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太后十五岁入宫,直接被封为太子妃, 至今已有三十栽。
这三十年里她历经三代帝王, 一双眼睛看尽宫中繁华, 是大风大浪里走出来的奇女子, 她这么淡定看着苏轻窈的时候, 通身气派尽显。
苏轻窈心中一沉, 脑海里思绪翻涌, 却也并未怯场, 很快就捋清思路。
“娘娘抬爱,这宫里主位娘娘们的事, 哪里能轮到妾一个小主多言。”苏轻窈冲太后福了福, 先是推拒一番。
太后“呵呵”一笑,抬头扫了她一眼:“你倒是个鬼灵精, 无妨, 你便说来听听, 这话只到我这里, 旁人自是无处知晓。”
苏轻窈有了太后这一句打底,这才轻声道:“多谢娘娘。”
“既娘娘问了, 那妾便多言几句,宜妃娘娘是否故意为之,妾实在瞧不清晰, 但依妾所见,宜妃娘娘应当不是这般愚蠢之人。”
言下之意,宜妃若真蠢她便可能是故意的, 若聪明便可能是意外,苏轻窈不知道宜妃聪明不聪明,这事要太后定夺。
太后又笑一声:“那依你看,当不当罚?”
“这事说大且大,说小也小,”苏轻窈笑笑,继续道,“往大里说可定宜妃娘娘意图谋害宫妃之罪,往小里说,不过是一场偶然发生的意外,若不是和嫔娘娘伤了手,也闹不到太后娘娘这里。”
苏轻窈说话的时候很有技巧,她语气轻柔,吐字清晰,语速不快不慢,叫人听了十分舒服。
若非特地练过,绝对说不了这般利落。
太后收回目光,换了另一种香料继续研磨。
苏轻窈也继续道:“若是要罚,怎么也罚得,若是不罚,就要看苦主的意思。和嫔娘娘最是和气,她应当会帮着宜妃娘娘求情。但是……”
但是不罚是不行的。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宫中最是讲究体统规矩,宜妃闹了这样一桩事,如果太后不罚,以后人人都能拿这事做例子,这宫就没办法管了。
她这个但是很有些意味深长的意思,太后手里顿了顿,却没说话,只等着看她要说什么。
苏轻窈心里很明白,没有继续卖关子,利落说:“但是若宫中出了这样见血的事娘娘不管,那宫规便成了玩笑,这已经不是宜妃娘娘和和嫔娘娘两个人之间的私事,而是关乎体统规矩的宫事,无论如何娘娘都要管上一管。”
她这话说得太干脆了,丝毫没有考虑宜妃的脸面,以她的身份地位是轮不到她说这话的,然而到了太后那,却是切切实实替她考虑周全,也替皇上考虑周全。
国法事大,家规事小,然而在这长信宫里,可不分国法家规。
若长信宫都失了规矩体统,传出去,要被天下人耻笑。
太后长叹一声,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说得也很在理。”
苏轻窈静立在那,笑着低下头去,没有应声。
可太后却话锋一转,却是问:”既然你说要管,那依你看,本宫应当如何管?”
这几次请安宫宴,太后一直都很和蔼,很少自称“本宫”。可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却突然换了称呼,明显是在告诉苏轻窈,作为长信宫的太后,皇帝的生母,她想要如何处理犯错的妃嫔就可以如何处理,没有任何人敢指责埋怨她,皇帝都不行。
她要苏轻窈明明白白说出来给她听。
苏轻窈其实也不知太后为何特地叫她过来问这个问题,但话已至此,苏轻窈已无退缩余地。
“回禀娘娘,既然刚才宜妃娘娘这事可大可小,惩罚其实也可大可小,妾猜到和嫔娘娘肯定替宜妃娘娘求了情,那么旨意上便写因和嫔求情,免去宜妃娘娘大责,只罚闭门思过一月即可。”
上辈子太后就是这么处理宜妃的,苏轻窈捡了个现成,一句话就说进太后心坎里,跟她所想分毫不差。
太后脸上露出些许意外表情,她是没想到,这个小才人居然跟自己心有灵犀了一回。
要说苏轻窈进宫也有几个月了,年初她刚进宫的时候,瞧着也不过就是温顺恭谨的温良女子,看着她祖父的面子,太后特地给她封了选侍,她也平平淡淡接受下来。
头两个月,新宫妃们都未适应宫中生活,大多沉默寡言,除了因父兄而升位的吴婕妤和祖父位居大学士的谢才人,其他人都籍籍无名,丝毫性格显露不出。
还是这两个月,苏轻窈才入了她的眼,叫她心里多了一个考量的人。
倒也不关乎两位大师给陛下的批命,而是因为她在石榴殿里的表现,实在太过亮眼,叫太后不注意都不行。
而原本太后也只是关注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在这个听香阁里,她字字句句都跟自己心里所想如出一辙。
真是……太后说不太上来,倒是觉得她跟年轻时候的自己有些相似。
沉稳、大气、不张扬、也不示弱。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敢说敢做却又知道善后,很是不容易了。
太后心里有些欣喜又有些恍惚,也可能是苏轻窈表现得太好了,叫她一时之间竟难以放心。
苏轻窈见太后肃着脸沉思,半响搞一言不发啊,心里也打起堂鼓,一时之间竟有些拿不太准。
她垂眸沉思,把进来以后的每一句话都咀嚼一便,只觉得自己说得丝毫不差,怎么太后依旧不甚开怀?
苏轻窈突然心中一颤,心里重复一遍:丝毫不差。
是了,她一下子便醒悟过来,正是因为她表现得太好,一点破绽都无,太后才无法展颜。一个完美到无可挑剔的人,是不存在的,她如今毕竟才只十六岁,过了生辰也才十七,不可能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再聪明都会有破绽。
想透的一瞬间,苏轻窈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声音也有些抖了:“娘娘息怒,妾都是乱猜的,还请娘娘勿要见怪。”
她不会说自己年纪小不懂事,眼界太短说的不对,那不是打自己的脸,是打太后的脸。
太后微微一愣,这会儿才扭过头来,垂眸打量她。
只看年轻的小姑娘跪在地上,脸色刷白,眼神惶恐,瞧着确实是害怕极了的样子。
就连火眼金睛的太后,一时间也分不清她是真的还是假的,但那又如何呢?
太后道:“你且放心,我没有生气,好孩子快起来吧。”
听到自己还是“好孩子”,苏轻窈这才松了口气,慢悠悠爬起来,小声道:“刚才妾所言,都是昨日回宫想了许久的,不满娘娘说,其实妾心里也有些埋怨宜妃娘娘。”
这么一说,就全都对应上了。
她昨日也受了惊吓,还不许人家心里想想宜妃要受什么惩罚?且是提前一个晚上就开始想,这会儿说得干脆利落就很是有理有据。
太后不知怎么,听到她这么说才略放下心来,道:“好孩子,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了,回去吧。”
她刚说完送客,想了想又道:“乐水,你去送送。”
叫自己身边的大姑姑亲自送出去,便是宜妃和贤妃平日里也没这个脸面,太后此举不过是为了叫苏轻窈安心,示意自己是真的没有生气。
苏轻窈便福了福,一脸感激地退了出去。
乐水亲自把她送到门口,待苏轻窈走了,她才转身回了听香阁。
太后还坐在那,不紧不慢制香。
乐水走到她身边,给她续上热茶:“娘娘可是喜欢苏小主呢。”
宫里这么多妃嫔,能被太后娘娘叫来听香阁的,也就只有这位不起眼的苏小主了。
太后笑笑,放下手里的药杵,接过帕子擦了擦手,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牡丹笑道:“不是我喜欢她,是她命好。”
就赶巧她四月二十八那日侍寝,暗合清心道长说的机缘,再加上净尘法师的批命,也唯独指到她身上。若非如此,也无之后接二连三的侍寝,也无她表现的机会。
“有些人若想发光,只要一个微不足道的火星便成,那可真是一点就着。”
太后感叹道。
乐水推开隔窗,叫太后瞧得清楚些。
“那依娘娘所见,刚才苏小主那一番话,到底是真是假?”
太后笑了:“是真是假其实都不重要,我刚才突然想明白了,她是聪明绝顶也好,还是蕙质兰心也罢,亦或演技出众能参破人心,总归都是个玲珑人。”
“她为皇儿抄过经书,做过抹额,有这一份对皇儿的心,就足够了。”
世上哪里有那么十全十美的事?若以后苏轻窈还有更大的机缘,便是她如今这般表现也能够胜任,太后不求将来皇儿身边都是爱他成狂的痴心女子,只要这些人一心为他着想,能叫他少操心后宫事,便很知足。
想到楚少渊那样薄命,太后眼睛里有着深深的伤痛。
“我也不求别的,只求他能长命百岁,比他父皇身体康建,便心满意足。”
乐水被她说得有些哽咽,低头擦了擦湿润的眼睛:“娘娘,陛下一定能好好的。”
太后笑笑,目光投入院中茂盛的牡丹中。
她自幼喜爱牡丹,成婚之后先帝待她如珠如宝,天命不久前,特地命人给慈宁宫种了满院牡丹,就是为了让她搬过来能开怀。
先帝自知身体不丰,便未曾广开后宫,一辈子只守着她一人过。
她们两人自是青梅竹马,做了十几年恩爱夫妻,然而天命难违,先帝早早殡天,留下他们孤儿寡母艰难过活。
她遗憾吗?她满心都是遗憾。
然而她也明白,世间并无十全十美,他们两人能在这长信宫中恩爱如神仙眷侣,也能弥补其他遗憾了。
太后长长叹了口气:“便是……也想让皇儿能有个知心人。”
作者有话要说: 太后:儿子没老婆,只能当娘的上,不容易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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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轻窈这一趟慈宁宫之行,仿佛一缕青烟, 转眼间就消散在空中, 无任何人知晓。
次日刚用过午膳, 她们碧云宫才得了信, 说是太后娘娘下懿旨, 因宜妃娘娘御下不严害和嫔娘娘受伤, 罚闭供思过一月, 以儆效尤。
柳沁自是知道怎么回事, 闻言就偷偷问苏轻窈:“小主,您当真猜到了太后娘娘的想法?”
苏轻窈笑笑, 道:“宜妃虽说家中没有得力朝臣, 却是骆郡王之后,在宗室凋零的今日, 她父亲再愚钝, 也到底托生了好人家。”
因厉平帝当年对宗室和忠心朝臣赶尽杀绝, 如今大梁并无太过亮眼的世家宗族, 到了慎帝一朝,或许是深知世家和勋贵的重要性, 也为了维持前朝平稳,慎帝又开始重新启用部分旧族世家,封赏了不少新进勋贵。
各种爵位一时间成了大臣得帝心的标志, 若一个心腹没个爵位,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肱骨之臣。
到了建元帝这里,许多朝臣的单封爵位都已随着老大人的故去而被朝廷收回, 如今盛京中的勋贵还真没有几支,宜妃的父亲虽只降等继承忠勇伯,却因是老世家而隐约成了勋贵中的领头羊。
忠勇伯本人又特别乐善好施,跟谁关系都很好,人人皆可成朋友,虽无一官半职,在楚少渊这里也能说得上话。
苏轻窈这么一想,就觉得忠勇伯这个人实在不简单。
柳沁被她一点拨,想了一会儿便明白过来:“是以宜妃娘娘那样的性子,还是被立为四妃,太后对她也一直很是关照。”
“这宫里的女人啊,在咱们这位陛下面前,宠爱和美貌都不重要,重要的只看家世。”苏轻窈淡淡道。
有用的女人,位份就高,就这么简单。
上辈子的她,因娘家叔父都不给力,自然就成了那个边缘人,靠着年节慢慢往上熬位份,最终凭借身体硬钢当上了皇贵太妃。
这一世,兴许是她比较独特,也可能是陛下有些别的什么打算,才叫她在众人面前露了脸,甚至太后娘娘都特地叫她过去问过话。
苏轻窈垂眸沉吟良久,还是道:“既然咱们娘家不得力,就只能靠自己了。”
让自己成为有用的人,比靠旁人都强。
柳沁抿嘴一笑:“小主自是极好的,奴婢瞧着,早晚能走到最上边去。”
苏轻窈轻轻捏了捏她的胳膊:“就知道打趣我。”
这边碧玉宫中苏轻窈立下了新的目标,前头乾元宫中的楚少渊,却正被母后抓了个正着。
无他,这几日他正打算装病不招寝,转头娄渡洲就打了小报告,太后娘娘当即坐不住,头回杀到乾元宫中来。
楚少渊老老实实坐在那,乖顺得如同稚儿,太后娘娘板着脸坐在他对面,光吃茶不言语。
娄渡洲怕陛下冲自己发火,一早躲到外面去,倒是把听琴姑姑换了来,好伺候这对天家母子。
听琴姑姑在楚少渊幼时便伺候他,当时楚少渊还是个牙牙学语的孩童,她自然听命于小殿下的亲娘皇后娘娘,这么多年下来,同太后的感情也是极好的,在她老人家面前很能说得上话。
这会儿见他们母子两个僵硬不语,听琴姑姑想了想,忙笑着劝:“娘娘有些时候没来乾元宫,前头水榭池塘中的荷花正是灿烂,娘娘要不要去瞧瞧?先让陛下把政事忙完要紧。”
薄太后扭头扫了一眼一脸正经的楚少渊,见他御案上压了好几摞折子,便就又有些心软:“有些时候没同你说话,今日便劳烦你陪着我去赏景。”
听琴姑姑笑得脸都红了:“哎呦,这可是臣的荣幸,多谢娘娘赏脸呢。”
薄太后又去看楚少渊,冲着他冷哼一声,便被听琴扶着起身,一起往水榭行去。
等她的身影消失不见,楚少渊才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
甭管多大岁数,儿子都怕娘,实在在是真理。
见太后走了,这母子俩也没吵,娄渡洲才又重新在御书房外面探头探脑,脸上生生笑出了菊花。
“陛下,可要打扇?”娄渡洲谄媚地问。
楚少渊扫他一眼,也冷哼一声:“别以为朕不知是怎么回事。”
他肯开口,就表示不怎么生气。
娄渡洲终于松了口气,缩手缩脚进了御书房,忙给楚少渊打扇:“娘娘也是关心陛下,知道您整日在乾元宫忙碌,心疼得不行,这才盯着晚上侍寝的事。”
若是旁的母亲,便是亲生的,也定不会管儿子房里事。
但楚少渊的情况太过特殊,如果薄太后不催着他招寝妃嫔,他怕是一辈子都不会想起那些妃嫔,他名义上的女人们。
作为母亲,她最知道儿子。
知道他因为那孤寡命格,缺失了一个男人能享有的快乐,也正因为如此,他作为皇帝,看似三宫六院,却一直都是孤家寡人一个。
便是面上再坦荡,也终归有些自卑。
楚少渊十来岁的时候尤其不待见宫女,那时候刚继位,她要采选还是逼着他下的旨,如若不然,他怎么也要再拖二十七个月,拖不下去再说其他。
等继了位,他开始忙碌前朝,采选的宫妃入宫,这种情况才好转一些。
似乎是发现入了宫的女人们可以很好平衡世家与朝臣,他便也就不那么抗拒,一心扑在政事里,隔三差五招个宫妃过来石榴殿住一晚,便算应付差事。
对于楚少渊来说,无论前世今生,大梁这个国家,对他都是最重要的。
只要能为国,无论什么苦他都能吃,无论什么罪他都能受,哪怕就这么孤家寡人一辈子,他也不在乎。
但重活一世,他才发现无论他多努力,大梁的未来都不可能是一片坦荡。
如若不然,本应该长命百岁的清心道长也不会早早亡故。
是以这辈子,他便也遵循着清心道长和净尘法师的话,努力把目光放入后宫,想找出那个隐藏的凤星。
如果真能找寻到他的正宫皇后,说不定不仅他自己的命格可以改变,大梁的国运也能改变。
可以说,想通这一切后,他并不抗拒接苏轻窈。
然而上辈子他自己一个人过得好好的,从不曾谈论风月之事,如今想让他跟个女人好好接触,他甚至……不知道要怎么做。
是的,虽然不肯承认,他是真的不知道要如何跟女人相处。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有时候随心而为,有时候参考着娄渡洲从民间寻来的话本,照着上面花前月下一番。
至于苏轻窈本人怎么想,不在他考虑的范围里。
毕竟这小姑娘那么爱戴他,对他一直忠心耿耿,想必也很感动他对她的“好”吧?
娄渡洲不知陛下的思绪又飘远,依旧在那苦口婆心劝:“太后娘娘也是想让您多跟苏小主接触,若是两人熟悉了,有了感情,日子便能舒坦许多。”
楚少渊沉思片刻,问:“什么叫有感情?”
听到这话,娄渡洲也卡了壳,沉默在那好半天,才小心翼翼说:“就是您喜欢她,她也喜欢您?”
楚少渊若有所思点点头,又道:“那又如何熟悉?话本里些的那些,都是无稽之谈,看上去很蠢。”
娄渡洲嘴里直发苦,他一个去了势的阉人,上哪里知道如何跟女人相处,如何跟女人产生感情?寻常人家不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地久天长相处下来,不也成就百年好合的佳话?
可皇帝的问题,他是无论如何都要回答的。
娄渡洲想了想,突然想起一件旧事:“陛下,不满您说,臣入宫之前,家中父母也很和美。”
娄渡洲的命楚少渊早就知道,他是个普通农户出身,家中只有父母弟弟,无奈十岁时父母接连重病离世,叔叔家里帮着还了债已经家徒四壁,再抚养两个半大的小子更是雪上加霜。
为了给他爹娘治病,叔叔家里也是尽了力,掏空了家底。
娄渡洲不想让叔叔难做,也不能眼看着堂弟堂妹饿死,便咬牙卖身入宫,拿自己一辈子的卖命钱给了叔叔,托付他给自己弟弟一口饭吃。
如今太平盛世,阉人比宫女难寻,若非天灾**,谁家也舍不得孩子受这么大罪,成了不男不女的怪物。
因此当时娄渡洲足足得了三十两银子,足够他弟弟吃用六七年的,到那时候弟弟也有十几岁年纪,可以给叔叔家干活,便也不缺那点银子吃饭。
娄渡洲的这段故事,楚少渊和薄太后都知道,这么多年,却从未跟他提起。
这深宫之中人人都有伤心事,娄渡洲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成为正五品的太监,全靠他自己肯吃苦敢拼搏。
那些事对于他来讲,或许只是午夜梦回的旧梦,如今再说起来,也泛不起什么涟漪。
楚少渊放下笔,认真看向娄渡洲。
娄渡洲认真回想,便说:“当时臣父母很恩爱,地里的活辛苦,父亲就从不让母亲下地操劳,总是一个人默默撑下一切。臣记得那时候每次晚上用完晚膳,借着夕阳光景,母亲坐在院中刺绣,父亲便煮好茶,陪在她身边说话。”
娄渡洲说起这事,还是不由自主红了眼睛:“母亲就总是感叹,父亲的陪伴是她这辈子最大的幸福,能嫁给父亲她很幸运。”
楚少渊听到这里,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而水榭那边,听琴也在劝慰薄太后:“娘娘也别太心焦,陛下如今正是年轻,不懂怎么同姑娘家相处,也是自然的。”
太后叹了口气:“原来也就罢了,现如今有了苏轻窈这个变数,我是无论如何都不甘心,这不就着急起来。”
听琴微微一笑:“这事好办得很。”
太后扭头瞧她,听琴就说:“苏小主是个伶俐人,聪慧机敏,臣瞧着陛下倒是不怎么烦她,还能跟她说几句话。”
“男女之事,不就是个相处,时间久了,什么便都有了。”
薄太后终于笑开怀:“正是,若皇儿实在不耐烦招妃嫔侍寝,叫那丫头下午过来陪他说说话,也是使得的。”
听琴使劲点头:“娘娘英明。”
作者有话要说: 太后:儿啊,为娘只能帮你到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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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3 章
此刻的苏轻窈,还全然不知乾元宫这段故事。
她的生辰近在眼前, 自己想着办得热闹一些, 也好跟姐妹们联络一下感情。
当然,她的姐妹也就只孙选侍和谢才人两个。
苏轻窈是七月初七的生辰, 正是乞巧节,人都说她这生辰好,天生的巧命,听着就很喜庆。
近来因为接连侍寝,御膳房和尚宫局都很给脸面,她想在自己屋里办个宴会请三两好友,也是使得的。
原她在宫里头几年过得不如意, 也没怎么过过生辰, 这么一想,苏轻窈就更是上心,跟柳沁安排:“回头取十两银子, 预备着上两道好菜, 鸡鸭鱼肉总要一样一碟, 可不能寒酸。”
柳沁便点点头:“小主放心, 前些时候桃红去御膳房取膳, 才知道跟林御厨竟是同乡,如今一口一个表叔叫着,这顿宴席保准能办得体面。”
苏轻窈满意点点头:“桃红柳绿这对姐妹,确实很机灵懂事,也是咱们运道好。”
对于自己宫中的宫人, 苏轻窈也不需要他们多忠心耿耿,但凡懂事些,会当差,便已经足够。
不过桃红柳绿总是能给她意外惊喜。
苏轻窈道:“若是以后能升位份,这两个就都给升到大宫女,你就劳心带带,都是懂事的好孩子。”
柳沁也很喜欢她们,闻言便应下,道:“奴婢省得。”
苏轻窈又吩咐:“正巧之前陛下还赏赐了一块龙凤团圆,到时候也可拿出来吃,叫姐们们也尝尝鲜。”
如今御供有两种茶,一种是可直接泡煮的清茶,一般有明前龙井、铁观音、黄山雾峰、正山小种、庐山云雾、祁门红茶、云州普洱等类,虽普洱也是茶饼,但也是冲泡法来吃,归于清茶类。
另一种就是前朝比较兴盛的茶饼。
早年茶饼种类很多,品种也丰富,随着清茶盛行,茶饼便泯然众人矣。但宫中的御供还是没有断过,这些年楚少渊比较喜欢龙凤团圆和小龙团之类的口感香味,御供也多为此两类。
他若要赏赐,瞧得上的才给茶饼,是以宫妃宴请时能拿出茶饼招待,不仅十分有诚意,也能显出自己在陛下那很得宠。
不过苏轻窈这次拿出茶饼,倒是真心实意想跟姐妹们尝尝看,毕竟这东西她上辈子也是常吃的,煎茶手法和技术都很好,绝对能叫大家吃个高兴。
柳沁倒是不知自家小主也会煎茶,她自己也没仔细学过,闻言便有些忧心道:“陛下不过就赏赐一两,可是够吃?”
苏轻窈胸有成竹:“自然是够的。”
这会儿正是夏日午后,因着上午刚落了雨,屋子里很是凉爽。阵阵微风吹拂而来,让人神清气爽,整个夏热的烦闷都消散开来,只剩满心欢喜心。
苏轻窈正想趁着今日凉爽沐浴更衣,把头发梳洗干净,便听外面又传来一把熟悉的嗓子:“苏小主,陛下招您今日侍寝,恭喜恭喜。”
距离上次侍寝已经过去好几日,苏轻以为陛下又要称病,没成想却是今日就叫了她,也不知到底是为何。
但不论为何,去石榴殿沐浴更衣更是便宜,还省得自家小宫女来回搬水,一趟趟得很是折腾人。
柳沁出去打赏罗中监,照例闲话几句,苏轻窈选好今夜要穿的衣衫,叫柳绿去熨烫。
待柳沁回来,苏轻窈正想吩咐她取妆奁来上妆,就看柳沁凑到她耳边道:“小主,陛下叫您这会儿就过去。”
苏轻窈微微一愣,头两次她也去得早,来人也很是张扬,弄得人尽皆知。这一回却没宣扬,可一会儿步辇过来,怎么也要闹出不小的动静。
“那也能瞧见的。”她指指后殿,单说的惠嫔。
柳沁道:“罗中监道白日宣召总是不美,因此陛下特地命步辇等在巷口,咱们走出去再坐也不迟。”
苏轻窈:“……”
所以这般多此一举到底为何?反正又不用她真的侍寝,晚上再去说不行吗?便是再低调,这碧云宫的人肯定都能瞧见,何苦做这掩耳盗铃的勾当,更显得心虚。
然而命令是陛下下的,谁都不可违抗,苏轻窈也只得换上衣裳,重新盘头上妆,顶着大太阳往门口走。
罗中监见她被晒得直眯眼睛,心里便有了计较,跟在边上道:“陛下近来很是平易近人,小主多陪陛下说说话也是好的。”
他不可能自己想到这些话,不是娄大伴教他的就是听琴吩咐的,总归是上头的事,苏轻窈听进心里,便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罗中监跟她也算是半个相熟,认识有两个月,知道她很是聪慧,许多话说一半就能听懂,便就直接换了个话题:“近来进贡一批南边的油纸伞,陛下不喜那花色,倒是很适合小主。”
“御用之物,哪里是我们这些小主可用的。”苏轻窈笑笑。
罗中监心里有了底,便没再说什么。
步辇晃晃悠悠,没一会儿就来到乾元宫前。
跟苏轻窈想的一样,步辇没去石榴殿,反而去绕路转去墨希阁,照例是娄大伴亲自在门口等。
柳沁扶着苏轻窈下步辇,便乖乖往门口一站,低头垂眸沉默不语,很是懂事。
娄渡洲赞许地瞧她一眼,便对苏轻窈笑道:“劳烦小主大下午走这一趟,陛下正在读书,等了许久。”
娄渡洲话说得漂亮,实际里面有什么里子大家心知肚明,苏轻窈也不反驳他的话,客气点头:“劳烦娄大伴久等,咱们进去吧。”
苏轻窈取出帕子浅浅擦干净额头汗珠,略整理仪容便跟在娄渡洲身后,屏气凝神往书房里走。
刚一进来,就闻到里面一阵幽幽清香,却是烤制茶饼的味道。
苏轻窈定睛一看,就瞧见楚少渊正坐在茶桌前,专心致志烘烤茶饼,边上放了成套的茶具,跟娄渡洲说得正在读书有很大的出入。
娄渡洲面色不变,只躬身行礼:“陛下,苏小主到了。”
楚少渊手中一顿,放下竹夹,抬头往苏轻窈面上望去。
几日不见,苏轻窈似是比上回见没什么不同,但若要详细分辨,却还是有些细微差别的。到底差别在哪里,楚少渊怎么想都没想起来,便也懒得再去费脑筋。
“过来,坐下。”
楚少渊惜字如金。
苏轻窈心里念他两句,脸上却笑颜如花,行至楚少渊身边,乖巧坐下。
她跟他中监隔着一个小方几,两人挨得并不近,苏轻窈却依然能够嗅到他身上幽远悠长的龙涎香,这味道异常醉人,是世间所有香气都无法比拟的。
自然,也只得陛下一人独享。
楚少渊把手边已经研磨好的茶粉推过来,指了指桌上的水具又道:“可会煎茶?”
苏轻窈低头一瞧,就知道他今日用的是小龙团,是香味浓郁的茶饼。这跟泡清茶不同,煎茶是相当需要技巧的,若是未曾练过,打出来的沫饽不仅难看,也出不了花,茶的味道自然就激发不出来,很是浪费。
上辈子闲来无事,苏轻窈还特地跟茶博士学过,手艺相当了得。
她想着要在楚少渊面前表现好一些,当即便道:“妾在家中时有学过,陛下放心。”
楚少渊垂眸瞧她,见她一脸认真,小脸蛋也红扑扑的,不知怎么有点想笑:“好,那就你来煮,若是不好吃……”
他后面的话没说,苏轻窈替他开口:“若是不好吃,陛下只管责罚。”
楚少渊突然凑到她身边,一双眼眸直直看进她眼中:“你觉得朕会如何责罚你?”
他从来都未曾离她这么近过,苏轻窈脸上更红,几乎都要烧起来。
她只觉得脑子里一片混乱,楚少渊英俊异常的容颜就这么扎进她心中,叫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楚少渊轻笑一声:“你可要好好表现。”
他说完,也不管早就晕头转向的苏轻窈,自起身回到书桌前,拿起奏折继续批改。
苏轻窈愣神好半天,直到被他翻书的声音叫醒,才红着脸开始煎茶。
水具里早就备好山泉水,苏轻窈取了银丝碳放在炉中,点燃煮水。然后取来两个兔毫盏,端正摆在茶盘上。
待这一切做完,水壶里的水还未烧开,苏轻窈便取楚少渊刚刚研磨好的茶粉和细盐,等待水沸。
她做这一切如行云流水一般,一点都不带慌乱,显然是真练过的。
楚少渊说是批改奏折,却一直分神观察她,就见她取茶粉的量都很精准,不由微微扬起眉头。
前些时候他特地命仪鸾卫调查苏轻窈少时经历,她当年于太一博士门下求学,可未曾学如何煎茶。
她刚张口就说家中所学,就是不知在哪里的家中,楚少渊一双眼眸淡淡扫过苏轻窈一眼,心里又升起些许好奇:还有什么是她不会的吗?
就在这时,水沸。
苏轻窈用水舀加了一小勺冷水并一小撮盐,一边开始烫茶筅。
等到第二沸翻滚,苏轻窈先取出一小勺备用,然后用茶筅飞快搅拌,待水中出现旋涡,便徐徐注入茶粉。
待到茶水中出现浮沫,苏轻窈打茶的速度便慢下来,不多时就要三沸,苏轻窈飞快注入刚取出的水止沸。
她手腕有力,打茶时又快又利落,不过多时,一阵茶香便悠然荡开,钻进楚少渊的鼻尖里。
楚少渊抬头望去,却见她也恰好抬头看来,唇边酒窝若隐若现,似是十分高兴。
“陛下,茶好了,可吃。”苏轻窈轻声开口。
楚少渊听到自己的心,刚刚不小心漏了一拍。
作者有话要说: 苏才人:快来,快来狠狠责罚我!
陛下:…………告辞!
哈哈哈哈哈总觉得我好坏啊orz陛下简直惨绝人寰=V=
☆、第 34 章
几十年了,这是楚少渊头一次有这种感觉, 他自己弄不明白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却也无暇去多想。
苏轻窈很爱吃这小龙团,味道香浓馥郁, 无奈这茶稀罕得很,也不过就乾元宫和慈宁宫能吃到,旁的人可没这福气。
今日运气好,在乾元宫蹭到这茶,苏轻窈对楚少渊的态度就越发谄媚,笑容也比以往多许多。
楚少渊走到茶桌边,看着兔毫盏里漂亮的茶花, 端起来凑到鼻尖处嗅了嗅香气, 好半响满意道:“不错。”
苏轻窈微微松了口气。
她这一手煎茶功夫,若是还要被陛下嫌弃,那上辈子可就白学了。
两个人安安静静吃了会儿茶, 等一碗吃完, 便不约而同放下茶盏, 气氛一时又僵硬起来。
苏轻窈实在不知道要怎么跟陛下多说些话, 而楚少渊也想不起来要同她谈些什么, 娄渡洲早早躲了出去,连个暖场的都没有。
他们两个就这么呆坐一会儿,苏轻窈才小声道:“陛下还吃茶吗?”
她声音很轻,随着一阵沁人心脾的馨香钻入鼻尖,楚少渊想了想, 没想起来她用的是什么香露。对女人家用的这些,他是一点都不熟悉的。
“不吃了,你……随意看会儿书吧。”楚少渊指了指旁边的一个小书柜,起身回到桌案前,继续忙碌那些烦人的奏折。
经过这么多次相处,苏轻窈大概知道他不是很爱说话,也有点不太喜欢搭理人。但他到底是皇帝陛下,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谁也不能说他一声不好。
沉默寡言那是深沉稳重,唯我独尊那是天子气派,怎么着都是对的。
苏轻窈被他安排看书的差事,便从小书柜里找了本话本读。
她倒是没成想这书柜里还摆放些坊间有名的话本,几十年没读过,这会儿再看倒也妙趣横生,苏轻窈没多一会儿就沉浸其中,丝毫感受不到其他。
楚少渊飞快批完一摞奏折,便抬头去观察苏轻窈。
书房里多个人,他总是有些不习惯,然而或许是因为她太过小心谨慎,也或许她本身就很安静,时间久了,倒也不觉得特别难熬。
看着她读本书一会儿笑一会儿皱眉,楚少渊不由自主也跟着动了动眉毛,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突然撇了撇嘴。
真是,跟个毛头小子一样,丢人。
楚少渊努力收回心神,继续忙碌政事去。
墨希阁很快便安静下来,两个人沉迷在各自事中,竟也意外和谐,等到娄渡洲进来开门,才把他们从全神贯注中叫醒。
“陛下、小主,晚膳已备好。”
苏轻窈立即放下书本,规规矩矩坐在椅子上,垂眸不语。
楚少渊也差不多忙完政事,便起身道:“用膳。”
晚膳依旧安静得过分,这回娄渡洲没给苏轻窈安排小宫女,柳沁已经完全习惯在乾元宫伺候苏轻窈用膳,表现得相当稳重。
苏轻窈也很适应在这用膳,各种美味佳肴尝了个遍,心情更是美。
等用完晚膳,苏轻窈也不言语,坐在那等楚少渊的吩咐。楚少渊原本想一走了之,轰她去石榴殿眼不见心不烦,转头想起太后娘娘的嘱托,顿时深吸口气,皱眉吩咐:“跟朕来。”
苏轻窈心里一沉,怀疑他还想领着自己爬屋顶赏月,一边安慰自己没什么好怕的,一边悄悄白了楚少渊一眼。
这陛下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喜欢做一些奇怪的事。他自己做也就罢了,还拉着别人一起做,不知道小姑娘家家的都胆子小吗?
楚少渊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扭头看过来,就见她飞快收回视线,也不知道看自己做什么。
他这时才回想起来上次是拉着她去屋顶上赏月,把她吓得够呛,哆哆嗦嗦才爬上屋顶,那场景还挺有些逗趣的。
楚少渊抿抿嘴唇,突然生了些莫名其妙的情绪,又忍不住逗她:“瞧什么,还想去赏月?”
就看苏轻窈低着头不说话,却突然小幅度哆嗦了一下。
楚少渊勾起唇角,突然笑出声:“今日不爬屋顶,哪里还能天天爬。”
苏轻窈不知道他是不是戏弄自己,好半天才抬起头,飞快往他脸上瞧了一眼。只见皇帝陛下一双凤目微张,嘴角上扬,带了些平时少见的笑意,似是十分开怀。
他那张英俊的容颜,笑是一个模样,怒便是另一个模样。
苏轻窈小声问:“真的?”
楚少渊直接往寝宫里走,回头扫她一眼:“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苏轻窈这才松了口气,想到不用爬屋顶,只觉得浑身都轻松下来。
来到寝宫门口,楚少渊大步而入,苏轻窈站在门口,倒是有些犹豫。这里是皇帝寝宫,不是她这等身份人可随意进出的。平时宫妃侍寝,只能在石榴殿,唯一能进出陛下寝宫的,便只有正宫皇后。
楚少渊前世今生都无皇后,便是前世那个女人给他诞下兴武帝,难产而亡,楚少渊也只追封为贵妃,未立皇后。
苏轻窈想不透这到底是为何,她从未见过这位岑贵妃,也不知她跟陛下到底有什么样的故事,只知道她亡故之后,陛下悲痛欲绝,自此不再踏入后宫半步。
那时候宫里的女人们都妒恨岑贵妃,怪她霸占了陛下所有的感情,怪她诞下皇长子,也怪她芳年早逝,绝了他人希望。
就这么一个从未在众人面前露过面的女人,成为百姓口中的绝代佳人,亦是陛下一往情深的见证。
苏轻窈倒是不妒恨她,无论有她没她都没苏轻窈什么事,她只是好奇,会被陛下喜欢的女人,到底是什么模样。
她留下的,只有一个嗷嗷待哺的皇长子。
苏轻窈站在乾元宫寝殿门口,就这么发起呆,娄渡洲急得不行,只好在后面催:“小主,小主,跟着陛下进去啊!”
他连着催了两次,苏轻窈才回过神来,顿时有些紧张:“我……不能进的吧?”
娄渡洲也不知说什么好,这苏小主平日里瞧着可是胆子大得很,给陛下做抹额这事都做得出来,怎么叫她进陛下寝宫,就胆怯了呢?
他只好劝:“无妨,陛下叫进就无碍。”
苏轻窈怕陛下等着急,深吸口气,抬脚往寝殿里走。
楚少渊的皇帝寝宫可谓宽敞至极,正当间是前后两隔的厅堂,左边被隔断遮掩,苏轻窈看不真切,往右去是雅室、花厅和一个小书房,绕过雅室,才是楚少渊的寝殿。
寝殿还分内外两室,一个内殿一个外厅,光这两个室,就比苏轻窈一整个偏殿大了。
夏日炎热,傍晚虽说消去大半暑气,却也并未太凉爽。而置身于寝殿中,因为宽敞亮堂,窗门对开,穿堂风阵阵拂过,很是舒服。
苏轻窈跟着娄渡洲往里面走,边走边想:怪不得人人都想做皇帝。
她没去过外五所,也没那么大的野心跟乾元宫比大小,只单看惠嫔的碧云宫后殿跟太后娘娘的慈宁宫,便能看出不同。
人跟人是不能比的。
苏轻窈自己是个惜福人,她不会去计较那些得失功过,只要能把自己的小日子过得越来越好,便很知足。
是以此刻,她站在大气恢弘的皇帝寝宫里,倒也很是淡然。
刚才是不敢进,只要一进来,她仿佛就金钟罩护体,什么都不怕了。
晚间是楚少渊读书时间,他自顾自在小书房坐下,又指了指对面的矮榻道:“坐那。”
苏轻窈老老实实地坐下,一动都不动。
楚少渊拿起一本书就不再言语,苏轻窈安静坐了一会儿,见他没有任何指示,仿佛就是叫她来让自己坐在那看他读书,不由更是迷茫。
所以,今天的差事是,看陛下读书?
娄渡洲这会儿不在,寝殿里只有他们两个,苏轻窈也不敢问,只好坐在那发呆。
她发现楚少渊真的是个很奇怪的人,若她能有这命做皇帝,早就吃喝玩乐欢快度日,哪像他,整日就围着政事打转,既不贪恋女色,又无其他爱好,闲暇时不过读读书,便也算放松。
奇怪又不可思议。
她不知道楚少渊会不会烦、会不会累、会不会倦,她这么看着她,自己都觉得累得慌,楚少渊却依旧淡然处之,仿佛这样没什么不好。
作为一个普通百姓,肯定乐见家国是被这样一个皇帝主宰,作为他的妃子,却又有些旁的情绪滋生。
她不知道那情绪是什么,只觉得心中堵得慌,沉甸甸得透不过气来。
索性娄渡洲没让她难受太久,只见他端着托盘匆匆而入,先给陛下上了茶水,又给苏轻窈这上了茶水点心。
“小主瞧瞧,可还喜欢。”
兴许是跟听琴问过,娄渡洲特地上了南阳那边的特产点心,苏轻窈承情,特地谢过,才小声问:“大伴,我就……这么坐着?”
娄渡洲一拍脑门,也小声说:“哪里能让小主干坐着,小主是想读书还是玩乐?前些时候监造所呈了些华容道过来,小主可喜欢?”
华容道都是木头做的,滑动的时候肯定要发出声响,苏轻窈怕惊扰陛下读书,想了想道:“不知大伴可取些针线过来,我想做些绣活。”
娄渡洲立即点头,兴许是早就有所准备,不多时就取来一个笸箩,里面各色丝线都备了一股,又有两块丝萝方帕,倒是很细心。
苏轻窈点头谢过,就着亮堂堂的宫灯,开始做起帕子来。
她做了几十年绣活,做这么一方小帕子简直轻车熟路,连花样都不用打,上手就能绣。
待楚少渊忙完抬起头,就看到灯下认真忙碌的女子。
他们两个同处一屋,各做各的竟也很是和谐,楚少渊大约已经习惯多一个人陪在身边,这会儿看着她,心里倒是有些温暖。
这大概就是陪伴的意义。
楚少渊长舒口气,垂眸落在那本《金刚经》上。
所有相皆是虚妄;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当作如是观。
他也不知,这一切到底是否为虚妄。
作者有话要说: 苏才人:你的陪伴要求好简单哦。
陛下:朕忍不了了!
苏才人:来呀来呀打我呀。
陛下:………………你给朕等着,早晚有一天……
感谢 我的头号粉丝、JoannaBlue、篱外小蔷薇的地雷么么哒~感谢大家的营养液!
晚安,明天见~
☆、第 35 章
苏轻窈坐在那, 安静刺绣。
认真起来了以后, 就会忘却自己身在何处,苏轻窈沉迷其中,竟是有些难以自拔。
还是娄渡洲提醒她:“小主, 时辰已晚,且要安置否?”
苏轻窈这才抬头瞧看一眼多宝阁上摆放的刻钟,显示已经亥时初刻,早就过了她平日安寝时辰。
她下意识往对面瞧去,却已经见不到楚少渊的身影,这才微微红了脸。
这一认真就听不到动静的毛病,几十年都没改过来, 如今却是在乾元宫丢脸, 倒是叫陛下瞧看正着。
娄渡洲笑意盈盈, 轻声安慰道:“前头有急报,陛下不叫打搅您,小主不用担心。”
苏轻窈长舒口气,放下手里的帕子,有些犹豫:“这帕子我可以带回去继续做吗?”
“小主,”娄渡洲道, “在这做完不也挺好?”
苏轻窈微微一愣,没明白过来他是何意,只说:“今夜是做不完的。”
娄渡洲也不辩解,直接给她收拾好笸箩,亲自送她往石榴殿去:“小主, 今日做不完,还有下一回呢,当着陛下的面亲手做完,再送给他,岂不美哉?”
“大伴,”苏轻窈有些感激,“多谢大伴替我考虑周全。”
如若不然,给苏轻窈一万个胆子她也不敢如此想。
娄渡洲笑笑,那张略有些富态的喜庆面容,在宫灯下微微发着光:“只要小主对陛下用心,臣便心满意足。”
苏轻窈上辈子同柳沁也是情同姐妹,如今再看娄渡洲,便知道他也把陛下放在心坎上,同柳沁对她没有什么区别。
一时间难免有些感动,感叹一句:“大伴忠心耿耿,是陛下大幸。”
“若无陛下,也无今日的我。”娄渡洲低声道,便未多言。
两人一路沉默地来到石榴殿,听琴今日不在,但香汤花露都已备好,不需要苏轻窈操半点心。
等到整个人泡在浴桶里,苏轻窈才舒服地叹了口气:“还是这边沐浴方便,在咱们宫中得折腾你们三个,到底麻烦。”
柳沁正在给她洗头,闻言就笑:“小主是宫妃,沐浴就要讲究,哪像我们这些宫女,一起去尚宫局的澡堂子洗,省事得很。”
她们是贴身伺候宫妃的,夏日炎热,身上有味道很是不美。原先尚宫局还没这澡堂,宫女们在自己角房里沐浴,冬日几多伤寒而亡,太后娘娘做皇后时发现这一弊病,便命尚宫局置办澡堂,专用宫女们沐浴。
这澡堂倒也不是免费的,一人五个铜板冬日就能舒舒服服泡个澡,把自己洗得干净整齐。夏日更便宜些,只要两个铜板即可,苏轻窈如今日子好过许多,特地给她们添了这些零碎钱,也是让她们都跟着的自己过好日子。
但她自己,可没有那大澡堂用,每次沐浴都要请小黄门驾水车来,还要桃红柳绿她们忙着往屋里运水。
一听她说澡堂,苏轻窈还有些向往:“冬日肯定很暖和。”
那倒是,冬日里热气腾腾,大家洗干净身体往热汤池里一泡,一身寒气都能驱散。不过因为沐浴的人多,去晚了汤池就不甚干净,倒也有些不美。
柳沁就笑:“将来若有机缘,咱们能住进景玉宫或者凤鸾宫,总有热汤池用。”
宫中只陛下的乾元宫、太后娘娘的慈宁宫、太妃们住的慈和宫、皇后娘娘的坤和宫、贵妃娘娘的凤鸾宫与单独建造过的景玉宫有汤池。如今因宫中主位少,大多都空置,白白浪费在那。
说起这个,苏轻窈不免回忆起早先在慈安宫中时的舒坦日子,直叹气:“便是景玉宫或者凤鸾宫住不上,也能蹭个慈和宫住。”
反正这暖室里就她们两个,柳沁闻言微微一愣,很快便反应过来,小声嘀咕:“小主可不许胡说呢。”
当上太妃才能住进慈和宫里,那不是盼着陛下早日殡天吗?
苏轻窈便闭上嘴,心里想:早晚能住进去的,本宫身体可康健。
沐浴更衣完,时候也不早了,柳沁给她用温干长发,苏轻窈自己往身上擦花露。这是她一贯喜欢的橙花味,听琴显然观察到她只用这一味,特地送了上品来,好叫她用着开心。
苏轻窈叹道:“你瞧瞧这乾元宫的人,各个都那么精明,一点小事就能叫你心里感念一回,甚至都不需要他们多费心,也就动动嘴皮子的事。回头你也提点提点那两个小的,平日里多学多看,总有独当一面的那一天。”
柳沁温言答:“是是是,小主也且少操心,那两个小的很聪慧,定能成长。”
苏轻窈忙了一下午,又是煎茶又是读书,晚上还做了一个时辰的刺绣,这会儿已是十分疲惫,说着话的工夫便已睡熟。
这一觉睡得分外舒服,待清早醒来,外面金乌还未初升,天色未明。
她晚上几乎不起夜,睡眠很好,柳沁也跟着睡得踏实,待她这一动,便跟着醒来:“小主再躺会儿,时候还早。”
苏轻窈睡了得有四五个时辰,睡得骨头都苏了,闻言便笑笑:“你先伺候我起来更衣,不躺着了。”
柳沁伺候她洗漱,也不急着给她挽发,只帮她编了条长长的辫子,就去煮茶。
苏轻窈取了上次没读完的那本《天工开物》,翻开一看自己留的茶梗还在里面,便欣然继续读。
不多时,茶便煮开,这里也没旁人,苏轻窈就让柳沁也吃两碗茶,醒醒盹。
柳沁吃过茶就来拨弄宫灯,待把雅室里四盏宫灯都拨亮,才回到苏轻窈身边伺候。
石榴殿里亮堂起来。
楚少渊晨起打拳,抬头就瞧见石榴殿里的灯光,顿了顿问娄渡洲:“她没又熬夜吧?”
娄渡洲想起昨日自己收起的笸箩,又忆起苏轻窈那执拗个性,难得迟疑:“应当没有吧。”
“嗯?”楚少渊扫他一眼。
“陛下且略等片刻,臣去瞧瞧。”娄渡洲心里一颤,赶紧补上一句,就往石榴殿那跑。
苏轻窈正开开心心读书呢,娄渡洲便在外面敲门:“苏小主可是醒了?怎么这般早?”
柳沁忙去开门,把他迎进来,笑着问过早才道:“小主昨夜睡得早,晨起无事便说要看会书,可是有妨碍?”
她们也不知这石榴殿有什么规矩?若是不让这么早点灯,就只能再睡下,倒也无妨。
娄渡洲忙摆手,说:“怕小主有什么差事要吩咐,既然只读书,那便无事,小主还请继续读。”
苏轻窈听他是过来关心,便也起身过来送,等娄渡洲走了,苏轻窈才道:“这娄大伴跟个铁人一般,也不知道累。”
那倒也是,乾元宫里大小差事都是他一个人在操持,只石榴殿和衣食部分的内务交给听琴姑姑打理,他整日跟在楚少渊身边,从没离开过半步。
柳沁低声道:“原乾元宫应当还有一位司礼上监,操管乾元宫内务,也不知陛下为何未曾设立,一直只用娄渡洲一人。”
苏轻窈原也没考虑过这事,以前以为楚少渊是用惯了娄渡洲,不习惯身边有陌生人,如今再一想石榴殿的事,会不会是……秘密太多,不想让更多人知晓?
这事只在她心里飞飘而过,并未留下丝毫波澜。
另一头,娄渡洲一路回到楚少渊身边,还不忘吩咐小黄门去给苏轻窈上点心。
楚少渊正巧一套长拳打完,他赶紧过去给陛下擦汗:“苏小主道昨夜睡得好,早起一会儿,也好读读书。”
娄渡洲说罢顿了顿,又给他解释:“苏小主瞧着很喜欢读书,但她只位及才人,一季才五本书的份例,想必没有多少书可读。”
宫妃入宫时大多带的衣食之物和银两,每个人都不能带太多行李,书本自是要被舍弃。若是喜欢读书,除了等每季南书馆送,就只能花银子买。
娄渡洲剩下的话没说,苏轻窈是才人,她份例本就不多,衣食住行都很勉强。若还要舍银子买书,日子定要紧巴巴,是以这会儿定抓着难得记得机会读书呢。
楚少渊安静听完,待脸上的汗擦干,便一言不发继续去打拳。
别看他面上安静无声,心里却想:“难怪读书时那么专注,连别人看她都不知,倒是挺知道珍惜。”
专注的人,总让人打心底里佩服。
虽说楚少渊除了自己父皇母后不佩服任何人,却也觉得苏轻窈还不错。
要知道,这天底下被他说不错的,大概一个巴掌数的过来。
苏轻窈自己也不知早起不过看会儿书的工夫,就在陛下那得了个好评,她几乎一目十行,飞快看完了那本《天工开物》,心里这才舒坦。
剩下半本没看,简直日思夜想,难受得不行。
她前世读了那么多书,如今对这书本之事淡然许多,却也打不住看一半留一半的折磨,这才阴差阳错闹了个误会。
不过,若是苏小主知道自己闹了什么乌龙,心里恐怕要更开心。
歪打正着,这就是大运气。
苏轻窈刚看完书,小厨房的点心就送来,也不过一瞬间,整个乾元宫便活过来。
估摸着一会儿陛下就要去上早朝,苏轻窈很快用完早膳,坐上步辇回了碧云宫。
她原以为自己这一次也是平平无奇,谁知刚午歇起来,乾元宫的赏赐便送到跟前。除去茶团绫罗,两把做工精美的油纸伞,还有满满一箱子书。
苏轻窈看着那一箱书,难得有些傻眼。
“陛下这是让我好好学习?”苏轻窈迷茫地问。
不懂,实在不懂。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一:
陛下: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苏才人:承认吧,你就是脑补过度了。
陛下:……导演!不带这么天天挤兑人的!
小剧场二:
陛下:媳妇啊,不能盼着我点好?
苏才人:大澡堂,才是人生幸福。
热爱写小剧场的我,竟然一个都满足不了了!
☆、
苏轻窈左思右想, 实在想不透陛下为何赏赐她这么多书, 还是柳沁安慰她,道:“反正这是咱们白得的,小主也喜读书, 就当是好事罢了。”
说起来,柳沁倒是更通透些,苏轻窈这是习惯往深想,总觉得没有天上掉馅饼的美事。
这么一想通,苏轻窈便放下心来,开始筹备自己的生辰。
距离生日也没几日,苏轻窈列了个单子, 上面标了蜜饯、果脯、瓜子、花生等零嘴, 又简单写了几样菜品, 大抵就差不许多。
这么忙了没两日,苏轻窈还没来得及把邀请函发出去,倒是有个意外访客登门造访。
苏轻窈是午歇才起来,柳沁就进来通传。
“小主,前头来了个小宫女,道是要见您。”柳沁低声道。
苏轻窈问:“哪宫的?”
柳沁回:“好似是和嫔娘娘宫中的, 柳绿在问她事由。”
宜妃和和嫔那事一晃神就过去,宫中接连几日都是风平浪静。
这些时候宜妃在宫中闭门思过,惠嫔没有地方去,脾气就不太顺畅,苏轻窈和孙选侍两个人便不去招惹她, 只在自己宫中过日子。
倒是不知这和嫔为何找上门来,苏轻窈反复回想,只觉得那日事发时自己也没什么特殊表现,在太后那的表现应当也无外人知晓,也不知为何被和嫔惦记。
待苏轻窈梳洗完毕坐在贵妃榻上吃茶,绿柳便进了寝殿,跟苏轻窈禀报:“小主,是和嫔娘娘宫中宫人,道和嫔娘娘想请小主过去吃果儿,还望小主能拨冗赴会。”
和嫔是一宫主位,她想见个小才人,自是派人过来叫一声便是,倒也没有亲自上门拜访的道理。
苏轻窈想着今日无事,又好奇和嫔的那些秘密,便笑道:“娘娘请我,便是无空也要去一趟,你且叫她等一等,待我更衣便走。”
等打扮妥当,苏轻窈便叫柳沁取来其中一把紫藤花油纸伞,便笑意盈盈出了寝殿。
那小宫人规规矩矩等在门口,见苏轻窈来了,忙笑着福了福:“给小主请安。”
苏轻窈点点头,跟她一起往偏门行去,待出了碧云宫,须穿过连理巷,一直行至东六宫前巷,才到和嫔主位的望月宫。
目前的四位嫔娘娘,除去惠嫔住在东六宫,其余三位皆居于西六宫,和嫔是正三品的位份,自然而然直接住了望月宫前殿。
苏轻窈前世只受邀来过望月宫两次,因年代久远,实在不太记得望月宫到底如何模样。如今再一细观,倒是品味出些许雅意。
望月宫如今只吴婕妤住在后西配殿,其余前后正殿、偏殿、角房皆属于和嫔,和嫔倒也还算用心,不仅在前院开辟水池花厅,还特地栽种几颗桃树,夏日里自是一片绿意盎然。
苏轻窈正仰头看那几颗桃树,和嫔便已然亲自出门迎接:“苏妹妹可是喜欢桃树?”
她是一宫主位,苏轻窈不过是小主,断没有同她姐妹相称的道理,见她亲自相迎,不由一脸惶恐,赶紧行礼:“给和嫔娘娘问安,娘娘大吉。”
和嫔笑容满面,过来主动握住她的手,领着她往花厅行去:“苏妹妹太见外了,我总觉得和你投缘,便不要那么客气。”
苏轻窈坚持不肯受,只道:“可不能乱了规矩,妾位份低微,当不得娘娘一声妹妹。”
和嫔便也只好揭过这一茬,领着她坐到贵妃榻上,才冲大姑姑铃音招手:“去把刚进贡的云雾取来,我要同苏妹妹一起品品。”
她说的是今岁新进贡的清茶之一,因着是主位,哪怕不受宠,各色贡品都能分到一些,倒是苏轻窈宫中没有的。
苏轻窈忙笑笑,显得十分感激涕零,道:“怎么好叫娘娘破费。”
和嫔就跟她隔着小几坐,闻言拍拍她的手,显得分外亲近:“好东西自然要同亲近之人分享,哪里有破费一说,妹妹可不要太过生分。”
苏轻窈被她说得脸上一红,忙害羞低下头去。
也不知和嫔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苏轻窈可不敢随便吃她的**汤,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想起和嫔那些隐藏起来的秘密,苏轻窈的心一下子悬起来,一刻都不敢放松。
但和嫔却什么都没说,只等茶来,便让铃音冲泡好,推给苏轻窈一杯:“妹妹快尝尝,可喜欢?”
苏轻窈是被她请来的,也不怕她毒害自己,闻言便端起茶杯,认真抿了一口。
这茶她以前是经常吃的,倒也不觉得如何特殊,不过换到现在她就没这福气,只能尽量表现得惊讶一些,就这么吃了小半碗,她立即道:“头一回吃御贡的云雾,味道确实十分香浓,真好吃。”
她说罢冲和嫔甜甜一笑,整个人看起来特别清纯可爱。
和嫔仔细端详她一眼,少顷片刻便垂下眼眸,幽幽叹一声:“妹妹这般可爱,难怪陛下宠爱。”
苏轻窈羞涩笑笑,一声不吭。
陛下喜不喜欢她她自己都不知道呢,可是不好回答这话,只得装傻。
和嫔对她不是很了解,也不知她是羞涩还是谨慎,顿了顿只得继续道:“妹妹你看姐姐这望月宫这般冷清,平日里陛下都想不起我这个人来,妹妹便跟我说说,陛下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苏轻窈没想到她这么直白,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人家又是姐姐妹妹,又是御贡的云雾,苏轻窈也不好回绝太狠,只好说:“娘娘太过谦虚,陛下若不喜欢娘娘,怎会给娘娘升嫔位?再者年节时御贡从不会断,陛下怎么会想不起娘娘呢?”
说完这话,苏轻窈也不等和嫔回答,继续道:“瞧娘娘这望月宫典雅古朴,再看看这云雾,娘娘便应当放宽心,别老胡思乱想。”
苏轻窈给和嫔定了性,她不是不受宠,而是太多愁善感,这苏轻窈也教不了她。
和嫔没成想苏轻窈倒是口齿伶俐,一下子便明白她不是真那么单纯好骗,不由心中微沉,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妹妹所言甚是,是我心急了。”
话已至此,场面就有些僵硬。
苏轻窈跟和嫔没打过几次交道,完全不知她的喜好,想找个话题也找不到,最后只得憋出一句:“这院中种了这么多桃树,娘娘喜欢桃花?”
和嫔扭头往院中看去,这时节桃花已谢,只能看到嫩绿叶子,她道:“不过喜欢侍弄花草罢了。”
苏轻窈就又没话说了。
兴许是没从苏轻窈这打听出什么,和嫔的态度没有刚才热络,却也并未显得多生气,她劝了苏轻窈几次茶,又问了问她宫中生活可还习惯,就痛快放人。
这一次,她就没亲自送出来。
苏轻窈也不觉得难堪,柳沁扶着她刚一出花厅,迎面就瞧见和嫔的大姑姑铃音往里走,苏轻窈同她点头致意,擦肩而过的时候,从她身上闻到一股很浅淡的香味。
那味道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苏轻窈一时间竟未想到那是什么香,不由皱起眉头。
柳沁扶着她出了望月宫,一边打伞一边小声问:“小主怎么了?”
苏轻窈没说话,待两人回到自家东偏殿,苏轻窈才问柳沁:“刚才你闻到铃音身上的香味吗?”
柳沁仔细想想,茫然摇了摇头:“未曾注意。”
那倒也是,铃音身上那股香气味道非常淡,若不熟悉或是没接触过,自然不会去注意。但苏轻窈前世一定接触过这香,一下子便闻了出来。
不过时间应当已经过去许久,苏轻窈实在想不起来,便也就放下这些纠结,自过日子去了。
日子如流水一般滑过,转眼就到了七月初七。
因宫中无正宫皇后,太后娘娘又不愿意操办这些大小宫宴惹陛下心烦,是以七夕乞巧节,如今宫中是不办宴的。
不过太后也很和善,按着位份人人都给了赏赐,倒也让一宫女人们都很高兴。
苏轻窈把宴席订到了中午,谢才人与孙选侍一早就应下邀约,几乎是零食刚一摆好,两人便前后脚到了。
为了这十七岁的生辰,苏轻窈特地打扮一番,穿了件尚宫局新给做的夏衫。水红的短衫很衬苏轻窈的肤色,显得她一张桃花面白里透红,越发清透可爱。
谢才人比她大上几个月,倒是有些做姐姐的架势,今日一见她就笑:“我早说妹妹是个美人胚子,妹妹原还不肯承认,今日这一打扮,可是美得很呢。”
苏轻窈被她打趣一句,脸不红气不喘,笑道:“姐姐也是呢。”
谢才人过来捏了捏她的脸,跟孙选侍道:“你瞧瞧她,过了生辰脸皮倒是厚了不少。”
孙选侍跟谢才人还没那么熟悉,闻言抿嘴笑笑,却不答话。苏轻窈便赶紧请她们两个在正厅坐下,又叫准备茶具,说要先吃茶谈天。
三个人里,孙选侍其实是脾气最好的,因着胆小怯懦,她跟人很难热络起来,跟谢才人关系平平。若不是苏轻窈在中间撮合,她跟谢才人都不一定能说得上话。
谢才人倒也不在意,她一眼就能看出孙选侍是什么性子,便也不难为她,只跟苏轻窈搭话。
苏轻窈一边两头招呼,一边煎茶,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瞧着就漂亮雅致。
谢才人安静一会儿,突然问:“前几日和嫔是不是请你过去过?”
“姐姐怎么知道的?”苏轻窈挑眉问。
谢才人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她有这个习惯,张淑女才被请过呢。”
什么习惯,请人吃茶的癖好?
苏轻窈还没来得及问,谢才人就道:“便是谁受宠两日,她都要请过去问问,陛下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呀?”
谢才人边说边笑,可那笑却很冷。
“当别人都傻子吧。”
作者有话要说: 谢才人:组团吗姐妹,菜鸡送上门来了!
苏才人:好的姐妹,么么哒姐妹~
孙选侍:你们冲,我……我给姐妹加油!
想问下,大家是觉得一天双更好,还是晚上六点一章六千字好?
☆、第 37 章
谢才人是什么秉性, 苏轻窈最是知道。
因此这会儿听到她说这么重的话, 难免就有些吃惊:“可是出过什么事?”
谢才人没必要哄骗她,也不会无缘无故在和嫔背后嚼舌根,能这么说, 和嫔定做过什么叫人不齿的事。
苏轻窈娘家在南阳,家中父兄也不得力,她上辈子入宫后就同其他宫妃无甚接触。这辈子因着受宠些,面上看很红火,实际上除了谢才人与孙选侍,也无其他熟人。
谢才人却是大不相同。
她本就是土生土长的盛京人士,家中又有位高权重的祖父和仕途坦荡的父亲叔叔, 宫中许多人都愿意同她结交, 哪怕她并不怎么受宠, 冲着她的身家都不会宫门冷落。
便是只冲谢阁老的脸面,她的日子也差不了,宜妃也不过只敢偶尔拿捏她,多余的糊涂事一样不敢做。
是以谢才人知道的许多事,都是苏轻窈不曾听闻的。
在苏轻窈的记忆中,一直觉得和嫔人缘特别好, 宫中小主们也很喜欢她,难道她又打了眼?
谢才人这样出身,眼光自然很好,她看人是很准的。
所以她才愿意同苏轻窈相处,跟孙选侍也有点头之交, 她一看就知她们两个不是心黑人,也放心说些心里话。
见对面两个似都不知道和嫔的典故,谢才人便屏退左右,只同她们两个道:“建元元年进宫的宫妃,还有个武将家的姑娘,姓钱。那时候咱们大梁同罗孚多有摩擦,她父亲正得用,陛下便也很给面子,连着招幸几回,还给封了个才人的位份。”
宫中女子不多,陛下又还年轻,刚一入宫就能坐到才人位,已经算是很不错的。
她这么一说,苏轻窈就认真回忆,可无论如何想,她都想不起这个钱才人。
定也得不了什么好。
谢才人叹了口气,道:“钱才人性子单纯,被和嫔请吃两次茶就什么都吐露出来,她是如何侍寝咱们自是不知,当时也只和嫔知道。”
“后来和嫔也不知做了什么,一次侍寝时惹恼陛下,连累了钱才人。”
苏轻窈微微皱起眉头,其实这事说起来应当是和嫔惹恼得陛下,应当是和嫔受罚才对,可到头来却连累了钱才人,她自己却无事,还升至主位?
谢才人在她跟孙选侍的面上扫过,一看便知苏轻窈想明白了,孙选侍还有些迷茫,便道:“当时大家都很费解,还是太后娘娘在大家请安时说了一句,道这宫里最忌讳的便是吐露帝踪,钱才人把陛下的事说给和嫔听,本身就犯了大忌,当时和嫔也是受了罚,熬了一年才等到她父亲升职,这才又复的嫔位。”
苏轻窈若有所思点点头,却问:“和嫔当时已经受过罚,怎么现在还使这一套?”
她难道不怕再度受罚吗?不可能,和嫔看似和善,其实相当谨慎,她不可能这么傻。
谢才人冷冷一笑:“反正自此之后,陛下也不待见她,不用说一月一两次侍寝,平日里若不是有太后眷顾,她都得不了那些赏赐。”
太后是陛下的慈母,却不是她们这群宫妃的,太后对和嫔和善不是看和嫔可怜,而是看她父亲对陛下有用。
陛下已经彻底厌恶和嫔,只能太后去卖这个好。
苏轻窈把前后都想透,这才道:“那钱才人?”
谢才人叹了口气:“钱才人直接被降为淑女,没过多久就病逝了。”
苏轻窈抿了抿嘴唇,想起刚才温柔哄骗她的和嫔,道:“若非我仔细学过宫规,兴许就被她骗了过去,下一个吃亏的就是我了。”
谢才人原也没想到苏轻窈这么快就被和嫔下手,她也是才听顺嫔宫中的邢昭仪说的,本来是想趁着这场宴席提醒一下她们两个,就出了茬子。
谢才人道:“和嫔聪明得很,旁人她自是不会出手,你瞧瞧那些不受宠的小主,谁不对她感恩戴德?才入宫的小丫头哪里知道当年旧事,知道的一半升了主位懒得说这些闲话,另一半位份比她低,不敢说这些,不就叫她钻了空子?”
苏轻窈仔细想想,前一世和嫔确实也会关照她,却仿佛无所求,苏轻窈原本以为她就是那种乐善好施的性子,没成想还有些别的阴司在其中。
等这些前因后果都捋顺,苏轻窈才轻轻叹了口气:“多谢姐姐提点,我都明白。”
谢才人这才重新展露笑颜:“我知道你们聪慧,这事今日说过,他日切忌再提。”
这次就连孙选侍也跟着点头称是,谢才人才端起苏轻窈刚送过来的龙凤团圆,小小抿了一口。
这一口下去,馨香馥郁的茶香顿时充斥口鼻之间,那滋味比她家中茶博士煎得还要浓郁,在瞧那茶汤上姿态万千的茶花,谢才人好生被惊艳一把。
“苏妹妹这一手煎茶工夫,实在了得,便是宫中的御用茶博士,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苏轻窈抿嘴一笑:“因我自己爱吃这一味,特地练了许多年,能叫姐姐赞扬,倒也没白辛苦。”
揭过和嫔那事,三个人复又说笑起来,这一场生辰宴席办的得热闹,几个人都很开心。
用过午膳,三个人又打了一个时辰叶子牌,谢才人和孙选侍才依依不舍离去。
热闹过后,人便有些乏力,趁着两个小宫女收拾前厅的工夫,柳沁给她按压后背。
“和嫔娘娘那,下次若再请小主可如何是好?”柳沁刚听完苏轻窈给她讲的这个“故事”,就操起心来。
苏轻窈淡淡一笑:“今日她知我不傻,短些时候应当不会再叫我,先过好眼下便是。”
和嫔相当精明,那一日其实谈话并不愉快,她便是“和善”也不可能再请她去,当然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心里有谱就不慌。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却传来罗中监的声音:“小主大安。”
罗中监声音倒是挺响亮,在内殿都能听清楚。
他过来,苏轻窈怎么也要亲自接见,闻言忙坐起身来,匆匆迎了出去:“伴伴这会儿来,可是陛下有事吩咐?”
苏轻窈让柳沁端茶与他吃,笑问。
罗中监倒也不推拒,客客气气接下,一口气灌进喉咙里,这才消了几分暑热。
“陛下知小主今日生辰,特地吩咐听琴姑姑给小主选了些贺礼,臣一拿到手就赶紧送来,小主瞧瞧可喜欢。”
苏轻窈这会儿是真的有些诧异了。
楚少渊可能连她叫什么都不知晓,又怎会知晓她的生辰?不仅知晓还特地命人送来贺礼,更是显得非同寻常。
每次去乾元宫“侍寝”,苏轻窈总觉得楚少渊不太待见自己,话都说不了两句,又怎么会“宠爱”她到这地步?
苏轻窈已经不是年轻小姑娘,自不相信什么一见钟情的好事,她也没那么自作多情,觉得陛下已经对她情根深种,非她不可。
在她的脑海中,总觉得陛下盘算着什么事,兴许是看她沉默不多话,也可能是因她父兄不起眼,才特地找了她当这个暂时的“宠妃”。
苏轻窈也乐意当。
给陛下办事就是好,不光位份升得快,衣食住行都不会差,隔三差五就有赏赐,现在宫里谁看她不眼红?
就连和嫔不也找上她来,想要骗几句话。
然而苏轻窈便是再清醒,面上的事也要周全,听了罗中监的话,她忙高兴起来,笑红了脸:“难得陛下百忙之中为我惦记这般小事,我真是……真是太感动了。”
罗中监也跟她一起称赞:“陛下最是体贴不过。”
苏轻窈使劲点头:“可不是,太体贴了。”
两人吹捧完楚少渊,罗中监就招手让门外的小黄门搬着赏赐进来,一样一样点给苏轻窈看。
“上回瞧苏小主喜欢吃这小龙团,陛下特地点名要给小主备二两,让您平日也能吃上好茶。这套茶具是监造所才烧好的,还望小主喜欢。”
苏轻窈莫名得了二两小龙团,心里是高兴极了,捧着反复看了半天,很是有些爱不释手。
无论这贺礼是谁选的,反正是选进她心坎里去,她确实很喜欢。
之后还有绫罗布匹、头面胭脂,甚至还有一百两银,满当当放了一整箱。
等都清点完,罗中监才起身,念了句:“臣祝小主日月长明,松鹤长春。”
这是寻常人家祝寿用的词,苏轻窈虽年轻,却也是宫妃,是皇帝的女人,也当得这祝辞,苏轻窈忙让柳沁备好荷包,给他与另外两个小黄门都打了赏,才叫柳沁亲自把他送到宫门口。
等柳沁回来,苏轻窈还在跟桃红柳绿一起研究那几匹布。
柳沁过来小声道:“刚后殿那边有宫人一直盯着瞧。”
苏轻窈点点头,只说:“瞧吧,等以后咱们搬走,就能清静。”
她若是还能升位成婕妤,从四品的惠嫔就做不得她的主位,最少也要搬入从三品的嫔位宫中,如今宫中从三品以上的宫妃就那么几个,和嫔、顺嫔、宜妃与贤妃宫中已经住了小主,也不知会被安排到哪里去。
上辈子她是搬进贤妃娘娘的后偏殿中,这一辈子就不清楚了。
不过去哪里都无所谓,苏轻窈自己关起门来过日子,还能叫人随意欺负不成。
这么一想,苏轻窈就更是畅快,哼着小曲细看那些布料。
听琴很会选料子,给的都是应季的纱罗,颜色也明快,最适合做夏衫。
盛京的夏日有些漫长,从六月到十月都很炎热,夏衫最是得穿。苏轻窈挑了一匹罗兰色的缠枝莲纹细罗,吩咐柳绿:“明日你亲自跑一套织造所,去请绣娘给做一身窄袖对襟袄裙,裙子就做百褶裙,绣纹用顺色便成。”
柳绿笑道:“是,小主放心,保准叫您满意。”
他们这正说着话,外面一个杂役宫女便探头探脑,柳沁一看她是荷嬷嬷的干女儿,立即把她请了进来:“小怜可是有事?”
小怜冲苏轻窈福了福,却低声道:“太后娘娘近来病了,小主且当心。”
她说完也不等苏轻窈打点,闪身就出了东侧殿,瞧着直接回了后角房。
荷嬷嬷在宫中几十年,人脉乱到叫人瞧不清,她能特地给苏轻窈卖这个好,苏轻窈便很呈情。
荷嬷嬷是特地告诉她:太后病了,陛下心情不美,侍寝时一定要小心谨慎。
苏轻窈原以为陛下近来不会招寝,次日下午却又被叫到乾元宫,对着一笸箩丝绦发呆。
她抬头看了看正捧着书读的楚少渊,又低下头去。
苏轻窈:“???”
说好的心情不美呢?
作者有话要说: 苏才人:我以为陛下是个大孝子,怎么可以这样!
陛下:朕也没叫你做什么啊?怎么就不孝了……
苏才人:……你说的好有道理,我竟无法反驳
咱们就双更啦,爱你们!
☆、第 38 章
楚少渊没看出苏小主在想什么, 他只是看了一眼她发顶的梅花簪, 开口道:“你不是会做络子?那就做个祈福平安的吧。”
苏轻窈眨眨眼睛,一下子就回过神来。
这络子应当是让她给太后做的,太后娘娘确实如小怜所说生了病。
这位陛下, 倒是个真孝子。
苏轻窈立即道:“是,陛下放心,今夜一定能做好。”
不做那么大又繁复的福寿络子,苏轻窈的速度就快了不少,她挑了些明亮一点的颜色,也不用打样,直接就开始编。
她要做的事祥云结, 好看又能祈福平安, 最是恰当。
楚少渊这两日有些忙碌, 晚间也没时间读书,这会儿坐在御案后奋笔疾书,也没什么闲心去观察苏轻窈。
两个人就这么各做各的,倒是很和谐,谁也不打扰谁。
灯花跳了两回,娄渡洲才进来跟楚少渊说:“陛下, 时辰不早,当安置了。”
楚少渊没应声,又连着批了两本折子,这才长舒口气:“几时了?”
娄渡洲道:“亥时正。”
楚少渊点头,起身走到窗边眺望苍穹, 问:“母后如何?”
“刚含烟过来道娘娘吃了药已经睡下,瞧着比白日要强一些。”娄渡洲回。
因着太后的病,楚少渊心里不太痛快,没多说什么,只盯着窗外的月色出神。
娄渡洲知道他关心太后,近来太后感染风寒,陛下时常心焦,日日都要过去探望。
“陛下且放宽心,鲁大人这几日都守在慈宁宫,娘娘不会有差池。”娄渡洲又宽慰一句。
楚少渊回过头,原本想吩咐他收起折子安置,目光一扫,就看到一个娇小的身影坐在那,正埋头苦干。
他这才想起刚才把苏轻窈招来编络子,见她一脸认真,不由有了些别的想法:“你说,若是叫人去侍疾,母后是否能更开心些?”
因着太后一直跟他念叨要多跟苏轻窈接触,楚少渊便以为太后喜欢苏轻窈,这会儿她老人家病了,送个她喜欢的小姑娘过去陪着,似乎也挺好。
娄渡洲顿了顿,不知道这事应当如何抉择,只好说:“全凭陛下做主。”
楚少渊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苏轻窈的手艺确实很好,也不过就一个多时辰,一个精巧的祥云结便打好。她自己举起来翻来覆去检查两遍,正想呈给楚少渊瞧,刚一抬头就见他正盯着自己看。
楚少渊有一双特别漂亮的凤目,眼角微扬,眼眸深邃。
别看苏轻窈两世为人,早就是几十岁的老太太了,却真没什么同陌生男子相处的经验。这会儿被楚少渊盯着看,刚瞧了两眼就小脸通红,一下子就害羞起来。
楚少渊比她好不了多少,原本是很正经在观察她,谁知道小姑娘不经看,就这么片刻功夫羞红了脸,搞得他也有些不太好意思,忙别过头去。
娄渡洲左瞧瞧右看看,乐呵呵站在一边,也不急着说话。
就在这时,灯花欢快跳动,发出“啪”的一声。
苏轻窈惊醒过来,想着不能一直这么僵坐着,便起身轻声细语道:“陛下,这祥云结已做好,您瞧是否可行?”
楚少渊淡淡哼一声,走到贵妃榻边坐下,接过祥云结仔细端详。不得不说,这苏轻窈确实手巧,仿佛她做什么都很擅长,这一个巴掌大的祥云结做得工整匀称,左右环形都是一般大小,叫人看了就舒服。
他颔首道:“不错。”
说罢,顿了顿又说:“辛苦你了。”
难得补上一句客气话,苏轻窈笑得露出酒窝:“陛下喜欢就好,都是妾应当做得,当不得一声辛苦。”
楚少渊便把那络子递给娄渡洲,叫他仔细收好,这便起身:“天色已晚,早些休息。”
苏轻窈乖乖起身,小心翼翼看了一眼娄渡洲,见他面上有些许笑意,心里这才安定下来。看来陛下应当很喜欢她的手艺,这一关安然度过。
来到石榴殿,苏轻窈见到了许久未见的听琴姑姑。
听琴正在安排香汤,转身见到苏轻窈,忙笑着问好:“还没给小主道喜,小主生辰大吉。”
苏轻窈估摸着她知道自己办宴席的事,不由有些害羞:“不是整寿,就是想同姐妹们联络联络感情,没什么要紧的。”
“小主这话错了,”听琴亲自给她斟茶,“寿辰都是吉祥日,自当要紧,小主这生辰日子好,以后定也顺遂。”
“那就借姑姑吉言,多谢姑姑。”
两个人客气几句,苏轻窈就小小打了个哈欠,听琴也很有眼力见,忙吩咐小宫女打点好暖室里的活计,便领着人退了出去。
苏轻窈沐浴更衣便睡下,一夜好眠。
次日苏轻窈照例用完早膳回碧云宫,刚想躺下再歇会儿,就听外面有说话声。
不一会儿,柳沁便快步而入,在她跟前道:“小主,慈宁宫来人,道太后召见小主。”
苏轻窈微微扬起眉头,这不年不节的,太后又病着,召见她做什么?
时间紧迫,也容不得她多想,只得匆匆穿戴整齐,同柳沁一起出了房门。
外面站着的还是个熟人,便是上次过来请过苏轻窈一回的桃蕊。
桃蕊见苏轻窈这么快就出来,知道她不敢耽搁太后娘娘大事,便笑着行礼:“给小主问安,小主大吉。”
苏轻窈道:“劳烦桃蕊姑娘久等,咱们这便动身。”
说着话的工夫,一行人便走出碧云宫,往慈宁宫行去。这一次苏轻窈确实不知太后招她去做什么,只得含糊问桃蕊:“桃蕊姑娘,不知太后娘娘可有要事?”
桃蕊忙道:“小主叫奴婢桃蕊即可,这声姑娘实在不敢当。”
她说罢,似是在回忆什么,好半天才道:“小主放心,没什么太要紧的事,娘娘想念小主罢了。”
过两日就是旬日,苏轻窈还要过来给太后请安,便是太后娘娘真这么想她,估计也不会特地叫人过来请她。要么是桃蕊自己不知,要么是不能说,苏轻窈心下了然,便不再继续问。
不多时便到了慈宁宫,这一次桃蕊没把她往小书房领,直接带着她来到寝殿前。
苏轻窈和柳沁就安静等在门外,等乐水从里面出来,才点头致意。
乐水姑姑瞧着面色不是太好,也有些疲惫,苏轻窈便知道太后确实病了,而且病得还不轻,心中不由更是忐忑。
“劳烦小主跑这一趟,快请进,”乐水姑姑对苏轻窈勉强笑笑,领着她直接进了寝殿,“娘娘刚醒,陛下正陪着娘娘说话。”
苏轻窈这下是真有些诧异,怎么这大上午的,陛下竟在慈宁宫?
乐水也没心思解释这些,等进了内殿,直接通传:“陛下、娘娘,苏小主到。”
苏轻窈刚一走进内殿,就闻到一股苦涩药味,她行过福礼,站在那轻声道:“给陛下、娘娘请安。”
有楚少渊在,苏轻窈不敢随便抬头张望,只用余光往床榻上扫。
匆匆一瞥,心里便已了然。
此刻太后娘娘靠坐在床榻上,并未梳洗更衣,而楚少渊就坐在床前,端着一个巴掌大的小碗,正给太后喂着什么。
屋里气氛倒还算融洽,太后虽说正值病中,瞧着病倒也不算太重,还在跟楚少渊笑言:“你这孩子,怎么还想这法子,也不好这么折腾人。”
楚少渊把药碗放下,起身帮太后掖好被角,抬头看向苏轻窈:“过来。”
这大概是楚少渊头一次跟苏轻窈说话语气这么温和,苏轻窈心里一个激灵,总觉得他没安好心。
但心里再如何腹诽,她却也要乖巧上前,又冲这对天家母妃福了福。
楚少渊转身对太后道:“母后喜欢她,便叫她每日过来陪着您,说说话读读书,病就能好得快。”
苏轻窈眨眨眼睛,这才回过味来,敢情楚少渊自己忙碌,就叫她过来给太后侍疾。
太后病了肯定不乐意人人都过来围着她,原本并未张扬,但做儿子的一片孝心,太后也不太烦苏轻窈,便点头应下:“好,这丫头聪慧可爱,我也很喜欢。你去忙吧,不用总操心母后,我这小病几日便能康复。”
楚少渊见太后松口,不由也放下心来,转身看了苏轻窈一眼。
当着太后的面,楚少渊没说什么,但苏轻窈却从他那一眼里看到许多深意。
“若是不好好伺候太后,呵呵。”
苏轻窈:“……”
给她一万个胆子,她也不敢敷衍太后,便是她本身也很崇敬太后,也老早就想过来慈宁宫混个脸熟,如今叫楚少渊这么一安排,倒也两全其美。
苏轻窈恭恭敬敬把楚少渊送走,这就凑到床前,对太后笑道:“妾在家中也侍奉过祖母,端茶倒水早就做熟,娘娘自可吩咐。”
太后见她言笑晏晏,一点都没有不高兴,反而特别乐意,心里只嘀咕自己那不通人情的傻儿子。
这宫里头的嫔妃可是人人都想进慈宁宫,如今给苏轻窈这么大一个机会,苏轻窈怎么可能不高兴,又怎么可能不好好侍奉自己?
她这儿子什么都行,就是不懂女人。
不过,侍疾这事他能第一个想到苏轻窈,倒也……挺有意趣的。
太后虽是病中,脑子却不慢,前后这么一打量,心里便有了谱:“好孩子,快来坐,咱们娘俩说说话。”
苏轻窈脸上顿时红了。
不是害羞,是激动的。
听听这词用得多亲密,苏轻窈不由有些头晕,只觉得馅饼从天而降,现成的好事就落到她头上。
感恩陛下,陛下是大好人!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第几张好人卡……?行吧,发总比没发强。
苏才人:能有个好人卡不错了!你要学会知足。
看到有亲说慢,其实是我的文风比较舒缓一点,偏种田。这本书的感情和剧情是交互进行的,所有剧情章都有主线剧情细节,感情部分因为男女主的经历和性格,肯定不能一上来就很激烈,他们是日久生情的类型~我比较爱写他们日常相处的片段,希望大家喜欢么么哒~
☆、第 39 章
这几日暑热, 太后毕竟已是不惑之年, 稍不注意就感染了风寒,闹得自己几日未曾睡好。
她原没想同楚少渊说,无奈事关慈宁宫, 宫人们不敢隐瞒陛下,最后只得同儿子坦白。
不过她确实没想到,楚少渊还能想到让宫妃侍疾这一出。
太后扭头看了一眼苏轻窈,见她就安静坐在床边,想想便说:“宫里原也没这规矩,不过既然陛下下了口谕,我瞧着倒也挺好。你也不必太过拘谨, 往后三五日的用过早膳便过来, 陪我说说话便成。”
苏轻窈笑着点头:“看娘娘的面色, 应当两三日就能好,哪里用得了三五日。”
论说嘴甜,宫里可没人比得上她。
苏轻窈脸皮厚又肯说,放得下身段巴结太后,可不就哄得她高高兴兴,连病气都消散不少。
太后咳嗽两声, 被苏轻窈伺候着吃了口川贝枇杷膏,这才好些。
“到底人老了不中用,以前伤寒一回,三两日便能康健,如今这病歪歪七八日, 还不太利落。”
太后这般念叨一句,很是有些感慨。自先帝殡天,她对生死早就看淡,却是割舍不下唯一的儿子。楚少渊那个命格,如今只剩她一个至亲,若她再离他而去,往后得多可怜。
这天底下,恐怕只太后娘娘觉得陛下是可怜人。
苏轻窈不知太后心里想的这些,她放下瓷碗,轻轻给太后打扇:“这都是正常的,人的身体总会随着时间流逝而老去,康复能力自不如前。不过娘娘若是时常锻炼,每日早晚都散散步活动活动筋骨,怕是能比以前强一些。”
太后这两年其实并不算开怀,一整日不是读书就是侍弄花草,连慈宁宫的门都不怎么出,这样又怎么能身体康健?苏轻窈当过老太太,最是知道如何保养自己,她也很敢说,便同太后絮叨起来。
“娘娘可别不当回事,太医们日常定都同您讲过这些,可是一定要听太医的话。就比如早晨起来,先慢慢坐起,吃一杯温水再起身。每日都要多走动,慈宁花园那么美,娘娘早晚都去走两圈,发发汗散散心,身体便能一日好过一日。”
苏轻窈声音清脆,有着少女独有的天真活泼,她这么劝慰太后,可是真正发自肺腑,太后竟也听进心里去。
她确实不爱走动,也不喜出门,如今叫小丫头一说,倒都不是好习惯,便是为了皇儿也得改改。
太后乖乖点头:“你说得在理。”
苏轻窈其实知道太后不过再有八年寿数,刚过知天命便驾鹤西去,空留陛下遗恨。太后在的那几年苏轻窈位份一直上不去,若不是太后慈和,她也不可能日子一日好过一日,对于太后,她还是心存崇敬的,也盼着她能多活几年。
见太后竟听了,苏轻窈不由很是欢喜,冲太后甜甜一笑。
她笑起来的样子分外甜美,就连并不十分艳丽的五官都明媚起来,太后看着她那么高兴,也跟着笑起来。
“你倒是很注意养生。”太后说。
苏轻窈有些不好意思,这些不过是她自己的经验之谈,拿到太后面前其实有些班门弄斧,太后难道都不知道这些?她不过是沉浸在失去先帝的悲痛中,一时缓不过来。
“妾家中时时常陪伴祖父祖母,瞧他们如何吃穿,也跟着养成这般习惯。时间长了,倒也觉得很好,身子骨一直都很硬朗。”苏轻窈红着脸说。
她祖父如今将近花甲,再三陈请才终获致仕,身体好得不得了,人人都羡慕。
太后倒也知道这些,笑说:“你这么大点年纪,能有耐心陪着长辈,很好,很好。”
苏轻窈看上去是个天真可爱的少女,其实本人却十分沉稳。从她身上,太后看不到许多年轻人特有的初升朝阳般的张扬肆意,反而有些日落晚霞时的沉稳厚重。
正因如此,她跟苏轻窈说话才特别顺畅,苏轻窈仿佛就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只稍说半句就能听懂她的意思,交谈起来分外舒坦。
苏轻窈红着脸笑,心里有被夸赞的喜悦。
“能得娘娘您这一句很好,妾怕是晚上做梦都要笑醒呢。”
太后点点她的鼻子,笑着念她:“顽皮。”
因为有苏轻窈陪着,太后觉得时间飞逝,一晃眼就到了午膳时分,又让苏轻窈陪着用了一顿午膳,太后便要午歇。
苏轻窈陪着她安置下来,便要退出寝殿,没成想太后却说:“乐水,你带苏小主去书房,便是看书小憩都成,好孩子,好生休息一会儿。”
没成想太后这么客气,苏轻窈高兴得很,忙福了福:“是,多谢娘娘。”
等去了书房,乐水还命宫人送来茶水瓜果,倒有今夏难得的西周蜜。这种瓜果类的贡品宫中很难得,一共也没几筐,估摸着这一小碟子还是太后自己用的,特地赏赐给她。
苏轻窈顿了顿,感激地对乐水说:“谢娘娘厚爱。”
乐水认真瞧了瞧她,见她确实是真心实意,不由感叹道:“宫里这么多娘娘小主,臣瞧着娘娘也就同苏小主投缘,还望小主跟娘娘好生相处,以后若是有空也多来陪陪娘娘。”
深宫寂寞,不光说的她们这些嫔妃,太后恐怕比她们还要寂寞。因为是寡居,日常也不能经常叫戏班子来看,杂耍说书也很少有,不闷在慈宁宫里也无事可做。
既然苏轻窈跟太后投缘,估计以后苏小主的位份也低不了,等位份上去,再过来慈宁宫走动,就没人敢多说一句不是。
宫里的人都精明得很,便是不看太后面子,也要看陛下面子。自四月伊始,陛下虽说招寝时候不多,却只单单翻苏小主的牌子,由此也可见一斑。
苏轻窈倒是没成想乐水还能这般劝一句,也不由认真起来。
“姑姑放心,娘娘待我好我是能体会到的,不会辜负娘娘厚爱。”苏轻窈承诺道。
乐水面容一松,冲她福了福,这才退出去。
等人走了,书房只剩苏轻窈和柳沁两人,苏轻窈才跟柳沁道:“之前娄大伴劝我要同陛下好好相处,要时刻衷心陛下,今日乐水姑姑又说叫我多陪陪娘娘,我怎么觉着我这么重要呢?”
她的语气很有些飘,闹得柳沁忍不住笑出声来,忙背过身去捂嘴。
苏轻窈白她一眼:“你就偷笑吧。”
柳沁笑完了,才轻咳两声道:“小主有这么好的运道,宫中多少人想求都求不来,难道还不好吗?”
好,怎么不好?可她却不那么踏实。
作为一个从不显眼的边缘人,她就没这么红火过。她自觉自己没什么特殊之处,也不懂前朝后宫那些事,实在闹不明白自己为何突然就红火起来。
若说她真是博得陛下一见钟情,那还好说些,太后心疼儿子,自是随着儿子喜欢的人关照。可陛下那样子,跟对她一见钟情,差了有十万八千里吧。
她自己是什么底子,自己心里最清楚。
她看上去不过稚龄少女,里面的芯子早就换成老太太,她有这样一个轮回重生的秘密,无论如何也不敢叫任何人知晓。
正因如此,突然如烈火浇油般热闹起来,她就总会猜想对方到底有什么目的。
太后娘娘这的简单些,或许是因为儿子喜欢她,也可能因着她也做过老太太两人投缘,可陛下那就十分叫人捉摸不透了。
柳沁见她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青,瞧着真没多开心,不由也有些心疼,劝她:“小主,咱们想那许多又有什么用?便是明白了根底,还能违抗陛下和太后不成?您便放宽心,该如何如何,等位份熬上去,咱们也搬个后殿住住,再叫小主娘家父母也一起进宫看望,岂不是很好?”
柳沁不过就比她大一岁,这些时候跟着她红红火火,竟也私下里琢磨这许多事。
苏轻窈微微一愣,随即便展颜一笑:“你说得对,是我着相了。”
不想了,该如何如何,把眼下日子过好才要紧。
她吃了小半盘瓜,又偷偷哄柳沁也尝了两块,便靠坐在贵妃榻上准备小憩一会儿。
往日里她也要午歇,怕下午侍奉太后时困顿说错话,便抓紧眯会儿眼。
柳沁不用跟着她进殿伺候,倒也不怕这些,便守在她身边给她打扇,好叫她睡得舒服些。
待太后娘娘醒来,时辰也不算早,苏轻窈过去给她读了会儿书,就听外面传来通传声。楚少渊兴许是不放心母后,特地又过来一趟,瞧瞧她病况如何。
刚走到回廊处,就听里面少女清朗的嗓音,苏轻窈在给太后读《欢喜缘》,是太后最喜欢的一出喜剧,剧情也很逗趣。
楚少渊站在那听了一会儿,才叫人通传进入内殿。
刚一进去,他就觉察出些不同来。
往日因为太后病体未愈,内殿里一直关着窗门,不仅有一股苦涩药味,还很憋闷,总之叫人心情没那么愉快。
这会儿倒是窗明几净,夏日暖风从纱窗里钻进,吹散了满室药味。床边的小几上放了一盆牡丹盆景,给素雅的慈宁宫增添几分喜庆。
苏轻窈就坐在床边,活灵活现给太后读书,声音一会儿高一会儿低,一会儿粗一会儿细,倒是很有些口技天份。
太后笑眯眯坐在床上,脸色比早晨要好许多,瞧着也精神不少。
兴许是母子连心,他刚一走近就瞧母后抬头看他,脸上笑意还未散。
太后冲他招招手,脸上笑意融融:“皇儿快来,轻窈的书读得特别好,正赶上要紧的地方,你也一起来听。”
楚少渊就看苏轻窈的耳朵,慢慢由白变红。
他顿了顿,慢条斯理说:“哦?那朕也来听听轻窈说的书。”
苏轻窈一下子就说不出话来。
咱们不熟的,叫这么亲近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苏才人:抖,陛下您叫谁?
陛下:亲爱的,当然是叫你。
苏才人:总觉得不怀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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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兴许是头一回见儿子这样, 太后坐在一边笑得不行,闹得苏轻窈脸更红, 实在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楚少渊一本正经坐在太后床前, 脸上也带了些许笑意。
他发现,戏弄人真的很能让自己开心。
太后看苏轻窈脸上的红晕已经蔓延到脖颈里, 这才轻咳一声,安抚道:“好了不闹了,好孩子接着读吧。”
太后娘娘发了话, 苏轻窈也不好一直那么“娇羞”,便拿起书本重新读起来。
因着这《欢喜缘》她前世读过好几遍, 对故事剧情很是熟悉, 读起来便很流畅,几个角色之间的转换也很自然。
若不是有陛下在场,她能表现得更好。
母子两个也不多言,就听她一个人在那读,寝殿里的气氛倒也很和谐。乐水悄悄退出去, 吩咐宫人准备晚膳。
瞧陛下的意思,应当是过来陪太后一起用膳的。
不多时就到了晚膳时分,苏轻窈这一卷也读到尾声, 太后便道:“好孩子,快歇歇, 剩下的咱们明日再读。”
楚少渊这就起身,亲自上前搀扶太后坐起身来,又弯腰取来太后的软底绣花鞋。
苏轻窈一看楚少渊这架势, 赶忙上前接过绣花鞋,自顾自伺候太后穿好,跟楚少渊一起搀起她来。
太后刚起身时还略有些头晕,站了片刻便好许多,对楚少渊道:“行了,母后这病也好得差不离,皇儿不用太过操心,过两日就能好全。”
楚少渊微叹口气:“这便最好,儿子也好放心。”
苏轻窈看母子两个有话说,就主动往后退了两步,默默跟在她们身后,一路往膳厅里走。
因着太后正是病中,晚膳准备得并没有那么丰盛,楚少渊也很随和,只叫多添两道炖菜,晚上用好克化。
苏轻窈原本以为伺候他们进去就要回宫,刚要行礼退出去,便被太后叫了一声:“好孩子,你也坐下来,一起吃用。”
太后也知道,她这会儿回去再叫膳,御膳房恐怕早就没有新鲜菜色,估摸着拣点现成的小菜送过去,便也就打发了。
苏轻窈自己不说,太后可不会做那没心没肺的恶人。
不过此刻席面上不仅有太后,陛下也在,苏轻窈怕他们母子有话讲,一时间不敢坐下,只可怜巴巴看向楚少渊。
楚少渊这会儿已经收起脸上的笑意,淡淡点头:“坐吧。”
苏轻窈这才规规矩矩坐在他们对面。
反正这圆桌宽大,苏轻窈坐在这头,几乎听不到对面的声响,柳沁站在她身边,眼疾手快给她布菜。
转盘一会儿就是一圈,这一口吃不上,再要吃下一口说不得就没了。
慈宁宫的膳食要比乾元宫的要更养生一些,大多都是滋味清淡的菜色,怕太后晚上积食,晚上的青菜种类很多。除了平日里苏轻窈也喜吃的香菇油菜、蒜蓉空心菜,还有毛豆丝瓜、上汤青菜、素炒油麦菜。
这里面的几种菜色只有夏日才有,到了冬日便见不到影子,苏轻窈很欢喜,一口气吃了一小碗碧粳米,这才觉得满足。
跟她比,太后吃得就相当少了。她就吃了一小碗百合小米粥,菜也没怎么动,就配了几口香菇油菜,便算用完晚膳。
苏轻窈知道太后病中,胃口不开,能用下这些已经是给陛下面子,怕儿子担心才硬吃下去的。
她坐在桌子这一头,隐约能听到陛下小声劝太后多吃,倒是跟往日食不言道模样大相径庭。
不管怎么说,这一顿饭用得是和和美美,大家都很开心就是了。
等用完晚膳,苏轻窈就真得告退,她先冲陛下行礼,然后便对太后道:“妾便回宫,明日再来叨扰娘娘。”
太后点点头,让乐水送她出去,这便被儿子扶着回了寝殿。
等人走了,太后才去看楚少渊:“这丫头,很是不错。”
太后一双眼睛,看尽宫中繁华,今日同苏轻窈这么相处下来,能看明白许多事。
苏轻窈是个很懂事的人。
她的懂事体现在许多方面,对上对下态度不一,却不叫人厌烦。一个合格的宫妃,就是要这般样子,否则自己宫里的事都要管不好,更别提其他。
太后见楚少渊不吭声,又说:“之前净尘法师也道苏才人是福寿康健的命格,便是不能给你改命,也能陪伴你度过许多时光,不也挺好?”
自先帝殡天,太后就不太一门心思给儿子改命,先帝那么好一个人,就因为命不好,不也病歪歪那么多年,最后未及不惑之年便撒手人寰?要太后说,无论结果如何,有人相伴的日子才叫和美。
楚少渊见太后病了还时刻为自己操心,也不忍驳她面子,便点头道:“儿子知道的,这不经常叫她过去乾元宫,是个……挺安静的人。”
安静意味着不吵闹,能叫楚少渊不嫌弃吵闹的,苏轻窈还是头一个。
太后就笑了。
她坐在床边,轻轻喘了口气:“你觉得能相处,母后就能安心,日子还长,慢慢来吧。”
苏轻窈绝对不是个安静少言的人,就看她读书那热闹劲儿,就知道她在楚少渊面前很知道收敛。一个懂得审时度势的人,绝对不如她表面表现得那么天真单纯。
但这样却是更好。
深宫寂寂,最怕那种什么都瞧不明白的“傻天真”。怕是别人都来不及出手,她自己就傻死了。
楚少渊不知母后心里这些想法,他突然笑笑,道:“等母后病好了,也可叫她过来读书,还真挺有趣的。”
可不是,那唱念做打的派头,比说书先生讲得还生动,让人听了很有些欲罢不能之感。楚少渊这么不喜玩乐的人,刚也听得津津有味,想着回头也叫她给自己读。
那边慈宁宫里母子两个自是母慈子孝,碧云宫里,苏轻窈刚一回到偏殿,就见惠嫔宫中的宫女樱桃等在门口。
苏轻窈看了一眼守门的柳绿,见她对自己眨眨眼,便知樱桃最少已经等了两刻。
不过苏轻窈忙了一天,这会儿时真的有些疲乏,也懒得再去跟惠嫔计较,只捏了捏柳沁的手,柳沁便笑道:“这大半夜的,樱桃姑娘可是有要事?”
她特地把要事两个字念得重一些,很有些意味深长。
樱桃其实是个好脾气,她大约也瞧出来苏轻窈很是有得宠的架势,不怎么肯得罪她,每回见了都是客客气气。
无奈惠嫔就是瞧苏轻窈不顺眼,觉得她得宠就不服管教,就连她的陈请也当面驳回,很不给面子。是以经常叫樱桃过来提点两句,能找点茬就不给乐,心眼就针尖那么大。
是以这会儿柳沁那话挤兑樱桃,樱桃也只红了脸,依旧尴尬站在那,不敢走。
她到底在惠嫔手底下讨生活,惠嫔让她做什么她就得做什么,要不然吃瓜落的还是她自己。
便是柳沁这话说得略有些不客气,她也硬着头皮给苏轻窈行礼,低声道:“惠嫔娘娘道许久未见小主,明日想请小主过去吃雪花梨。”
到了七八月份,皇庄果园的瓜果成熟,宫里面的口味便丰富起来。像是惠嫔这样的主位娘娘,每一旬也有桃、李、梨各两斤,品种也还算多,倒也管够。
苏轻窈是小主,水果份例便就只半斤,不过尝尝鲜。
惠嫔倒是大方,愿意拿梨子给她用,不过苏轻窈却是享受不了惠嫔的那点“恩泽”。
她脸上立即露出些许为难来:“惠嫔娘娘最是慈爱,对我们一直很好。不过明日我还要去慈宁宫的……”
苏轻窈把剩下的话咽回去,多余的没讲。
如今宫中都不知太后病了,今日桃蕊特地过来叫苏轻窈,都以为是太后喜欢她,叫她过去说话,未曾想到别的什么。
惠嫔也是看苏轻窈一去一整日都不带回来,有些坐不住,才有樱桃这一趟。
不过无论是惠嫔还是樱桃,都没想到苏轻窈明日还要去慈宁宫。
太后这么喜欢她吗?
这么一想,樱桃的脸顿时就白了,她又对苏轻窈行礼,道:“原小主明日有要事,定是太后娘娘那更要紧,奴婢回去禀报娘娘,且改日再来请小主。”
说完,她也不好再多耽搁,匆匆回了后殿。
柳沁冲后殿翻了个白眼,转头就看柳绿在那笑,不由有些没好气:“笑什么,还不赶紧给小主备水。”
柳绿知道她做给后殿看的,也不生气,笑嘻嘻过来接替她的位置,扶着苏轻窈进内殿。
“水早就备好,小主洗漱就能睡下。”绿柳道。
等后殿关了门,苏轻窈才说:“惠嫔这点心眼,当别人都不明白?”
柳沁见被褥热水都已经备好,心里很是满意,面上却不显,只取了一小碗枇杷膏给她润口:“惠嫔娘娘一直如此,您瞧她就不招惹孙选侍。”
见苏轻窈烈火浇油,惠嫔又是嫉妒又想拉拢,但她心眼实在太小,做出来的事十分上不得台面,叫人一眼就能看穿。
她不招惹孙选侍,还不是看孙选侍无恩无宠,于她一点用处都无。
苏轻窈累了一天,这会儿嗓子也有些哑,好生吃了半碗枇杷膏才好些。
柳沁伺候她安置,不由有些心疼:“这么说一天话,还不坏嗓子。”
苏轻窈笑笑:“又不是给旁人说,那是给太后和陛下说,趁着还能说,多说几句才是要紧的。”
她没那么娇气,想得也通透。
说不定这么累几天,她就能搬出碧云宫呢。
这么一想,顿时觉得美滋滋,就连梦都是甜的。
作者有话要说: 太后:本宫简直是史上最强助攻!
陛下:母后威武,母后最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