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预设了一万个绝症的可能。
如果舒明青真的不幸是这一万个绝症中的一个的话，那流那么多血，人会不会直接就……
想着想着，沈砺突然给了自己一巴掌。
也许他根本不该带他出来。
他原本是想将他带在身边好照顾，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怎么会呢？
手术室的灯牌骤然灭掉，沈砺一眼注意到，连忙快速起身过去，只不过起身起得太猛，一瞬间眼前一黑。
“谁是病人家属？”护士出来问道。
“我是他……同事，他家人不在身边。”沈砺道。
“病人险些流产，虽然alpha怀孕不常见，但家属也要好好照顾，怎么能让他摔成这样呢？”护士递给他一份单子，“这是之后的养胎营养剂和各种药方，你待会拿着去买药吧。”
“怀……怀孕？”沈砺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alpha？”
怀孕……舒明青这些日子的症状不是绝症，而是怀孕？
难道是之前那个晚上……
难怪，难怪他频频呕吐还不让人知道。
难怪给他的胃药不肯吃，因为药物伤胎。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孩子……他有孩子了！
但是……孩子怎么办？
舒明青会愿意留下吗？他们之间……
手术结束之后，沈砺就一直陪在舒明青病床前等着他醒过来。
病房里弥漫着浓重的消毒药水味，舒明青紧闭着双眼，一直未曾睁开。
舒明青眼前，那是一片黑暗，他试图推开眼前的黑暗，可门后的却是少时的老宅。
黑暗的书房中传来少年压抑着的哭声。
还有老人带着怒气的声音:“舒明青，你多大的人了，为什么不能体谅祖父的苦心？你爸爸、叔父、我，还有舒家全族倾尽全力培养你成为第三星球顶级的alpha，让你去共和国第一学院上学，又花重金从小培养各种素养，才有了你如今的模样，你就一点也不懂事吗？”
“可是……祖父，我好累啊……”少年哭着，可那老人却挥了挥戒尺，极其响亮地抽在手心上。
“你还是不懂事！把家规再抄一百遍，另外，体能拳击课你就算被打死也要给我上！”
熟悉的冰凉的试剂针头被猛然推进他的手臂，被控制的感觉再次浮上心头，不管小舒明青怎样挣.扎都无济于事。
绝望。
窒息。
根本喘不过气来。
“不要、不要……”
病床上的舒明青眼角流下一滴泪来，眉头紧紧锁着，口中不断低低喃喃着“不要”二字。
沈砺被瞬间惊动，他站起身来，俯身为他拭去泪水，“是梦到什么伤心的事了吗？舒教授。”
“不，不要……不要！”舒明青突然惊醒，他猛地下意识想坐起来，却发觉自己身上都是疼的，根本动不了。
“咳咳……”舒明青猛地惊醒，肺里突然呛进来几缕空气，激得他连连咳嗽。
后背被覆上一只大手轻轻为他顺气，抬眸间，那人又给他递上一杯水，“温水，不知道你什么时候醒，一直温着的。”
舒明青有些诧异，片刻后还是接了过去。
入口温热，看来的确是时常温着的。
沈砺的确没说谎。
等等，这里是医院？
那孩子……
他突然手搭上肚子，不知为何，竟突然开始担心起这个从一开始就要拿掉的胎儿。
“孩子没事，别担心。”沈砺突然道，“你也没事。”
二人之间一阵寂静，连窗外风吹树叶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你都知道了。”舒明青突然开口问道，“不知沈教授怎么想。”
沈砺喉结滚动，轻声道：“我知道你很辛苦……”
“我问你是不是都知道了。”舒明青猛地咳嗽起来，苍白的脸上泛起病态的红，“别拿这种话敷衍我。”
“是，我都知道。”沈砺收起平日里轻佻笑嘻嘻的模样。
“所以，之前几次三番把我当狗戏弄，你也是早就知道的？”舒明青问，指尖因愤怒而攥紧床单，alpha的领地意识让他浑身紧绷。
沈砺攥紧水杯的指节发白，水杯壁凝结的水珠滴落在床单上，目光躲闪片刻后，才强迫自己直视舒明青，沙哑道：“是，我都知道。”
舒明青扯动嘴角冷笑，却因牵扯肚子闷哼一声：“好，真好……我竟在你眼里连条狗都不如，沈砺，戏弄我是不是特别有意思？”
“你别激动，别动了胎……”
“沈砺！”舒明青紧紧抓着床单，平日里冷得几乎能冻死人的眸色此刻仿佛正淬着天山寒雪般的冷。
“如果不是你，我不会怀上这个东西，也不会因为怀孕力量不稳几次变回萨摩耶本体形态，更不会被你当狗百般磋磨，变回人形后，还要受你的算计！”
听着他把腹中孩子称为“这个东西”，沈砺的心不由得使劲抽了一下。
很疼。
很难受。
舒明青突然剧烈咳嗽，鲜血溅在被单上，仍咬牙切齿道：“你满意了吗？”
“舒明青……”沈砺上前半步欲言又止，眉头紧紧蹙着。
“我问你满意了吗？！”
被舒明青喝完的水的水杯还攥在他手里，残留的水滴顺着杯壁流下来，滴在地板上，不知为什么，声音竟格外清晰。
见他咳血，沈砺急忙摁下呼叫铃，护士查看后，又叫来医生，给他开了第二次药。
“你不愿意见我，可身体是自己的，你总不能跟自己过不去吧？”沈砺端着药碗，“把药喝了吧。”
“什么药？”舒明青突然开口道。
“保胎药，同时稳定你身体的状况。”沈砺轻声道。
“就算不为孩子，你还不为自己吗？”沈砺把药递过去，“喝了吧。”
舒明青抹去唇边方才咳出来的血，颤.抖着深深闭了闭眼，随后睁开，许久才接过那药碗，将药喝下。
“肚子还疼吗？”沈砺问。
舒明青没回答，自顾自地拉起被子又躺回去了。
“我就在外面守着，你有事就叫我。”沈砺轻声道。
床上的舒明青仍然未发一言。
病房里传来一阵极轻极轻的叹息，随之而来的是逐渐远离的脚步声和放轻的关门声。
舒明青突然睁开了眼睛，紧紧盯着窗户外面摇晃的树影。
肚子处仿佛仍然散发着一股温热的感觉，像团小火焰暖着肚腹，恍惚让他想起前几天沈砺不由分说给他贴上去的发热贴。
为什么，为什么事情会发展成现在的样子？
沈砺到底……在想些什么？
**
舒明青住院的事，他没和另外两个同事说，但最近沈砺早出晚归也很快引起众人怀疑。
终于在第三天，沈砺到达医院后，便见病房的门半开着，隐隐约约能看见里面地上放着的花篮和水果礼品。
有人来了？
沈砺快步走上去，见到里面的人后却突然呆住。
“你们怎么在这？”沈砺问。
周启皱着眉头，“沈教授，这可是你不地道了，明明知道明青在这里养病，还不告诉我们，还闹得院长满世界找他，我们来看看怎么了？”
沈砺转身关上门不让风进来嗖着舒明青，连忙道:“哪能啊，是舒教授这病要静养，才叮嘱我不能往外说的。”
“没有。”病床上的舒明青淡淡扫过他一眼，随后毫不留情地拆台，“我请过沈教授转达我在这里住院的事，他没告诉你们？”
“那沈教授居心何在，实在有些难以猜测。”舒明青道。
一旁的奚庆突然道:“不过舒教授你这是什么病啊，要打这么多吊瓶？”
舒明青眸中闪过一丝不自然，“就是重胃病，要卧床养着，没大事。”
“哦……”周启道，“那我们一起来轮流照顾你吧，这样沈教授也轻松些，都是同事嘛！”
“不行！”沈砺突然开口道。
如果让他们过来的话，怀孕的秘密很可能会暴露出来。
再说……他抬头望向舒明青。
让他们插手进来，他该怎么通过照料舒明青来修复关系？
“怎么不行？”周启问。
“是……医生说他现在免疫力极低，任何外来接触都可能引发感染，院长特别叮嘱要严格控制探视，所以各位体谅一下吧，病人为重。”沈砺道。
听他解释，众人才点点头，“这样啊，那也行，我们就不打扰了。”
二人起身离开，沈砺看了一眼舒明青，随后转身去送他们，回来后，却见舒明青已经不在病房里。
这让沈砺心中顿时一咯噔，舒明青如今不能随意挪动，恐怕还会有危险，他人去哪了？
沈砺心中迅速升起一个不好的预想，“舒明青！”
“嘭！”病房隔间外面的卫生间里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声响，沈砺心下一紧，连忙跑过去差看情况。
却见舒明青皱着眉头勉强站着，正盯着地上被碰倒的抽纸盒。
“舒明青！”沈砺连忙过去想扶住他，“你现在身体虚弱，怎么能——”
“松开。”舒明青注视着自己手臂上搭着的那只沈砺的手，“不用你假惺惺。”
“舒明青……”沈砺嘴唇微微动着，“你变成这样，我也有错，你就不肯给我一个机会弥补你吗？”
舒明青:“……”
他没有机会沈砺，倔强地自己扶着门槛往卫生间里走去。
可是下一刻，他的身子就被人猛地抱起来，随后大踏步往卫生间走去。
“沈砺！”舒明青又惊又怒，“你放我下来，我自己可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