,都是曾与他一同在青城外河边讨生活的流民。

    他们这些人为了混个肚饱,都练就了一身好水性,在没有惊动船上的人之前,几人一起悄悄游到一处礁石后面。

    马三刚浮上水面,便一脸焦急地问:“你们拦着我做甚?那些人半夜偷窥我们船队,肯定起了坏心。”

    他身边接二连三冒出头来。

    与他不同,几人的手都不是空着的,有鱼篓,有破鱼网,看来都是半夜下水捞鱼打牙祭的。

    “我们知道,刚才这船一出现,我们便觉得不对,偷偷跟着他们许久。””对,刚才我悄悄靠近了那艘小船的船尾,有棚子挡着,他们没发现我,我偷听到了一些他们的谈话。“一个长着张瘦长脸的汉子脸色发白,强忍着恐惧道,”我听得清清楚楚,那船上的人是顺州水军统领派来的,说是要打探我们到底有多少人。“

    他惊慌地看着周围的人:“他们这是想要做什么?”

    他们这些人连在流民里称王称霸的恶徒都不敢反抗,更何况是面对这些大梁朝的正规水军。

    他们不是傻的,就算雁萧关身为大梁朝的王爷,他们也不会认为大梁的水军会因害怕雁萧关身份,不敢对他们做什么。

    他们会私下窥探雁萧关的船队,几乎是将“不怀好意”明晃晃贴在脑门儿上,他们能不害怕吗?

    一手狠狠拍在他的后脑上,马三低声斥他:“有王爷在,有神武军在,你怕什么?”

    这道轻斥将众人被恐惧惊飞的心神拉了回来,是啊,有王爷与神武军在,他们不怕。

    “更何况,王爷事关我们日后能不能安稳生活,我们怎能还同以前一样贪生怕死?”马三说着,透过礁石看向那艘小船的眼神满是凶狠,“只要有人敢妨碍我与妻女安身立命,我就是拼了命也要杀了他们。”

    他身后的人被他的凶狠激起了满腔血性,那日在河边与恶徒搏斗的勇气再一次从身体里冒出来,一个汉子咬牙道:“我也一样。”

    其他人纷纷应声:“就是,我们好不容易才能定下来,决不能让他们破坏。”

    马三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既然这样,我们不能总等着王爷帮忙,他们打探了我们有多少人后,必然会将消息送出去,我们跟着他们,看他们要将消息送到哪里去,再去禀报王爷。”

    “成!”

    第118章

    眼看着那艘船上的人似乎已经收集好了消息, 身影钻进船舱就要离开。

    马三不愧在神武军中操练了近一个月,打定主意要跟踪,很快便行动起来。

    他眼神跟着船行的方向, 判定出那艘船应是要回城, 若是在水中,他们可以潜入水底, 悄悄跟上船只,可若是入城,他们却是不好跟踪。

    不说他们本也不熟悉顺州,说不定会跟丢, 他们这三脚猫的功夫, 哪里能不着痕迹跟踪而不让人发现呢。

    这般想着,马三心里焦急起来,他身边的人还都一脸慌乱地看着他, 俨然将他当成了主心骨。

    来不及多想,马三匆匆扫了一眼他们的打扮, 他上身半裸着, 流民中无衣蔽体之人不少,并不显眼, 而他身边的人更不需多加改变, 那一个破洞接一个破洞的衣服,旁人只需看上一眼便知他们流民的身份。

    既然青城有那般多的流民, 顺州自然也少不了他们的踪影,毕竟顺州虽远可也更为富庶,流民活下来的机会也更大。

    没有人会将这些地位等同于家畜的流民放在眼里,就算他们最近跟着雁萧关过了些好日子,可那高大的身形, 以及明显迥异于大梁朝人的面孔,还是能让人轻易辨别出他们流民的身份。

    船越行越远,马三一咬牙,狠心道:“走,我们直接跟上去。”

    他一动作,其他人便下意识跟上,直到离码头越来越近,其中一人才小声问道:“我们这么追上去,会不会被察觉?”

    他这一问,其他人也跟着害怕起来,马三却道:“从现在开始,你们记住,我们就是流落到顺州来的普通流民,与厉王,与神武军皆无任何关系。”

    其他人面面相觑,脑子一时没转过来,马三解释道:“不过是些低贱的流民,我们又人多势众,就算被看到了,他们若是不想引人怀疑,也只会将我们撵走。”

    众人一听,恍然大悟点头。

    如马三所言,那船上下来的人见到他们满身落魄地站在路边时,只随意往他们这边瞄了一眼,见他们浑身湿淋淋地拿着破渔网和鱼篓,竟真当他们是趁入夜捕鱼的流民,满不在意地移开了视线。

    他们显然是急着回去向主人回禀消息,脚不停歇往顺州方向去了。

    越往城门处走,马三越着急,城外还好,若是入了城内,他们还跟着,定会招来猜疑,可让他就这般放弃,想了想近日来日子越过越好的妻女,他绝不愿意。

    就在他急得快要上火时,前面的人却没有入城,而是在距离城门处数十丈处往一岔道拐了进去,马三见状,当即停住了脚。

    他看了看眼前的道路,一条笔直的官道通向顺州高大的城门,日间,雁萧关与瑞宁等人便是从此处入城。

    他在帮忙搬动行李时往这边看过几眼,当时还很是羡慕这高大巍峨的城墙,在他们的右手方向,有一条只比官道稍窄不到一丈的岔道,岔道平坦,显然也是行人常走的路。

    只是他们对顺州一无所知,这条路通向何方,他们自然不可能知晓,踏上这条道后,他们还能不能回来当然也是未知数。

    马三回头看了一眼眼露瑟缩的其他流民,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头脑能转得这么快,若是将他们一同带去,他们慌乱之下说不定会惹出乱子,他们丢了命倒是不值一提,可若是打草惊蛇害了厉王,那才是追悔莫及。

    他不能保证身后之人被逮到不会供出厉王,可他能保证自己就算咬舌自尽,也绝不会害了妻女。

    这般想着,他眼神坚定,回头看向身后流民:“你们不要跟着了。”

    其他流民一愣,随即有人面露欣喜,他真的不敢再跟着了,只是口中却还假惺惺地道:“你一人过去,无人帮忙也太危险了。”

    马三看了他一眼,道:“你们现在入城,立刻找到顺州郡府,将今夜看到的一切告知给殿下。”

    也有人真心实意担为他担忧:“那你呢?马哥。”

    “我要跟着他们,看看他们到底往哪里去。”马三看了一眼前方快要消失的身影,语气急促道:“你们快去。”

    说完,不等其他人反应,便一猫腰钻进路边的草丛,快速向前方跑去。

    一人深入敌营,无异于是去送死,有人想要追上去,却被拉住手臂:“快,我们去告知给殿下,说不定殿下能派人去救马哥。”

    雁萧关一激灵从凳子上站起身,盼着底下跪地的流民,他面色严肃:“当真?”

    那瘦长脸汉子战战兢兢地道:“绝不敢欺瞒殿下,马哥已先追上去了。”

    雁萧关来不及同他们多说,他召集而来的众神武军队主此时还未来得及离开,自然都听到了流民慌乱的话语。

    满心亟不可待的滔天战意被猝不及防的消息惊的一岔气,纷纷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们才制定好了计划,虽还未实战,只称得上纸上谈兵,可到底已有了方向,马三出人意料的行动,也不知是喜还是忧,众人都看向雁萧关,等待着他的决断。

    雁萧关面上的些许疲累神态已消失的一干二净,他的命令干脆直接:“来几个身手好的,随我去寻马三,剩下的人做好应战准备,半个时辰,我们未回来,立即挥军救人。”

    众队主纷纷踏步向前,无一人承认自己身手比不上其他人。

    见状,任凭在这般紧张严肃的时候,雁萧关心中也生出了一丝无奈,他点了几个印象中更勇武的队主出列。

    游骥蹙着眉,他自认他的身手在神武军中称得上出类拔萃,除了打不赢陆从南和雁萧关,其他人都不是他的对手。

    看出他的不服,雁萧关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不在,你便为临时主将,余下神武军皆受你统帅。”

    游骥一怔,随即挺胸抬头:“遵令!”

    其余人纷纷投来艳羡的目光,可谁让刚才是他最先提出制敌的战术呢?他们心服口服。

    不过通过这件事也能看出雁萧关是个赏发分明之人,真有本事,雁萧关绝不会亏待了他们。

    想到此,所有人都在心中打定主意,日后定要好好立功,说不定有朝一日也能入得了雁萧关的眼,从此平步青云。

    流民的到来让雁萧关对顺州官员起了一丝警惕之心,驾船窥探王爷船队,不可能是海盗,他们还不至于只手遮天到这个地步。

    就算是,想必顺州官员之中也有与他们同流合污之人,才能让他们如此胆大包天。

    出顺州府衙时,雁萧关没有惊动旁人,一群人悄没声息便摸出了府衙。

    马三可不知道雁萧关已带着人来寻他了,他趴在一处及腰的草丛中,只露出一双眼看着前方。

    不远处,熊熊燃烧的火把将成片的建筑照得亮堂堂的,不时有巡逻的士兵举着火把绕着军营巡视。

    脚步声越来越近,马三一动不动。

    没想到一道脚步声却直直向他这边靠来,马三屏声静气,拼命压抑着想要转身逃窜的冲动,紧接着衣料摩擦的声音响起。

    一道淅淅沥沥的水声传来,马三闻到鼻尖的腥臊气,提着的心放下了半分。

    “一天天的,就你屎尿多。”

    “今晚不是粥喝多了吗?”撒尿的人回怼道,“难道你就不想?”

    另一人似乎犹豫了一瞬,随后居然没有反驳,马三只听到了另一道水声。

    两人一边尿,嘴里的话也未停。

    “老吴,前两日我在军帐外值守,见到将军又收了那边的礼。”

    他的声音很轻,可好在马三离得很近,他竖起耳朵听着两人的谈话。

    “你小声点,要是让将军听见,别怪那时候我没有同袍之情,见死不救。”

    之后的声音要更小些:“这不是就我们两个人吗?你说将军收了那么多银子,怎么就不舍得给我们吃顿好的补补油水,再这么清汤寡水下去,老子也得投奔那边去。”

    “你想去,也得那边看得上你,那边都是刀口舔血的活,你这杀只鸡都得尿裤子的胆子,倒贴钱他们都不要。”

    马三听的一脸莫名,那边指的是哪边?不等他多想,说话的人解开了他的疑惑。

    “行了,别不知天高地厚,海盗这行是个随时都能脑袋落地的活计,不是我们这些人能做的,只要跟着将军好好做事,总能混到一口饭吃。”

    马三心一紧,海盗?他已经知道眼前这处军营是顺州水军军营,听这两人之间的对话,原来顺着水军的将军居然与海盗有所勾结,此次那些人窥探王爷船队之后,要送出的消息定然也是要送去海盗那边。

    不行,绝不能让他们得逞!

    这是马三脑袋里蹦出的第一个想法。

    待他回过神,巡逻的两位士兵已经走远,而他的眼神也越来越坚定。

    人心中的勇气总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流失,好在马三没有独自思虑过久的时间,甚至不等他将吊在半空的心脏落回去,一张有些熟悉的面孔已出现在了军营门口。

    雁萧关顺着马三留下的痕迹来到顺州水军营外的时候,恰有一片乌云将月光全部遮掩,周遭除了前方军营的一片火光,连星光都暗淡的不知所踪。

    他停下脚步,跟在他身后的人也自觉蹲了下去。

    顺州水军军营其实离他们今日到达的码头并不远,只是中间有一条宽阔的水道将两边隔开,需要先到顺州城门外,再绕路才能到达这边。

    大梁水运发达,但凡有大江大河之处皆有码头,供往来船只停歇,顺州作为中江最为富庶之地,其水运自然最为便捷。

    日间商船、船工川流不息,到了夜间,码头上走动的人影仍然不少,而这也是马三敢大咧咧出现在窥探之人面前的原因之一。

    陆从南探头往前面看了一眼,低声道:“下面像是水军军营,底下有士兵巡逻,我们不能再接近了。”

    官修竹从雁萧关的另一边冒出头来,往下面望去,很快他点点头:“正是顺州水军军营。”

    雁萧关看了他一眼,不愧是敢于只身同流民中恶徒对峙的人,身为文人,一路走来也没有拖他们的后腿:“你来过顺州?”

    “是,”官修竹道,“曾与父亲来过顺州数次。”

    他伸手指向军营校场飘扬的旗帜,虽现下他们身周一片黑暗,可水军军营灯火通明,军旗上的纹样自然很是清楚:“那便是顺州水军军旗。”

    雁萧关没有多问,直往下来回扫视着军营外的动静,很快,他眼神一动——

    作者有话说:还有两章,分别 晚 9 点和晚 9:30 更新

    第119章

    顺州水军军营内部如何, 雁萧关并不在乎,他的眼神看都没往里面看,军营外看上去则风平浪静。

    正从军营往外走的人看上去面色普通, 若非马三从北境到大梁见过无数面孔, 怕是一时之间也记不清此人便是在水船上窥探之人。

    其人动作很快,他原本的同伴不知所踪, 独他一人三两步从马三藏身的草丛间走过。

    马三也没有同伴,所有的决断和行动都只能由他自己决定,仓促之下,马三只觉得一腔热血涌上头来——他就是拼了命也要将这人送出的消息劫下。

    他像一只找到目标的老狗一般, 迅疾起身追了上去, 好在他虽冲动,还没有完全失去理智,直到将军营甩在身后, 他的身影才彻底从草木间钻出来。

    他急促的喘息声以及逐渐加重的脚步声似乎激起了前人的警惕,前人脚步一顿, 警惕地回过身来, 就对上马三狰狞的面孔。

    他一怔,他虽不记得面前这人与他曾有过一面之缘, 可他见面前的人衣不蔽体, 身体消瘦,且还有一张异于大梁人的面貌, 种种现象都表明此人不过只是一个流民,因此,他一开始的些许慌乱很快消散。

    他并没将马三放在心上,眉毛一竖,张口便呵斥道:“先前就警告过你们这群贱民, 离顺州水军营地远些,不然别怪兄弟们下手不留情。”

    说完他就要转身,不过是群与野狗抢食的贱民罢了,也不知为了什么跑到这边来,他怀里揣着将军交给他的信笺,得早早的交给那边的人,可不能耽搁。

    他的脚步来不及跨出去,马三扬起不知何时从地上摸出的一块石头,狠狠砸了下去。

    送信之人连一丁点声音都来不及发出,便一翻白眼倒了下去,看着地上没有声息的人,马三呼哧呼哧喘着气,蹲下身,颤抖着手举起石头就要再砸下去。

    一只手蓦然握住他的手臂。

    马三紧绷的身体下意识一颤,他的思想像是被一层灰蒙蒙的雾罩着,一时之间根本来不及反应发生了什么?只傻愣愣转头看去。

    雁萧关拿开他手中的石头,看出他此时正处于惊惧到茫然的状态,拍了拍他的肩说道:“做得好。”

    陆从南拿开摸在倒地之人脖颈上的手指,回身道:“还活着。”

    “搜。”雁萧关冷眼看着地上的人,说道。

    陆从南快速摸向眼前人的上半身,动作之流畅,一时之间居然让北境出身的队主都目瞪口呆,他们这些经历过流亡,摸尸成自然的人都没他动作利落。

    陆从南可不知道他跟着陆自心学到的又一项技能让同袍们傻了眼,很快,他的手收了回来,手上赫然拿着一张薄薄的信笺。

    直到这时,马三才回神,快要喜极而泣:“王爷,我……我……”

    他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雁萧关接过陆从南必来的信笺,没有急着看,而是转头对着马三道:“这次你立了功,回去好好想想,要什么赏赐。”

    这句话让马三神情一震,王爷不只来救他了,居然还要给他奖励,此刻他只觉得就是为王爷而死,他也甘心。

    手上的信笺薄薄一张,雁萧关将其展开,其上字迹便展露于众人眼前——

    “查得敌船队五十余艘,多为大舰,快船零星有二,载员约九千余,内披甲者近六千,余为操舟杂兵。现泊于顺州湾,动向未明。”

    待看清后,众人脸色大变,没想到这些人居然将他们的人数和船只情况查得清清楚楚。

    唯独有处错漏便是他们居然将流民当成了杂兵,想到若是敌人真当他们有九千余兵士,定然会派更多海盗来攻击他们。

    一位队主激动上前一步:“不能让他们将这个送到海盗手中。”

    雁萧关眉眼不动,手指摩挲着信笺,若有所思。

    另有一人上前:“王爷,还等什么?这信要是真到了海盗手中,我们所面临的敌人数量绝非我们能抵挡。”

    “是啊,王爷。”显然这么想他的人不止他一人,“神武营士兵已不足六千,流民就算能帮上忙,那也远远及不上正规军啊。”

    倒是官修竹和陆从南看出雁萧关另有打算,两人对视一眼,官修竹走至雁萧关身侧,低声道:“王爷是想将计就计?”

    雁萧关赞赏地看了他一眼,平静道:“信可以送去,可上面的内容,要改。”

    他蹙起眉:“只是这上面的字迹若是有变动,反倒会打草惊蛇。”

    明了雁萧关的打算,队主们不在吵着要将信件销毁,可雁萧关提出的问题又让他们束手无策,纷纷愁眉苦脸起来。

    这下就是陆从南也不知该怎么办了。

    官修竹微笑起来:“王爷放心,只管告之属下要将什么消息送给海盗便可。”

    雁萧关诧异看向他,将信将疑道:“就写上我们的船队全为载货大船,载员九千,披甲士兵不足四千,余全为操舟的老弱杂役。”

    其他人听得眼前一亮:“这是不是就叫兵不厌诈?”

    “哟,老汤,你肚子里居然还有点墨水呢。”

    老汤登时发出嘿嘿的笑声。

    这边雁萧关没关注心情轻松下来后开始胡扯的手下,他的视线直直落在官修竹的动作上。

    官修竹拿出纸笔,他也不讲究文人风骨,换了个方便的姿势便在纸上落笔,一挥而就。

    陆从南与雁萧关凑在一起,一开始他还不太在意,不过一会儿,他的眼睛便越瞪越大。

    “这……”他吃惊地看看官修竹写出的字,又侧头看向雁萧关,“简直是……”

    “神了!”雁萧关帮他补上最后两个字。

    拿过新鲜出炉的信笺,雁萧关稀罕地看了又看:“原来你还有这手?”

    其他人总算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也跟着凑上来想知晓到底是个怎么“神”法,他们不会舞文弄墨,不知晓官修竹的这手字有什么奇特之处,兴致勃勃围在一起,满眼莫名地退下。

    陆从南解开了他们的迷惑:“你这笔迹简直和信笺上的字迹一模一样,你是不是特意练过?”

    官修竹摇摇头:“自小姐姐和哥哥躲懒,不愿抄书就让我帮忙,慢慢的,我也就会模仿他人笔迹了。”

    “记你一功。”雁萧关将信笺折好,原模原样放回送信之人的胸前。

    露出一个欣喜的笑,官修竹没有自满,而是上前一步继续道:“王爷,若要让他将信笺送到海盗手里,首先得打消他的疑心。”

    雁萧关大咧咧蹲在地上,摩挲着下巴:“也是,不然在送信的路上被人打倒,是个机灵的都会有所怀疑。”

    一个难题才被解决,另一个问题又被发现,所有人只觉头都大了,马三脸上的憨笑也僵在了脸上,手足无措地道:“是不是我惹乱子了?”

    雁萧关听了他的话,摆摆手:“与你无关,要迷惑敌人,这一关必定要过。”

    说完,他看向马三,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这一眼看过去一时之间居然没收得回来,上上下下扫视着马三,雁萧关语气奇异道:“你一开始就是这样出现在他面前的?”

    他指了指地上的人。

    马三见他的动作,满脸莫名点头。

    众人的视线在他们两人身上游移,不懂雁萧关这又是在卖什么关子。

    雁萧关一拍屈起的膝盖:“有了!”

    有了?有什么了?满心疑惑还来不及浮现在脸上,众人眼里就被诧异充满了。

    “殿……殿下,你这是要做什么?”一个队主就要上前拦住雁萧关的动作,“他可是个实实在在的汉子,不是如花木兰一般代父充军的女娇娘。”

    “是啊,殿下若是想要女娘伺候,我们回城了去趟秦楼楚馆,花几个碎钱就能找个比他不知好多少的妓子。”

    除了陆从南尚幼之时,雁萧关还从未给其他人宽衣解带过,他被其他人一言一语说得心烦,手下干脆一用力……

    撕拉!

    衣衫被他扯成了布条。

    伴随着这道声音,众人面上的神情彻底转变成了惊恐。

    雁萧关侧头,没好气地看了众人一眼:“要是敢让我知道你们寻空子去了秦楼楚馆,别怪我军规处置。”

    他性子好,对待神武军的众人从不摆高高在上的姿态,平日里又常同他们插科打诨,早拉近了与神武军的关系,所以现在神武军在雁萧关面前也能有说有笑,偶尔甚至能同他打趣两句。

    只是在神武军的心底,就算雁萧关再平易近人,心中对他总有着根植日深的敬畏,他的话一出口,瞬间让众人不敢再嬉皮笑脸:“是,都统。”

    雁萧关将手中的布条揉成一团,扔到陆从南怀中,又看了看地上只剩内衫的人,他又将刚才放进这人怀里的信笺又摸了出来。

    随后,他站起身走了两步,将信笺放在地上的杂草丛间,他后退两步看了看成果,见信笺像是被人随意扔开,散落到此处的模样,他才满意点头。

    这样还不算,他走回那人身边之后,居然将他仅剩的内衫也给扒了。

    看着地上之人光溜溜的上半身,雁萧关站直身体,拍拍手调侃道:“你们看他现在像不像是被流民劫了的模样?”

    官修竹本还同身旁人一般满腔不解,此时脑中灵光一现,当即明白雁萧关为何要这么做:“王爷是想让这人醒后觉得他只是被流民打劫,他堂堂一个出自顺州水军的士兵,刚出军营居然就被一个单枪匹马的流民打昏,连衣服都被劫了去,他恼羞成怒之下绝不会深想。”

    他指指信笺:“好在流民不识字,只将信笺丢弃,为完成上峰命令,他见信笺尚在,只会庆幸,他不但不会声张,甚至会遮掩此事,事后亦绝不会同他人提起这般丢脸的事情。”

    “哦!”其他人听他解释的清楚,这才恍然大悟。

    至于打晕这人的流民,所有人都看向了马三。

    马三挠了挠头,寻求肯定一般看向雁萧关。

    雁萧关点点头,指了指他:“就是你。”

    见马三傻笑着应和,他嘱咐道:“回去后,记得躲在船舱中,在我们离开顺州前别再露面。”

    马三连连点头。

    其他人见状就欲要上前打去两句马三,陆从南却猛然咳嗽一声连声道:“王爷,他好像快醒了。”

    他一直注意着地上那人的情况,自然首先发现他的转变。

    雁萧关收敛脸上的笑意:“走。”

    说完他一马当先,其他人立即跟上,不多时他们的背影便消失在山坡后。

    第120章

    借着草木的遮掩, 雁萧关等人注意着底下人的动作,只见那人起身后捂着脑袋缓了好一阵,才察觉身上异常, 慌乱地在上半身抓动了好几下, 随即转头四顾。

    雁萧关放置信件的位置不算隐蔽,很快, 他便找到了信笺,如蒙大赦一般,他急切地动了,脚步踉跄将信笺捡起, 见信笺完好无损, 才面目凶狠地看向四周。

    似乎是想到什么,他恶狠狠地朝地面唾了一口,之后果然如雁萧关所想, 他没有回转,而是往他一开始前往的方向离开了。

    见他离去的方向, 其他人兴奋莫名, 看着雁萧关的眼都崇拜至极。

    雁萧关刚一转身便对上他们热辣辣的眼神,顿时一个激灵往后退了一步, 说道:“去去去, 还待着做什么?还不快赶回城去?”

    马三知晓接下来他帮不上忙,又变回了原本沉默的样子, 恭恭敬敬行礼后退下了。

    雁萧关也没有管那群不知在想些什么的队主,转身便往顺州府城而去,其他人自然是连忙跟上。

    可雁萧关的步子太大,很快便将其他人甩在身后,其他人离他远了, 尚未平静的心愈发躁动,不知是谁首先说起他的闲话。

    “还在天都时,王爷可是出了名的风月老手,纨绔子弟,虽未曾一睹王爷那时美人环绕的风采,想必是无比豪气肆意的,”一位队主眼含羡慕,“怎的这会儿倒不许我们进青楼楚馆?莫非这就是他们读书人说的,只许……只许什么放火,不许什么点灯?”

    官修竹暗暗叹了口气,回头补上:“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对对对,官少爷说的对极了,就是这个意思。”

    先前他们与官修竹之间还有些隔阂,经过此事,官修竹在关键时候出谋划策,解决了他们无法解决的难题,展现出来的能力彻底让他们接受了官修竹的存在。

    更关键的是,他们出身底层,比常人更会看人,能看出官修竹同寻常门阀出身的子弟不同,待他们如常人,并没有看不起他们。

    此时待官修竹自然也如待自家兄弟一般。

    官修竹承受着一位队主拍着他肩头的重掌,微微一笑。

    陆从南溜溜达达跟在他们身边,听了问题,冷不丁道:“那是你们被传闻蒙骗了,王爷去青楼楚馆从来都只喝酒,对待那些姐姐妹妹受礼的狠,从不曾动手动脚。”

    众人闻言一惊:“那王爷的风流名声是怎么传出来的?”

    陆从南双手合抱在脑后,像是说着什么很寻常的事情一般:“那自然是王爷长得俊,待青楼的姐妹们客气又有礼数,遇事能帮就帮,青楼的诸位姐姐妹妹感恩于他,待他自然同寻常寻欢客不同。”

    他叹了口气,每当听见其他人说雁萧关是个浪荡子时,他都想解释,总算找到机会了:“其他人见了便当王爷是个花丛老手,人云亦云之下,这名声不就是这般坏的吗?”

    “这……这谁也没想到雁萧关那风流在外的名声全是假的。”有人摸着胸口怎么也想不明白,“若是我被花红柳绿围绕,下辈子也把持不住啊!”

    他不可置信追问道:“王爷莫非真的从未与那些女子有过风月之事?”

    陆从南断然摇头:“从未。”

    这下连官修竹也惊了,他虽未有过侍妾,可那是因为他自小便与种略红在青城相遇,误打误撞之下,他小小年纪便将种略红放在了心里。

    心里有人,他怎可能再去寻欢问柳?可他身边的友人们却是个个都有三五姬妾,不说其他,就是他大哥房中人也不少。

    连他爹,也不知娘一位夫人,男人三妻四妾,所有人都习以为常,反倒是雁萧关近弱冠仍无妻妾,才是不寻常的事。

    雁萧关还是出自皇家,居然从不曾与女子有情感瓜葛,他想到一人,疑惑问道:“绮华姑娘呢?”

    陆从南将手放下,白生生的脸严肃极了:“你们可别觉得殿下与绮华姑娘之间有什么男女私情,那全然都是假的,同赫姑娘一般,王爷全当绮华姑娘是妹妹呢。”

    连绮华这般风华绝代的女子都不能使雁萧关动心,那到底要是怎样的天仙才能入得雁萧关的眼呐。

    不知怎的,其中一位队主忽而想到方才雁萧关扒汉子衣裳的干脆模样,他缩了缩脖子,不可置信的道:“莫不是王爷是对女子没有兴趣,就是传闻中的不爱红装爱武装的那种……”

    他想说“怪人”,可他一贯敬畏雁萧关,将到口的话又咽了回去,只尴尬一笑。

    其他人同时停住脚步,看向了他,随即眼神也跟着将信将疑起来,为了寻求答案,所有人看向陆从南。

    他与雁萧关最亲近,定然知晓是不是这样。

    陆从南眉皱得紧紧的:“你们可别乱想,王爷才不是这样的人。”

    可坚定的话才出口,他脑袋中居然莫名的闪现出了明几许的模样。

    这也太诡异了,他话音一哽,不明所以地甩头,摇散明几许的身影后,他义正言辞地道:“你们是不知王爷的经历,若是知晓啊,就不觉得奇怪了。”

    至于到底如何,他没有多说,只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们一眼。

    其他人似懂非懂,可陆从南既然说的这般肯定,那他们便……信……了吧?

    可那丝丝异样的感觉到底还是藏在了他们心间,只不过暂时被压了下去罢了。

    如出府衙一般,他们一行人避开府衙衙役,悄无声息地返回了院子。

    直到这时,雁萧关才觉得自他出天都以来,似乎都没有闲下来的时候,他精力旺盛,可跟在他身后的众队主却是个个眼露疲惫。

    他想了想,事情似乎都解决得差不多了,至于迎战海盗,此时再怎么焦虑也无济于事,干脆摆摆手,大发慈悲让他们下去歇息。

    他与陆从南一贯是住在一个院子的,不为其他,平日说是陆从南照顾他,倒更不如说是他在看顾陆从南。

    唯有每月月中,这一日无论陆从南在做什么,他都是会守在雁萧关屋门外,彻夜不歇。

    今日倒是还没有到月中,天边的月牙才比镰刀宽不到哪去,陆从南一进门便就想要回屋歇息,他的精力可远远及不上怪物一样的雁萧关,只是他刚想要合上院门,一只手却拦在了门上。

    “且慢。”官修竹的声音不急不徐。

    雁萧关诧异回身,透过陆从南的肩头往外看去:“还有事?”

    官修竹点头。

    陆从南垮下肩膀,侧开身让官修竹走进来,这才合上房门。

    这边雁萧关两人已经坐在了石桌旁:“说吧,把事解决,你也好早些回去。”

    陆从南在旁悠悠接了一句:“我也好早些休息。”

    官修竹失笑,或许正是雁萧关和陆从南这般自然随性的相处,才使得神武军与雁萧关这位出身皇家的都统之间有着一份异于寻常的亲近。

    这份亲近使得神武军能上下一心,遇到敌人时劲往一处使,让这支曾被所有人看得比尘埃还低的军队生出了几分百战百胜的气势。

    雁萧关瞪了一眼陆从南,不过并没有斥责他。

    官修竹眼露担忧:“王爷有没有想过,既然海盗与顺州水军将军曾海道有所勾结,想必海盗对顺州附近的水道,还有顺州到交南的海道以及来往商船、船工都知之甚详。”

    闻言,雁萧关点了点头。

    且他也知各水军将领手中向来有一份管辖地的水道图,曾海道既然能给海盗送消息,不可能独独守着水道图不交给海盗。

    想到此,他神情严肃起来,毕竟,比起海盗,现在他们才是两眼一摸黑的那一方。

    就算他们以假消息迷惑了敌人,也做好了迎战准备,可在此情况下,海盗仍然占有极大优势。

    若是海盗在他们不熟悉水道的情况下,将他们引到了他们不知晓的凶险之地,无论他们是否想好对策,怕也只能落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现下看来,他们先前还是想得太简单了,与海盗交战,不熟悉水道是他们最大的难处之一,就算是过往总能在许多地方给他提供帮助的眠山月,这时怕也对此无能为力。

    不过想是这般想,雁萧关却暗下决心,明天还是去寻眠山月问问,说不定它升级之后也能扫描出水道图呢,若是能,不知扫描出的水道图又能不能对他们有所助益。

    更关键的还是要有一名擅长水战的将领。

    可让他此时在玄武军中寻出一个熟悉水道又擅水战之人,无异于是异想天开,连水性都是在赶路的途中习得的,个个同他一样,连海都没见过,任他在天都斗倒了仇人,在青城解决了逆贼、山匪,他仍有自知之明——

    水战,他不行!

    而他手下的神武军,不需多想,自也不能指望。

    见他双目含忧,官修竹继续道:“方才王爷让属下修改信笺之时,并没有将我们的动向也告知海盗,此为海盗疏漏之处,我们可以寻机在顺州逗留几日,寻一名善水战的将领。”

    他的话与雁萧关所想不谋而合,雁萧关看向他:“你有人选?”

    陆从南的困意早已荡然无存,眼巴巴地跟着雁萧关看向官修竹,眼露好奇。

    官修竹笑了笑道:“只是想到一个人,我幼时曾与父亲来过顺州数次,与当年的水军将领曾有过数面之缘,他年老体衰前便已定下接班人,收其为徒,教授一生所学,那人并不是曾海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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