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不是曾海道, 这并未出乎雁萧关的意料,而官修竹会如此郑重其事地提到那人,想必那人定然有着让他印象深刻且至今也念念不忘的本领。
雁萧关起了些兴趣, 想必那人能给他个惊喜。
官修竹压低声音:“那人名为秦进, 算是顺州水军将领的关门弟子,只是有一点, 他出身寒门。”
见雁萧关毫不在乎,他笑了笑又道:“当年我父亲曾提过,以他的出身,想要在前顺州水军将领离世后, 顺利坐上水军将领的位置怕是不容易。果然, 没两年就听说新上任的人居然是曾海道,至于秦进,已被赶出顺州水军。”
他唏嘘不已:“现下, 或许连曾为同袍的顺州水军也无人在意他的下落。”
陆从南连忙追问道:“你知道他的下落?”
官修竹斟酌片刻,才又徐徐道:“那人本领高强, 青城也有水军, 可其能力远远及不上顺州水军,那时父亲是想将秦进招揽至青城, 提拔他为青城水军将领的, 有他在,青城水军的战斗能力定能提高数筹。”
雁萧关没有出声, 只是眼中笑意却逐渐加深,这是官相旬能做出的事情,他用人不拘小节,寒门高门与他并无区别。
这一点雁萧关与官相旬看法相同,不外乎两人在短短时间内就能成为忘年交。
“你父亲这事做的不地道啊, 他若是真看重秦进,完全有能力帮着他坐稳顺州水军的位置,偏偏要等曾海道将他撵出顺州水军,才出面招揽他。”雁萧关调侃道,“被拒绝了吧。”
官修竹面露尴尬,咳嗽一声道:“不过父亲并未死心,接下来数年都一直想请他出山,皆未成功。”
雁萧关先是失笑:“那人倒是个倔强的性子,古有三顾茅庐求得诸葛丞相出山,官大人这般诚恳,他都不愿意?”
官修竹点点头:“他不是蠢人,或许是看出了父亲的谋算,因此他不愿为父亲办事。”
官修竹的意思很明显,秦进想必是对官相旬算计他的事情耿耿于怀,不过看在官相旬是个好官的份上,倒也并未同他敌对,不过要他成为官相旬的属下,为官相旬做事,那是绝无可能的。
官修竹看了一眼雁萧关,见他眼露取笑,他不好意思地移开了视线,嘴里却还是平静地道:“父亲曾同我说,之后听闻顺州水军较前几年远远不如后,也曾心生后悔,秦进满腔抱负,他的私心埋没了他一身本事,误了前程不说,也害了顺州水军,只是,悔之晚矣!”
他眼神中流露出希冀:“若王爷出面招揽,说不定能将秦进招于麾下,有他带领神武军在水上迎战海盗,胜算定能大增。”
雁萧关是个想到便做的人,第二日一大早,便拉着官修竹、陆从南出了府衙,在府衙外的长街上对付了一顿早食后,沿着街巷溜达了好一阵,见并无眼线跟着他们,便直奔秦家村。
秦家村是位于顺州外一座高山下的小村落。
到了地方,雁萧关看了看不远处的几户人家,这还真是一个小村落,独独几户人家聚在一处,看着甚是寥落,好在距离最近的小镇只有几里远,赶集买卖甚是方便。
这日逢五,正是小镇的集市,离着远远的,雁萧关便看见几位妇人挎篮背篓说笑着往秦家村回来。
“哎呀,今个的野鸡可好卖了,刚一拿到集市上,便被吴老爷家的管家买了去。”一道声音洪亮的女声传来,笑呵呵的,听着甚是喜庆。
“那是因着你家郎君武艺高强,打到的野物都是最新鲜的,别人都等着买呢。”旁边与她交好的女子笑着打趣道。
“若不是猎物成色好,任你叫卖得再起劲,你看他们买不买?”刚先出口的妇人满脸骄傲,“我家汉子就是勇武,身手是出了名的好。”
她先夸奖了一番自己的丈夫,转瞬声音又低了下来:“就是最近山里的野物越发不好寻了。”
“莫说是野物,就是野菜、干柴也比去年少了许多。”一名妇人满脸愤愤,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小镇:“自从镇上来了关无忌一家子后,山上的野物、野菜不论老少幼嫩,他们全往家里面捞,还霸道蛮横,欺负我们村里人少,嚷嚷着不得与他们争抢。”
显然,深受其害的不止一家:“我看再这么下去,大头山都得被他们挖秃了。”
说到关无忌,其他人纷纷抱怨起来。
关无忌是去年才搬到小镇上的一户人家,他们本也没将他当回事,小镇上人不少,吴老爷子甚至还与城里的官老爷有关系呢。
不过吴老爷一家子都是良善人,无论是同百姓们做买卖,还是雇佣百姓们去家里做活都甚为客气,该给的银钱一分不少。
镇上生活一向平静安顺,没想到新来的关无忌却不是个好东西,一来小镇便欺负邻居,惹地小镇纷乱了数日。
一日无意瞧见大头山上有一味野生药材,说是值钱的很,全家人上阵,趁着其他人不认识那味药材,更不懂得如何炮制,先下手为强,日日往山头跑。
他家汉子又生得跟屠夫一样高大肥硕,个个满脸凶狠,惹得其他人不敢与他争抢不说,连山间的野物也得霸占。
他们想要报官,没想到那人居然与府衙官员有些拐弯抹角的关系,无法,他们只得忍气吞声,只盼着大头山上的药材能早点被他们挖尽,也好能还他们一份安宁。
心里是这么奢望着,可都是明眼人,哪里不知道关无忌一家子就是要借势压人,药材只是一个由头罢了,他们日后的日子,难呐。
刚才还一片喜庆的妇人变得沉默,唉声叹气往家里走,也离雁萧关几人越来越近。
这左近的人都是熟面孔,突然来了几个生人,又是汉子,走近的妇女不免露出提防的神情。
雁萧关自觉他的面相不像个好人,一把拍向他们之中看着最讨喜的陆从南:“去问问秦进家在何处。”
他的声音不低,本就满怀警惕的众位妇人一直关注着他们,自然听到了他的话。
一位妇人怔了一怔,不等陆从南询问,便提着手中的大竹篮走了过来:“你们是来找我家汉子的?”
陆从南脚步一顿:“您便是秦进家中夫人?”
妇人看他生得面嫩,一双眼清澈见底,一看就是个不知事的孩子,心里的警惕也没了,笑着道:“叫啥夫人,我叫刘翠珍,叫我翠珍嫂子便是,你们找当家的作甚?”
官修竹走上前,离着三步远拱了拱手:“不知夫人可还记得几年前,年年来寻尊丈夫的青城来人?”
刘翠珍上下打量着他,见也是个生面孔,便有些疑惑的道:“你们也是自青城而来?”
她面露为难:“若是的话,我可不能带你们去寻我汉子了,他拒绝你们这么多次了,你们也该知道他是绝不会同你们去青城的。”
“我是青城人,可我身边的两位却不是。”官修竹歉意一笑,“此次我们不是为青城而来,而是……”
雁萧关打断他的话:“乃是为了我。”
秦进提着今天从山上猎得的野物走下山,进门前叹了口气,努力将眉眼间的低落收敛干净,才抬脚跨进院内,朗声招呼道:“媳妇,快出来看我今天猎了些啥?”
刘翠珍擦着手从屋内出来,看着他手里拎着的两只野兔,登时一愣。
与往日相比,今日的收获可是少了不少。
不过她并没有多说些什么,扬起笑走过去将野兔接了过来:“当家的,家里来人了,你快去同他们说说话。”
秦进满腔不解,就要往堂里走,几道人影已经迎了出来。
雁萧关看着他壮硕的身体,眼前一亮,这人手长脚长,肩臂粗壮,想来武艺不错。
秦进看着他们,满脸疑惑:“你们是……”
作为属下,官修竹自然是要出面的,他上前笑道:“我乃青城郡守官相旬之子……”
刚一听到官相旬的名字,秦进便脸色大变,挥挥手道:“去去去!上次我说的话还不够明白吗?说了不去便不去,你再来十次、百次,我也不去,可别再来打搅我了。”
那挥手赶人的架势,像是他们是什么腌臜之物,他恨不得有多远离多远。
见面前三人不动,他走上前一步,伸手就要撵人,可一道声音却阻止了他的动作。
“爹爹!”一道稚童的清脆声音响起。
秦进凶狠的神色一顿,连忙露出一个笑来:“是大宝啊,大宝今日怎么没去跟朋友们玩?”
大宝扒着门槛翻了出来,颠颠地跑到秦进跟前,扬起笑脸,手里拿着一只草编的蜻蜓,乐淘淘道:“去了,可大柱哥把上次爹爹给我编的蚂蚱踩坏了,我很生气,不想跟他们玩,就回来了。”
他先是告状,又撒娇道,“爹爹,下次见到大柱哥,记得一定要帮我教训他。”
雁萧关听着父子俩的谈话,心里再一次觉得大宝有些灵性,刚才在屋里帮着母亲招呼他们时,不过四岁的孩子,身高才到他膝弯,话却说得跳跳顺顺的,比同龄孩子顺畅多了。
秦进一把抱起大宝:“那这蜻蜓是哪来的?是不是大柱赔给你的?”
大宝摇摇头,手指往旁边一指:“是这个叔叔给我编的。”
秦进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就对上一双锋利的眼。
这人不是善茬!
这是秦进脑海中首先浮现的一个想法,他直觉惊人,因为此,他在山里避开了不少虎熊的攻击,而此时心中的警惕,甚至比对上三人高的黑熊时还强。
秦进抱着怀中的孩子往后退了一步:“这位是……”
以往青城派来的人,他都面熟,而为了表现出礼贤下士,前来之人从不曾有这般的人,只看一眼便知其是个攻击力惊人的凶悍之辈。
直到这时,秦进才觉出此次似乎与之前不同。
官修竹上前就要回话,雁萧关一把拉住了他。
他一眼就看出秦进是个心智坚定之辈,窝在小山村也能自得其乐,并不是他们以高官厚禄便能招揽之人,更不是以权势威逼便会服软的懦夫。
要想招揽他,得诚心,且并非一次两次便能做到。
雁萧关没有透露身份,只是诚恳的表示了招揽之意。
果然,秦进话说的虽客气,可却改变不了他拒绝的事实:“我在这村里打猎教子,日子过得好,不想再去同人拼杀,你们另寻高明吧。”
说完,不等雁萧关等人再劝,便做出关门送客的意思。
无奈,雁萧关等人只能怏怏而归。
第122章
方一回到府衙便撞见欲同雁萧关请安的顺州府官员。
昨日刚到顺州, 雁萧关便抛下他们不知所踪,后来吃饭时也没有机会多说几句话,今日好不容易撞见他, 官员们自然是满脸热切地围了上来。
可雁萧关此时心情不畅, 不说是横眉冷对,一张脸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弄得顺州官员一个个心里直嘀咕,莫非他们是无意惹到了雁萧关不成?
不过他们也不敢说出来,只尴尬着同雁萧关见礼。
雁萧关不耐烦同他们应付,应了一声就欲离开。
没成想, 刚一转身就撞见绮华携着赫宛宜和种略红从门外回来。
雁萧关一见他, 便发觉不对劲,绮华眉眼间含着一丝紧张,等看见他时, 她才露出松了口气的神情。
赫宛宜比她单纯,虽然她的所有神情都被遮掩在冪离下, 可看她的动作, 分明是想要扑过来。
绮华扫见围在雁萧关身旁的众位官员,眼眸一动, 不露痕迹地阻止了赫宛宜的动作, 上前福了福身:“殿下安,诸位大人安。”
她可是雁萧关面前的红人, 顺州官员心里不一定看得上她,面上却都带着笑。
眼看着今日是不能同雁萧关攀上关系了,顺州官员对视一眼,识趣地离开了。
在他们转身要走之际,雁萧关发现其中一位官员回头望了一眼, 他的动作隐蔽,没想到刚转回头便对上雁萧关的眼神,他一惊,连忙转了回去。
雁萧关眉头挑了挑,原来府衙之中还真有盯着他们的人。
回到院子,绮华才松开赫宛宜。
赫宛宜一开始没有多想,可被绮华抓着,她虽不明就里,可她听话,当真没有多说什么,直到发现雁萧关身边围着的诸多陌生面孔,才明白过来。
此时见再无外人,她再忍不住,匆匆跑到雁萧关面前,有些慌张地道:“殿下,今日我带绮华姐姐和种略红妹妹出去逛街的时候,有人跟踪我们。”
这还不是她发现的,而是一直护卫在他们身边的赫家护卫察觉的,她当即便想回来告知雁萧关,同样是绮华拦住了她。
她们装作无意在街市逛了许久,又按照原定的计划去了一趟花农处,这才回转回来,佯作没有察觉的模样。
陆从南转头看了看她们,又看向雁萧关:“殿下,莫不是曾海道派出的人?”
雁萧关向身边的人招手,让他们坐下,然后笑着拍了拍赫宛宜的肩膀安抚道:“他们要盯便盯,放心,背后的人不敢对你们动手,接下来你们想怎么玩便怎么玩,无需在意。”
有他的承诺,赫宛宜慌乱的心瞬间便安稳下来。
也有了心思询问雁萧关今日的去向,她今日一早来寻雁萧关时,就没见到他的踪影。
雁萧关没有隐瞒,大致说了说他们今日的行程。
赫宛宜愁眉苦脸:“他若是一直不愿,可如何是好?”
绮华在寻欢客间迎来送往,面上待雁萧关与赫宛宜等人是温柔亲和的,可那只是表象,她的心可比赫宛宜冷硬许多。
几乎是赫宛宜的话出口之时,她便柔柔一笑:“不妨从他的夫人和孩子入手。”
雁萧关手一顿,向她看去:“绮华。”
就两个字,绮华便住了口,没再多说,她不是害怕,而是因为她知晓雁萧关并不是在警告她,而是提醒。
绮华并没放在心上,她知道雁萧关总想让她同赫宛宜一般做个不知世事,天真爱玩的姑娘,不想让她在这些事情上费心,可她也想为雁萧关排忧解难,只是方法或许与雁萧关的初衷相悖。
气氛似乎有些凝滞。
赫宛宜来回看着雁萧关和绮华,想要开口说话缓和气氛,可却不知说些什么。
雁萧关此时却露出个笑来,用手点了点绮华和赫宛宜,说道:“你们是女子,细心,快想想有没有其他的办法。”
办法自然不是一时半会便能想出来的。
官修竹沉默片刻,再开口时也有些无力:“都怪属下,若是属下今日不露面,秦进说不定还有几分可能同意,可殿下随我一起,他因着对父亲的芥蒂,怕是不会轻易同意。”
陆从南自然也无计可施,甚至他还给众人的烦恼添砖加瓦,他左右看看,在所有人不再说话之时,道:“殿下,我们若是一直在此逗留,定会惹来曾海道疑心,海盗怕是会再来试探,”
上次能顺利劫下消息,完全是因着种种机缘巧合,但凡有一处疏漏,就有可能打草惊蛇,下次他们就不一定有那般好的运气能劫下并更换消息了。
他这话一出,所有人都面面相觑。
片刻后,雁萧关耸耸肩,“能怎么办?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吧。”
他们总不能贸然出海,那才是自投罗网。
“殿下不必忧心此事,”这时,绮华却抬起了头,她眼中带着一抹笑意,语气轻柔,“今日我们去花农处时,曾问过花农要将殿下的芍药和野花养好还需多久。“
赫宛宜也想起这码事:“对,花农说要好几日呢。”
绮华微微一笑:“若是还不够,我们这几日去花农处看望时,可以旁敲侧击着让他多费些心,不止要使芍药和野花能恢复如初,还能陪着殿下一起经历风吹日晒后,顺利到达交南。”
官修竹眼一亮:“妙啊!”
他看向雁萧关:“多亏殿下昨日因心情焦急甩下我们径自去寻花农,有此表现,殿下因花而逗留,想必不会惹来曾海道与海盗的怀疑。”
“看来我这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雁萧关摩挲着下巴,“希望招揽秦进一事也能这般顺利。”
几人相视一笑,赫宛宜连声道:“定然会顺利的。”
她转过头靠在绮华的肩膀上说道:“绮华姐姐,种略红姐姐,你们说是不是呀?”
“是。”种略红这时才插上话,眼神从官修竹身上移开,连连点头。
官修竹笑看了她一眼,顿时院中欢声笑语。
接下来几日,雁萧关又去寻了秦进几次,皆被回拒,到后来秦进的态度越来越差,最后一次甚至不许刘翠珍让他们进门。
雁萧关当然不可能轻易放弃,不进门,成啊。
秦进为养活妻儿,几乎日日都得进山打猎,山上总归不是他的地盘,雁萧关想去,这下他总不能拦着。
雁萧关就这么一日日同他耗着,他不急,反倒是曾海道急了。
曾海道黑沉着脸坐在胡凳上,一甩手,将手上的茶盏扔到了面前人脚边。
哐当一声,碎片横飞,热茶四溅。
“他们怎么还不走!”他的语声里满是急躁。
他当日之所以能将顺州水军统领一直从曾海道手中抢下来,全在于出身于顺州最顶级的大家之一,与顺州其他豪门亦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前任水军统领久病离世,他的意愿自然不再重要,能看在他的面子上,饶秦进一命,只单是将他逐出水军,已是曾海道网开一面。
自升任水军统领后,他的日子可是过得风生水起。
看在他家族的面子上,又有现有权势做依仗,谁敢不给他几分薄面,整个顺州他都能横着走。
可偏偏此时顺州多了一个雁萧关,在他面前任谁都得缩着脖子做人,不然谁知道雁萧关会不会哪个不顺心之下,凶性再起,将他们也给打杀了去。
曾海道自然也得夹着尾巴做人,他习惯声色犬马,此时龟缩在全是臭汉子的军营里,憋了这么几日,再也憋不住了,只恨不得雁萧关早点离开。
前来禀报消息的士兵扑通一声跪下,也不管膝盖下被碎片扎破的血肉,连声道:“属下跟着厉王身边的绮华姑娘,得知她们日日都去城里一位花农住处,去问了才知,原来是要花农救治厉王送去他那处的芍药和野花。”
他也觉得不可思议:“听绮华姑娘的意思,似乎是要等将它们救活,厉王才会离开。”
曾海道惊讶的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不就是一株芍药和一种野花吗,厉王若是想要,什么名贵花草得不到?”
属下解释道:“听那花农说,厉王身边的姑娘说起过,厉王很是看重送到他那的芍药和野花,说是千里迢迢从天都带来的,平日少一片叶子都得心疼半天,此番快要枯萎,厉王着急上火的不得了,严令他必须得将它们救活。”
“属下也看了,那花才送来时确实已快要死了,现下也只是半死不活,要恢复如初,怕是还需数日。”
曾海道愤愤起身,一脚将胡凳踢飞,垮着脸在堂上来回踱步,良久,一咬牙:“那他们便等吧,就算他能将花救活,也要看他有没有命将花带去交南。”
雁萧关是不在意着急冒火的曾海道的,他提着弓,背着刀,闲庭信步一般行走在山野丛中。
忽的,他耳郭微动,手臂扬起,也不见他怎么动作,手中箭矢便咻一声射了出去。
前方草丛传来一声哀鸣,紧接着,草丛闪动片刻便静止下来。
秦进闻声看去,被草丛遮掩,他看不出什么,可隐隐飘来的血腥气却让他知晓,今日又是雁萧关得了头彩。
拎起没了声息的狍子,雁萧关嘴角一勾,俯身取出穿过袍子脖颈后深深扎进地底的箭矢,甩了甩上面沾着的血珠尘土:“今日收获不错呀!”
哼!
秦进愤愤哼了一声,转过身准备来个眼不见为净。
雁萧关没脸没皮惯了,也不管他的黑脸,走上去便将袍子甩进了他身后的背篓里,顺手还一把揽住他的肩膀:“我说秦兄,你出来打猎,怎么还背着个背篓啊?”
几次相处下来,秦进知道他若是不回答,雁萧关无论如何是不会放过他的。
虽然不愿,却还是说道:“媳妇说山下野菜都被挖得差不多,不想同邻居们争抢,让我在深山里遇见了摘点回去,说是要给大宝做野菜宴吃,大宝惦记许久了。”
说到妻儿,他的话不知不觉便多了起来,说完之后,他又觉得就这般轻易回答雁萧关有些丢面子,刹时停住脚步,一矮肩甩开雁萧关的手,转头盯着他道:“我说了,我不为你做事,你要怎样才能放过我?”
他眉心紧锁,今日是定要做个了断,他真是被这人跟烦了。
雁萧关一脸坚定:“我也说了,你,我势在必得!”
闻言,秦进嘴角抽了抽,媳妇常说他是个嘴巴不把门的,明明眼前这人说起话才吓人。
雁萧关却一点不觉得他这话有什么不对劲,好在这里只他二人,若是让神武军那群心歪脑也歪的队主们听见,怕是就要彻底坐实雁萧关是个不爱女子爱男子的断袖了——
作者有话说:临时赶工赶出来的,若是有虫,麻烦大家帮忙捉一下,抱歉,今天更晚了,作为补偿,明天更 5000+[亲亲]
第123章
雁萧关看他太阳穴直抽搐、脖颈青筋鼓起的无奈模样, 唇角勾起一抹诚恳的笑容:“不然,咱们今日赌一把如何?”
秦进一怔:“赌什么?”
“打猎。”雁萧关面上不正经的笑容消失,眉目深刻的五官愈发锋利, “一日为期, 以打猎结果为准,你胜, 我再不纠缠,我胜,你便随我离开此地,成为我手下水军教头。”
这段时日下来, 雁萧关总是吊儿郎当的, 露出这般具有压迫感的神情还是头一次,一时之间,秦进没反应过来, 愣了愣。
两人之间一片沉默,半晌, 秦进才回过神:“你也看见了, 我有妻有子,在此生活平祥和乐, 你又何必强求?”
他并没有应下这场赌约, 雁萧关却并没有退缩:“这个问题的答案,你得先问问你自己, 若是你当真打定主意一辈子平庸,让时光泯灭满腔抱负,我定不会多次打搅。”
“可你不甘愿,”雁萧关难得这么平和的说话,“既然如此, 何不给你自己一个机会,也给我一个机会?”
秦进说不出话来,因为雁萧关所言不差,无数次午夜梦回之时,难道他就没有想过要去搏个好前程吗?
可他是寒门!
有哪位主上能毫无芥蒂地重用他?他曾经无比靠近过他梦想的地位,可最终,他几乎摔得粉身碎骨。
“恕我直言,”秦进开口,“想必你出身高门,我这等寒门出身的人在你们眼中比贱民好不到哪里去,哪里值得你如此苦苦相逼?”
他话中的嘲讽让雁萧关挑高了眉,甚至连嘴角都勾了起来。
秦进是在极为严肃认真地同雁萧关说话,没想到他却露出一副像是他在无理取闹的神情,他面露僵硬,盯着雁萧关的眼神顿时变得冷硬起来。
“若我空口白牙说高门寒门在我眼中并无区别,你该是不信的。”雁萧关知道他误会了,不过他也不着急,只不慌不忙地双手抱胸,毫不在意道,“事实如何,你该亲眼去看,若是此番我胜,你不久便能见到未来的同袍,事实如何自可见分晓。”
他说的太笃定了,闻言,秦进心里一动。
这一次,他沉默得更久,雁萧关一直站在旁边等着他的答案。
“我不会手下留情。”秦进说,“若是我赢,你承诺再不出现在我眼前。”
雁萧关断然点头:“我说到做到。”
再转过身时,秦进面露坚毅,他会拼尽全力。
就这次吧,做个了断。
一直到秦进的身影消失在树林间,雁萧关才收回视线,一双锋利的眼睛扫视一圈他所处位置,身周树木茂盛,草丛繁密,虫鸣鸟叫此起彼伏。
一路行来,打猎是他少有的打发无趣路途的乐子,说起来,为了解决青城的事情,之后又在船上度过了近一个月,他已许久没有进山打猎,他也该活动活动筋骨了。
扭了扭脖子,再看去时,他的身影如一匹发现猎物的猎豹,几个闪身便朝着一个方向奔驰不见。
秦进踩着枯枝落叶往山坳里走,靴子碾碎了脚下的枯枝,声响不大,几只鸟雀却应声而飞。
他抬头看向乌拉拉飞走的小鸟,不甚在意,他的猎物目标本也不是它们,他手指摩挲着弓上的凹痕,那是他去年入深山打猎时,不慎惊扰黑熊,被黑熊的掌风破开的痕迹。
好在他逃得快,保住了性命,也保住了跟随他十来年的老伙计。
山风打着旋儿,吹得树枝哗哗作响,秦进蹲下身,看见地上被踩出深深痕迹的脚印,两掌宽的兽道在草丛间若隐若现,再抬起头时,他嗅到了随风传来的腥臊味。
从背上的弓囊里取下一只箭,箭头瞄向了不远处一道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的黑色影子。
那是一头野猪。
大头山上有两个野猪群,有时甚至会往山下去,镇上的镇长年年都会联合几个村落上山秋猎,如此才控制住野猪数量。
野猪正在撕扯着嘴里的猎物,尖锐的獠牙上还沾着血珠。
秦进屏气隐在草丛后,动也不动,直到野猪将猎物吃干抹净,舒坦的摇头摆尾时,他眼一凝,手指松开,箭尖射向终于转向他这边的野猪眼。
二十步开外的距离,箭矢转瞬即至,野猪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眼中凶光直闪,可已经太晚,鲜血溅出,野猪往前奔了数步,没来得及报仇便轰然倒地。
秦进站直身,看着面前的肉山,不知是喜是忧,良久,他叹了口气,蹲下身,扛起野猪往外走去。
与此同时,大头山深山里头,过往的静谧被噼啪作响的声音彻底打破,一头黑熊红着眼从石洞里扑出来,掌风扫断碗口粗的树干。
雁萧关擦着黑熊的大掌从树边掠过,落地时迅速后撤半步,熊掌在他眼前一闪而过,带起的腥风刮得面皮生疼。
他旋身蹬住不远处双臂合抱的树干,在黑熊转身撞过来时,他反手从箭囊里取出最后一支铁箭,他手里的弓早已断成两截,不知掉在了何处。
能轻易猎杀野兔、狍子这些小猎物的利箭,在暴起的黑熊面前,看上去着实不堪一击。
一熊一人的距离越来越近,雁萧关瞳孔收缩,常年锻炼形成的块块肌肉如指臂使,收缩舒张之间让他的上半身往后崩成弓形,成功避开熊爪。
后脑撞上树干之时,他手中的箭也深深扎进了熊眼中。
呜吼!
近在咫尺的痛吼声几乎震地雁萧关耳聋,熊口中喷出的腐肉气息熏地他一个倒仰,拼尽全力一脚踹在黑熊的腹部,借力倒飞出几丈,才龇牙咧嘴猛吸了好几口新鲜空气。
黑熊痛极了,凶性大发,剩下的一只眼红的滴血,眼中满是想要将雁萧关生吞活剥的欲望。
它一掌拍碎树干,爆响震的雁萧关本就还未平息的耳膜生疼。
雁萧关一翻身往旁闪去,就着翻滚的势头抽出腰间长刀,刀刃与熊爪相撞,发出刺耳的碰撞声,虎口传来的震感让雁萧关呲了呲牙。
啧,不愧是黑熊,他还是第一次这般费力。
黑熊可不管他在想什么,熊掌被拦住,它就张开巨口,想要一口吞下眼前让他受伤的两脚兽。
就是这个时候,雁萧关眼中闪过一抹利光,拦住熊掌的长刀在他手中翻转,电光石火间,他不退反进,长刀直直插入黑熊送上来的血盆大口,又从黑熊脑后冒出。
这一次,黑熊一声未吭便卸了力,死不瞑目。
雁萧关一屁股坐在地上,好不容易才缓过气,就见地上的雄狮在夕阳的映照下,像是一座压在地上的黑山。
“得,费尽力气除了这祸害,又得累死累活将它搬下山去。”
这一次,若是秦进还不愿意,他就是将他打晕,扛也得扛回去,到时候威逼利诱,任绮华和官修竹等人想办法吧。
好在秦进是个说到做到的人,他本还自信心满满,以他一己之力猎下两头野猪、一头野鹿,这可是他有史以来都没有的收获,那些高门出身的子弟,平时也就是闲暇时打打猎,哪里是他的对手?
这个想法只维持到雁萧关出现在他面前的前一刻,等看清雁萧关扛着如山一样的黑熊出现在视野中时,秦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他的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这……”他惊得舌头都转不动。
砰!
黑熊的尸体砸在他脚前,秦进只觉得他站着的土地都跟着震了三震。
雁萧关拍拍手,活动了几下有些酸软的肩臂,看着秦进身边的猎物,他扬了扬眉:“收获不错呀。”
秦进这才回神,他绝对没看错,这就是去年吓得他屁滚尿流跑下山,再也不敢到深山尽头去的那头黑熊。
那时若非两群野猪在争抢地盘时无意撞了这黑熊一下,将黑熊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他都不一定能逃出生天。
可眼前这人居然以一己之力将这头黑熊猎杀了!
秦进看着雁萧关的眼神都忍不住变得怪异起来,这人怕不是个怪物吧?
雁萧关可不给他整理心中思绪的时间,下巴点了点眼前的猎物:“需不需要下山寻个人来评判你我谁胜谁负?”
秦进唇角一抽,他还不至于被吓到睁眼说瞎话的地步:“不必,一目了然的事情,哪里还需多此一举。”
“是你胜了。”这话脱口而出的同时,他心里居然松了口气。
或许真如雁萧关所言,他是想要有所作为的。
既然心里有了决断,他也不再纠结,看着黑熊的眼神倒是兴致勃勃起来:“这下村长可是能放心了,去年他知晓这山里有头黑熊,焦急的几月没睡好,还是因着一直不见黑熊没有下山抓人,才松了口气,此番可真是帮了大忙了。”
说到此,他看了一眼雁萧关,嗫嚅着吐出两个字:“主上。”
雁萧关多次招揽他,他既已成了雁萧关的属下,自然便要尊称他为主上的,不过他从未曾想过有朝一日会成为某个人的家臣,这句“主上”出口时,他颇有些不自在。
见雁萧关没有露出异样的神奇,他松了口气:“猎物太多,要弄回去可得费不少功夫,尤其是这头黑熊。”
雁萧关没注意他的异常,认命地又将黑熊扛起来:“我们快些,不然等下山天都黑透了。”
他这一趟总算是得偿所愿,又有这么大的猎物,得带回去让陆从南等人也跟着高兴高兴。
所谓物极必反,有些糟心事它总是出现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
听见下面尖利的叫嚷声时,秦进顾不得他新任的主上,一把丢开身上的猎物,头也不回往下跑去。
留下雁萧关一脸莫名,待到近前看到对峙的人群之时,雁萧关当即明白秦进为何那般急切。
大宝一脸愤愤地抱着秦进的大腿,指着对面道:“爹爹,打他们,他们推了阿娘。”
刘翠珍被几个妇人簇拥着,显然才从地上爬起来,满身泥土碎草,手掌裂了一道口子,正往下滴血。
“打呀!你有本事动手,看我不打得你屁滚尿流。”对面一行人嚣张得很,个个肩宽体壮,其中的妇女也个顶个的魁梧。
“关无忌,你别太过分,大头山是我们大家的,难道现在我们上山来捡点柴,都还得经过你们的同意不成?”
“我们可没这样说。”
“可你这样做了,你这般不讲道理,我定要报官。”
“哼,有本事你就去报官,看官老爷是站在我这边,还是站在你们那边。”一个管家妇人声音尖锐:“那柴是我们放在那处的,这女人分明早看见我们在这处,却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准备拿走我们千幸万苦砍的柴火,还不兴我们给她点教训?”
刘翠珍上前就要反驳,可才一踏出脚步,便被身上的疼痛扯得痛呼一声。
“怎么样,伤得严重?”秦进听见,焦急回身,“我们现在就去医馆。”
刘翠珍摇摇头,家里哪里这么多银子:“就是些小伤,不碍事。”
她身旁与她交好的妇人嚷道:“你胡说,那些柴是我和翠珍妹子堆在那里的,捡了足足一下午,你们才是想要偷柴的人。”
她嚷嚷完,又一脸歉疚的看着刘翠珍:“都怪我,说好的让我看着柴,我一听到野鸡叫声,就想贪便宜,看能不能去逮回家,好得几个银子,没成想鸡没逮到,反累得翠珍妹子被这家恶人欺负。”
这番话说得秦家村的人义愤填膺,对面的关无忌一家人却露出一脸看热闹的神情。
“你可不要信口雌黄,你刚才所说,有哪位看见了?我说那柴是我们砍了堆在那里的,我全家人都能作证。”
“就是我们砍的,她要偷我们的柴,受伤是活该。”
听见他们的叫嚷声,伴随着幸灾乐祸的大笑声,秦进满脸黑沉,手指捏得嘣嘣响,一转身就往对面走去。
关家人可不怕,甚至上前两步。
他们一家人可从来没有被拿捏的时候,以他们家人的体格,就算眼前这人是秦家村出了名的猎户,他们一人一拳,也能将他揍个半死。
至于见官,他家远方堂叔可是郡府的官员,他们年年孝敬着。
他们之所以能搬到离顺州府城这么近的小镇,也是多亏了远房堂叔帮忙,就是为了他们每年鸡鸭鱼肉、钱帛野物这些孝敬,堂叔也会护着他们。
不过是些山村贱民,等见了官,还不是他们想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
正好趁这一次彻底将这些人打服,最好以后见着他们都避让三尺,说不定他们心情好,还能从手指缝里漏出些东西。
不然成天在这大头山上同他们争抢东西,他们也头疼。
看着对面气势汹汹的模样,刘翠珍??中焦急不已,想去抓住秦进不让他硬碰硬,可她身上的伤并不像她说的那般轻,大宝和他的小伙伴大柱又一左一右抱着她的腰,她连句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出,秦进便与领头的关家汉子打在了一起。
关家汉子想的简单,可没想到秦进可不是寻常猎户,一身好身手是在军营里操练了数年练成的,一照面便将对方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关家人见状,哪里能忍,一窝蜂拥了上去。
双拳难敌四手,为了打猎,他奔走了一整日,一开始站在上风的秦进很快便挂了彩,眼看就要落在下风。
就在这时,得到消息的秦家村的汉子也奔了上来,没想到一来便见秦进同关家人打成一团,一时之间愣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反倒是另一边的女子纷纷喝骂道:“你们还站着干嘛?还不快去帮忙?”
一名上了年纪的汉子一把拉住就要冲上前的年轻人,犹豫道:“关家人可是在衙门里有亲戚,真将他们打出个好歹,我们说不定会落个牢狱之灾,不然就让他们打一顿出出气算了。”
他叹了口气:“秦进体格好,大不了到时我们出银子送他上医馆。”
闻言,刘翠珍当即便慌了:“求求你们了!平日只要你们开口,我家汉子从不推脱,能帮的忙都尽量帮,你们怎么能眼睁睁看他就这样被官家人打?村长,你忍心吗?”
秦村长当然不忍心,可是他也得为村里的其他人考虑。
他身边的年轻汉子没有他这么多顾忌,当即气血上涌,就要上前。
秦村长焦头烂额,不等他想出两全的法子,雁萧关将扛在肩上的黑熊往旁一扔。
熊尸落地,发出轰隆一声,让所有人都看了过来,这才发现雁萧关的存在,而他身边的黑熊尸体更是让众人看直了眼。
雁萧关与秦村长对上视线:“秦村长是吧?你无需顾及,想怎么打便怎么打。至于你们所说的郡府官员,”
他哼笑一声:“放心,我保他不能找你们麻烦。”
他话语说的平静,可眼里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势,让所有人,包括秦村长都信了他的话。
秦进眼一亮,大声喊道:“多谢主上!”
随即手一伸便将离他最近的关家人扯过来,脑袋砰一声撞了上去。
关家人两眼一翻,当即便昏死过去。
秦村长也不再阻拦,秦家村的汉子、妇人但凡能动的,抄起扁担、镰刀便冲了上去。
“这……这……”刘翠珍张着嘴,拦也不是,上前帮忙也不是。
雁萧关走到她面前,摸了摸大宝的头:“还不快扶你娘去一边歇着。”
大宝仰头脆生生的“哎”了一声,和他的小伙伴一起将刘翠珍扶去了一边,眼不见为净。
第124章
过往秦家村的村民之所以会让着关家人, 全是因着畏惧关家人身后的府衙官员。
民不与官斗,秦家村无权无势,就算他们在理, 在有心之人的袒护下, 他们无论如何也讨不到好。
这次不需再顾及,动起手来那可是招招见血。毕竟, 他们可是能在大头山下定居的村民,大头山每年往下窜的野物不知凡几,没有点功夫,能有胆子住在这里吗?
关家人初来乍到之时, 也曾听闻过秦家村人的彪悍, 这次可是实实在在体验到了。
不过一刻钟,所有关家人,无论男女, 没有一个还能保持直立。
最后还是秦村长拦住了大家:“给他们个教训就罢了,惹出人命反倒成了我们理亏。”
关无忌不愧是个恶霸, 都已经站不起身, 居然还能捂着流血不止的面颊放话:“你们给我等着,我一定要让堂叔收拾你们。”
他的面颊肿起, 说出来的话听着有些含混, 可看着他双眼中迸射出来的愤恨,其他人不必多想, 也知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所有人都瞧向雁萧关。
雁萧关看了场热闹,顺便还恢复了体力,此时心情大好,溜溜达达走到关无忌面前,蹲下身, 勾起唇角,欠欠地道:“也不必等着了,恰巧我要回郡府,看你这意思,你是要去郡府告状?”
不等回答,他继续道:“这么着吧,我带你一同回去,要告状,当着我的面告不是正好?看你这模样连话都说不清,我还能替你向你亲戚将今日这事讲个清楚明白。”
他的话带着打趣的意思,气定神闲的模样让秦家村人又提起的一颗心,顷刻落了回去。
这下,连关家人都变得有些犹豫起来,相互间对视一眼,却又不甘心自认倒霉。
关无忌咬咬牙,他若是就这么退去,日后再想在这大头山称王称霸是绝无可能了,为免日后夹着尾巴做人,他怎么也得去一趟郡府。
雁萧关说完便没再管地上的人怎么想,看了看快要到山腰的日头,再耽搁,今日又得摸黑回去。
休息半晌,他一身怪力恢复了个十成十,轻轻松松将黑熊扛在肩头,转身看着秦进他们:“他们交由我处理,你也别跟着了,先回家收拾收拾,明日到郡府门口,我的人会接你进府。”
秦进却不愿,这麻烦是他惹出来的,才投入雁萧关麾下,就为主上惹了麻烦,还要让主上给自己擦屁股,他做不出这样的事。
他回头看了看因听到雁萧关的话而眼露惊喜激动的刘翠珍,知道她其实也是盼望他施展一身武艺,为自己也为家人搏出前程,心里不禁为自己做出的决定感到庆幸。
他问了句:“现下可还好?”
刘翠珍坐了半晌,手上的伤口已渐渐止血,倒是方才被关家人推倒在地时磕碰出来的伤还在隐隐作痛,听了他的询问忙摆摆手:“没啥大碍,家里有跌打伤药,我回去擦擦便是,你快去忙吧。”
另一边,秦村长也不放心,怎么也不愿回去。
无奈,雁萧关便就这么扛着黑熊,带着一群“尾巴”回了郡府。
他肩上的黑熊太过骇人,一路惹来不少视线,有商贾见了还想同他买下黑熊,雁萧关一律拒绝。
一直到了府衙,瑞宁和陆从南已经在大门处等着,若是他再不回,怕是就得去寻他了。
看见他此时的模样,陆从南双眼瞪大,瑞宁更是忙不迭地招呼一旁的神武军上前帮忙。
雁萧关将黑熊扔在地上,一拥而上的神武军费了狠劲才将黑熊抬了起来。
看着雁萧关独自扛着黑熊时,只觉得他气力惊人,可自己上手才知道,原来陆从南常常在他们耳边念叨着雁萧关跟个怪物一样,还真没冤枉他。
他们哼哧哼哧着,好半晌才将黑熊搬进府衙后院。
而在雁萧关的后面,关家人早已吓呆了,这人居然当真能随意进出府衙,还有披甲持兵的士兵听从他的吩咐。
关家堂叔虽然在郡府上值,可不过只是个伺候府尹鞍前马后的浊流官,平日连吩咐衙役都得搬出上司的名头。
而此时,平日里高高在上的衙役们甚至都只敢远远地看着雁萧关,满脸讨好,连靠近都不能。
若是真进去报官,说不得还得给堂叔惹麻烦,若是惹来堂叔厌恶,他们定然会被赶回那偏远的小村庄受苦,关家人顿时慌乱不已。
关无忌虽说是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可此时眼看着前面是死路,他也不会蒙头撞上去。
确定了雁萧关当真是个他们得罪不起的大人物,他眼睛一转,趁着雁萧关等人不注意,秦家村的人也因吃惊呆站在一边之时,回头给自家人使了个眼色,眨眼间,他们便偷偷摸摸、屁滚尿流地逃走了。
雁萧关回头时,他们早已跑得只能远远瞧见背影。
雁萧关没有太意外,不过他还是看了看秦进,往逃走的关家人方向点了点下巴:“要不要将他们逮回来?”
秦进皱了皱眉,没有说话,而是看向了秦村长。
秦村长犹豫片刻,其实关家人虽然霸道,倒也没有惹出什么大事,更没有闹出人命。
看着眼前庄严无比的府衙,以及威风凛凛的士兵,他搓了搓手,哼哧半天才局促地说道:“算、算了吧,他们此次得了教训,日后定然再不敢肆意妄为,且本次我们本也未曾吃亏。”
秦进点点头,回首道:“禀主上,既然村长说算了,那就不再追究了。”
“成。”雁萧关就预料到是这个结果,所以才不让他们跟来。
陆从南刚帮着瑞宁将黑熊送入后衙回来,便听到秦进在叫雁萧关“主上”,当即脚步一顿,惊喜道:“殿下,成了?”
雁萧关横了他一眼:“有我出马,还有不成的事?”
陆从南高兴不已,走过去拍着秦进的肩膀笑道:“叫什么主上?既然现下都是殿下麾下的人,日后便跟着我们一起叫殿下或都统便是。”
秦进早已惊呆了:“殿、殿下?”
这个称呼能是随便唤的吗?难道他的主上不是哪地的豪强?而是……官家人不成?
在大梁朝,各地门阀豪强势力比之朝廷官员也不差,且但凡有家底的豪强都有私兵,更何况是大家门阀。
他本以为雁萧关不过是哪地的豪强,亦或是出身门阀的大家之子,难道是他想错了?
陆从南闻言,高兴得就要道明雁萧关的身份。
雁萧关的眼神从远处的府衙衙役身上一扫而过,阻止了他:“他还得回去收拾行李,别耽搁了,再晚天都黑了。”
说完,他看向秦进:“你无需多想,只是你既同意效忠于我,便须与我一同前往交南。”
秦进一怔:“交南?”
以为他是担心前往交南路途险恶,雁萧关宽慰道:“你可将妻儿安置好,待日后我们安定下来,再回转将他们接去交南。”
秦进并不是担心妻儿,他是去从军,本也未想着将妻儿带着。
他只是心中隐隐有了预感,能被称为“殿下”,又即将前往交南的人……想到此时还贴在家里的画像,他的眼神变得怪异——唯有此时被天下人感怀不已的厉王殿下。
他想了想家中小像上的画像,再看看眼前虽然高大,可五官深刻英俊的人,他怎么也对不上号呀。
还不等他理清头绪,得到消息的官修竹和游骥也走了出来。
官修竹看出他的疑惑,可此时他们在大门外,这么些天下来,盯着他们的眼线也未曾撤去,总不能在这时将他们的计划袒露出来。
他上前一步,对雁萧关道:“殿下,今日且让我随他们回秦家村吧,其间内情我会另同秦大哥细说。”
雁萧关忙累一天,完全忘记了这事,经他提醒,当即便道:“还是你想的周到。”
他顿了顿,看向秦进道:“若是今夜过后,你愿意带着妻儿随我们一同上路,亦可。”
两人的话像是打哑谜一样,听的秦进更是满心疑惑。
只是不等他多问,官修竹已经一把拉住他,跟着打完招呼便战战兢兢准备回村的秦家村人一同离开。
得了一员擅长水战的猛将,雁萧关再不用在顺州耽搁,花农手里的芍药和野花也以极快的速度恢复,不过两日,收拾好行装的雁萧关便带着手下的队伍出现在了码头上。
来时匆匆,去也匆匆,顺州府衙的官员在雁萧关落脚在府衙的这段时日,根本没有同他搭上话的机会,此时更拦不住雁萧关离开。
可他们还是扬着笑脸在码头上送行,无论如何,总是将这尊大佛送走了。
攀不上关系便攀不上关系吧,反正厉王也要去封地,回天都不知得猴年马月,他们不得罪他便是。
府衙官员说着漂亮话,站在最末的曾海道更是满脸抑制不住的喜色,看着雁萧关的眼神中却带着凶光,只是他不敢明目张胆,只时不时看两眼便移开视线。
雁萧关眼角余光见着他的动作,心中好笑。
昨日他们便放出了今日要离开的消息,果不其然,水军军营又派了人给海盗那边送消息。
不需多想,定然是将他们的动向送往海盗那处,好让海盗在途中截杀他们。
想到这里,雁萧关微微眯起了眼,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此次他正好将计就计,让这场瓮中捉鳖的好戏顺利唱下去。
只是谁是瓮,谁是鳖,可就不一定如他们所愿了。
他佯若不觉,挥别顺州官员,此时,码头上的船只已经准备就绪,随着一声令下,雁萧关带着队伍登上了船——
作者有话说:我知道今天短小,明天补起来。[害羞]
第125章
等到了船上, 都是自己人,再无需装模作样,秦进也不再缩着脖子避人, 大大方方地站在神武军中让士兵来回看。
不少神武军队主都对他好奇, 这可是雁萧关费了好些功夫才招揽来的。
不过都是武人,又受雁萧关的影响, 神武军中并没有踩高捧低、拉帮结伙的现象,有新人来,要打成一片也简单。
有队主上前,拉过秦进就开始比斗。
雁萧关毫不担心, 都是群爽朗的汉子, 心里也有谱,打上一顿,比拼出个胜负, 陌生感自然便消失不见。
陆从南蹲在一边看热闹,见比斗的人拳拳到肉, 更是吆喝着拱起火来, 左一句“攻他下盘”,右一句“打他肚子”。
游骥往外两步, 每到这时, 他就觉得在诸多神武军的队主中,或许只有他稍稍靠谱一些。
将好不容易从死亡边缘拯救回来的芍药和野花安置好, 绮华和赫宛宜也走了过来,她们身边还跟着刘翠珍和大宝。
是的,最终秦进还是决定将妻儿带着一同前往交南。
在知晓雁萧关便是传闻中的厉王之后,他更是庆幸他做出了追随雁萧关的决定。
他自出生就在顺州,其他的人或许觉得此去到交南路途险恶, 可顺州与交南不少地方都有商贾来往,这么多年,他也没见有哪家商贾因着去了一趟交南便回不来,而他是水军出身,海上风暴他更没放在心上。
他本是孤儿,无父无母,幼时在秦家村吃百家饭长大,知道秦家村人都是好的,可此去路途遥远,再要归家不知何时,他属实放心不下。
种种考虑之下,一家三口便都出现在了船上。
两个人的打斗很快变成了数人混战,陆从南怕被牵连进去,偷偷摸摸跑到雁萧关身边,看着底下以一敌二的秦进,说道:“秦大哥身手过人,老陈和老李两个人加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
雁萧关瞄了一眼下方的争斗,不参与,也不管,锻炼锻炼身手也挺好。
这场比斗一直持续到甲板上再无一人站立才歇下,秦进也借此彻底融入神武军中。
大宝抱着一个小小的包袱,瞧瞧趴在围栏上的雁萧关,又瞅瞅甲板上瘫着的父亲,想到昨夜父亲的叮嘱,他叹了口气,捧着不离身的小包裹走到雁萧关跟前,拉着他的衣摆摇了摇:“哥哥。”
他举起小包裹:“这是爹爹放在我这里的,说上船后要给哥哥看。”
他还有些失落,毕竟与自己玩得好的小伙伴分离了,所以说话也有些提不上气。
雁萧关看他小大人一般的模样,觉得有趣,一把将他抱起来,接过他手中的小包裹,在手上掂了掂:“这是什么?”
大宝也不怕生,靠在他肩膀上,想着父亲的话回道:“是海道图。”
雁萧关随意的动作顿时一变,拿着小包裹的手用力,生怕一不小心将它抛进海里。
大宝抱怨道:“父亲说等上船就让我将包裹交给他,他再给哥哥的,可他一点都不靠谱,全给忘了,就顾得上打架。”
童言童语逗笑了一众人。
刘翠珍本还不太敢靠近雁萧关,心中对他敬畏有加的同时,又有满腔感激——这好感自然来源于传到顺州的大梁朝防疫手册。
当然还有那包裹中的画像,不过此时她完全没想起画像,只觉得大宝的话一点没给他爹留面子,她尴尬一笑,顾不得敬畏,连忙过去将大宝抱了过来。
雁萧关心思全放在手中包裹上,轻易便放了手。
陆从南等人也跟着凑了过来:“居然是传闻中的海道图。”
海道图于水军,就像是舆图与陆军一般,都甚为重要,有了海道图,同海盗作战无异于如虎添翼,他们当然好奇。
“这是什么?”
绮华与赫宛宜不是军中人,倒是站得远些,没有凑过来看,因着船上又来了一个可爱的孩子,都稀罕地逗弄着,直到另一边传来几声高低起伏的疑惑声,她们才看了过去。
就见雁萧关拿着一张图纸,满脸莫名地盯着看了好半响,就差将图纸倒过来,也没看出这就是传闻中的海道图。
陆从南满脑袋疑惑,胡乱猜测道:“这莫非是秦大哥的自画像?可看着也不像啊,难道是他祖宗的遗像?”
游骥满脸严肃:“或许是需要秦家特有的手段,才能从这画像中显出海道图。”
官修竹听的满脸怪异,他又不是没见过海道图,这画像横看竖看,怎么也没有海道图的影子。
听着他们这边左一句右一句海道图,秦进才想起这码事,他连忙撑起身体看了过来,雁萧关正要问他,那张画像便被雁萧关拿着,正对着他这边。
哧溜!
秦进撑着的手又软了下去,到嘴边的话全变成了一声闷哼,他呆滞在甲板上,只觉他此时就算挖空心肺也想不出该怎么解释。
不过也不需要他解释,刘翠珍当先喊出来:“王爷,错了,那是您的画像,海道图是另一张!”
雁萧关手一僵,空着的一只手掏了掏耳朵:“我的画像?”
刘翠珍点点头,连大宝也跟着点头:“这是厉王殿下的画像啊,哥哥不就是厉王吗?”
雁萧关恍若五雷轰顶,疑惑、悲愤霎时涌上心头。
何止是他?看见画像的所有人都惊呆了。
这画像上的人同雁萧关有一分相似吗?怎么就成了雁萧关的画像了?
官修竹再聪明,此时也想不通:“可这画像同殿下根本不是同一人。”
大宝童言无忌:“很像的,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还有长长的手臂、宽宽的肩……”
刘翠珍一把捂住大宝的嘴巴,看着雁萧关越来越僵硬的脸色,她尴尬一笑:“这个画像也不是我们画的,是从天都传过来的,我家能有这画像,还是老秦与城里一个商贾有些交情,才能从他手里买下来。”
她说着说着面露骄傲:“秦家村独我家与村长家才有,其他人想要拜拜厉王画像,还得来我家和村长家呢。”
绮华总算知道大宝的口无遮拦像谁了,眼看着刘翠珍将话头绕得越来越远,雁萧关的脸色也越来越黑,连忙拉了一把她:“翠珍嫂子,我们知晓了,只是为何要在家中挂着殿下画像?”
刘翠珍一愣,连忙道:“这是为了让殿下保佑我们不染伤寒,不染恶疾。”
雁萧关手下用力,刚才还小心翼翼,不舍地有一丝损毁的画像,顿时被他揉皱,他从齿缝中挤出话来:“我怎么不知道我居然还有保佑你们不染疾病的功效?”
刘翠珍看过去,没有注意到雁萧关的神情变化,首先看到了他手中皱成一团的画像,心疼不已:“哎呀,殿下小心,可别揉坏了,再没地方去买了。”
她的话音一落,陆从南再忍不住笑出声,边笑边擦着从眼角笑出的眼泪:“嫂子,厉王不就在你眼前吗?要什么画像啊?直接拜他不就行了吗?”
或许是没了灭门之仇压着,陆从南现在是越来越展露本性了。
他的话太有道理,刘翠珍面上心疼的神情一变,像是被提醒到什么关窍一般,她看着雁萧关的眼神亮得惊人。
雁萧关瞪着陆从南,眼微微一眯,手掌便“啪”一声打了过去:“闭嘴!”
陆从南才不怕他:“可就是很好笑嘛!不信你问问游兄和官兄。”
他抬手一指,便对上游骥与官修竹微勾的唇角:“看,他们也在偷笑。”
雁萧关一时不知道该找谁的麻烦,莫说是身边的人,就是甲板上瘫倒的队主们也在扯着唇角笑。
绮华更是笑得背过了身去,唯有眠山月站在瑞宁的头顶上,高高在上地瞄了一眼笑的停不下来的众人,它早就知晓了,这群凡人在顺州待了这么多天居然都不知道此事,还是它知道的多。
到底还是赫宛宜心疼雁萧关,她虽不知晓此事,可顺州起伤寒以及得伤寒之人被大梁朝防疫手册上的药方治愈的事情,她却是知晓的。
当即猜到为何会如此,她走上前去,拍了拍雁萧关起伏不定的胸膛给他顺气:“殿下,不只是顺州,此时大梁朝全境怕都有此现象发生。”
她抿嘴笑了笑,语带骄傲:“他们都记着殿下将《大梁朝防疫手册》昭告天下的恩呢,因着防疫手册现世,有许多人保得性命,亦不再时时刻刻忧心将来会因伤寒疫病离世,大家都说殿下是天上神仙降世,帮助他们不再受疫病侵害,这才会做出这般举动。”
她的话听得刘翠珍连连点头。
殊不知,在雁萧关手中那张四不像的画像前,她们二人真诚的举动,愈发显得画像可笑起来。
顿时,又是一阵笑声响起。
雁萧关已经无话可说,他摆了摆手,有气无力地道:“宛宜啊,你可别再解释了。”
秦进终于走了过来,双手伸过去将雁萧关手中的画像抽了出来,一边瞄着雁萧关冷厉的神情,一边却悄悄摸摸将画像顺平,放进包裹中。
然后赔笑着从包裹里掏出另一张纸递到雁萧关眼前:“殿下,这才是海道图,乃属下师父,也就是顺州上任水军将领传给属下的,其上不只有顺州附近河道图,还包括顺州至交南所有航线与海流方向。”
雁萧关何等眼力,怎么可能没看出他偷偷摸摸的动作,可他已经不想阻止了,阻止得了眼前这一个,还能阻止得了天下人?
好在这画像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和他真的没有一星半点的相似之处,倒也免了他日后走到哪里都能被人认出来并叩拜的情况发生,他勉力安慰自己。
见两人严肃正经地开始分析海道图,并讨论起哪里是海盗有大几率设伏的地方,其他人也不再笑,俱满脸严肃地围了过来,毕竟接下来他们还有着事关生死的一战。
败,万事皆休;胜,成就一方霸主。
接下来的一路,秦进接过了马三半吊子的操练,开始按照水军的操练模式操练神武军,连雁萧关这位水性惊人的都统也没有放过。
就这样,神武军又进入了水深火热的操练生活。
与神武军灰头土脸的操练生活呈鲜明对比,此时坐在亭子里对弈的一男一女看上去则轻松许多。
凉风徐徐,亭边荷塘荷叶连天,盛放的荷花在风中微微摆动,池中游鱼摇头摆尾看着好不自在。
对弈的男女正在棋盘上进行杀气四溢的搏杀——若是不细看的话!
待到近前,才能发现两人之间的对弈简直就是在胡来,棋盘上的黑子白子根本只是胡乱摆着,没有一点章程。
面貌明艳的女子一手杵着下巴,另一手拿着白子,“砰”一声落了下去,接着就看向对面明几许的神情,见他眼里带笑,手一动,又将白子移到另一个位置,再看过去,可无论她怎么换,明几许就是不说话。
良久,她嘟囔着道:“不玩了,没劲,这些汉人的东西我玩不来。”
明几许松下手中的黑子:“不是你让我陪你下棋的吗?现在反倒是抱怨起来了。”
夜明苔往下一趴,脸磕在棋盘上,嘟嘟囔囔地道:“这不是太无聊了嘛。”
女子的一颦一笑都让人惊艳,不同于汉人女子柔和精致的五官,她的眉眼深邃又立体,是一幅完全的蛮人模样,可就算是在不喜蛮人的汉人看来,这位女子也称得上是美艳绝伦。
她的一举一动都带着跳脱,说话时,一双眼古灵精怪地转动着,身上散发着远超常人的勃勃生机。
明几许淡淡看了一眼她:“怎么,不愿意照顾我?”
夜明苔连忙坐直身体,乖巧摇头:“哪能呢?我可是特意向夫君讨来的照顾你的活计。”
她看了一眼周遭,确定无外人:“看你伤的那般重,我还以为你活不过几日呢,吓得我都快要同夫君拼命了,结果一切都是你设计好的。”
她挑高眉尾:“同他装模作样这么些年,险些因你破功。”
明几许眼角的笑意淡了,没有安慰她也没有许下什么承诺,就只是平淡道:“我会让他死。”
夜明苔眼眸动了动,定定地看着明几许许久,眼里的笑意愈发真切。
她探出手,跨过石桌,一把抓住明几许搁在石桌上的手掌,撒娇一般道:“哥哥,我是你的妹妹呀,我可不像族里的那些人那般无用,什么事情都指望你。”
“你看,我可是将买韩翼收拾得服服帖帖的。”说到买韩翼,夜明苔勾起的唇角显得有一丝诡异,“你放心,我就快要彻底掌控他了,不用你脏手,我会亲自为我,为后院的姐妹,还有无数惨死在他手中的人报仇。”
明几许勾了勾唇角,在夜明苔面前,他不再咄咄逼人,眼底深处甚至有着一丝温情。
他点了点夜明苔的额心:“你高兴就好。”
此前明几许的谋划进行得很顺利,他成功打消了买韩翼的疑虑,从青城运回交南的药材和银子让买韩翼高兴不已。
为保下药材和银子与海盗战斗,明几许受了不轻的伤,因着此事,买韩翼甚至愿意让明几许在府中住下养伤。
明几许也由此与夜明苔有了足够的时间相处,并交流他们分别后的经历。
夜明苔是在明几许被送进蔄山圣地后,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会悄悄去寻他玩,给他带吃穿的人,又是他的妹妹。
尽管她是亚里坤的女儿,两人的关系却不受影响,自幼交好。
可惜夜明苔在八岁时被亚里坤送给买韩翼以作讨好,两人自此分别,而那时明几许不过才十岁,他救不下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唯一的亲人被送走。
日光透过亭角的飞檐洒在棋盘上,将黑白棋子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极了当年躲在草丛中目送夜明苔离去时,她单薄的小身影在山道上被拖曳的模样。
明几许握紧了拳头,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那时的无能为力让他的心又开始隐隐作痛。
“这次不会再失手。”他忽然开口,声音冷得像是淬了冰,“我的人已经混进买韩翼的手下,等找到族民下落,我会让买韩翼的势力在海上彻底消失。”
夜明苔眼底闪过一丝动容,随即又换上活泼的笑,伸手拨乱棋盘上的棋子:“哥哥还是老样子,总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揽。”
她歪着头,发间银饰轻响:“不过这次有我呢,最近买韩翼迷上了新入府的小姑娘,夜夜都要寻我同他一起入那小姑娘的房里,想要他死,对我来说易如反掌,只是为了不引起他手下怀疑,还需一段时间准备,等我同那小姑娘……”
话音未落,远处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两人瞬间收起锋芒,夜明苔迅速将棋盘上的棋子拢作一团,明几许则漫不经心地拾起一枚黑子在指间把玩。
不多时,绿秧跌跌撞撞闯入亭子,气喘吁吁道:“不好了!少主,刚才我无意见到海盗那边传有人过来,便悄悄跟了上去。“
她换了口气,眼里焦急不已:“我听海盗说……说厉王一行人已快达交南外海,买韩翼要派海盗去截杀他。”
“所有海盗倾巢而出,这是要不留任何活口。”
明几许猝然起身,海风裹挟着咸腥气息扑面而来,吹动亭中纱幔猎猎作响,棋盘上的棋子被一阵风吹地翻滚,咕噜噜滚下棋盘,犹如明几许此刻的心,止不住往下坠去。
第126章
在刚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 绿秧的心中充满了慌乱,其中还隐隐有着一丝忐忑。
这份忐忑落在明几许身上,她不知道明几许会不会担忧雁萧关, 更不知道他会不会因为担忧而有所行动。
明几许的表现彻底打散了她心中的不安。
同时, 她心中的焦急更甚:“少主,这可怎么办啊?厉王会不会在一无所知之下, 一头撞进买韩翼安排的天罗地网中?要是这样……要是这样……”
说着,她的眼眶都红了。
握在手中的棋子被捏得咯咯作响,下一瞬,棋子在明几许手中碎成数块, 一丝血腥味隐隐传来, 夜明苔连忙抓过他的手:“就这么在意那劳什子厉王?”
“厉王是谁?”夜明苔气冲冲地转向绿秧,质问道。
绿秧连忙从怀里掏出手帕,牵过明几许的手掌为他止血, 边动作边道:“他乃大梁朝皇帝第五子,当朝厉王, 名为雁萧关, 是……”
说到这处,她的话音断了, 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雁萧关与明几许之间的关系。
朋友?还是比朋友更亲近的知己?亦或是明几许利用、戏弄的对象。
不论是哪一个形容, 她都觉得不够贴切。
就在她不知如何是好时,明几许收回手, 随意地将手帕在手掌上团成一团,将血迹遮掩住:“是一个有趣的家伙。”
他的口中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也是个温暖到耀眼的人。
夜明苔一愣,饶有兴致地挑眉:“有趣的家伙?很好玩吗?”
明几许淡淡瞥了她一眼,这一眼中的情绪太过复杂,他自己都分不清, 可夜明苔却凭借着小动物一般的直觉做出了反应,当即道:“我知道了,我不会对他动心思的。”
她也不知道她为何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可明几许松懈下的些许戒备神情却让她知晓她的反应是对的。
同时,夜明苔心里对雁萧关的好奇心止不住地越烧越旺,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居然能招得明几许这般在意,甚至称得上是惦记。
要知道,从小到大,在整个蛮族之中,与明几许亲近之人都有且只有她一人。
在其他人对明几许畏惧有加之时,唯有她能在明几许面前稍加放肆,因为她知道明几许还惦记着她幼时给予他的点滴温情。
可她这个亲近的妹妹,在雁萧关面前,似乎也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明几许将手帕扔开,雪白的锦帕飘过纱幔,被海风吹进池塘中。
轻若无物的锦帕瞬间往水中沉了下去,似乎并未激起太大涟漪,水下的游鱼却像是找到难得的玩物一般,你来我往的争抢起来,霎时间,搅动起无数暗流。
绿秧和夜明苔都看着明几许,等着他的反应。
明几许掀开眼皮:“我看上的人,就算我不想玩了,也得由我亲手毁掉,容不得别人插手。”
闻言,绿秧双眼亮了起来,知道明几许这是要出手帮忙的意思。
她对面的夜明苔眼里划过一抹暗光,原来是玩物吗?什么玩物能让明几许这么喜欢,她真是太好奇了,可不能让买韩翼将人杀了,她还没见过呢。
明几许垂眸盯着掌心粉白的伤口,突然,他指尖轻叩桌面,节奏由缓至急,像是在推演着什么:"绿秧,去查厉王此次出行的路线,精确到途经的每一处海道、每个码头,尤其要注意那些易设伏的地方。"
他目光扫过桌面凌乱的棋子:“另外,你即刻去信给李横,让他寻机潜入城,我有事要吩咐他。”
明几许声音低沉,话语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刚刚艳阳高照的天空被海风卷过来的乌云笼罩住,不多时便黑沉下来,就像明几许眼底翻涌的暗芒,眼看着风雨欲来。
绿秧躬身应下,转身疾步而去,衣袂在风中猎猎作响。
夜明苔倚靠着桌沿,嘴角勾起一抹期待的笑,目光落在明几许不自觉微蹙的眉峰上,心中暗自盘算着,等这场风波过后,那个让明几许如此上心的厉王雁萧关会以何种姿态出现在自己眼前。
不过她也不能只做个看客,想到买韩翼手下那位最近总时不时找借口来寻她的心腹,夜明苔撩起耳边垂下的一缕长发,在指尖卷了卷,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毕竟是哥哥在乎的“玩物”,作为妹妹,她也该帮点忙不是吗?
海风习习,一望无际的海面难得平静。
从甲板上往下望去,碧蓝的海水深不见底,再多看几眼,只觉幽深的海面变成了一头张着巨口的怪兽,正静待着将猎物一口吞下的时机。
若是还不离开,头脑里几乎就要升起已被滔天波涛卷入水面的错觉,让人头晕目眩。
陆从南甩甩头,放弃了与海水分出个高低胜负的打算,状若无事地走到雁萧关身边:“殿下,还有多久才能到交南?”
雁萧关枕着手臂躺在甲板上,被刺目的太阳晒得微眯着眼,瞥了一眼无精打采的陆从南,无奈道:“你还记得你问了多少次了吗?”
陆从南诚实摇头:“记不得了。”
雁萧关无情地给了他一个白眼:“没有百次也有九十次了,再问就自己跳下船游到交南,说不定能比船队更快抵达。”
陆从南一屁股坐在他身边:“我看了许久,还是不想在海里面游,一个人,太吓人了。”
“那就自个寻乐子去,实在不行,找你妹妹玩去。”雁萧关只想尽快将身边这个烦人的家伙撵走。
陆从南动也不动,忍不住看了一眼万里无云的天空,别说是云了,连只飞鸟也看不见,至于雁萧关所说的他的妹妹,也就是眠山月,早不知道跑哪玩去了。
他干脆翻身躺在雁萧关身边:“眠山月今日一大早便飞不见了,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
“眠山月欺软怕硬、胆小如鼠,最重小命,它飞不了太远。”闻言,雁萧关并不在意,“这会儿兴许是在哪处小岛上寻到了乐子,正乐不思蜀呢。”
这次却是他想错了。
因着瞧见一只捕鱼的海鸟,一时好奇,眠山月便追了上去。
海鸟长得极为奇异,浑身雪白,羽毛边缘却泛着丝幽蓝光泽,尾羽如流纱般舒展,借着海风疾飞而下,迅速叼起一尾海鱼,在空中划过一道转瞬即逝的影子。
眠山月被这从未见过的海鸟吸引,情不自禁地追着海鸟掠过浪尖。
海鸟飞得太快,眠山月虽胖,速度也不慢,两只鸟越飞越远,飞过晴空,直冲云层,未曾想一道刺目的闪电划过天际,暴雨冲刷而下,转眼间,眠山月变成了一只落汤鸡。
追随的海鸟趁乱消失不见,眠山月独身一鸟,慌乱地在黑云里振翅乱飞,却发现四周早已被风浪包围,来时的航船也看不见影踪。
眠山月惊得分不清方向,一心想要冲破乌云重见天日,不得已之下,它只能用笨办法——寻着一个方向一直往前飞。
笨是笨,好在有效。
就在它将要精疲力竭之时,它终于飞出乌云笼罩的范围,与方才几乎要将它浇透的狂风暴雨相比,前方有着云彩间照射下来的阳光,两边可谓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得救了!眠山月几乎要喜极而泣。
它双目一亮,强撑着疲惫的身体往前飞去,心里祈祷着前面一定要有能供它落脚的小岛,不然它就快飞不动了。
它可不想掉进水里,虽然它不会被淹死,可哪只凤凰愿意往海里跳的?再说了,要是雁萧关寻不见它,不知该有多着急。
它又坚持了好一会,却始终不见小岛,就连突出在海面的礁石群都没见到一个。它的翅膀越飞越慢,沉重的身体成了彻彻底底的负担,眠山月欲哭无泪,早知道就该听雁萧关的,早点减肥了,现在,它就要快被自己重死了。
好在在它绝望之前,刚才还空无一物的海平面上突然出现了一艘大船,眠山月几乎以为是错觉,狠狠眨了眨眼睛,那艘大船并没有消失,它快要力竭的身体里登时又多了一丝气力,它奋力往船上飞去。
甲板上,李横正捏着一张画像,眉头紧锁,抬起脸时,那张面孔彻底展现于人前,赫然正是当日趁夜到明几许船上禀明近况的其中一人。
看他的面孔便知,他并非蛮民,而是彻彻底底的汉人。
明几许虽为蛮族圣子,可他手下的人并非全是蛮民,与之相反,在彻底掌控夷州后,帮他办事的手下之中,更多的是他提拔起来的汉人,李横便是其中之一。
当初在明齐行的统治下,夷州的汉人不比蛮民煎熬,却也好不到哪里去。
李横手指摩挲着画像边缘,将纸张捏出细密的褶皱,海风卷起他宽大的袖口,露出腕间一道狰狞的旧疤,那是早年在夷州反抗明齐行的残酷统治时留下的印记。
此时,他面上神情不复当日的面无表情,双眼,甚至是每一个面部表情都表露着他的疑惑。
他已经看了许久,久到他的手下都产生了怀疑:“老大,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你烦了快两日?”
李横回想起明几许对他的吩咐,本也不想告知其他人,可他已快被心中的疑惑逼得分不清他是在做梦还是确有其事,最后还是招来属下,将画像给他们看:“你们看这画像上画的是什么?”
他的两位心腹面面相觑:“不就是只鸡仔吗?”
另一人道:“哦,比鸡仔还小了些,刚出壳吧?”
说完,就见李横彻底变得僵硬。
两人对视一眼:“怎么,老大,我们看错了?”
“你们没看错。”李横重重叹了口气,“正是没看错,才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在两位心腹焦急的视线下,他终于吐露出他这两日来的疑惑:“少主让我对着这纸上的画像寻一只鸟。”
心腹追问:“寻这只鸟作甚?”
李横捏着画像的手指又添了一份力,有些崩溃地道:“少主让我见到这只鸟后,装作不经意对着它说出这次海盗截杀厉王的布置。”
两个心腹满头雾水,见他停了,又问:“然后呢?”
李横缓缓摇头:“没有然后了。”
两位心腹尴尬地笑:“不愧是少主,心思深不可测,非我等凡人能擅自揣测。”
他们也搞不懂明几许的意图,不过李横对口中的海盗布置,他们倒是好奇起来。
“老大,几日前海盗将你同达纳一同寻去,难道就是为了截杀厉王?”
李横也不再多想,作为下属,他只管奉命行事便是。
他将画像展在眼前,又仔细看了看,确定自己将画像上的小鸟记牢了,才将画像叠好放在怀里。
殊不知,他捧着的画像也被一双鸟眼看在眼中。
眠山月顾不得才精疲力竭地死里逃生,一双鸟目直勾勾地盯着李横的胸膛,仿佛要用视线将他怀里的画像啄出个洞来。
“什么小鸡仔?画像上画的不就是我吗!我早就已经升级了。”它挺胸、收腹、抬头,“看我现在的身形多流畅,羽毛多柔顺,还有夹在其中的丝丝红色,多么炫目,怎么可能是区区小鸡仔能比得上的!”
可它只坚持了一小会,很快便泄了气,收起来的胖肚子坠在船杆上,它也不想再使力,干脆蹲了下去,但注意力却分毫没从下面的三个人身上移开。
“正好,也同你们说一声,到时别惹出乱子来。”李横说道,“此次海盗倾巢出动,到时我与达纳都要去围杀厉王。”
两位属下一愣:“少主的意思呢?”
李横赞许地看了他们二人一眼:“没错,少主另有命令,让我们混在其中,不止不能伤了厉王,还要暗中相助。”
他唇角的笑变得狠戾:“另外再借机坑杀买韩翼的人。”
他不知晓,有一只鸟将他们的话全部偷听了去。
不过阴差阳错间,他也完成了明几许的命令。
“此次海盗那边领头的人是容三桂,他为人凶残、阴狠,杀人不眨眼。”
心腹之一道:“我听说过他,与他凶残手段齐名的是他好色的名声。”
“确是,他爹早年便是凶名在外的海盗头子,比之他爹,他更是青出于蓝,诸多海商闻他名而色变,”李横点点头,“当年买韩翼之所以能笼络住他,便是借由从夷州各地买下的诸多幼女。”
说到此,他眼露厌恶与杀意:“他与买韩翼乃是一丘之貉,都该被千刀万剐,死后下地狱受刀山火海油锅之苦。”
不过此点并不是此时最紧要的,他话锋一转:“少主准备好了对付他的法子,令我定要说给那只小鸡仔听,可惜我们已出来两日,都未见到小鸡仔的身影,也不知达纳那边有没有遇到。”
小鸡仔听的心里窝火,可事关对付海盗的法子,它无论如何也要知道。
他窝窝囊囊地拉开系统面板,看着自己的初始外形,委委屈屈、犹犹豫豫,好半晌才下了大决心,舍弃自己现在尚算看得过眼的外形,恢复了初始模样。
也幸亏,就算它是个半残系统,虽暂时不能得到更高等级的外形,却能自由变化初始外形。
变回初始形态的小鸡仔抖了抖绒毛,原本便还算顺滑的羽毛变得更蓬松,鸟喙也小了一大圈,模样看起来更像个刚出壳的幼崽。
它顾不上在意形象,扑棱着小翅膀在桅杆上弄出了点动静,竖起耳朵继续偷听甲板上李横等人的对话,圆溜溜的眼睛里闪烁着警惕又好奇的光芒。
李横还要说话,他身边的心腹却道:“老大,你看那里,那是不是就是你画像中的小鸡仔?”
李横一愣,顺着心腹的手指看过去,就对上偏着头看着他的眠山月。
眠山月满脸无辜,装作听不懂他们话的模样,展开一边小翅膀,用鸟喙啄了啄翅下的羽毛,在桅杆上跳了跳,露出要展翅离开的模样。
李横一把拉开身边的心腹,从怀里掏出明几许给他的一包食物,摊开、举起,脸上费力地露出一抹善意的笑容:“小鸟,快到这里来,有好吃的。”
眠山月动作一顿,像是被食物吸引,在李横的再三呼唤之下,才警惕又止不住嘴馋地落了下去。
不过它确实是饿狠了,脑袋砸进食物里后,一时半会便抬不起来了。
李横小心翼翼,好不容易找到小鸡仔,他不再耽搁时间,回忆着明几许的话说道:“听说,此次去围杀厉王的海盗头领容三桂有一弱点,那便是见到美人便挪不动道,还容易听信枕边风,要对付他最好的法子便是佯装”
眠山月勉强垫了垫肚子,接着有一搭没一搭的慢慢享受美食。
当然,李横的话也被它全装进了耳中。
直到李横装模作样的将话说完,眠山月才抬起头,恰好食物也被它吃光了,它梳了梳羽毛,深深地看了一眼李横,确定将眼前这人的面孔记下,便一拍屁股,头也不回的飞跑了。
眠山月奋力扇动着翅膀,朝着来时的方向飞去,海面上海浪翻腾,可它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尽快将听到的消息告诉雁萧关。
它的翅膀因之前的奔波和饥饿而有些乏力,但一想到它又立功了,回去后定然又可以以此为由向雁萧关讨好处,便又鼓起了劲。
与此同时,李横看着眠山月远去的背影,脑中一团浆糊,他不知道这只小鸡仔是否真能理解自己的话,更不知道它能否将消息准确传达,但他相信少主明几许的安排,只盼一切顺利。
当眠山月终于看到熟悉的航船时,它几乎已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它一头扎进甲板,正好落在雁萧关的脚边。
发出好大一声巨响,雁萧关一惊,循声看去,竟是眠山月。
他急忙将眠山月捧在手心,看着它狼狈的模样,又心疼又着急:“眠山月,你这又是跑哪去鬼混了?”
眠山月虚弱地叫了几声,挣扎着想要开口,可却发不出声音,它只能用翅膀拼命比划着,试图让雁萧关明白自己的意思。
好在雁萧关虽着急,却看懂了它眼里的急切,抓着它便进了船舱,陆从南也跟了过来。
看了看内外,他走到雁萧关身边低声道:“没有人。”
雁萧关端起茶壶,倒了一杯茶端到眠山月面前,眠山月忙不迭凑了过去,一口气喝了个干净才终于能发出声音:“宿主,我刚才可是知道了不得了的消息!”
摆脱了困境,它又开始得意:“你不知道,我今天过得可惊险了!我……”
雁萧关弹了弹它的脑袋:“这会说得出话来了,话又变得这么多,说重点。”
眠山月双翅捂着脑袋,哀怨地看了雁萧关一眼,不过它兴致高涨,还是一字不落地将自己听到的话转述了一遍。
说完,它邀功一般地跳到雁萧关身前:“宿主,我是不是又立功了?可以要奖励吗?”
雁萧关沉默几息,肯定道:“好。”
他没有说什么奖励,可眠山月已经高兴得不行了,顾不得身体疲软,转身便跳着离开了舱房,它要去瑞宁和绮华面前再炫耀一番。
虽然不能说话,可也不耽误它炫耀。
等它离开,雁萧关和陆从南对视一眼,雁萧关率先开口:“没想到海盗居然倾巢而出,看来是势必要将我们一网打尽。”
“容三桂的弱点确实是个突破口。”陆从南眉头紧锁,“只是不知这消息是否可靠?”
他以为雁萧关也有这个怀疑,没想到等他看过去,却见雁萧关眼中闪过一抹笑意:“不必担心,这消息不会有假。”
陆从南瞪大眼:“殿下能确定?”
他认识之人中,能被称为少主的唯有明几许,这些消息是谁透露出来的,不做他想,雁萧关沉思片刻,并没有将自己的所思所想说出来,而是道:“你去将人叫来,我们得改改行动计划。”
陆从南领命而去,舱房内只剩下雁萧关一人,望向窗外波涛汹涌的海面,他心中暗自盘算着另一件事,那就是明几许为何会借由他人之口将消息传到眠山月耳中?
他就这么确定眠山月能将消息传给自己?莫非——
他知晓眠山月的异常?
想到此,雁萧关瞳孔一震,回想还在青城时,他与眠山月在房中谈话,明几许猝不及防出现在他房门口的一幕,当时他以为明几许并没有听见他与眠山月之间的对话,或许他错了,明几许不是没听见,而是隐瞒的好——
作者有话说:以后写多少发多少,所以有的时候卡文,写的少的时候,大家也别嫌弃[亲亲][亲亲][亲亲]
第127章
心神巨震下, 雁萧关连陆从南等人踏进房间的动静都没听到。
直到陆从南忍不住拍了拍他:“殿下。”
看见一眼面前的游骥、秦进、陆从南等人,雁萧关收敛心神,不再多想。
“……事情就是这样, 你们有什么想法?”雁萧关正经问道。
官修竹沉吟片刻, 首先开口:“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既如此, 我们可使计混上海盗的船,他们定想不到我们敢主动出击。”
他犹豫片刻,最终还是道:“且上船之人中还要有女子,最好是能将容三桂迷得神魂颠倒的绝色, 以便我们后续行事。”
秦进凝着眉, 上船这么久,他已经将船队的人全摸熟了,当即便道:“人选不是现成的吗?绮华姑娘啊。”
他越想越觉得是个好主意:“我这辈子还没见过比绮华更漂亮的女人, 荣三桂成日在海上晃荡,想必更没机会见到那么美的女子, 有绮华姑娘出马, 还不迷得他三魂不见七魄!”
闻言,陆从南一顿, 立即看向雁萧关。
雁萧关冷笑着看了官修竹和秦进一眼, 手指敲着桌面:“神武军就这般无用,居然沦落到要凭借一名女子牺牲色相才能迎战敌人的地步?”
他没有直接言说同意与否, 可这话已将他的意思明晃晃地展露出来。
官修竹一怔,面露懒然,不再提及。
秦进左右看看,见其他人都不再多说,也识趣地住嘴。
以女子色诱敌首本就是锦上添花的计划, 若是不能,硬碰硬迎战海盗,他也不惧。
沉默不久,雁萧关摩挲着下巴,忽然开口道:“不过,修竹的计划倒也不是完全不可行。”
闻言,其他人满眼疑惑,刚才不是拒绝了吗?怎么这会又改口了?雁萧关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所有人有志一同看向陆从南,连刚投入雁萧关麾下不久的秦进也是如此,看来大家已经默认只有陆从南能跟上雁萧关的思路,摸清雁萧关的想法了。
没想到陆从南面上却比他们更迷惑,无奈,众人只得又看回雁萧关,正对上雁萧关对着陆从南勾起的唇角。
第二日,一艘船离开船队,不多时便消失在船队的视野当中。
船只不大不小,与寻常行商的商船看上去并无二致,若是让其他船只瞧见,只会当它是路过此片海域的商船,绝不会有其他想法。
船上有十来个人,除了六七个船夫之外,另有八个护卫护持着船上一位大家公子。
公子身边还带着两个仆从和一个侍妾,肩上则站着一只颇不起眼的小雀。
陆从南坐在凳子上,不自在地动了动身体,再次扯了扯身上的锦缎。
雁萧关瞧了一眼他,他身上的甲胄被换成了一件锦绣衣袍,再看那衣裳的颜色,似乎有些眼熟。
游骥不忍直视地别开眼,那正是赫宛宜特意为绮华买的,还说绮华定然会喜爱的那身布料。
绮华确实很喜欢,早早便将其做成了一身衣衫,只是那衣衫还没穿在她自己身上,倒是先被陆从南穿了。
陆从南长得面嫩,眼大肤白,平日里被雁萧关带得不修边幅,此时将发丝挽成妇人装扮,上面插着数根发簪,瞧着着实是位清秀佳人。
不过,那是在别人眼中。
看在与他极为熟悉的众位神武军士兵眼里,那是怎么瞧怎么诡异,不少人都在偷偷笑,唯有雁萧关沉着脸安慰他:“很像女子,装成这样定能将那容三桂给迷住。”
陆从南面露崩溃,指着自己欲哭无泪道:“我一汉子,为什么一定要去迷住另一个汉子啊!”
雁萧关拍了拍他的肩:“为了船队能早日抵达交南,你辛苦这一遭。”
前两日陆从南还盼望着想要快点到达交南,此时他只恨不得穿越回数日前,掐死那个连连催促的自己。
此时改口是绝对不能的,他只能无言以对。
片刻后,他泄气地瘫坐在凳上,关系最好的同僚游骥走到他身边,似乎也想要安慰他几句。
陆从南瞥了他一眼,侧过头不想搭理。
没想到游骥却是一把将他扯了起来:“你得并拢双腿,双手合握搭在膝盖上,身为女子,就得有女子的做派,才不会让人起疑。”
陆从南目眦欲裂地瞪着游骥,只觉满腔真心都错付了,现在其他人都是一伙的,只有他孤苦无依,还将“羊入虎口”。
而罪魁祸首是谁呢?
都是雁萧关出的馊主意!
他居然打算以商队的身份混上海盗阵营,甚至都打探好了哪处有海盗出没,此时正是要去寻海盗船呢,也好能顺理成章、像无头苍蝇一般被海盗追着撞进容三桂的船队。
官修竹所提的美人计最终还是被雁萧关采纳了,只是其中的“美人”却落在了陆从南身上。
陆从南反抗无果,被绮华和赫宛宜拾掇了大半夜,总算才彻底换了个模样。
雁萧关倒是简单,衣裳一换,锦绣长袍穿在身上,配上那满脸不羁与肆意,谁看得出来他是个一刀能劈开巨石的武夫?
女装的陆从南再往他身边一站,此时的雁萧关活脱脱一幅浪荡败家子的模样。
陆从南满心不平衡,其他人却毫不在意,他只能自己收拾心情,趁这功夫,船只逐渐靠近海盗出没的海域,行了不到半刻钟,就有两艘船只围了上来。
隔着老远,船上海盗张狂的大笑声便传了过来:“快看!那里有只落单的商船,齐了,居然还有商船往这边来。”
“定是不曾打听过周遭海域情况,蒙头做海上生意的新人。”
“走,咱们去让他们见识见识我们的厉害!”
挥舞的大刀以及狰狞的面孔越来越近,雁萧关所在的商船像是被吓到,船顿时拐了方向,行驶的速度加快了数分,往一个方向迅速驶去。
惊慌的喊声在海面上飘了数丈远:“公子!糟了,遇到海盗了,他们杀人劫货不留活口,可不能被他们逮到!”
雁萧关揽着陆从南站在船头,声音里带着强壮的镇定:“还不快逃?若是逃脱,本公子给你们每人赏钱一万。”
一万钱够船夫们衣食无忧十数年,船夫们得了这话更是使上全身气力,这道声音也传到后面的海盗船上。
“哟,还是头肥羊,给我追。”
三艘船一前一后,破开风浪,急速往前驶去。
而在船行驶的方向上,容三桂正杵着大刀立在船头,遥遥望着前方的海面。
不出意外,明夜他们的目标就能驶至眼前这片海域。
这片海域他再熟悉不过,哪处有暗流,哪处有暗礁,他了若指掌。
对付一个从天都来的旱鸭子王爷,他会全军出动,只是为了给买韩翼一个面子,实际上在他看来,根本不劳他出面,只派手下几个小头头就能将厉王的船队一网打尽。
不过听闻厉王船上可有好几个小娘们,其中之一还是传闻名动天都的花魁。
容三桂舔了舔嘴唇,鼻翼翕动,缓缓扯出一个笑容,希望这趟可别让他白跑,他这辈子享用过的女人无数,可还没碰过天都那富贵窝里的花魁呢。
想到传闻中美艳的容貌、光滑的皮肤,他突然口干舌燥起来,心下变得急躁,望着前方海面的眼神也带上了一些急迫。
蓦地,他眉一蹙,难道是他太急了?他怎么看到前面出现了船队?按照他们的计算,厉王的船队不该在此时出现在这处海面。
他微眯起眼往前看去,他没有看错,确实有船驶了过来,只是并不是厉王的船队。
容三桂警惕的神情一松,看着紧跟在后的两艘海盗船,眼露凶光。
这些小海盗看到他的船队,居然还敢往前凑,看来是他最近太过良善,纵地这群小海盗胆子越发大了,也该让他们见识见识他的手段。
不过,他想多了,追着雁萧关的船往这边来的两艘海盗船速度越来越慢,待看见前方船队的旗帜后,两艘船都停了下来。
顾不得逃脱的“肥羊”,忙不迭转了个向,速度甚至比刚才还快上一分,像是后面被噬人的海鲨追着一般,屁滚尿流地跑远了,独留商船孤零零一直撞到容三桂的船只面前。
像是没察觉到眼前船队的异常一般,雁萧关的商船径自停在容三桂眼前。
容三桂握着长刀的手使了分力,一把将刀扛了起来,看着面前这艘平平无奇的商船,眼神带了丝兴味。
雁萧关面上的惊慌还未散尽,数次回头,见刚才追着他们的海盗船确实不见踪影,他才松了口气。
转头对上容三桂时,被凶恶的面貌吓了一跳,他往后退了一步,又维持着大家出身的气度,努力稳住声音,笑道:“多谢壮士相救,若非壮士人多势众,将那些穷凶极恶的海盗吓走,我怕是再无缘见到明日的太阳。”
一边说,他一边拍了拍陆从南的腰。
陆从南深吸口气,扬起脸,一双大眼睛湿漉漉的,眼神澄澈如小鹿,看着容三桂的目光中满是崇敬,仿若看见了了不得的大英雄,娇声道:“谢壮士救了奴家与夫君。”
他的声音本就清亮,再稍稍夹了夹嗓子,听起来与女子无异。
过往他掠来的女子,看他的眼神满是恐惧、嫌恶,从来没有美人这般崇拜地看过他。
他的心飘飘然起来,但还是没有完全放下戒备:“你们这是往哪里去?又是在哪里招来的海盗?”
雁萧关捋了捋袍袖,拱手道:“恕在下失礼,在下乃营州人士,前不久听说顺州起了伤寒,便在家乡购得一批药材,欲前往顺州售卖。”
说到此处,他眼含愤恨:“未曾想那劳什子厉王居然得了一本防疫手册,将顺州百姓的伤寒都给治好了,险些让我血本无亏。”
他神情一变:“好在我听顺州的一位朋友说,交南的药材买卖好做,便租了艘船,准备将药材送去交南售卖,回去后也好同家里交差。”
他说到此处,面上闪过一丝恐惧:“没成想还未抵达交南变撞见了海盗,我那朋友也没说顺舟到交南的海上还有海盗啊?”
他的话让容三桂放下戒心,看着雁萧关的眼神更添轻蔑。
看来这又是一位不知哪家出来见世面的败家子,要去交南做生意,也不好好打听打听情况。
若非遇上他,看那两艘海盗船猫抓耗子一样的逗弄姿态,保不准连骨头都剩不下。
不过看在他身旁那“娘们”的份上,还是给他点好脸色吧。
容三桂双臂抱在胸前,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老子可是这一片海域的霸主,今日算你小子运气好,碰到了我。”
他的手挥了挥,船上不知何时围拢过来的汉子收敛眼中的凶光,退了下去。
雁萧关微微低着头,握着陆从南的手,全当没看见,上前一步笑道:“还没谢壮士,在下船上有好酒,救命之恩,当设宴席酬谢。”
说着,他使了个眼色,身旁的一个仆从赶忙捧着一个精致的小匣子走上前来。
“一点薄礼,不成敬意,还望壮士笑纳。”雁萧关打开匣子,里面是几枚色泽温润的玉佩,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柔和的光。
容三桂的目光被吸引,伸手拿过玉佩,放在手中掂量几下,脸上笑意更浓,伴随而起的还有眼里的凶残。
陆从南则适时地往前迈了一小步,微微福身,声音轻柔地说道:“妾身无以为报,若壮士不嫌弃,妾身愿伺候壮士饮酒,略表心意。”
容三桂看着陆从南那楚楚可怜的模样,喉咙不自觉地动了动,刚想开口应允,却听到身后一个声音传来:“大哥!”
眠山月一直跟个鹌鹑一样缩在雁萧关颈窝,闻言,身体一动,悄摸着顺着声音看了过去,一眼便瞧见李横面无表情的面孔。
它眨了眨眼睛,趁旁人不注意在雁萧关的耳垂上叼了一下。
雁萧关不动声色地跟着看过去,只见来人的目光在他面上游移一瞬,随即落到了眠山月身上。
眠山月早已变换了外形,不复出现在李横面前的小鸡仔模样,只是那圆圆的身体却是改不了的,还有那双时不时闪过一丝灵性的鸟眼也让李横很是熟悉。
莫非是一窝出的另一只鸟?李横暗想道,奇怪之余,少不得看了又看。
眠山月比之鸟雀并无奇异之处,这人却很注意眠山月,想必便是明几许手下寻机向他们报信之人了,雁萧关面不改色,仍然带着感激的笑容说道:“不知这位壮士有何吩咐?”
两人对视一眼,这一眼让李横确定了面前这船人正是厉王那边的人,不然不可能这般镇定。
李横心头一动,神情却浑不在意地瞥了他们一眼,走到容三桂几步远处:“大哥,我们有要事,还是不要因旁事耽搁才好,以免误事。”
李横不屑地看了他一眼,若不是前次手下人因着误劫了买韩翼手下的船队而损失了不少人手,这等胆小怕事的手下,他是不屑要的。
不过也不妨事,明日对付厉王时,这群人倒是可以做个马前卒,他浑不在意地将手中的玉佩砸进李横怀中:“不是什么大事。”
他抬头看了看日头:“再说时间还早呢,不耽误我喝顿酒的功夫。”
李横脸色来回变换,像是还要再劝。
容三桂一双虎目瞪着他:“我的船队里可没有你这么胆小怕事的人!若再畏首畏尾,此次过后,你便打哪来回哪去。”
被当众斥责,李横脸色铁青,恨恨地瞪了几眼雁萧关,憋着气没再多话。
见状,容三桂很是满意,再回头来看向陆从南的眼神便带上了一丝得意。
陆从南像是被他的暴喝声吓住了一般,缩在雁萧关怀中,雁萧关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恩公见谅,她少见世面,未曾见过恩公这般雄壮的壮士,这才有些受惊。”
容三桂手一挥:“无碍。”
他的面颊上有着藏不住的垂涎:“待与我喝过几杯酒,熟悉后自然不会再怕。”
他还没享受够面前这小美人崇敬的神情呢。
陆从南怯怯地从雁萧关怀里探出头来,对着容三桂福了福身:“恩公威武,妾身定会陪恩公好好喝几杯。”
容三桂被他看得飘飘然起来,扬声大笑:“好!好!”
雁萧关也顺势侧身:“恩公,请。”
容三桂大步向前行去,未曾想李横上前两步又拦住了他。
容三桂看过去,目露凶光。
李横这次却没再退下,而是有些低声下气地说道:“大哥,不妨请这位公子和他随行之人上我们的船,大伙同饮才尽兴。”
他冷冷地看向雁萧关,硬邦邦道:“公子的商船不大,怕是容不下我们这么多兄弟。”
他这话说得不错,雁萧关的商船在容三桂所在的船面前小了不止一圈。
闻言,雁萧关面露尴尬,询问似的看向容三桂。
在容三桂说话之前,方才作壁上观的其他海盗之中,有几人走了过来。
其中一人道:“大哥,李横说的有道理。”
这些人同李横不同,俱是容三桂的心腹,他们的话,容三桂还是能听得进去的。
他没好气地道:“成,听你们的。”
他脾气大,杀人不眨眼,手下大多都顺着他,他却一贯不给旁人好脸色看,这次看向雁萧关两人时,眼里却装出了一丝友善。
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享用小美人主动的伺候了。
笑看向雁萧关,荣三桂道:“既然如此,你便随我移驾吧,美酒佳肴管够。”
说罢,他两手一挥,几名海盗立即上前,看似恭敬实则强硬地引着他们往主舰走去。
雁萧关与陆从南对视一眼,没多犹豫,跟了上去。
路过李横时,雁萧关不动声色地同他对视了一眼。
李横眼神一动,往下递了个眼神,与此同时,他的手指在腰上缠着的刀柄上轻轻碰了碰。
雁萧关眼神一动——李横腰上佩戴的刀柄上,有一个拇指大小的小圆环。
他立即往旁看去,只见船上分布着上百个海盗,皆配着长刀,长刀被提在手上,并未入鞘,还未靠近便能察觉到那刀柄上散发的淡淡铁腥味与渗入深处的血腥气。
与李横手上的长刀相较,其他海盗手中的刀稍窄,且刀柄处也没有小圆环。
不对,也有几人手中长刀与李横手中刀一模一样。
李横这是在提示船上哪些人是他手下。
雁萧关偏过头,下巴微不可察地点了点,李横当即明白他懂了自己的意思,心下一松。
突然,他眼角余光看见身边过来了一个海盗,此时正一脸狐疑地盯着他手上动作。
李横心中一凝,心念急转,见雁萧关已走过他身边,他心一横,在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情况下,他大喝一声,几步冲到雁萧关身后,长刀一转直直劈向雁萧关。
刀锋凌厉,毫不留情。
第128章
就连无意注视到李横动作的那名海盗都吓了一跳, 双眼瞪大,来不及做出反应。
察觉到刀锋将至,陆从南身体一紧, 几乎条件反射想要动作, 雁萧关手下用力,拦住了他, 同时一个眼神飞向浑身紧绷,眼露警惕的游骥。
这一系列举动下来,不过只是眨眼间,雁萧关做出闻声回头的动作, 面露茫然。
他已来不及反抗, 倒是走在他前方一步远的容三桂动作极快,扯过身边一位手下的长刀,身形一晃便架住了李横劈来的刀刃。
直到这时, 雁萧关才反应过来,惊惶地往后退了两步, 同时松开手, 暗暗推了陆从南一把。
陆从南咬牙,怯怯地躲在容三桂的身后, 语带哭腔:“恩公, 这位壮士为何要如此?”
容三桂魁梧的身体上肌肉隆起,手下一用力, 便将李横震得往后连退数步。
就这样,他还没息怒,提起长刀就砍向李横。
李横仓促抬刀抵抗,但并未反击。
容三桂接连劈下数刀,将李横手中的长刀生生断成两截。
直到这时, 一旁的海盗才反应过来。
有人连忙上前阻止:“大哥,李横也是担忧你的安危,大哥息怒。”
另一人则将李横拦在身后,回头呵斥:“还不快认错?”
他并不是因着担忧,只是不想让李横彻底惹怒容三桂。
容三桂怒极之下定会失去理智,到时动起手来可是不分敌我,他们也会遭殃。
李横再拿不稳手中的断刀,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他面色放软,说道:“大哥勿怪,我只是试探试探,不会真伤了他。”
被心腹拦下,容三桂一双虎目瞪得老大,眼露红光,哼哧哼哧喘了好半晌,才将手中长刀扔开,几脚踹开身边的人,他吼道:“给我滚,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被那几脚踹开的几名海盗看着李横的眼神都带上了丝阴狠。
李横低眉敛目,连忙退下。
待人不见,容三桂才总算歇了怒火,也察觉到身后衣衫被一双白嫩的手捏住。
他怒气转瞬平息,色欲又起,转身捏住陆从南的手,摩挲几下。
感受着掌尖的滑嫩,他笑道:“你们别害怕,现在你们可是我的客人,没有人敢动你们。”
误打误撞之下,李横这一连串的反应,反倒让容三桂彻底卸下了对雁萧关等人的防备,他心中原本还打算陪陆从南唱完这场郎情妾意的戏后,便将他们杀了喂鱼,这会儿这心思都淡了些。
他在海上称王称霸日久,早养成了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秉性。他都已做好要同雁萧关一行“唱戏”的准备,偏偏冒出一个李横几次阻拦,险些坏了他的兴致。
他逆反心起,原地从凶恶海盗变成了仗义大侠。
他今日就非要做一个好人。
陆从南只觉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又不敢坏了雁萧关的计划,只能憋着气,被容三桂拖着往船舱去了。
雁萧关嘴角抽搐,瞧着陆从南敢怒不敢言,又装出一幅柔弱娇娘的模样,努力憋着笑,这让他的面容显得有些诡异。
容三桂并未察觉到异常,只当他是被吓着了,一掌拍在雁萧关的肩膀上,伸手想要揽过雁萧关的肩头,未成想手伸过去却没有如他所想搭上去。
他上下看了看雁萧关,故作豪气的道:“没想到你倒生的一副好身量。”
他的身高在海盗中已是独占魁首,没想到这人居然比他还高了半头。
不过他眼神很快变得不屑,这人也只是空有身量,看那隐在宽大衣袍中的身形,他只需一只手便能将他骨头全折断。
想到此,他不再在意身高,说道:“别害怕,都是误会,这船上我说一没人敢说二,你只管放心。”
他凶狠的视线在船上搜寻一圈:“我没下令,这船上无人敢伤你们。”
雁萧关面颊抽动,顺势露出一个笑来:“多谢恩公。”
其他海盗都看出容三桂的打算,确实也不敢再动手,连那些面目着实丑恶、长相阴狠的海盗都有自知之明地露出一抹笑来。
陆从南一路跟着容三桂走进了船舱。
海盗船队的主舰很大,其内船舱甚至比一般宅院的正厅还大上些许,里面摆着数张桌案,海盗可没有大门阀讲究,桌案连成一条,并没有分桌而食的习惯。
案边的矮榻上铺着一层兽皮,打眼一看,还当是进了哪座山的山大王老巢。
不过容三桂确实与山匪头头无异。
容三桂大剌剌地走到主位坐下,伸手拍了拍案头,示意雁萧关和陆从南跟上去。
雁萧关眼神微闪,拉着陆从南不做防备地上前,一派顺从的模样。
刚一落座,便有海盗端上来了大盘食物和烈酒。
食物中最显眼的便是堆叠在一起的大块肉食,许是船上条件差,肉食未处理干净,浓烈的腥膻味混着酒香扑面而来。
游骥忍不住皱了皱眉,不过他倒是能忍,陆从南却是将脸侧在了雁萧关的背上,狠狠压了压才勉强止住欲呕的冲动。
容三桂却不管他们怎么想,随手抓起一块肉就往嘴里塞去,油脂顺着他的指缝和嘴角流下,他擦也不擦,另一手端起一碗酒,咕嘟嘟几口将肉咽下。
视线扫到游骥眉头紧皱的模样,他一把放下碗:“这是你的侍从?”
雁萧关点头:“正是。”
“他这模样看着倒像是个读书人。”话音刚落,屋内做陪客的其他海盗也停下动作,目光如炬地盯着雁萧关等人。
这些人一看就是心狠手辣之辈,眼神闪动间,面上的凶狠和杀意几乎就要控制不住地朝雁萧关等人涌来。
雁萧关面不改色,愤愤哼道:“恩公有所不知,我家中还有一长兄,成日骂我不争气,在家中时刻念叨也便罢了,连我出门都要派身边亲信跟着。”
“他就是了。”他露出愤恨又无可奈何的神情,“长兄很受家中父母看重,家中权利都落在他身上,我也是敢怒不敢言呐。”
看见雁萧关的神情,容三桂大笑几声,手掌拍向桌案,震得酒碗碰撞声直响:“看来你的日子过得还没我在海上混着舒坦,规矩忒多。”
他端起酒碗:“来,喝酒,大好的日子,可别想着这些烦心事!”
雁萧关端起酒碗与他一碰,容三桂一口饮尽,可雁萧关却是一入口便全喷了个干净。
容三桂面色陡然变得狠辣起来,还不等他质问,雁萧关便道:“恩公恕罪!恩公这酒太烈了,非我等常人能受得住。”
他一边说一边接过游骥递过来的凉水,倒抽着气几口喝完。
容三桂收敛怒气,哼笑一声,心头暗想:果然是个不中用的!
不过他兴致正好,想起方才雁萧关说他船上有美酒,当即便道:“既如此,你去将你船上的酒拿来,今日我们可要喝个尽兴。”
雁萧关大喜:“正好,我也想以美酒感谢恩公。”
他转头:“去将船上的酒都搬来。”
游骥点了点头,就在他抬步之时,对面的海盗对视一眼,其中几人也站起了身:“我们也去帮忙。”
游骥面色不变:“几位且随我来。”
几人快去快回,不多时,雁萧关船上的酒便全被搬了过来。
放下酒时,几名海盗给容三桂递了个安心的眼色。
容三桂本就不觉得雁萧关这个绣花枕头敢有什么不轨之心,得到海盗们一切无异的暗示之时,心头并无意外。
等人的功夫,他已喝完了一坛酒,任他酒量再高,此时也已醺醺然。
他端起酒碗,一手撑起桌案,凑向离他不远的陆从南:“小娘子,你方才不是说要给我斟酒吗?”
陆从南羞羞答答起身,提起游骥刚搬来的一个酒坛,先为自己斟了一杯,又转身欲往容三桂的酒碗中倒酒。
容三桂看着他的眼神中满是迫不及待,一把扔开酒碗,握住陆从南的手:“一碗一碗喝忒不小家子气,小娘子不如直接喂我。”
容三桂牵着陆从南的手将酒坛往唇边递去,陆从南不做反抗,脚步一动,移到他身前。
见他这般柔顺,容三桂心情大好,只觉入口的酒液如琼浆玉露,喝的他如醉仙境。
酒液顺着他的唇角往下溅,陆从南眼中闪过一抹嫌弃,正要收回手,不料容三桂却将酒坛扔开,伸手一拉,就将他拉在了腿上。
陆从南眼露惊恐,身体一僵,求助的视线唰唰往雁萧关身上看。
雁萧关透过窗往外看,今日的行动尚算顺利,可此时还没到他们计划的时间,不好直接动手,他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陆从南牵起一个笑:“恩公爱酒,妾身再喂你便是。”
说着,他就欲起身准备再去拿酒来。
未想容三桂的大掌却牢牢钳在他的肩上,顺着脊背往下滑,那动作几乎是迫不及待想要往他衣衫里探。
见状,雁萧关眸光一动,眼中闪过一抹寒意,快得让人就算看见也只当是错觉。
计划是计划,他不会真让陆从南被占了便宜,他给自己斟了一壶酒,拎起酒壶走到容三桂的桌前。
“今日多谢恩公救命之恩,我自饮三杯。”
雁萧关说罢,也不待容三桂回应,便仰起头,一杯接着一杯地将酒灌进嘴里,酒水顺着嘴角流下,沾湿了前襟。
容三桂本有些不悦被打断好事,但见雁萧关如此豪爽,倒也不好发作,只是手仍不老实,在陆从南身上摩挲着。
陆从南强忍着不适,眼中满是焦急,偷瞄着雁萧关,不知道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而周围的海盗们,有的在看热闹,有的则继续大快朵颐,对这一幕早已习以为常。
喝完后,雁萧关将酒杯放下,转身欲回桌时身体晃了一晃。
他立即止住动作,回头道:“恩公勿怪,着实是我酒量不精。”
“你还不快过来扶我。”说着,他的手伸向了陆从南。
陆从南连忙握住他的手,站起身,可脚步还没迈出去,手臂便被容三桂抓住了。
容三桂的神情变得有些阴沉:“小娘子身娇又贵,哪做的来下人的活?”
嘴里说着体贴的话,可箍在陆从南手臂上的手掌却发出骨节摩擦的声响。
巨力让陆从南面色一变,他也未忍,脱口而出道:“好痛。”
可这回容三桂却没有再佯装出怜香惜玉的模样,死不撒手。
所有人都看着这方,容三桂双目圆瞪,等着雁萧关识趣的退开。
气氛立时变得僵硬。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从门口传了进来:“难怪不见人搭理我,原来都在这处热闹呢。”
第129章
声音娇俏, 尾音像是含着钩子,一时间将所有的视线都吸引了过去。
容三桂猛地站起身,眼中隐含的威胁转变成了不耐, 可不知来人到底是何身份, 他倒是没有发作,甚至还憋屈着放低声音说道:“夫人怎么来这里了?都是些笨手粗脚的大老爷们, 可别怠慢了夫人。”
雁萧关顺势将陆从南拖往身后,心下惊讶,在这满是汉子的海盗群中,居然有女子的存在, 且这个女子居然能让刚才还天老大他老二的容三桂压下脾气, 忍耐至此,想必身份有些特殊。
“我特地来海上,不就是凑热闹的吗?你们却将我一人扔在船队后面, 自个在这里饮酒作乐。”来人话音一顿,声音里的笑意浮表面上, “还是我就这般不招你们待见?若是如此, 我回去后可得好好问问夫君,我到底哪里做的不好才让诸位厌恶至此?”
容三桂面颊抽动数下, 之后他居然没有发作, 沉默片刻后甚至喊道:“来人,给夫人备一张桌案。”
又转头, 像是在安抚道:“夫人莫怪,本只是不想扰了夫人,既然夫人不嫌弃,一起便是。”
陆从南躲在雁萧关的身后,很是缓了一阵才忍下恶心, 这时好奇心再起,忍不住从雁萧关身后探出一双眼。
这一看让他本就大的双眼瞪得溜圆,这女子可真美啊,是与天都温婉柔顺的美人截然不同的明艳。
他眼里明晃晃的惊艳落在了夜明苔眼中。
夜明苔心情大好,弯弯眼,对着他笑了笑,随即抬步往内走。
随着她的走动,她身后另外一名女子露出了身形。
女子比夜明苔高了约莫一个头,在女子之中可谓是极其高挑的身形,陆从南自然被她吸引,也跟着看了过去。
这名女子也很美,跟在夜明苔的身后却显得相形见绌,唯有那双眼睛着实吸引人。
陆从南觉得那双眼睛似曾相识,可他才受到惊吓,一时没反应过来,想不起曾在哪处见过,手里却下意识拉了拉雁萧关的衣衫。
雁萧关转过身,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这才顺势看去,本是随意望过去的一眼却没能收回来。
三丈远处的那双眼睛着实熟悉至极,雁萧关心里一咯噔——是明几许。
他的脑海里顿时涌起理不清的纷乱思绪。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又有何计划?是来帮忙的?
他的花还没有带过来!
还是他另有什么计划?需要自己帮忙吗?他的计划不会与自己的行动相冲突吧?
不会,以他狡猾如狐的本性,既然早知道自己会来这里,定然另有安排……
明几许像是透过雁萧关空白的神情,看见了他脑内疯狂涌起的各种杂乱无章的念头,眼里闪过一丝笑意,随即移开视线,像是完全不认识面前的人,跟着夜明苔走到新搬上来的桌案后面,跪坐下来。
雁萧关可不只是面上空白,大脑也一片空空荡荡,若非陆从南推了他一下,他不知要在容三桂的桌案前立到何时。
就算如此,他也有些神不守舍,被陆从南带着往回走。
新搬上来的桌案就安排在雁萧关位置旁边,与容三桂的桌案齐平。
这么看来,来人的身份怕是不凡。
据他们打探,容三桂可是交南外这片海域的霸王,等闲海盗见了他都得退避三舍,来往的商股更是要年年奉上大笔金银才能保得平安,又有谁能让容三桂这般顾忌呢?
不等他多想,那边才坐下的女子又有了动作,她一手撑在颊上,好奇地看了过来:“你们是哪来的?之前未在船上见过你们。”
雁萧关收回不知何时又看向明几许的视线,道:“我们是去往交南的行商,无意撞见海盗,得恩公相救……”
夜明苔打断他的话:“恩公?”
她的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细看甚至能瞧出眼里的荒唐之意。
容三桂又自干了一碗酒,一抹唇角:“正是我。”
夜明苔的眼神在容三桂和雁萧关身上来回看了几圈,笑了笑,没再说话,而是看向桌案上与其他案头截然不同的小巧酒壶。
她将酒壶端到鼻前闻了闻,眼睛一亮:“这酒倒是与交南的不同,我也尝尝。”
她一人说得高兴,做得自在,其他的海盗却是有些如坐针毡的意味。
她虽是女子,饮酒却很是豪爽,直接将壶口对准口边,饮了一口,放下后叹道:“这酒我喜欢。”
到的这时,她似乎才察觉气氛有异,看了一眼周遭的海盗,她挑起眉:“诸位怎么不喝了?莫非是我扫了诸位兴致?”
容三桂面颊抽动两下,没有说话。
就在气氛将要变得僵硬之时,雁萧关端起了酒碗,笑道:“相逢即是缘,我敬姑娘。”
夜明苔端起酒壶与他隔空相撞:“爽快!干了!”
说完,她竟当真一口气将手中那壶酒饮了个干净。
要知道酒壶虽小,可里面的酒也有近半斤,酒量稍弱的男子喝完后都不一定能保持理智,可夜明苔却面不改色,像是一口饮尽的只是寡淡无味的白水。
雁萧关当即赞道:“姑娘好酒量。”
夜明苔将酒壶扔开,也不管有没有砸到一边的海盗,径自伸手想要拿过容三桂案头的酒壶。
蓦地,一双大手盖在了酒壶上,容三桂沉声道:“这酒是这位……”
直到这时他才想过来,他从头到尾都没有问过雁萧关的姓名,以此也能看出容三桂根本没将雁萧关放在心上。
他蹙眉往雁萧关看过来,雁萧关识趣道:“我名关萧。”
容三桂蛮不在意收回视线:“是这位关公子送给我的,我都还没好好尝尝味道呢。”
在夜明苔面前,他倒是没有“这小子”这样称呼雁萧关,换了个更客气的称呼。
夜明苔可不知道前事,也不在意,只冷笑一声:“可本姑娘就是想喝,这可怎么办?”
两人同握一只酒壶,双眼对视,视线交错间几乎要有闪电炸裂。
陆从南悄悄凑近雁萧关耳边:“这两人怕是有仇。”
不需要他说,雁萧关当然也明白,更何况眼前形势又有变化。
“你还待如何?不就是伤了你那哥哥吗?”只见容三桂空着的手一拍桌案,“都说了,乃是无意为之,更何况,先前在买韩翼面前,我手下已同你赔过罪,你还待如何?”
夜明苔美丽的面颊上布满寒意:“我哥受的伤,我让他百倍偿还。”
容三桂怎么可能轻易如她的愿?若是轻易被一个娘们唬住,他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只是让他将夜明苔打杀出去也不能,她的夫君可是买韩翼,他现在则是买韩翼手下大将,就算他再疯,也知道要给买韩翼一丝薄面。
他眼里怒气横生,却生生压了下来:“你别仗着得买韩翼的宠便肆意妄为,小心哪天失宠,那时你看旁人还会不会忍让你?”
两人之间一触即发。
蓦地,明几许起身,没有上前帮忙,却轻移脚步,走向了雁萧关这桌。
所有人都看着他的动作,不知他想要做什么。
明几许扮起女子来可比陆从南得心应手,一举一动都带着女子的柔媚风情,只见他脚步轻移,到了雁萧关案前后,指尖伸出,探向案上的酒壶。
眼波流转间,他微微俯身,隐在发间的珠钗轻晃,叮咚作响:“这位公子,可否割爱?”
他的声音婉转悠扬,比之在天都时只有些许差异。
陆从南眉尖一动,眼微微瞪大——他知道眼前这人是谁了,就连游骥也忍不住愣了一愣。
听着耳边比女子还动听几分的声音,雁萧关耳廓微动,咳嗽一声:“姑娘随意。”
这番对话让剑拔弩张的夜明苔和容三桂停下了争执,俱投来诧异的目光。
只是明几许的手还没拿起酒壶,容三桂又怒了,看着陆从南的眼神都快要冒出火来:“小娘子不是要伺候我喝酒吗?这是要反悔?”
陆从南没想到战火又蔓延到了自己身上,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此时解围的却是夜明苔。
夜明苔放肆得理所当然,她唇角微勾,不屑地觑了一眼容三桂:“莽汉可不值得娇滴滴的小娘子服侍。”
她也不再与容三桂多争手下酒壶,起身便来到雁萧关桌前,很是随意地跪坐在陆从南身旁,掐着他的下巴转过脸。
打量着陆从南小白兔一样的澄澈眼睛,待瞧见藏在眼眸深处的惊慌后,她红艳的唇角勾起,凑上前:“小娘子这般美,不如陪我喝酒。”
陆从南只与陆灵珑离得这般近过,还是因为陆玲珑那死丫头硬要同他打架。
这时却与一个这般美丽的女子咫尺相隔,眼对眼、鼻尖对鼻尖,甚至女子口唇呼出的热气,他都能清晰地感知到。
他慌张极了,连忙就要往后躲去,回头求助地看向雁萧关:“夫君。”
雁萧关一时也拿不准此时是陆从南占了女子的便宜,还是女子占了陆从南的便宜,两相为难下,居然没有反应。
夜明苔看向他,笑道:“我也不占你便宜,你这小娘子陪我,等价交换,就由我身边的侍女来服侍你吧。”
闻言,雁萧关磕磕巴巴:“什、什么……”
让明几许服侍他?他是嫌命不够长吗?
无需夜明苔再重复,明几许已经坐到了雁萧关身边,肩碰肩坐下时,飘起的发丝甚至粘在了雁萧关面上,酥麻的触感似乎在瞬间蔓延到了全身。
雁萧关浑身僵硬,极慢地转头,对上了明几许含着打趣笑意的双眼。
然后他就迷迷糊糊地喝上了明几许递上来的酒。
海盗应是打定主意要在这片海域上行动,船只并没有往前行,只随着水波发出轻微的摇晃。
海盗欢饮声再起,容三桂许久才将胸口的怒气压下去,若非夜明苔极受买韩翼的宠爱,他定要将她大卸八块扔进海里喂鱼。
到手的鸭子被横空而出的夜明苔劫走,这也便罢了,就连夜明苔身边的那名貌美侍女,此时也依偎在那个胆小怕事的小白脸怀中,斟酒夹菜伺候得好不尽心。
越看越堵,容三桂将酒碗一次次往口边送去。
天边橙黄散尽,天色一寸寸黑沉下来,容三桂已烂醉如泥。
到这时,夜明苔也喝了个尽兴,却没有让陆从南离开,而是带着陆从南回了自己船上。
自然,雁萧关一行人都被带了上去。
这艘船同样是海盗的,夜明苔这行之所以能出现在海盗船上,全是因为她使计从买韩翼的心腹那处知道了海盗此行的目的。
第130章
她也不做隐藏, 当即便去到了买韩翼那处,直言想要来看看被她哥哥骗得底裤都不剩的大梁朝王爷是个什么模样,更要看看这群让买韩翼养着的海盗值不值得他每年耗费无数银钱。
买韩翼被美色迷惑, 没坚持多久便同意了, 不过他也没有完全失了神志,这艘船上除了夜明苔带来的几个侍女和护卫外, 其他全是海盗的人。
船舷外浪涛拍打着船身,发出的声响沉闷而悠远,像是响在耳边的隆隆心跳声。雁萧关被明几许搀扶着,一直走到了船舱最中央的主舱内。舱外持刀的海盗正欲探头探脑, 房门便“砰”一声在他们眼前合上。
船舱很大, 甚至有个待客的小厅,一左一右分割出了两间房。一进门,夜明苔便扣着陆从南的手, 将人往较小的那间房走去,边笑边转过头来:“今夜我要同小娘子好好玩玩, 你可得帮我伺候好了关公子。”
明几许低眉敛目:“是。”
随即他便将雁萧关扶到了另一间房, 雁萧关的头脑从没有这般混乱过,看着明几许在船舱昏暗的光线中半明半暗的侧脸, 他张口:“你……”
只一个字, 明几许有了动作,手指竖在唇上, 那意思是让他噤声。
得到明几许的示意,雁萧关当即住嘴。
明几许见他这般听话,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只是在此情此景下,那笑意看得着实不太真切。
他指了指一边, 雁萧关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只见小舱窗外有着两道身影,顺着摇曳的烛火,在舱内投下长长的影子。
两名海盗就站在窗边,明目张胆地注意着里面的动静。
雁萧关皱起眉头,再看向明几许时,眼中满是询问,此时该如何行事?
他未曾注意到,明几许看着他的眼神满是晦涩。
就在两人之间异常的沉默即将引起船外海盗的疑惑之时,明几许动了。
在雁萧关因他猝然靠近而瞪大的双眼中,他的身影愈发靠近,随即,温热的身体落在了雁萧关的腿上。
与此同时,明几许温热的呼吸也落在了雁萧关的耳边。
雁萧关浑身僵硬,手脚都不知该放在何处。
明几许很是镇定,手指顺着雁萧关结实的臂膀滑下,牵起他的手环在了自己腰间。
与他暧昧的动作不同,他落在雁萧关耳边的声音冷静至极:“你们是打算今夜行动?”
雁萧关只觉冰火两重天,有什么东西在他心脏里渐渐鼓动,就欲喷涌而出,可头脑却理智地知晓,明几许此举并无他意,只是借机同他商量攻打海盗的计划。
他两人的动作也被投在了窗扇上,外面两个海盗见到,皆羡慕地撇了撇嘴,脸上扬起一抹□□的笑。
其中一人不知想到什么,突然道:“早听说交南元州刺史买韩翼行事荒诞,看来不是传言。”
“你连刺史的事也知道?”
“有一次我随大哥去过一次元州,在刺史府中,听他府里的侍从悄悄说起过。”说话之人神神秘秘地道,“都知买韩翼府中美人无数,可你知道最让人啧啧称奇的是什么吗?”
“快别卖关子了。”
“买韩翼,堂堂元州刺史大人,每次行房事都是夜御数女,还都得带着他那正房夫人一起行事,进他府中的无数烈性女子都是他的正房夫人驯服的。”说到此处,他的声音压低了些,“你可知他的夫人有个癖好?”
“什么癖好?你倒是说呀!”
“她啊,男女不忌。”他的语气像是在说什么天方夜谭,“刚刚不还将大哥救上来的小娘子带去房里了。”
“什……什么?”
“不然你以为大哥方才为什么不拦着?”海盗奇道,“听说买韩翼之所以这么宠爱她,正是因为她能帮着买韩翼一起折辱后院的姬妾……”
听到这处,雁萧关胸膛一震,忧心陆从南能不能保住贞操,面上便带上了一丝着急。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想法,明几许低笑道:“放心,都是假的,她不会对你那小跟班如何。”
雁萧关这才放下心来。
两人动作愈发暧昧,他忍着心下躁动,准备好好同明几许商量接下来的行动。
明几许却像是打定主意要让他不好过一般,指尖勾起雁萧关的腰带,身子紧紧挨在雁萧关宽阔的胸膛上,婉转声音再起:“公子这般紧绷,倒像是怕我吃了你。”
温热的气息扫过雁萧关泛红的耳尖,他甚至故意在雁萧关的膝头上挪了挪,裙摆滑落至两人交叠的膝头,在昏黄的烛火下,勾结成一团暧昧的形状。
听到这声,雁萧关还未有反应,窗外的两名海盗却竖起了耳朵,靠近窗边听着里面的动静。
雁萧关喉结滚动片刻,脖颈弓成一道僵硬的弧度,搁在明几许腰间的手猛地握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胸腔里翻涌的灼热让他下意识道:“够、够了……”
话音未落,明几许突然咬住他耳垂,含糊的声音裹着滚烫的呼吸:“窗外那两个蠢货还在呢。”
雁萧关猛地抓住对方手腕,却被明几许反手扣住压在两人之间,再俯身时,发间珠钗垂落的流苏扫过雁萧关的唇角:“船队中有三百是我手下的人,可配合你们行事。”
雁萧关浑身一激灵,浑身燥热的同时,努力在飘摇不定的水波中找回了一丝理智:“你又有什么目的?我……”
雁萧关话未说完,便被明几许用嘴唇封住了后面的话,柔软的触感擦过唇角,却只是虚虚一晃:“放心,此次我的目的与你殊途同归,我要船队的海盗葬身海底。”
突然,明几许一手扯开雁萧关的领口,喷出的热气在雁萧关的下颌处一晃而过。
雁萧关脖颈扬起,颈侧动脉鼓张不绝。
明几许从口鼻间哼出一声低笑,唇角若有似无地沿着跳动不停的血管往下蔓延,落在了雁萧关的锁骨处:“忍过这阵,等外面两个蠢货信了我们的戏码,便是机会。”
窗外传来海盗调笑的口哨声。
雁萧关只觉双侧太阳穴突突直跳,既恼恨这被迫的亲密,又不得不配合这场戏。
明几许察觉到他的僵硬,指尖轻轻抚过他紧绷的腹肌,在他耳边呢喃:“放松些,你抖得跟个筛子一样,可不像是当日在午门杀人不眨眼的五殿下。”
窗外传来悉悉窣窣的脚步声,在雁萧关彻底忍耐不住之前,两名海盗终于骂骂咧咧地往船舱另一头走去了。
明几许耳尖微动,确认人走远后,才松开挟制雁萧关的手,起身时还不忘整理被扯乱的衣襟,眉眼间哪还有方才的旖旎:“今夜他们不会来了,要动手便趁现在。”
雁萧关迅速整理好领口,喉间还残留着温热触感,他强压下心中异样,沉声道:“我带来的船舱中有数个木箱,木箱表面是药材,其下却是干柴、硫磺和鱼油,见火即燃。”
明几许听他说话的功夫,将发间的珠钗全部取了下来,随意扔去一旁。
这也便罢了,他的手移到腰间,很快,腰带落在地上。
雁萧关的眼神逐渐变得惊诧,就在他的思想忍不住往见不得人的方向拐去时,明几许外面的衣衫已落地,露出……
里面黑色的夜行衣。
他转过头,一脸淡然:“你们打算怎么引燃?”
雁萧关咳嗽一声,掩饰住自己方才见不得人的心思,说道:“带上船的都是神武军中的好手,得到信号会潜入海,凿穿海盗船船底,再趁乱引燃鱼油。”
雁萧关话说得利落,可眼神却时不时瞟向明几许。
明几许佯装不觉,将披散下来的发丝束在脑后,冷不丁道:“谁帮着你们传信?你那只小鸟?”
不等雁萧关回答,他又道:“叫什么来着?眠山月?”
雁萧关浑身一震。
上船后,他便将眠山月交给了游骥,没人会防备一只傻头傻脑的小鸟。
眠山月虽不着调,可因着胆小怕事,逃跑隐匿的功夫却着实算得上高超,起码趁着夜色摸清海盗船队中有多少艘船、船上有多少人……是绰绰有余的。
他们本是准备让眠山月弄清楚这些后告知雁萧关,待他据此制定好行动后再让眠山月将信息传达给游骥等人,如此便可保他们最大程度地完成目标。
待火势燃起,见到火势的秦进自然行动。
雁萧关看着明几许:“你果然知晓。”
明几许转过头,饶有兴致地道:“若要人不知,就别无所顾忌,须知隔墙有耳。”
雁萧关沉默片刻,沉声道:“你不觉得奇怪?”
明几许笑了笑:“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这世上有经鲜血浇灌之后与人心意相通的灵蛇,再多一只会说人语的鸟,又有什么稀奇。
雁萧关不知是个什么想法,像是松了口气又带着丝疑惑,眼前这人的表现倒像是衬得他一开始太过大惊小怪。
就在这时,房门被敲响,陆从南带着一丝颤抖的声音响起:“夫君……”
屋内两人对视一眼,雁萧关上前将门打开。
陆从南蒙头撞进他身后,瑟瑟发抖,恨不得将自己团起来藏得不露一丝痕迹。
夜明苔扬着兴致勃勃的笑走了进来,见到明几许才收敛了些,随之燃起的是双眼中毫不掩饰的期待:“要动手了吗?”
明几许没再提起眠山月,只点头道:“提前动手吧。”
雁萧关一惊,明几许侧头解释道:“凿船底,你们的人不合适。”
不等雁萧关疑惑,听明白明几许言下之意的夜明苔当即便道:“是要让达纳他们来吗?”
明几许点点头:“他们熟悉海盗的船,龙骨处的薄弱点也知之甚详,不容易打草惊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