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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1 章


    之后两日, 苏轻窈每日用过早膳就去慈宁宫,一直陪着太后到用完晚膳, 才回自己的碧云宫。


    太后跟她脾气倒是挺合适,两个人一起插花、煎茶、读书、手谈, 日子倒也有滋有味。


    待到第四日时, 太后的病基本上已经痊愈,便叫她陪着去慈宁花园散步。


    夏日时节,正是慈宁花园最美的时候。


    姹紫嫣红的各色花朵竞相绽放,蝴蝶在花丛里飞舞, 相映成趣。


    鹅卵石小路两旁绿树成荫,遮挡了夏日灿灿暖阳。


    苏轻窈亲自打着油纸伞, 陪在太后身边, 笑着给她说小时候听到过的那些坊间趣事,这些她上了年纪后老给自己宫中的小宫人说,倒也算信手拈来。


    太后就笑眯眯听,待一小圈转完,脸上也出了一层薄汗, 却一点都不觉得累,反而身上轻松许多。


    “你前些天说得对,多出来走动走动,出出汗松松筋骨,确实很舒服。”


    苏轻窈笑着说:“能对娘娘有用,是妾的荣幸。”


    两个人一路往前走,不多时就来到花园中的四季亭前, 苏轻窈抬头一看,只见乐水已经煮好茶等在里面,不由心里一叹:“就这贴心程度,怪不得就连陛下对她都颇有些信任。”


    等在亭中坐下,小风一吹,热茶一吃,一下子就觉得凉快许多。


    苏轻窈又笑着哄太后:“跟着娘娘这几日,吃得好用得好,今早对着镜子,总觉得自己胖了许多。”


    太后看了看她的小圆脸,不由笑道:“你本就是鹅蛋脸,漂亮着呢哪里胖了。年纪轻轻,能吃是福。”


    苏轻窈撅撅嘴,孩子气地说:“还是娘娘疼人。”


    说起仪容这事,太后突然就有些感叹:“皇儿小时候也可注意这些,那时候他刚去上书房读书,每日都要让小娄子给他带两身衣裳,上完武课要换一身,练完骑术也要换一身,后来先帝发现他这爱美的臭毛病,很是训了他一回。”


    苏轻窈十分想不起楚少渊还有这么天真烂漫的童年,无论前世今生,他在她的印象里一直都是不苟言笑的,除了在太后面前有些小儿情状,平日里严肃得像个小老头,玩笑都没怎么说过。


    当然,瞧她笑话的时候除外。


    太后此刻这么一回忆,苏轻窈就难免上心,十分认真听了起来。


    “先帝最是简朴,却也心疼膝下唯一的孩子,对皇儿总是会不由自主娇惯些。皇儿那时候也小,知道有人疼,就可着劲的闹腾。”


    太后笑笑,眼尾眯出一条细纹,遗憾中透着深深的怀念。


    想必那个很有些童趣的陛下,早早就不见踪影,才叫太后怀念至今。


    苏轻窈没说话,她给太后满上茶水,认真听她说。


    太后继续道:“那孩子五岁启蒙去上书房读书,头两年我跟他父皇谁都没发现他那臭美的毛病,后来还是太傅一次闲谈时同先帝说起,我们这才知道。”


    这么说着的时候,太后声音里还带了些许愧疚。


    苏轻窈原不是很明白,好半天才意识到,作为父母两年都未注意到孩子的小毛病,确实很不称职。


    想来那时先帝身体日渐衰弱,太后的心力自更多的放在先帝身上,对陛下就无暇看顾那么仔细。


    苏轻窈安慰道:“人人小时候都有小毛病,不瞒娘娘,妾小时候特别喜欢收集石头,只要形状颜色没有重样的,都要捡回家去把玩。后来还是妾的母亲听到外面闲言碎语,道苏家道女儿是个破烂王,什么都要往家捡,这才发现妾这毛病。您瞧,妾现在也不捡石头了啊。”


    太后知道她是哄自己,也不想叫自己再这么忧心叫皇儿操心,便一笑而过,继续说道:“你说的是,后来先帝跟皇儿促膝长谈,皇儿就改了这毛病,懂事许多。”


    其实也由不得楚少渊不懂事,他十岁上先帝病重,自此缠绵病榻。他作为先帝唯一的皇子,早早被立为太子,家国重担压在他一个人身上,由不得他再童真下去。


    太后现在回忆起往事,总觉得对不住他。


    他的童年仿佛一转眼就过去,天命留给他的,只剩无休止的忙碌和操心。家国那么大,哪里都需要他,哪里都离不开他。


    从十五岁至今,他一年也就歇息三五日光景,除了生辰与大年节,平时从来都不休息。


    就这么熬了七八年,也没在母亲面前叫一声苦。


    然而他苦吗?说苦是真的苦。


    想起这些,太后心里又沉重起来,她使劲眨眨眼睛,不叫眼泪奔涌而出。


    苏轻窈安静坐在边上,她没做过母亲,却也做过女儿。知道当母亲的一片慈母心肠,也知道太后有多忧心陛下。


    “娘娘,妾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也不懂那许多复杂的国事,不过妾近来瞧着,陛下晚上大多都是读书习字,晚上早早便能安置,当也没夙兴夜寐,累得没时间睡觉。”


    苏轻窈说的是实话,前世的陛下如何她是不知,但今生的楚少渊,确实瞧着对政事得心应手,一点都不忙乱。


    这么多年,楚少渊几乎不怎么跟宫妃相处,太后也很少单独召见她们,倒也不知楚少渊每日都忙到什么时候。


    不过她却也知道,刚继位那几年,着实连睡觉的工夫都无。


    翻年到了建元四年,太后撒手前朝事,如今都是娄渡洲和听琴过来给她汇报陛下那是否有大事。他们得了楚少渊的口谕,一般只敢报喜不敢报忧,太后总觉得他们没说实话。


    现在叫苏轻窈这么一说,太后心里一下子就敞亮起来,不再那么难受。


    “其实最近这几个月来,我瞧着皇儿确实比以前稳重许多,也没那么浮躁,兴许是前朝政事没那么难办吧。”


    听太后这么一感叹,苏轻窈心中一动。


    难道楚少渊的这些变化,只是最近几个月的?


    她刚要忍不住深想,就听太后笑着说:“不过男人也确实是越大越成熟,他小时候那么爱干净一个娃娃,现在不也能卷起裤脚下地?上月还带我去皇庄御田耕地,道兴丰属研制了新的两季稻,若是能耕种成功,每年农耕亩产就能翻一番,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苏轻窈听到这,心跳越发厉害。


    她记得很清楚,上辈子楚少渊也很关心农事,大约建元十年的时候兴丰属研制出新的两季稻,让全国百姓都跟过年一样,高兴得不行。


    这种稻子也被称为建元御米,是百姓由心底里感谢建元帝,特地给起的名字。


    但那已经是建元十年,要再往后六年才会研制成功,怎么现在就可以下田试种了?


    苏轻窈一时间想不明白,却总觉得自己忽略了许多关键的细节,但此时太后就坐在对面,苏轻窈便是想深思,也是不能的。


    “这御稻一定很好,”苏轻窈试探地道,“是否要研制许久?”


    御稻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苏轻窈会关心也在情理之中,太后没多想,道:“听说似是已经研制好,就等看这一季新稻能不能种出来。”


    苏轻窈笑着说:“那可真是功德无量。”


    她嘴里这么说,心里却泛起涟漪,那心湖中的波澜一圈圈飘散开来,经久不散。


    太后不过跟她闲话家常,又说了几句宫里事便就停了,回去慈宁宫的路上,太后就道:“这几日累着你了吧?”


    若说真累,也没累到哪里去,苏轻窈除了嗓子有些哑,其余倒还算好。只不过在慈宁宫时刻都要小心,生怕行差踏错,累心是真累心。


    “娘娘哪里话,能来慈宁宫陪着您,是妾的大福气呢,宫里人人都要羡慕妾。”苏轻窈抿嘴一笑。


    太后点了点她,淡淡道:“今日我已是大好,就不劳动你整日过来伺候,明日便不用来了。”


    苏轻窈微微一愣,却也早就有心理准备,闻言也无多沮丧,只福了福:“娘娘能大好,是喜事,往后若是娘娘想听书,再叫妾来便是。”


    她想得开,哪里有日日在太后身边露脸的道理,能有这四日机会,已经是她的大机缘,满宫人也只她有这运气。


    太后见她并无太多沮丧,不免高看她几分。


    年纪轻轻一个小姑娘,能这般稳重,倒也是不可多得。


    因着太后已经开过金口,苏轻窈也很懂事,把太后送到慈宁宫门口,便行礼告退。这一回太后没拦,直接放她回了碧云宫。


    待回到碧云宫,苏轻窈才松了口气:“这一关总是又过了。”


    这几日待在慈宁宫,她嘴上说吃得太好胖了,实际上却因为劳心而瘦下不少。太后往常也不总见她,是以也没看出来。


    柳沁日常跟在她身边,看得最是清楚。


    “也是小主聪慧,好叫太后娘娘都喜欢呢。”


    苏轻窈淡淡吃了口茶,心里却又想起太后说得御稻之事,这么一沉思,就听不到外面声响,直到桃红进来禀报,她才从沉思中醒来。


    “何事?”


    桃红低声道:“樱桃姑娘又来,道惠嫔娘娘请您过去吃果儿。”


    惠嫔倒是盯得紧,她这刚坐下没一刻,就催着上门叫过去了。


    苏轻窈微微叹了口气,道:“且叫樱桃等一会儿,我吃口茶便过去。”


    桃红见她一脸倦意,心里自是不忿惠嫔折腾人,却也无可奈何:“小主且先去,奴婢跟柳绿这就去准备晚上沐浴用的香汤,好叫小主解解乏。”


    这两个倒是真懂事,也很忠心,苏轻窈冲她笑笑,却还是起身往外边走。


    既然惠嫔催这么急,她倒要去看看,惠嫔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作者有话要说:  苏才人:哇塞,是不是有什么秘密!


    陛下:你猜。


    放存稿箱忘记设定时间了,抱歉抱歉!


    ☆、第 42 章


    这会儿已是酉时初刻, 头顶金乌还很热闹,就从东侧殿往后殿走的这几步, 苏轻窈脸上都出了一层薄汗。


    等进了后殿,迎面而来一股凉风, 吹得她冷汗一下子就冒出来, 身上顿时不太舒坦。


    也不知惠嫔为何如此怕热,夏日总要把冰山用足,每次来苏轻窈都觉得冷,今日太匆忙, 忘记套上一件半臂,这便被吹了个正着。


    惠嫔这会儿就等在正厅中, 还拿个扇子扇风。


    苏轻窈冲她福了福, 道:“给娘娘请安,娘娘大吉。”


    惠嫔张了张嘴,正想说些什么,青穗却在后面拽了一把她的衣袖,这才深吸口气, 临了憋出一个浅笑:“妹妹快坐,今日忙一天,可是很辛苦。”


    苏轻窈乖顺坐下,却是说:“在慈宁宫伺候一天,一点都不敢松懈,辛苦却万万不敢说,这是咱们的荣幸。”


    惠嫔未曾想她还敢顶嘴, 一下子就被噎在那,眼睛瞪得滚圆。


    那样子很是滑稽,苏轻窈忙低下头,生怕自己笑出声闹得两人都难堪。


    所幸惠嫔倒也还能稳住,只听她道:“刚叫送了水蜜桃,前些日子妹妹没空过来我这吃梨,今日便换了桃子,妹妹可多用一些。”


    宫人端上来冰好的桃片,刚放到桌上就能闻到一阵阵甜蜜香气,苏轻窈虽喜美食,却也并不嘴馋,坐在那动都不动。


    惠嫔心思没在桃子上,倒也没没注意她吃没吃,又道:“近来娘娘那,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苏轻窈一听,就知这场“鸿门宴”重点来了。


    她瞥了一眼那一小碟桃子,心里头嗤笑:就拿这买慈宁宫的情报?这也太瞧不起人了!


    “哪里有什么要紧事,”苏轻窈抿嘴一笑,“娘娘不过叫我过去陪她解解闷罢了。”


    惠嫔手里一紧,差点没把那团扇扇柄掰断。


    昨日正是旬日,可慈宁宫却直接下了懿旨,道夏日炎热,今日便不用请安了。


    她这懿旨一出,宫妃们心里自是一阵嘀咕,谁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唯独苏轻窈依旧被叫到慈宁宫,据说是陪太后说话去了。


    宫中如今没有正宫皇后,太后又是陛下亲娘,在后宫自是说一不二。她瞧着和善,却并非真慈祥,若宫妃胆敢窥探慈宁宫,她定要发怒。


    是以谁都不知太后已经病过一场,至今痊愈康复。


    旁人不知,苏轻窈怕是傻子才会说。


    惠嫔不死心,又道:“好妹妹,同姐姐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咱们都是一宫姐妹,自当相互关照。”


    苏轻窈低头冷冷一笑。


    这世道,可万万没有拿命关照“姐妹”的道理。


    “娘娘这不是为难妾吗?”苏轻窈再抬头时,眼眶便红了,“慈宁宫的事,便是给妾一万个胆子,也是半句都不敢说的,还望娘娘谅解。”


    见她真的不肯说,惠嫔深吸口气,往青穗脸上看去。


    青穗想了想,对她微微摇了摇头。


    苏轻窈没那么傻,她绝对不会开口,若是真逼急了,恐怕事情要难办得多。


    惠嫔抿抿嘴,这才叹了口气:“唉,咱们也是关心太后娘娘,没有旁的意思,既妹妹不方便讲,那就算了。妹妹是个忠心人,难怪能得太后看中。”


    就是放弃不再问,却偏要酸两句,苏轻窈不理她,只坐在那发呆。


    惠嫔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坐在那发了半天愣,还是青穗提醒她,她才回过神来。这一回过神,反而有些犹豫不决。


    苏轻窈虽是低着头,却一直用余光观察她,头一回见她要说不说的,倒也不知道还有什么事要讲。


    她这会儿已经有些乏了,加上腹中空空,想着早些回去用膳,更不耐跟她周旋。但心里再不满,惠嫔也是主位,比她这个七品才人高了六个品阶,现如今也不好直接得罪。


    苏轻窈眯着眼睛,坐在那假装困顿。


    青穗见她如此,便忙提醒惠嫔:“娘娘,还有旁的事要同苏小主说吧?”


    被青穗这么一提醒,惠嫔就不得不开口。她叹了口气,才拖拖拉拉说:“想来,你也在这碧云宫住不了多久了。”


    苏轻窈忙抬起头来,一脸诧异:“怎么娘娘不想要我了?”


    惠嫔被她这反应弄得有些愣,下意识劝道:“我哪里不想要你?不是,傻妹妹你还没明白我的意思。”


    苏轻窈怎么不明白?如今她正得宠,宫里人人都等着看她升位,若这位份升不上去,那什么宠都是虚的,便是太后再喜爱她,陛下不松口也都没用。


    这事苏轻窈从太后的态度上能看出一二,心里早就有了底,便一点都不慌乱。


    “娘娘且细细讲来?我这可是糊涂得很。”苏轻窈忙追问。


    惠嫔也没看出她这是真是假,只道:“想来你过不了多久就要升位份,等到升到婕妤,就不好再在我这四品嫔宫中,定要搬出去的。”


    说起升位,苏轻窈脸上顿时就露出惶恐表情:“娘娘抬举妾了。”


    到了昭仪婕妤,便脱离下三位,地位身份水涨船高,可是一丁点都不同。


    婕妤成了下三位小主的一道坎,一旦能迈过去,只要不被打入冷宫,嫔位也能盼望一二。


    惠嫔见她那样子,心里倒是踏实许多:“咱们到底姐妹一场,我也不能害了你。等以后你升到婕妤,定要搬去新的宫室,你心里可是早有打算?”


    怎么可能有打算?苏轻窈想只要不去和嫔宫中,去哪里都得宜。但这也不是她能做主的,只能陛下说什么是什么,是以其实哪里对于苏轻窈来说都是一个样。


    “妾想都没想过升位的事,这些就更没想过了。”苏轻窈低下头,轻声说一句。


    惠嫔见她这样,心里一松,不由语重心长道:“若是跟一个脾气和善的主位,日子肯定好过许多,这一点你应当最清楚。和嫔……的望月宫如今就只住了吴婕妤,你搬过去三个人都有伴,和嫔又是软和性子,定比我还好相处。”


    苏轻窈这回是真诧异了。


    惠嫔仿佛笃定她马上就要搬走似的,现在就给她挑好了下家。问题是这下家苏轻窈刚跟人闹了个不愉快,便是惠嫔不知道这些,和嫔也不太可能上赶着来碧云宫要她。


    这事惠嫔自己是想不出来的,无非有旁人说项,若真是和嫔自己来说,便有些耐人寻味。


    现如今苏轻窈可是大红人,人人都觉得陛下对她很有些不可自拔,若是升位都觉得陛下定会问她两句,那还不是她想搬哪里去哪里?


    然而苏轻窈自己心里清楚得很,这事是由不得她的。


    苏轻窈抬头看了看惠嫔,见她说完之后似是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不由更是揣摩出些别的深意。


    若不是和嫔的指点,难道还有另外的第三者?


    可这人非要把她凑到和嫔宫里,安的到底是什么心呢?苏轻窈弄不明白,却可以佯装迷茫问上两句。


    “娘娘怎么突然提和嫔娘娘的事呢?妾同和嫔娘娘真的没有什么私下往来,若是有人风言风语,娘娘且千万别当真。”


    苏轻窈这么一张嘴,事情就显得更复杂了。


    惠嫔自己没想过这些,被苏轻窈这么一强调,顿时也觉得自己的话有些质疑的意思,不由解释道:“妹妹想多了,姐姐我是真的为你着想,觉得和嫔宫里是个好去处,才这般劝你。你且千万不要害怕,我没有旁的意思。”


    苏轻窈感激一笑:“多谢娘娘为妾着想,娘娘的情妾记下了。”


    她没应下也没推拒,只说记下了,惠嫔便不好再继续硬劝。话至此便已结束,两个人没什么好说的,惠嫔就挥手让她退下去。


    等回到寝宫,苏轻窈这才放松下来,靠在贵妃榻上让柳沁给她捏肩。桃红柳绿正在布菜,显然早就算好时间去取膳。


    柳沁凑到苏轻窈耳边,低声道:“小主不用太过心急,明日奴婢去给小怜送绢丝帕子,捎带脚问一问,她应当知道。”


    碧云宫里许多事,最清楚的不是惠嫔,而是荷嬷嬷。


    柳沁打着问小怜的旗号,实际上问的就是她干娘荷嬷嬷,若是荷嬷嬷肯透露,一准不会有错。


    苏轻窈笑笑:“我着什么急?我瞧着惠嫔比我急,那个过来说项的人,定不是惠嫔敢得罪的。”


    柳沁无声点点头,这事就不再继续多言。


    这事盘算的挺好,无奈次日清晨,苏轻窈刚从睡梦中醒来,就听外面一阵琐碎动静。


    苏轻窈拽了拽响铃,柳沁便打开房门,轻手轻脚进了来:“可是吵醒小主了?”


    “怎么这么闹?”苏轻窈揉着眼睛坐起身,慢条斯理喝了一杯温水。


    柳沁突然笑了。


    苏轻窈头一次见她这么高兴,竟是有些惊奇:“你怎么笑成这样,难不成有什么大好事?”


    “可不就是有好事,小主且猜猜?”柳沁一边准备温水帕子,一边笑道。


    苏轻窈想想,实在想不到这大清早能有什么好事,只能胡乱猜测:“难不成昨日叫惠嫔说准,我今日便升位了?”


    柳沁摇摇头:“比那个好得多呢!”


    还能比升位更好?苏轻窈想破头,也想不出来还能有更好的事。


    柳沁见她一脸茫然,便也不再藏着掖着,一口气说出来。


    “陛下道今日要去皇庄,让小主收拾妥当,陪着一同前往。”


    苏轻窈:“!!!”


    果然是比升位还好的事!十几年了,她终于又能出宫去!


    苏轻窈只想仰天长啸,她真的开心死了!


    陛下果然是大大大好人。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开心的时候就说朕是好人,不开心的时候,就说朕一肚子坏水。朕不开心。


    苏才人:今日的陛下比较好,表扬一下。


    问,这是第几次好人卡?


    ☆、第 43 章


    苏轻窈上辈子能出宫的时候, 已经在宫里熬了十来年,那时候她已不再如少女时对宫外生活那么向往,已经对许多事都看淡。


    陛下带她去她就去,也没旁的要求, 散散心也是好的。


    楚少渊不是闲得住的人, 建元五年之后,他也经常到处出巡, 不过大多时候都只他自己一个人出去, 谁都不带。


    只有去东安围场围猎或者去玉泉山庄避暑, 才会带着太后和宫妃,让园子里的气氛能热闹些, 太后也能有人哄,过得比宫中自在些。


    苏轻窈只跟着去过玉泉山庄三回, 后来陛下退位后,又陪着在建元花园住过小十年光景。等建元帝殡天,她便搬回到慈和宫, 从此再未出去过。


    这么一算,也有十来年了。


    这会儿一听说要去皇庄,苏轻窈难得心生好奇。


    柳沁就看她坐在那发呆,担心外面罗中监等着急, 只好催道:“小主,得抓紧着些,巳时就要在玄武门前等。”


    苏轻窈这才回过神来,飞快洗漱更衣, 把自己打理得干净利落。


    因着今日要出行,苏轻窈特地选了一身窄袖短衫配马面裙,裙子只有六道褶,穿在身上并不特别累赘,反而显得十分利落,倒是适宜出行。


    发髻也没梳很复杂的高髻,弄了个简单明快的桃花髻,再配一对点水桃花簪,便算大功告成。


    苏轻窈简单打扮完,便出了寝殿,先同罗中监见礼,才道:“劳烦中监大清早就跑这一趟,不知今日可是有隆重要事?”


    以苏轻窈的身份,便是有大场面,也没她什么份。是以她这身衣裳已经足够,之所以这么问一句,其实是想问陛下叫自己过去做什么,她自己心里没底。


    罗中监并不敢打量她,只道:“小主且放心,没有什么太过要紧的事。”


    他是不能说陛下过去做什么的,能给这样一句话苏轻窈便也很知足,她让柳沁谢过罗中监,请他略等一会儿,这便匆匆忙忙用起早膳。


    其实这会儿天色还早,金乌还在慢吞吞往上爬,外面天色未明,依稀还有着夜里的静谧。


    苏轻窈不敢耽搁陛下大事,早膳用得很是匆忙,也不管用没用好,瞧着时间差不许多,便起身道:“咱们走吧。”


    陪陛下出宫,苏轻窈是有经验的。


    在皇帝的御辇出来之前,所有随驾的人必须早早等在宫门口,这一回陛下只是去皇庄,开的是北面的玄武门,苏轻窈就要早早去玄武门前等。


    哪怕是早去一个时辰,都不能比陛下晚到。


    罗中监也很知道这一点,心里赞了一句苏小主的宫规学得好,面上却依旧肃穆,领着苏轻窈出了碧云宫。


    依旧是柳沁跟在苏轻窈身边,她手里抱了个不大的包袱,里面放了些苏轻窈要用到的随身物品。因着没有旁的人手,替换的衣裳就没办法带,苏轻窈只能自己注意些。


    待出了东六宫后巷,抬头就看到一架两人抬步辇,罗中监笑着说:“玄武门有些远,小主且上坐。”


    苏轻窈这才松了口气。


    从如意巷走到玄武门,最少要走小半个时辰,要是让她自己这么走,刚到玄武门就得累趴下。


    待苏轻窈上了步辇坐好,旁边又过来个机灵的小黄门取过柳沁手里的包袱,苏轻窈一看就知道是罗中监安排的,不由冲他点头致意。


    坐步辇速度便快不少,不过两刻工夫,一行人便跨过隆福门,直行至长亭前。


    这会儿玄武门外已经等了三驾马车,苏轻窈刚一下步辇,罗中监就道:“小主,宫外路途颠簸,已经备好马车,小主可先上去安置一下,待陛下仪驾至前,再迎驾不迟。”


    他这安排,正中苏轻窈下怀。


    苏轻窈前世出过宫,也坐过车辇,心里倒是不慌。柳沁却是头一次,跟着苏轻窈上了马车,这才掩饰不住新奇:“小主,这车还挺宽敞。”


    给苏轻窈准备的这辆马车,确实宽敞又舒适,苏轻窈跟柳沁并排坐在后面的木榻上,也一点都不拥挤。左侧还放了个小几,柳沁打开柜门,茶水点心已经备好,显然是用过心的。


    苏轻窈道:“应当是听琴姑姑安排的。”


    柳沁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刚才用早膳太过匆忙,苏轻窈根本没有吃饱,这会儿难免有些腹中空空,刚坐下没多一会儿,肚子就咕噜噜叫了一声。


    柳沁最是贴心,自不会笑话她,却是忙从那柜中寻了一小盘核桃酥,递给苏轻窈一块:“小主快些吃,一会儿再喝口热茶,很能顶饿。”


    苏轻窈也不扭捏,接过就是一大口。


    这核桃酥一尝就是乾元宫小厨房的手艺,做得是又香又酥,上面铺了一层核桃碎,还不太甜,用起来刚刚好。苏轻窈怕楚少渊随时过来,一大块核桃酥三两口就吃完,喝了口碧螺春才长舒口气。


    “这下才觉得饱了。”


    柳沁帮她擦干净手,低声问:“小主,到底还不知陛下请您过去做什么。”


    陛下去皇庄,带个宫妃实在稀奇,苏轻窈这一路上都在想,到了玄武门前也没想明白。


    “兴许,陛下想找个人看他种地?”苏轻窈小声嘀咕一句。


    柳沁也觉得这事绝不可能发生,便笑道:“说不定只是带小主过去散散心。”


    苏轻窈面上淡淡,心里却冷笑,楚少渊绝对不可能带她出门散心,若是没点其他目的,不可能想到她的。


    事实证明,苏轻窈猜得分毫不差,楚少渊确实不是单纯带她出来干看着。


    等马车一路颠簸到皇庄,苏轻窈还没来得及从出宫的欣喜中回神,便颤颤巍巍下了马车,站在泥土地上,茫然地看着楚少渊。


    她感觉自己刚才出现了幻听,要不就是反应迟钝,要不怎么听不懂楚少渊在说什么?


    楚少渊没跟她废话,看了娄渡洲一眼,就自顾自去更衣。


    娄渡洲笑着来到苏轻窈跟前,客客气气说:“苏小主,陛下道叫您一起下地耕种,衣裳都已经准备妥当,小主这边请。”


    苏轻窈眨眨眼睛,问:“我……陪陛下……种地?”


    她听着自己发飘都声音,嘴里直发苦。


    陪着一起下去耕种,还不如坐在一边看陛下种地呢!陛下到底是怎么想的,让她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去泥地里摸爬滚打?


    见苏轻窈不肯去,娄渡洲就只好劝:“小主,地里真的不怎么脏,您换好衣裳再下地便成,再说还有陛下再旁边的,您不用害怕。”


    苏轻窈:“……”


    怕的就是他啊!


    若是别的事,苏轻窈定不会这么犹豫。她这把年纪人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自重生回来就没怎么害怕过。


    但看着那湿漉漉的泥地,她心里就很抗拒。


    她是真的从来都没下过地,便是家中平平,只是普通的官宦人家,怎么也轮不到她一个娇小姐做这些事。


    见娄渡洲正笑眯眯看着自己,苏轻窈语气特别委婉:“大伴可否替我跟陛下商议商议,我是真的……没做过这等差事,怕耽误了陛下的大好事。”


    她死活不肯听令,娄渡洲早就有心理准备,闻言脸上表情丝毫未变,却说:“小主,这是陛下的口谕。”


    苏轻窈就说不出话来了。


    柳沁在边上急得出了汗,不停顺着苏轻窈的后背,这便小声对娄渡洲道:“大伴,奴婢以前下过地,可否陪着小主一起去?”


    娄渡洲扭头看她一眼,见她是真为苏轻窈着急,倒是觉得她还算不错。


    不过陛下的口谕,无论是谁都不敢违背的。


    “小主,一会儿陛下就要换好衣裳,若是陛下出来小主还未准备妥当,那……”


    那……什么,苏轻窈最清楚。


    她深吸口气,拍了拍柳沁的手背,豁出去般地对娄渡洲道:“大伴带路吧。”


    娄渡洲笑意更浓:“小主这边请。”


    京郊皇庄有不少,楚少渊领苏轻窈来的这个应当是每年举办先农礼才会用的御田,整个庄子也不过御花园那么大,分了四五块田,旁边还有两排屋舍,以供贵人们休憩。


    娄渡洲领着苏轻窈进了前头的一间堂屋,对里面的宫人道:“一会儿伺候苏才人穿衣,仔细着些。”


    这宫人瞧着二十几许的年纪,一看就是专在皇庄伺候的,肤色偏黑,笑起来倒是挺可爱。


    听了娄渡洲的话,她冲苏轻窈行礼,给她请安:“才人万福。”


    苏轻窈点点头,进了堂屋里,娄渡洲便快步退出去,还贴心地关好房门。


    那宫女对苏轻窈道:“地里的石块杂草都已经清走,才人不必担心,待换好外衣,还有一双特地给您准备的胶鞋,穿好后您身上就挨不着泥土了。”


    她行为举止倒是相当利落,被她这么一讲,苏轻窈悬着的心不由稍稍放下些许。


    柳沁伺候她脱掉衣衫裙子,取来小宫人专给她准备的麻衣,利落穿起来。


    这衣裳做得是及膝样式,从腰部往下分了岔,行走不会妨碍。下裳却是条收口的裤子,苏轻窈这么一穿,倒是显出几分英气。


    待衣裳换好,那小宫女又取来一双靴子样式的胶鞋,苏轻窈穿在脚上,大小刚刚好。


    胶鞋靴口被在小腿上,跟裤子完美贴合在一起,苏轻窈全身上下便密密实实,倒是真如那宫人所说,一点泥土都沾不着了。


    虽说这样干净,热却也是真的热。


    苏轻窈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汗,娇嫩的脸蛋顿时被麻衣擦出红痕,柳沁忙拉住她的手,用丝帕轻轻给她净面。


    这一身衣裳穿起来,苏轻窈也不知自己是什么模样,这堂屋里也没个镜子,她也无法顾忌那么多了。


    正要重新梳发再出去,外面就传来娄渡洲的嗓音:“小主,可是准备妥当?”


    他不是来问她的,而是过来催促她的。


    苏轻窈叹了口气,对那宫女匆匆说了几句,就对娄渡洲道:“这就来。”


    楚少渊也换了身跟苏轻窈差不多的麻布衣裳,不过他里面没穿中衣,也不那么嫌脏,坐在地头挺像那么回事。


    虽是炎热夏日,这会儿小风一吹,倒也挺凉快。


    只瞧堂屋的门吱嘎一声开了,一个裹着花布头巾的娇小身影出现在门中。


    楚少渊定睛一看,却是脸蛋红红的苏轻窈。


    瞧她那样子,颇有些新嫁村妇的架势。


    苏轻窈见楚少渊一脸怪异看着自己,便知道自己这样子很不怎么样,一不高兴就瘪了嘴,那样子看着更逗趣了。


    楚少渊没忍住,到底笑出声来:“噗。”


    作者有话要说:  苏才人:笑死你算了。


    陛下:哈哈哈哈,花头巾!


    ☆、


    苏轻窈自己不知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但见常年不苟言笑的皇帝陛下都露出笑颜, 便知自己现在的形象一定分外滑稽。


    然而楚少渊的笑容仿佛昙花一现, 稍纵即逝。


    苏轻窈见他“沉下脸来”, 这才慢慢往前踱步。


    楚少渊见她包得这么严实,便也没多说别的,只叫皇庄的宫人准备好秧苗,对苏轻窈道:“一会儿你跟着朕,学会了插秧, 便可自己种。”


    苏轻窈心里想, 我学插秧做什么?脸上却挂了浅笑,冲楚少渊福了福:“是,妾一定会好好学。”


    楚少渊瞥她一眼,淡淡“嗯”了一声。


    苏轻窈跟着他行至田边,就看楚少渊利落淌进泥塘里,下意识打了个激灵:“陛下可小心些。”


    楚少渊没理她, 只说:“快下来,今日忙不了多少时候。”


    从宫中出来一路行至御田,怎么也要小半个时辰, 一来一回就是一个时辰,差不多申时正就得往回赶, 必要在天黑前进宫。


    再加上午膳, 这一天满打满算也做不了多少活。


    苏轻窈也不知他哪来那么大劲头,非要自己下地耕种,却也一句反抗的话都不敢说出口, 只好咬牙往泥塘里踩了一脚。


    泥塘底又软又黏,鞋子一踩进去便深陷其中,很难才能挪动一步,苏轻窈费了好大功夫才往前走了两步,还差点摔倒。等好不容易走稳当,抬头一看楚少渊已经快走到头,正准备插秧。


    苏轻窈:行行行,你厉害。


    她原本想忍忍就过去了,无奈插秧是个技术活,等她千辛万苦行至楚少渊身边,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已经插完一垄,正被娄渡洲伺候着吃茶。


    苏轻窈低眉顺眼凑到楚少渊身边,先是恭维:“陛下真是厉害,种田也这般得心应手,实在叫人佩服。”


    楚少渊往娄渡洲那看了一眼,娄渡洲就赶紧让宫人把秧苗给苏轻窈准备好,这就要教她插秧。


    插秧是有技巧的,一小撮秧苗不能多也不能少,往田垄里一插,深浅也要把控得当。每颗秧苗之间的距离也不能过密,要循序有度一撮一撮往后插。


    楚少渊难得给苏轻窈说这么多话,还给仔细示范两遍,等他说完,抬头去看苏轻窈,便见她一脸认真,似乎已经听进心里去。


    “行了,你学一下。”


    苏轻窈沉默地捏起一小撮秧苗,弯腰往田垄里插。


    她手上戴着手套,倒是不会弄脏手指,然而就这么把手伸进泥地里,感觉确实很怪异。苏轻窈强忍着不适感,飞快插好一颗,这才复又喘口气。


    她原本打算插一颗就歇一会人,无奈楚少渊就站在那盯着她看,她只好一颗接一颗插下去,做的熟了,便觉得轻松许多。


    等到一垄都忙完,苏轻窈抬起头,才发现楚少渊早就忙他自己的去,没再盯着她“工作”。


    两个人就这么沉默地插秧,苏轻窈一开始觉得还好,做熟悉后也能找准感觉。只是头顶金乌越发灿烂,不多时苏轻窈便汗如雨下,身上的两层衣裳似都湿了,风一吹就黏黏贴在身上,磨得她浑身难受。


    柳沁看苏轻窈脸红得不行,汗又出了那么多,只要她靠近田边,就跑过来给她擦汗吃茶。


    “小主,歇歇吧,您的脸都晒伤了。”柳沁心疼道。


    陛下也是不知道疼人,这大夏天的怎么好让娇滴滴的小姑娘下地耕种,瞧小主这脸晒的,明天准得掉皮不可。


    苏轻窈叹了口气,热的是她自己,她难道不难受?可你看陛下都在地里忙活,她是不可能尊贵过陛下的,再难受也得忍着。


    就这么慢条斯理种了两垄,苏轻窈觉得胳膊都要抬不起来,楚少渊才停下,被娄渡洲搀着卖出田垄,看样子要先歇会儿。


    苏轻窈也不管他吩咐没吩咐,也不讲就形象,直接叫柳沁帮她“爬”出田垄,被她扶着才没摔倒。


    出了泥塘,她只觉得脚下轻松许多,走起路来也没那么多纠缠,这才觉得舒服一些。


    柳沁道:“现在应当可略歇歇,奴婢已经让那宫人给打了水,一会儿擦擦脸,能好些。”


    苏轻窈点点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等回到那堂屋,宫人已经准备好两盆温水,她跟柳沁一起伺候苏轻窈换下外面的那一层麻布罩衣,就看苏轻窈里面的雪白中衣早就湿透,汗涔涔贴在皮肤上。


    那宫人是在地里做过苦力的,最是知道插秧多辛苦,见苏轻窈这样,忙道:“才人可是带了替换的中衣?一会儿擦洗干净身上下午得换上新的,若不然明日要起汗疹子,难受得很。”


    苏轻窈一听,顿时觉得眼前黑茫茫一片。


    这何苦来的,为何要叫她遭这样的罪。


    柳沁问那宫人:“我们早上被临时宣召,并未准备中衣,这边可有替换的?”


    那宫人倒也挺懂事,闻言道:“这边哪里有娘娘贵人来,往常从未准备这些。奴婢自己倒是有新的中衣,却是棉麻的料子,才人贴身穿得扎得疼,还不如就穿这一身。”


    这么一说,柳沁急得嘴里直发苦。


    苏轻窈却已经淡定下来,她想了想,道:“劳烦你取一身你的中衣给我,我先把这中衣换下清洗干净。夏日炎热,用熨斗一会儿就能烤干,应当能赶得及穿。”


    这是唯一的方法,那小宫人见她这么好说话,也松了口气,忙取了熨斗和中衣来,等苏轻窈脱下,就很机灵地拿到一边清洗去了。


    柳沁陪着苏轻窈在里间,用温水给她擦身上的汗。


    上午不过就晒了那么一会儿,苏轻窈的后背就红肿一片,瞧着很有些吓人。


    “小主,可疼?疼了您就叫两声,也没旁人听见?”柳沁小心翼翼给她擦背,问。


    苏轻窈轻吸口气,苦笑道:“叫了有什么用。”


    她若是要叫,准要叫到楚少渊面前去,自己偷偷一个人叫疼,那怕是傻子。


    还好柳沁机灵,衣裳没办法带,倒是带了一小瓶薄荷膏,轻轻给苏轻窈涂了一层,苏轻窈才略觉得松快一些。


    “一会儿小主再净面,脸上也涂一层,能好许多。”


    苏轻窈看了一眼那膏药,问柳沁:“我脸上红的明显吗?”


    柳沁使劲点头:“小主两边脸颊整个都红了,很是显眼。”


    苏轻窈若有所思点点头,净面后便只薄薄涂了一层薄荷膏,没让柳沁给她涂太多。


    那宫女被分到皇庄当差,做的是杂役宫女,宫里发给她的新中衣自然很是简朴,料子也是最差的棉麻,摸着就很扎手,粗糙得很。


    苏轻窈刚穿上没一会儿,就觉得后背麻痒,特别难受。


    她一开始还想忍着,可实在太痒了,坐了那么半盏茶的工夫,她是一刻都忍不住,只好把那中衣脱下,换上自己穿来的外衫。


    这一下,倒是好受许多。


    这一小会儿的工夫,娄渡洲就过来叫门:“苏小主,该用膳了。”


    苏轻窈这会儿没穿中衣,万万不敢出去见人,想了想,便隔着帘子道:“大伴,我今日没带换洗衣物,这会儿不太方便见人,怕打搅陛下雅兴,可否把我的那份膳食取到屋里来,我自用?”


    娄渡洲也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他虽是周到仔细,到底也是个男人,根本顾忌不到那许多。听了苏轻窈的话,倒是难得有些愧疚:“是臣考虑不周,叫小主为难,小主放心,臣这就去同陛下禀报。”


    楚少渊正坐在御田边上的小角亭中,吹着风吃茶,很是有些野趣。这边御膳备得简朴,不过两样炖菜并四个小菜,他同苏轻窈两个人就够吃。


    他原本以为娄渡洲过去就能领着苏轻窈前来,却没成想回来的依旧只娄渡洲一人。


    娄渡洲三两步上前,在他耳边低语几句,楚少渊便挑了挑眉毛。


    女人,真是麻烦。


    他也没多说什么,只对娄渡洲点点头,叫他安排给苏轻窈送膳。


    堂屋中,苏轻窈等来了简单的饭菜,见牛腩羹还热着,特地对娄渡洲道:“谢陛下恩赐,也多谢大伴费心。”


    娄渡洲瞧不见她什么样,听声音倒是有些哑,不由也有些迟疑:“小主下午可还能坚持?”


    苏轻窈没说话。


    一阵风吹来,帘子荡起波澜,缝隙里露出苏轻窈通红的脸。


    就这么一错眼,帘子便又老老实实垂落下来,娄渡洲什么都瞧不见了。


    苏轻窈淡淡道:“哪里有那么娇贵,大伴不用担心,我无妨。”


    她都这么开口,娄渡洲也不会当面反驳她,行过礼便退出去,定是要去楚少渊身边伺候。


    等她走了苏轻窈才解开外衫口子,把衣裳脱下来,只穿个肚兜坐在那用膳。身上太痒,穿什么都不好受,脱了最干脆。


    反正这会儿屋里只她跟柳沁两个,里屋外面还挂了帘子,倒也不怕被人瞧见。


    柳沁又给她上了一层薄荷膏,用临时找来的小扇子给她扇风:“用上膏药,瞧着好了些。”


    苏轻窈吃了一小碗米饭,就无论如何吃不下去。


    她热了一上午,这会儿缓下来,却只觉得头晕目眩,一点食欲都无。


    柳沁见她这么不舒坦,忙脱下外衫给她铺在床铺上,伺候她躺下来:“小主且歇歇,等大伴来唤了奴婢再叫你。”


    苏轻窈含含糊糊答应一声,一下子便昏睡过去。


    她这一睡不要紧,待娄渡洲过来喊人,才发现苏轻窈已经叫不醒了。


    柳沁急得直掉眼泪,对娄渡洲道:“大伴,小主哪里受过这样的罪,您是不知身上起了一层红疹,看着可吓人。”


    娄渡洲一听也急了,小跑着赶回楚少渊身边,对他道:“陛下,苏小主不好了,瞧着像是受了暑热,这会儿叫不醒人。”


    楚少渊只觉得心跳突然慢了两拍,他的脸一下子便沉下来,皱眉训斥道:“对朕说这有何用?还不快去传太医!”


    说罢,他也不等娄渡洲反应,大踏步往堂屋里走。


    “真娇贵。”楚少渊低声念一句,脸色却是异常难看。


    可千万别病了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  苏才人:我都病了,你还说我,呜呜呜呜。


    陛下:唉别哭了……朕错了!你要什么朕给你什么。


    苏才人:哦,这样就对了,你等我列个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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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5 章


    皇帝陛下也有说话不准的时候。


    等他踏进堂屋中, 就看一道帘子遮挡视线,跟在身后的罗中监小声道:“苏小主因是身上起了疹子, 并未衣衫整齐, 是以……”


    是以不太好见人, 也不能这样接见陛下。


    楚少渊脚步微顿,又不由自主皱起眉头。


    他自己休憩时不觉得, 此刻若是换成娇滴滴的小姑娘躺在里面, 他立即就觉得这小破堂屋简陋破败, 十分惹眼。


    楚少渊看了罗中监一眼,罗中监便会意,上前低声问:“柳沁姑娘,小主可好些?”


    柳沁也听到外面的动静,猜是陛下过来看望小主, 这会儿正同那宫人给苏轻窈穿中衣。也得亏那宫人心灵手巧, 衣裳很快便熨干,正赶上苏轻窈穿。


    待穿好衣裳又盖好薄被,柳沁起身出了寝殿,给楚少渊行礼:“回禀陛下, 小主还未醒, 不过瞧着比刚才好些了。”


    对皇帝禀报,自当要捡好的说,苏轻窈一直都不见醒来,哪里会好些?


    楚少渊沉默不语,罗中监便安慰柳沁:“你不用着急, 大伴已经去请太医,一会儿就能过来给小主诊病。”


    柳沁这才长舒口气,直直跪下给楚少渊行了大礼:“陛下恩泽,小主自是感激不尽。”


    楚少渊的脸色很不好,比平时看起来要吓人许多,柳沁一直低着头,根本不敢抬头看他,便错过了楚少渊这难得的阴沉脸。


    罗中监可比柳沁有眼色许多,见楚少渊确实不太高兴的样子,便对柳沁道:“你先进去伺候小主,若是小主醒来身边没人,可要害怕。”


    柳沁便给楚少渊磕了三个头,这才起身退回里间。


    罗中监也是日常在楚少渊身边伺候的,虽说不如娄渡洲那么亲近,却也很能说得上话。他多少看出楚少渊对苏小主不太寻常,这会儿苏小主病了,陛下心里准很担忧,脸色不好也是人之常情。


    这么一想,罗中监便低声劝:“穆太医医术高明,苏小主瞧着就是暑热之症,一剂藿香正气水下肚,准能醒。”


    楚少渊心里莫名一松,这才道:“小姑娘忒是娇弱了些,朕这两个月都来御田忙,也没见她这样说晕就晕过去,真不省心。”


    日常瞧见苏轻窈,总是一副精神璀璨的样子,就连太后都说她面色红润,一看就身子骨好。


    却是真没想到,身体再好,到底还是娇小姐。


    罗中监一听陛下念叨这几句,大概猜出陛下心里恐怕还有点点愧疚,他兴许只是想带苏小主出来,亲手种下这第一季的两季稻,却不料摆了乌龙,倒是把小姑娘害病。


    这倒是挺难得得,陛下从小到大都是说一不二,这会儿能愧疚那么一点点,都是寻常所未曾见的,还真要跟娄大伴评说评说。


    罗中监心里这么想,面上却是恭敬极了的:“这事便是娄大伴也未曾想到,下回若再请苏小主来皇庄,便叫她坐在一边吃吃茶,可不敢叫她再下地。”


    楚少渊没反驳。


    罗中监不知道怎么回事,忍不住偷偷笑笑。


    不多时,随仪驾出行的穆太医便匆匆赶到,他先给楚少渊行礼,便被楚少渊赶进里间给苏才人瞧病去了。


    穆太医以前从未见过这位苏才人,今日刚一进里间,就瞧见一个面色通红的少女正侧躺在床上,她的宫女正扶着她的腰身,小心翼翼给她打扇。


    那面色一瞧,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穆太医上前给苏轻窈诊脉,这边楚少渊也坐不住,跟着进了里间。


    这是他头一回见苏轻窈这般模样,只看她脸蛋通红,嘴唇发白,微微露出来的手背也红彤彤,全身都似有火烧。


    楚少渊脚下一顿,就站在那看了好半天,才坐到一边去。


    心里,到底不那么痛快。


    娄渡洲跟着太医一块来的,后面还跟着药童,他比罗中监更会看楚少渊的脸色,这会儿见他如此,就知道他不高兴。


    这不高兴是冲他自己的,倒也不会埋怨苏轻窈身娇体弱。


    娄渡洲上了凉茶给他,低声劝:“穆太医带了藿香正气水,一会儿苏小主用上便能醒,下午就让苏小主去亭子里躺一躺,等回了宫再赏些珍惜药材,不妨事的。”


    罗中监跟楚少渊说的时候,楚少渊很没听进心里去,这会儿娄渡洲一说,楚少渊便点点头:“如此甚好。”


    这气一下子就消散开来,不如刚才瞧着那么吓人。


    娄渡洲便松口气,瞥了罗中监一眼。


    罗中监低下头,把娄渡洲这几句话翻来覆去在心里嘀咕,分析他哪里说得好。


    这一会儿的工夫,穆太医便听完脉,过来对楚少渊禀报:“回禀陛下,苏小主确实得了暑热,这才导致昏睡不醒,用了药便能醒来。”


    他顿在这里,见楚少渊面色如常,犹豫片刻,继续道:“暑热好消,回宫后用两顿清热解毒的药膳便能大好,只是身上的红疹,可能要麻烦一些。”


    娄渡洲就看楚少渊,慢慢放下手里的茶杯。


    旁人看不出来,但他却能一眼明白,楚少渊这火气又上来。


    “依穆大人所看,当如何诊治?”娄渡洲忙问一句。


    穆太医是太医院医正,也是医术精湛的名手,便是暑热红疹这样的小病,自是信手拈来,哪里有什么治不好一说。


    难办的是这位听闻是陛下的“宠妃”,红疹瞧着不美,十来天才能见好,这不能侍寝,对宫妃来说是大伤,他若是给如此开药,恐怕苏才人那要落埋怨。


    楚少渊不耐跟他墨迹,道:“直说。”


    穆太医这才道:“刚臣简单瞧了瞧,小主双手手背上都有红疹,手腕处也有,身上应当不少。这是汗疹,并不难治,用上青玉膏,十天半月便可痊愈,也不会留下疤痕。”


    一听能治好,楚少渊的眉头便微微松开,道:“开药吧。”


    穆太医不知他如何想,偷偷瞧娄大伴也没个指示,只好出去取藿香正气水,教柳沁怎么给苏轻窈灌下去。


    娄渡洲站在楚少渊边上,突然道:“臣记得苏小主宫里只三个宫女,那大宫女瞧着不太会粗浅医术,万一药膏上得不好,再弄伤小主可怎么得了?”


    楚少渊低头吃口茶:“太医院不是有医女?叫选个医术好的专门去碧云宫伺候她,治好再回太医院。”


    娄渡洲又感叹:“碧云宫那偏殿,住着忒狭小。”


    苏轻窈的病太医给了准话,楚少渊的心情便由阴转晴,这会儿听出他话里深意,淡淡瞥他一眼:“她宫里人手不足,把你派过去刚好。”


    娄渡洲憋不住笑了,那样子瞧着十分喜庆,楚少渊也淡淡勾起唇角。


    藿香正气水的味道特别冲,一开始柳沁无论如何也灌不进去,还是那宫人手脚利落捏住苏轻窈的下颌骨,苏轻窈刚一张开嘴,一整瓶药水便全部灌了进去,一滴都不剩。


    只见苏轻窈干恶两声,当即挣扎着动了动眼睛。


    “什么?”苏轻窈含含糊糊呢喃问。


    柳沁凑上前去,使劲捏了捏她的手:“小主,你醒了?”


    苏轻窈只觉得浑身无力,脑子里一团浆糊,嘴巴里是又冲又辣的药水味,难吃到她直想吐。


    那药水的味道真是死人都能呛活过来,更别提只是浅浅昏睡过去的苏轻窈。


    她动了动眼皮,使劲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一片昏暗,屋里就点了两盏灯,并不能照亮幽深的里间。柳沁坐在她身边,挡住了大部分光影,叫她什么都看不真切。


    苏轻窈声音发软,细声细语的,张嘴的第一句话,却是问:“陛下可来宣召?”


    柳沁一愣,扭头往楚少渊那看去,却什么都看不清。


    “小主,您刚才晕过去,太医已经给您看过,说是暑热。”柳沁安慰道。


    苏轻窈先是一愣,随即便欣喜起来:“下午是否不用下地了?”


    楚少渊原本听见第一句,唇角扬得更高,却不料紧接着苏轻窈第二句就跟着砸过来,把他的唇角又砸了下去。


    柳沁这会儿顾不了许多,哄着苏轻窈:“不用去了,小主下午可歇着。”


    苏轻窈说话依旧有气无力。


    “不用去便好,也要同娄大伴说说,让陛下也别那么用力,再病倒可如何是好。”


    明明说话还不利落,却絮絮叨叨说这么长一句,娄渡洲站在楚少渊边上,能感受到他的心情一会儿晴一会儿阴,很是疾风骤雨。


    柳沁正想说陛下特地过来看望苏轻窈,却不料娄渡洲走到床边,对苏轻窈特别客气。


    “小主再歇会儿,今日咱们早些回宫,好叫小主能早点歇下。”


    苏轻窈冲娄渡洲笑笑,终于还是支撑不住,再度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很沉,她不知道自己头一回上了皇帝陛下的御车,也不知楚少渊就这么看着她又红又肿的脸蛋看了一路,直到晚膳前,她才在一阵凉爽风中幽幽转醒。


    苏轻窈被腹中饥饿叫醒,正想问什么时候回宫,却发现自己此刻已经在自家寝宫里。


    桃红就坐在床边,给她仔细打扇。


    苏轻窈只觉得脸上黏糊糊的,她想伸手摸,便被桃红按住手:“小主脸上涂了药膏,是林医女特地给呈的白玉膏,据说比青玉膏还好使,千万别碰掉了。”


    “我怎么回来的?”苏轻窈微微动了动,才感觉到身上已经涂好药膏。


    那药膏清清凉凉的,疹子带来的麻痒劲儿全被压住,倒是对症。


    桃红见她迷迷糊糊,忍不住笑了:“小主猜猜,您肯定想不到自己是如何回来的。”


    苏轻窈也笑了:“还能飞回来不成?”


    桃红被她打趣一句,不由娇声道:“小主又戏弄奴婢!是陛下的御车把您直接送回宫门口的,那动静闹得可大呢。”


    苏轻窈呢喃一句:“难得坐一回御车,我竟全无所觉,亏了。”


    简直亏大发了!


    苏轻窈动了动涂满药膏的胳膊,心里直嘀咕。


    就陛下那性子,肯定嫌弃她麻烦,不会再带她出门。她恐怕是坐不了下一回,这么好的机会就让自己睡过去,这一身疹子白得了。


    然而陛下好的时候,确实是大大大好人,他怎么会让苏才人失望呢?


    次日清晨,如流水般的赏赐就搬进碧云宫东侧殿,娄大伴亲自送来的。


    他就站在殿门前,对苏轻窈笑眯眯道:“小主,陛下最是体贴呢。”


    可不是,真是“体贴极了”。


    体贴得让人不知所措,体贴到叫人心里又暖又慌,不知道要如何回报。


    苏轻窈脸上在笑,心里却是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苏才人:老公除了……都对我很好,怎么办,在线等。


    吃瓜路人:买点玩具?


    陛下:…………不行!


    捂脸~放假快乐~


    ☆、第 46 章


    原本宫里都不知楚少渊出宫,若不是这一回苏轻窈病了, 乾元宫那又是赏赐又是关怀, 闹得动静太大,宫妃们恐怕亦然茫然不觉。


    就连平日里不爱出门的孙选侍都特地上门看望苏轻窈, 见她脸蛋倒是不肿, 却还是有些泛红,不由道:“也真是,不知道心疼人。”


    这会儿寝殿里就只她们两个,这话倒也当讲。


    苏轻窈笑笑捏了捏她的手:“陛下瞧着很是有些过意不去,这不送了好几回赏赐过来, 就连娄大伴也日日都要过来问一声呢。”


    她倒不是在炫耀,且孙选侍根本不在意这些, 闻言却说:“男人若是不细心, 吃苦的总是咱们。”


    瞧她那样子, 似乎也在男人那吃过苦, 苏轻窈不方便问,只心里记下这事。


    两人说了会儿话, 孙选侍就道:“近来因为你病中,惠嫔娘娘都不叫请安,我倒是跟着你享福。”


    她轻易不爱说人闲话,无奈最近惠嫔太喜欢折腾人,便是一旬请安一次,也要在那立半天规矩,孙选侍都有些不耐去后殿。


    苏轻窈道:“咱们且忍忍, 一月不过就三天,过去坐一个时辰便能走,她还得盛装陪着咱们,吃亏的可是她自己。”


    这么一想倒也在理,孙选侍被她逗笑,道:“你这性子,真叫人羡慕。”


    她就是太喜欢把事情往细里琢磨,胆子又小,进了宫简直如履薄冰,这小半年光景瘦了一大圈,瞧着都有些脱相。


    苏轻窈想起上辈子的事,又忍不住劝她:“妹妹你看,宫里好吃好喝还有人伺候,同家中也无甚区别。如今咱们不用伺候婆婆,也不用日日伺候相公,日子比寻常人家的夫人过得还要好,又有哪里不如意?”


    这么一说,仿佛好日子就在眼前。


    孙选侍听她说完,倒是愣在那里。


    苏轻窈又道:“咱们好好过自己的,把身子骨养好,等位份上去,总能见到家人。你过得好,父亲母亲便也能安心不是?”


    她说话故意放轻声音,语速不快不慢,孙选侍安静听了会儿,倒是很能听进心里去。


    “好姐姐,多谢你劝我这一句,”孙选侍红了眼睛,差点没流出泪来,“若不是你,我定还想不明白呢。”


    什么想不明白她没说,苏轻窈大概能猜到一些,无非是不愿意进宫这样的事,可一旦被选中,就由不得自己做主。


    既然人都来了,就好好过日子,想那么多不过空留伤感罢了。


    她又安慰孙选侍两句,这才把人送走。


    刚歇下没多一会儿,前头御膳房就来了个小黄门,道给苏轻窈送炖品来了。


    苏轻窈最近吃好喝好,也没叫加餐,御膳房也不可能平白无故送吃食。柳绿心细,仔细瞧过那小黄门的腰牌,又打听过是谁下的吩咐,这才接过食篮进屋。


    “小主,是娄大伴特地吩咐的,让御膳房每日都给小主送一份炖品,让小主养养身体。”柳绿笑着说道。


    待打开食盒盖子,一股浓郁的奶香味扑面而来,恰是一碗红豆牛乳豆腐,瞧着水水嫩嫩,苏轻窈这会儿吃正是时候。


    这食盒分了两层,上层应当就是娄渡洲的吩咐,取出炖品,下面居然还有一小碟酥油泡螺,小儿巴掌大的泡螺就跟田螺壳一般,乖巧匍匐在水晶碟上。


    苏轻窈指着道:“瞧瞧人家御膳房的本事,这个好送得恰到好处。”


    可不是,上边一层是娄渡洲的意思,下面就是御膳房自己的礼,规规矩矩给苏轻窈送来,无论爱不爱吃这一口,这马屁也都能拍上。


    不过可能是刚过暑热,苏轻窈近来胃口并不太好,她只吃了一个泡螺,又给孙选侍送了三个过去,剩下的便让柳沁她们自几分了。


    养病的日子一晃就过去了,大约七月底时,苏轻窈的脸便又白回来,因暑热和苦夏妨碍的胃口,也让她消瘦不少,整个人看上去倒有些别样的纤弱风貌。


    那林医女医术很是了得,不仅治好了她的红疹,还给留下许多润肤的面脂,待她从碧云宫搬离,苏轻窈特地把她送到宫门口。


    “大人医术高明,以后若有病痛,可也劳大人跑一趟?”苏轻窈低声问。


    有这一场医患缘分,倒也十分难得,苏轻窈这位份轻易使唤不动太医,却可请医女上门诊治,只不过要自己掏银子罢了。


    林医女是个爽快人,闻言就笑道:“小主还要问臣这个,可不是埋汰臣呢?以后若有事,随时遣人来太医院,臣若是在一准会来。”


    苏轻窈亲自捏了个荷包给她,目送她离去,这才回了寝殿。


    这几日她养病,陛下倒也没招寝,仿佛忘了后宫这些女人们,一门心思在乾元宫忙他的国家大事。宫妃们有性子急的,给太后请安时还多嘴两句,惹得太后很是不愉。


    这次请安苏轻窈称病未去,还是孙选侍回来给她讲的。


    道当时是宜妃旁敲侧击,太后就直接沉了脸,说宜妃:“妄图揣测圣意,很不懂规矩体统。”


    孙选侍是特地给苏轻窈说的,末了还担忧一句:“太后经常叫你过去陪着,你且万万不能说错话。”


    这宫里面,她最怕就是陛下,其次就是太后,一看太后黑了脸,顿时大气都不敢喘。因着跟苏轻窈关系亲近,一回来就赶紧过来同她讲,都没来得及回宫吃口茶。


    苏轻窈知道她是为自己好,便点头应下:“我知道的,妹妹且放心。”


    因着宜妃又被太后训斥,宫里这些时候很是风平浪静,苏轻窈估摸着这深湖能平静好一段时光,乾元宫便又来了人。


    这一次是个生面孔,只跟柳沁说了几句,便回去了。


    苏轻窈倒是很稀奇,对柳沁嘀咕:“难道陛下特地等着我病好?”


    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不信,也不过偷偷笑了两声,就摆手不再提。柳沁也跟着笑,总觉得小主这话说得很像那么回事,却没多言。


    小主如今这样开开心心挺好,若是生了些不该有的心思,吃苦受累的还是自己,旁人可不会过来关照,还不是要自家心疼。


    苏轻窈如今瘦了些,小脸比以前还白嫩,对打扮就更上心。她特地选了一身水红的衫裙,就连面上也薄薄上了一层面脂,嘴上点了唇脂。


    这么一打扮完,瞧着整个人明媚许多,站在那那么浅浅一笑,就仿佛夏日里盛开的三角梅,妩媚又多情。


    她很喜欢自己这一身打扮,站在铜镜前转了好几圈,待自己看够了,才去用膳。


    柳沁逗她:“小主这么用心打扮,原是给自己瞧的?”


    苏轻窈认真点头,教育她:“人常说女为悦己者容,可谁是悦己者?自己才是最喜欢自己的那个人,我这么费劲打扮自己,不先自己看个够,旁人谁又比我更会欣赏我自己?”


    她这自己来自己去的,说得柳沁头晕,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若有所思点点头。


    “小主所言甚是。”


    跟在苏轻窈身边,总能被她时不时脱口而出的“歪理”训服,待静下心来细想,却发现她说得确实句句在理,难怪宫里那么多宫妃小主,也只她能得陛下与太后娘娘青眼。


    活得通透的人,自是比旁人要耀眼。


    今日是用过晚膳去的乾元宫,到的时候宫灯都已燃起,步辇没送苏轻窈去石榴殿,反而把她带到前殿皇帝寝宫。


    柳沁扶着苏轻窈下了步辇,抬头就见娄渡洲等在门口,见苏轻窈打扮得这么用心,心里又忍不住赞一句。


    这苏小主每一回都能叫人眼前一亮,分寸拿捏十分到位,倒是让人想忽略她都不成。


    娄渡洲凑上前来,笑着问:“两日没见小主,如今可是大好?”


    苏轻窈道:“劳大伴关心,已然大好。”


    她病好没好,娄渡洲自是比她还清楚,闻言也不废话,直接领她进寝殿:“陛下正读书,笸箩也备好,小主自便便可。”


    苏轻窈轻手轻脚进了前殿,绕过重重宫室,这才行至寝殿中。


    楚少渊这会儿正坐在小书房读书,听到动静,微微抬起头来扫她一眼。


    苏轻窈是低着头进来的,规矩倒是规矩,却也错过了楚少渊去而复返的眼神。


    那大概是楚少渊第一次这么看一个女人,明媚的宫灯下,苏轻窈一张莹白小脸似乎会发光,她瞧着比之前瘦了些许,下巴尖尖,朱唇点了胭脂色,倒是添了几分平日没有的妩媚。


    楚少渊举着书本的手顿了顿,他是第一次意识到,苏轻窈是真的很美。


    不是那种非凡得叫人过目不忘的惊艳,却是让人忍不住再三端详的舒心。


    苏轻窈倒是对楚少渊的目光一无所觉,她冲楚少渊福了福,柔声道:“给陛下请安,陛下万福金安。”


    楚少渊不由自主清了清喉咙,指了对面的矮榻:“你自去忙吧。”


    苏轻窈便乖乖坐在那,拿起自己那块没绣完的帕子,继续做起来。


    一时间,寝殿中寂寥无声。


    苏轻窈一忙起来就很专注,待最后一笔绣完,她才浅浅呼了口气,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脖颈。


    这时,一把低沉的嗓音响起:“你的病……好了?”


    苏轻窈抬头望去,只看楚少渊偏过头,目光在书本上游弋。


    若不是扭头的动作出卖了他泛红的耳垂,恐怕苏轻窈都要以为刚才是自己的幻觉。


    “多谢陛下关心,妾已大好。”苏轻窈甜甜一笑。


    不知道怎么的,哪怕就这一句,苏轻窈也觉得满心畅快。


    楚少渊翻了一页书,一目十行,却什么都没看进去。


    “好了便好,”楚少渊顿了顿,还是道,“瞧着瘦了些,要多用膳。”


    苏轻窈这一次,却是微微一愣。


    跟着她一起愣住的,还有那个噗通跳动的心。


    她只觉得心跳漏了两拍,一阵暖流从心田滑过,让她通身都暖和起来。


    “是,妾知道了。”


    楚少渊莫名勾了勾唇角,却用书本挡住侧脸。


    还是很听话的,真乖。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我媳妇全宇宙最可爱~


    苏才人:陛下,你知道宇宙在哪里吗?


    陛下:……


    ☆、第 47 章


    两个人大抵从未这般跟人说过话,一语终结都略有些局促。


    苏轻窈发了而会儿呆, 又检查了一遍手中的帕子, 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给朕瞧瞧。”楚少渊见她做完了,便出声说道。


    苏轻窈把那帕子仔细叠好, 放到锦盒中呈过去, 站在边上又有些紧张。


    楚少渊手指修长,在宫灯的照耀下现出指骨锋利的侧影,他取出那帕子,仔细端详起来。


    不得不说,苏轻窈的手艺自是极好的。


    她做的绣品细腻内敛, 带着一股扑面而来的优雅,配色素净别致, 一点都不显得艳丽突兀。这个帕子, 她绣的是松竹梅三君子, 却只在竹叶间点缀些许梅花花瓣, 素雅中又有些灵动和巧思。


    楚少渊端详完绣纹图案,在最下面看到一个小巧的宝字, 跟上次她送抹额的那个帕子字形一模一样。


    他在这认真看,苏轻窈站在边上屏气凝神,大气都不敢喘。


    她对自己的手艺相当有信心,却不知陛下是否喜欢,站在那总忍不住悄悄去看他,却只能看到陛下带了阴影的侧颜。


    楚少渊这才开口:“不错。”


    不错,就已经是相当好的夸奖了。


    苏轻窈心里高兴, 忍不住粲然一笑,恰巧被抬起头的楚少渊看了个正着。


    莫名的,他也微微勾起唇角,道:“时候晚了,你也去安置吧。”


    苏轻窈原本还等他把手帕还回来,结果左等右等就等到这么一句话,顿时有些傻眼。这帕子是她给自己做的,特地绣了个字,却不料陛下竟理直气壮扣下来,不还给她了。


    “……是。”苏轻窈张张嘴,还是没敢要,只好撅着嘴退了出去。


    等人走了,楚少渊才微微一笑,收起那条帕子。


    这时娄渡洲进来,呈上来一份折子,低声道:“娘娘遣人送了份懿旨过来,且让陛下一观。”


    楚少渊打开看过,顿了顿道:“朕知道了,你让宫人回去跟母后说,朕心中有数。”


    他有没有数太后最清楚,若是陛下能分神想着这些后宫琐事,太后也不用特地叫人送这懿旨了。娄渡洲低下头,却没敢当着楚少渊的面讲。


    男人有时候马虎起来,是什么都瞧不见的。往常还能提点一句记得给厚赏,就已经殊为不易,再多就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了。


    等娄渡洲退下去忙,楚少渊才低头沉思起来。


    母后是心急,想尽快改变他的命格,但已经多活一辈子的楚少渊知道,命格不是那么好更改的。宫里的许多事都关乎国体朝政,他需要一步一个脚印,慢慢走出一条康庄大道。


    但母后所盼所想,也不无道理。


    无论因为什么,便是冲着那份熬夜写出来的佛经,他也不能坐视不管。


    楚少渊一边想着,一边把那锦盒放到博古架上,叫了宫人进来伺候梳洗。


    另一边苏轻窈又是熟门熟路去了石榴殿,她现在已经学会不去关心陛下到底为何不叫她真正“侍寝”,反正无论真假,她的日子都眼看好过起来,有时候真相并没有那么重要。


    今日还是听琴等在石榴殿,见她来了,便笑着上前问:“许久未见,小主的病可好了?”


    苏轻窈笑道:“早就大好,本也不是什么重病,不过暑热而已,劳烦姑姑惦记。”


    听琴倒是摇了摇头,认真道:“小主此言差矣,虽说暑热不重,红疹却分外重要,若是诊治不好,很容易身上留疤,到底不美。”


    “姑姑所言甚是,林医女医术了得,如今我还白了几分,倒是没留疤。”


    听琴指了指暖室,很是客气:“那就好,那就好。臣给小主备了药浴,也是调理汗疹的,小主若能忍得那药味,最好是泡一下。”


    苏轻窈未曾想听琴竟这般贴心,不由一愣,道:“多谢姑姑,我一定要好生泡泡,倒是没如此享受过。”


    听琴微微一笑,安排小宫人好生伺候,便退了出去。


    苏轻窈转身对柳沁小声嘀咕:“宫里这么多人,难怪听琴姑姑能在乾元宫屹立不倒,确实有她的过人之处。”


    柳沁倒是没说什么,伺候她沐浴后进了药浴,这才道:“这事应当不是听琴姑姑吩咐的,兴许是娄大伴,或者陛下也说不定。”


    苏轻窈倒是没成想她还在想刚才的话,不由笑道:“哦?你且说说看?”


    柳沁道:“小主您闻,这里面加的药材不下十种,仔细分辨,应当还有山参和藏红花,这些药材不是听琴姑姑就能开御库取用的。”


    听琴虽时管着乾元宫内务,她的手却没伸那么长,陛下最信赖的还是娄渡洲。就比如药材,进出库都需要娄渡洲行印,旁人取不出分毫,因此柳沁才有如此一说。


    苏轻窈没伺候过人,自然想不到这里,柳沁这么一分析才明白过来。


    她想了想,道:“娄大伴也是细心人。”


    这事倒也不用再猜,无论是谁的吩咐,总归受益的是自家,算是赚了。


    泡完药浴,苏轻窈出了一身汗,却是分外痛快。她只觉得身上都轻了些,整个人都轻松起来。


    趁着柳沁给她干发,苏轻窈又吃了小半碗茉莉花茶,这才在莹莹香意里沉沉睡去。待再一睁眼,已经是次日清晨。


    晨曦透过格棱窗悄悄钻进殿中,点亮了一室寂寥。


    苏轻窈眨了眨眼睛,静静躺了一会儿未动,等醒得差不多了才叫起。


    柳沁过来伺候她洗漱,趁着时候还早,点燃宫灯伺候她读书。


    这里的许多书她上一辈子都读过,此时再读速度很快,不多时就能翻完半本,偶尔还要停下来品评品评,找寻未曾注意到的亮点。


    待她起身休息,外面天色也还未明,透过纱窗往外望去,还有些朦朦胧胧的美意。


    柳沁笑道:“这宫里的清晨景致,乾元宫确实是最好的。”


    那可不是,乾元宫修建最是用心,集大成于一身,亭台楼阁宫殿广场,无一不透着皇家的奢华气派。清晨朝霞漫漫洒在宫殿屋檐的琉璃瓦上,整个正殿散着耀眼的璀璨金光,流转之间,仿佛有金龙在云雾中腾飞,自是美不胜收。


    苏轻窈刚要赋诗一首,就听外面传来娄渡洲的音:“小主醒得可早。”


    柳沁忙迎出去,只看娄渡洲笑意盈盈站在殿外,见她也似打扮周整,心里略有些满意,语气就越发和蔼起来。


    “柳沁姑娘,赶紧让小主梳洗,陛下要召见她。”娄渡洲道。


    柳沁很是吃了一惊,虽然心中疑问重重,却也知道此刻不是问话的时候。她匆匆行礼,转身就进了寝殿中,对苏轻窈禀报。


    苏轻窈也很惊讶,这大清早的,金乌还没挂至天际,陛下怎么就要召见她?可她无论怎么想也想不到到底出了什么事,便只能让柳沁伺候她梳了一个简单的堕马髻,簪了两朵纱花便算装点。


    她昨夜来的时候倒是打扮精细,可今日却不好重复,衣服没得换,头发做些特殊的装点,也好看起来有些新意。


    打扮完,柳沁就伺候苏轻窈出了房门,抬头一瞧,娄渡洲还等在那里。


    苏轻窈笑道:“娄大伴,晨好。”


    娄渡洲冲她行礼,然后便走在前头,这会儿才对她亲口说:“陛下似是有什么事要同小主商量,小主且不用慌张。”


    他态度和善,面上带笑,苏轻窈一看就知道没什么重要之事,不由松了口气:“多谢大伴。”


    娄渡洲未再多言。


    等一路走到前殿,天色才依稀将明,寝殿里宫灯璀璨,把昏暗的室内照得亮堂堂。


    楚少渊今日不用早朝,只穿了件简单的长衫,头上未束冠,一头长发披散在背后,乌黑柔顺,看起来是比平日要柔和许多。


    娄渡洲禀报:“陛下,苏小主到。”


    楚少渊这便转过头来,一眼望进苏轻窈眼中。


    他鬓边的长发随意垂在胸膛上,显得整个人都年轻几分,又带了些平日里未曾有的放松和自然。


    不知怎么的,苏轻窈只觉得身上压力一轻,莫名觉得陛下也没那么可怕。


    楚少渊指了一下旁边的官帽椅,叫她同自己一起坐下,才道:“你是喜欢东六宫还是西六宫?”


    苏轻窈眨眨眼睛,表示没听明白。


    无论是东六宫还是西六宫,也不是她能随便喜欢不喜欢的。


    楚少渊顿了顿,看她真的不知道如何回答,沉思片刻才道:“若是要搬宫,你想搬去哪里?”


    苏轻窈一听搬宫,顿时觉得血气上涌,一颗心扑通直跳,鹅蛋小脸顿时红了。


    “能搬吗?”她轻咬下唇,小心翼翼问。


    楚少渊垂眸落在她的脸上,见她这一次听明白了,难得笑起来。


    他这般慵懒模样,又笑得春风和睦,苏轻窈脸上更红,很是不敢看他。


    楚少渊这时候才发现,原来把一个小姑娘逗弄得脸儿红红,竟是这般有趣又有意境。这么多年,他竟错过多少意趣,想起来便深觉扼腕。


    “你觉得你能搬吗?”楚少渊没有直接回答。


    苏轻窈脸上红,心里却又想念他,这陛下也不知怎么了,总是不喜欢好好说话,非要逗她两句才肯罢休。


    她看起来是不是很好戏弄?


    这话她没地方问,只能自己忍着,一面还要恭敬答:“全凭陛下做主。”


    楚少渊若有所思点点头:“你说得是,自然全凭朕做主。”


    “不过,”少顷片刻,他却又说,“到底是你要自己住,你说说想住哪里?”


    他又问一边,几乎是坐实了苏轻窈的问题,苏轻窈想了想,却没真的把心里话说出口。


    依她所想,自然是自己一个宫,谁也管不了她最好。


    但这是不可能的,若明知不可能还要为之,那不是勇敢,那是真傻。


    因此此刻苏轻窈羞涩一笑,却说:“妾刚才便说,全凭陛下做主,陛下觉得臣妾应当住哪里,便搬去哪里就是,对臣妾而言,哪里都很好。”


    这话说得,当真漂亮极了。


    楚少渊未曾想她竟如此懂事,一字一言都答进自己心里去,也觉得分外舒畅。


    陛下心情好,那就意味着有人要走运。


    楚少渊一锤定音:“好,回去便等好消息吧。”


    作者有话要说:  苏才人:东西六宫虽然好,坤和宫更好,陛下您看呢?


    陛下:好好好,媳妇说什么都对!


    苏才人:乖,懂事。


    ☆、


    好消息是什么, 楚少渊没说, 苏轻窈也不必问。


    从寝殿出来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晕乎乎的, 仿佛还在梦里未醒。


    柳沁小心翼翼搀扶着她,因着还在乾元宫,她不敢多嘴,等进了石榴殿只剩她们两个, 柳沁才问:“小主可是怎么了?难道陛下那……?”


    苏轻窈摇了摇头,突然咧嘴笑出声来。


    她好生笑了一会儿, 看到柳沁惊诧的眼神才收住,便用极小的声音道:“柳沁, 咱们要搬家了。”


    柳沁的眼睛立即就亮了。


    “真的?”


    苏轻窈含笑道:“真的!陛下亲口所言,应当不会有错。”


    柳沁这才笑了:“陛下真好。”


    “是啊,陛下确实是顶好的人!”苏轻窈道。


    说话工夫,早膳便来了, 苏轻窈粗粗一看,今日竟还有一小碗八珍面。柳沁给她端到面前, 一股浓郁的香味扑面而来, 里面似放了火腿和香菇, 让人闻之食指大动。


    苏轻窈痛快用了一碗面, 又用了些小蒸点, 便差不多饱了。


    待回宫时,后面自又跟了连串的赏赐。


    苏轻窈认真想了想,也不知自己今日表现哪里入了陛下的眼, 竟是惹得他龙心大悦,给了这么重的厚赏。


    就这么左思右想一个早上,苏轻窈也未曾想明白,最后只得跟柳沁感叹:“咱们这位陛下心思实在不好猜,昨日哪里好哪里不好,我自己也无法评说,以后想效仿也没个章程。”


    柳沁却很会开解,只说一句:“小主可先想,若是咱们能搬了,要带什么不带什么?提前准备着,也不会手忙脚乱。”


    原她从选侍做到才人,不过从对面搬到这里,一共也就几步路的距离,搬家很省事。


    若是搬去别的宫室,就有些麻烦了,不仅要提前跟东六宫角房那叫车,还得使银子请几个杂役小黄门,若是光她们三个宫女,实在是搬不了这么些家什。


    一说起正事,苏轻窈便不再胡思乱想,转头盘算起来。陛下和太后的赏赐,她自己的体己都要带,柳沁说的其实是这一屋子的家具,因着都是尚宫局新添置的,样子美也很新,她若是喜欢也可带去,便就不用尚宫局再额外添置。


    心里装了事,苏轻窈就想不起其他来。待用完午膳午歇起来,刚想把屋里的家具都瞧一遍,前头便来了人。


    如今她在宫中十分惹眼,大凡有眼色的宫女黄门到了碧云宫东侧殿门前,都不会大呼小叫,有事都是同守门的桃红柳绿禀报,她也自是比以前清静许多。


    她这会儿正吃陛下刚赏赐的茉莉花茶,桃红便静悄悄进来,低声说:“小主,慈宁宫来人,道太后娘娘召见小主。”


    因暑热病中,苏轻窈许久未曾去慈宁宫中看望太后,这么一耽搁,也有小半月未曾见。她原本想下次请安后再去慈宁宫巴结太后,岂料太后今日就叫了她。


    无论是做什么去,苏轻窈心里头都很欢快,这意味着太后没忘了她这个人。


    苏轻窈忙放下茶杯,一边叫柳绿给她取那身藕荷色的宽袖斜襟衫裙,一边让柳沁把妆奁中的白玉梳取出,让她给自己盘一个飞仙髻。


    柳沁手脚利落,柳绿也很快熨平衣裳,待这么一身素净安然的装点打扮完,也不过刚过去两刻工夫。


    苏轻窈被柳沁扶着出了房门,抬头就见眼熟的桃蕊。


    小宫人长了一张喜庆面容,一见苏轻窈便笑,让人看了便心里舒坦:“给小主请安,小主大吉。”


    苏轻窈让她起身,道:“许久未见,咱们倒是有缘分。”


    桃蕊很是机灵,或许是因为第三次见,也或许是因为她实在红火,竟亲自凑上前来搀扶住苏轻窈,跟柳沁一左一右陪在她身边。


    “小主瞧着气色更好些,娘娘前些日子还担心呢,特地过问过几回。”桃蕊接过柳绿递过来的油纸伞,给苏轻窈打在头顶。


    一行三人便往外走,行至侧门前,苏轻窈便瞧见荷嬷嬷正坐在小门房里吃果儿。


    苏轻窈本就同她关系融洽,再者之前太后病那一回,满宫里无一人知晓,贵妃宜妃她们都没打听出大概,可荷嬷嬷却提前告诉了苏轻窈。


    她从哪里知道,怎么知道的苏轻窈无从得知,却也知道这个好她收下,便要越发客气。


    人情之事,不过你来我往,有去有回才能盘出人情味来。


    是以今日见她,等荷嬷嬷冲她行过礼,苏轻窈便笑眯眯说道:“刚得了些好茶,正想取了给嬷嬷吃,这夏日最是消暑。”


    荷嬷嬷也笑,一口白牙倒是还很周整。


    “小主心慈,老臣便厚颜收下,也好沾小主一分福气。”


    桃蕊没听说过荷嬷嬷这号人物,但见苏轻窈对她这么客气,便也跟着福了福,待出了碧云宫,桃蕊才笑道:“小主真是难得的和气人。”


    苏轻窈没解释,只说:“嬷嬷年纪大了,是老人家。”


    宫中年老的宫女和姑姑都可称呼嬷嬷,能在碧云宫看门,想必是打理整个碧云宫的大嬷嬷,以前定也是姑姑。


    刚才匆匆一瞥,桃蕊瞧见她脸颊两侧的耳档坠有珊瑚珠,显然是以前得赏,肯定也不是个普通人物,倒是很不显山露水。


    桃蕊心里有了揣测,却没多言,只说:“小主心慈。”


    几人走了一会儿,转头迈入慈宁宫前的长寿巷,苏轻窈才轻声问:“娘娘近来身体可好?”


    桃蕊笑:“娘娘自是很好。”


    苏轻窈便安下心来,道:“那便好。”


    不多时便来到慈宁宫门前,守门的小宫女一见桃蕊就叫姐姐,转头瞧见苏轻窈,又赶紧行礼,匆匆进去通报。


    些许时日不曾来,慈宁宫的人却一丝都未变。


    苏轻窈心里略放松,待跟着桃蕊一路进了清凉殿,抬头就瞧见太后坐在那抚琴。


    太后如今不过刚过不惑之年,瞧着却并不显老,一头乌发漂亮柔顺,松松系在脑后。只见她纤纤玉手清弹,拨动琴弦,空灵之音便回荡在清凉殿,钻入耳中。


    苏轻窈一下子就被这飘渺仙音折服,不由呆立门口,屏气凝神聆听起来。


    太后演奏的是《平沙落雁》,中间转音似有变调,却依然动人。


    待一曲终了,桃蕊在边上提醒一句,苏轻窈才如恍然大悟一般,抬头看向太后。


    太后坐在那,正含笑看着她。


    苏轻窈脸上一红,小步踏入殿中,行至太后面前:“给娘娘请安,娘娘大吉。”


    太后倒是很和蔼,指了指她面前的藤椅让苏轻窈坐下,这才接过宫人送过来的温帕子,一边净手一边道:“瞧你这样,便可知大好了。”


    苏轻窈颔首道:“是,妾已然大好,劳娘娘关心,是妾的罪过。”


    太后摆摆手,让人把琴收下去,宫人便呈了茶点上来。也不知是不是太后特地吩咐,宫人还特地呈上来两碗银耳莲子羹,放在琉璃碗中,显得晶莹剔透。


    “哪里有什么罪过。”太后笑笑,叫她一起吃。


    之前伺候太后时,苏轻窈大概知道太后的习惯,用起莲子羹时也不多言,只安静吃。


    等这一碗羹用完,太后擦了擦嘴,苏轻窈便忙坐正,老老实实等太后说话。


    太后见她这样,心里倒是挺满意的,想了想,却还是把早先想的话说给她听。宫里这些宫妃,至今日她确实最喜欢苏轻窈。


    体贴、懂事、稳重、大方,除此之外,她还聪慧机敏,许多事不用说就能明白,很是让人省心。


    但无论如何,她毕竟只是个刚刚十七的小姑娘。


    若是寻常的母亲,定不会为儿子这般操心,但楚少渊实在太过特殊,太后为了他自是什么都肯做,便是来开导一个才人,她也不是不能。


    太后见苏轻窈姿态优雅坐在那,最终还是道:“轻窈,我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


    这个开场白,叫人听了心中一颤。


    苏轻窈心里漫上说不清道不明的惶恐,她道:“多谢娘娘夸赞。”


    她能这么说,就表示她听懂了自己的意思,太后顿了顿,面容却是严肃起来:“好孩子,你瞧这园中芳草,正是姹紫嫣红时。一年中最美景致,不过于此。”


    跟着太后的手指,苏轻窈往慈宁宫的小花园里望去,只见这会儿牡丹已经凋零,紫薇、木槿、凤仙、菡萏却都竞相绽放,带来满园香意浓。


    苏轻窈轻声道:“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


    太后倒是不曾想她竟吟起诗来,顿了顿,却是轻声笑笑。


    “姹紫嫣红夏日之后,便是金色丰收秋日,秋日之后便是白雪皑皑的冬日。”太后慢慢说道,“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四季更迭,才是一年始终。”


    苏轻窈听着太后柔和的嗓音,一颗心也跟着沉静下来。


    到了现在,她已经全然明白了太后的意思。


    太后在告诉她,眼前夏日虽好,繁盛丰茂,却早晚有结束的一天。秋日会来,冬日也不会远。一年四季便是这样更迭,人也是一样的。


    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


    没有谁能长盛不衰,也没有人能一直隆宠不断,早晚有一天,会有一个更合适的女人代替现在的她,成为下一个“苏才人”。


    太后跟先帝可谓“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然而她十五便入宫,亲眼见证过厉平帝后宫的兴衰荣辱,见证过那些太妃们的悲欢离合,许多事,她都很明白。


    如今苏轻窈烈火浇油,花团锦簇,红火得就如同这炎炎夏日,让人恍惚之间,看不到自己的影子。


    但这一切俱如空中楼阁,虚幻不清。


    苏轻窈起身跪下,十分恭谨给太后行过大礼。


    “太后肺腑之言,妾紧记于心,此生不望。”


    这么说着的时候,她心里一片平静。


    羽毛漂浮在湖面上,却飘飘荡荡,始终未曾落下。


    她的那深海一样的心湖,到底不曾泛起涟漪。


    作者有话要说:  《山亭夏日》唐代 :高骈


    陛下:这一章,看得朕难过。


    苏才人:就该你难过!


    陛下:QAQ


    ☆、第 49 章


    太后活到如今岁数, 最喜同明白人说话。


    对于太后来说, 苏轻窈已经算是如今宫中少有的几个明白人了。是以她才愿意对她这般提点一句,若是旁人, 她定不会多说半句废话。


    苏轻窈心平气和,她对楚少渊本就没有太多奢求,这些时日相处下来,两个人不过比前一世略熟悉一些, 若说别的,似还真没有。


    是以太后这般提点她, 她也不觉得痛苦难过,反而怀了些许感激之情。


    也正因如此, 才有她诚恳一跪。


    太后见她这般虔诚懂事,松了口气的同时,却又有些对儿子的心疼,那种心思很复杂, 她说不清,却也莫可奈何。


    “好孩子, 怎么好好就行大礼, 快起来说话。”


    苏轻窈便起身, 复又坐下笑道:“娘娘这里景致怡人, 妾有幸观赏一番, 怎么不要感谢娘娘。”


    她边说边笑,眼儿弯弯酒窝甜甜,怎么瞧都是个可爱的小姑娘。


    太后压下心里的复杂思绪, 和蔼道:“略坐一会儿,就叫你陪我去赏花。”


    这一日下午在慈宁宫,两人都很愉快,苏轻窈会哄,太后也愿意让她哄,便在欢声笑语间结束了游园,待回到碧云宫,苏轻窈一进屋便直接坐下,累得说不出话来。


    面对太后,其实比面对陛下更累。


    陛下的心思不好猜,但苏轻窈其实也没必要去猜,猜了才是大忌。而太后,却是她无论如何都要小心应对,同太后的这一段缘分,她也分外珍重。


    人跟人之间的缘分,就是这么奇妙。


    柳沁见她累了,忙吩咐桃红柳绿去叫水,让苏轻窈晚上沐浴泡澡,也好休息一二。


    苏轻窈叫柳沁伺候她躺下,便让她出去了,只留自己一人躺在罗汉床内。


    屋外阳光灿烂,透过轻薄的窗纱,一丝一缕钻进殿中。苏轻窈和衣侧躺,却半天了无睡意。


    她自己也不知为何,大抵还是被太后那一番话影响,难得悲春伤秋起来。


    上一辈子,年轻时她也曾奢求过。那时候青春年少,怀着一颗懵懂的心,幻想过自己身上发生些什么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只不过后来她被选中采选,又入宫为妃,少女时所期待的所有绮丽梦境,都被这无情的现实打碎,成了再也不可能的惘然。她曾经遗憾过、不舍过,曾经埋怨过、难受过。但岁月无情,流水而去,时间长了,她看尽千帆,终于学会品味出生活的各种滋味,那个时候她才发现,爱情并没有那么重要。


    当夏日闷热的偏殿用不上冰,当冬日寒冷的寝殿用不好炭,生活的巨大压力摆在面前时,一切就都不重要了。


    人就是这么现实,也大多都是在现实里成长。


    她十六岁初入宫廷,陛下又正值青春年少,当年匆匆一夜错过,她就迅速成长起来。那一年的她明白,她没有那个命,有时候得不到的无论如何努力也得不到,何苦去争抢。


    那一辈子,她安安静静,太太平平,却成了活到最后的那一个。


    若说什么人生哲学,生命真谛,她没那么学富五车,总结不出什么好听的话来,总归也知道如何在这宫里让自己好过。


    她早就学会不去为这些事心烦。


    是以重生而来,发现自己正是青春年少时,她也没想着能去陛下那博得什么宠爱,去改变太多事情。她只想着能巴结好太后,位份能早早升上去,自己过上舒坦日子,旁的就跟她没关系了。


    但老天爷却跟她开了个巨大的玩笑。


    陛下也不知怎么了,唯独对她另眼相待,竟也让她体会了一把从未体会过的花团锦簇。如今这宫里面,人人都羡慕她,人人都嫉妒她。


    这种感觉是新奇的,也是有趣的,她难免有些乐在其中,仿佛面前摆放了一个神秘宝盒,每一次揭开,露出来的东西都是她意料之外,带给她无限的惊喜。


    惊喜过后,她却慢慢冷静下来,找寻陛下此举的深意。


    楚少渊是什么样的人,她或许不够了解,却也能大概知道一些。上辈子他们两个寿数最长,就这么不咸不淡过了大半辈子,若说她一丁点不了解陛下,那是假话。


    除了岑贵妃那个变数,其他女人,对楚少渊来说都不那么重要。


    她们能进宫为妃,有很大原因自身是官家小姐,宫中主位妃嫔,家中如今多有朝中栋梁。这位陛下的头脑从来都很清楚,一人若有用,她就能得到奖赏,若是没用,他也不会太过亏待,却是看都不会看上一眼。


    所以对于陛下的宠爱,苏轻窈是从来都没奢求过的。


    哪怕如今的她知道未来许多事,她也不会去楚少渊那里博取宠爱,她心里很清楚,无论做什么都是无用功。


    楚少渊跟许多男人都不一样,他甚至不像一个坐拥后宫的皇帝。


    便是如今苏轻窈连番去乾元宫“侍寝”,两个人至今也都没拉过手,最亲密的事无非就是一起在屋顶赏月,那一夜楚少渊同她说了许多话,已是难得的了。


    这样其实也挺好。


    苏轻窈虽说也对那些男女之事好奇,也会有些欲说还休的盼望,但她到底孤身几十年过了一辈子,其实也喜欢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过活。


    有那便是锦上添花,无便也平淡如水,日子照样可以过。


    最近这几个月,她一开始确实有些头脑发晕,却也渐渐清醒过来。


    这么平淡如水的相处,却也没什么不好。


    可今天太后却一语道破美梦,告诉她“夏日终会过去”。


    是啊,陛下也不能一直“独宠”她一人,等她“没用”了,他早晚要换成另一个人,至于那是什么时候,苏轻窈不清楚,也猜不到。


    说不定等到那个时候,一切便都尘埃落定,她又可以平平淡淡,把这个意外而来的今生,好好过下去。


    苏轻窈揉了揉眼睛,缓缓闭上眼。


    她心里说:多谢太后娘娘。


    这会儿已是晚膳时分,膳食都已取来,柳沁却在寝殿门前踟蹰,犹豫半天不肯进门叫醒苏轻窈。


    桃红便问:“一会儿膳该凉了,姐姐怎么不进去叫小主?”


    柳沁叹了口气,却未多言。


    桃红性子略有些急,见她如此便想催一声,倒是柳绿十分有眼色,上前拽了一把姐姐的衣袖,把她拽了下来。


    桃红回头看她,见她冲自己坚定地摇了摇头,心里虽依旧莫名,却也不再多言。


    而柳沁却未注意这一双姐妹的小动作,她依旧站在寝殿门口,犹豫不敢断决。


    就在这时,寝殿里传来清脆的铃声,柳沁眼眸一亮,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脸蛋,努力让自己看上去高兴些。她笑着进门,直接行至床边,柔声道:“小主可醒了?这一觉歇得可好?”


    苏轻窈一直没睡着,这会儿眼睛也有些红,却道:“嗯,倒是挺好。”


    柳沁假装没看见她的红眼睛,伺候她用温帕子抹了把脸,又用热茶漱口,这才起身出了寝殿。


    苏轻窈看着桃红柳绿已经准备好膳食,正都笑着看她,心里不由一轻,倒也好受许多。


    “辛苦你们了。”苏轻窈道,坐下准备用膳。


    今日膳食菜色不错,因是夏日,还有一份西芹百合虾仁,看起来水晶透亮,倒是能引起食欲。苏轻窈配着百合吃了一小碗绿豆粥,便也就吃不下,干脆放下了筷子。


    柳沁见她胃口不好,想了想又给她夹了一个桃花酥,不过栗子大小,精致得很。


    “小主尝尝这个,里面是芙蓉花酱,很香的。”


    苏轻窈不想让她担心,便又重新捏起筷子,夹起来慢慢吃用。


    柳绿心思细腻,大概看出来这一趟慈宁宫之行,小主心里不太愉快,想了想便道:“小主,刚奴婢去御膳房用膳,听旁的小宫女道如今御花园百花盛开,很是美丽。咱们不如明日下午过去瞧瞧,也好散散心?”


    重生而来,苏轻窈还从未去过御花园,被她这么一说,倒也升了些兴致。


    “若是去那,咱们自家去显得很单调,不如就请孙选侍一起吧。”


    柳沁顿时就开心起来,开始安排:“明日上午咱们先去角房买些点心,自己再带上一壶茶,就齐全了。待会儿用完晚膳,小主可去孙选侍那坐会儿,亲自同她邀约。”


    苏轻窈抬头看了看她,淡淡笑了:“好。”


    孙选侍近来也有些闲闷,因此苏轻窈这么一请,她当即就点头,还道:“我叫人用小瓷罐炖了些银耳莲子羹,里面放了百合与桃花,姐姐准喜欢,明日也一同带上。”


    苏轻窈点点头:“还是你想得周到。”


    两个人各自准备一番,次日下午午歇起来,便打着油纸伞往御花园去。待到了御花园门口,老远就见了个小黄门在那守着,柳沁便上前抵了腰牌,那小黄门看了,却并未立即放行。


    “今时御花园里有娘娘在,小主们请回吧。”小黄门不冷不热说道。


    柳沁当即就有些愣神,就凭苏轻窈近来在宫中的红火,还真没什么人不给面子,这小黄门怕是未看清腰牌,以为是旁的什么小主。


    思及此,柳沁又把腰牌往前推了推,低声道:“小子看清楚些,我们小主是碧云宫苏才人。”


    那黄门不过十五六岁大小,长了一张冷脸,听了苏轻窈的名号,他依旧不为所动。


    “说了有娘娘在,小主还是别进去打扰了。”


    苏轻窈和孙选侍站得不远,把这话听得清清楚楚。


    哪位娘娘竟如此跋扈?


    苏轻窈微微抿了抿嘴唇,越不让她进,她越想进去瞧瞧。


    作者有话要说:  苏才人:哪个不要命的,敢惹我?


    陛下:哪个不要命的,敢惹我媳妇?


    苏才人:最不要命的就是你了……


    ☆、第 50 章


    跟苏轻窈不同, 孙选侍自来胆小怕事, 见场面这么僵硬,不由伸手拽了拽苏轻窈的袖子。


    “姐姐,咱们回吧。”孙选侍小声道。


    苏轻窈却摇了摇头。


    她现如今这般红火, 还有人不给面子,若她今日忍了, 他日一但恩宠不再,岂不是人人都能踩到她头上?


    “怕什么, 便是陛下和太后娘娘来御花园, 也没叫封了园子的。”苏轻窈淡淡道。


    她这话声音不轻不重, 那小黄门听了个正着, 眼神一闪,显得略有些犹豫。


    苏轻窈也不叫走, 就打着伞站在御花园门口,自己还拿了一把团扇,有一搭没一搭扇着, 特别的气定神闲。


    她们一行四人, 看起来略有些打眼, 不多时就有个中监匆匆赶来, 一见苏轻窈的脸, 当即便有些腿软。


    他凑上前来,直接对苏轻窈行礼,嘴里忙不迭道:“给才人请安,才人万福。”


    苏轻窈面无表情, 一句话未言。


    那中监一看心里叫苦,转头狠狠瞪了一眼那小黄门:“蠢才,谁给你的胆量叫拦小主?咱家可没如此吩咐。”


    小黄门认出中监,这才真正慌了神,他膝盖一软,直接跪倒在地,先给苏轻窈磕了三个头,又跟中监求:“伴伴,都是小的愚钝,听人说若有主位进园时旁人皆不可进,才如此行事。小的罪该万死,还请小主责罚,请伴伴责罚。”


    宫中从未有这样的宫规,谁也不能立个嚣张跋扈不能容人的德行,说出去不用说继续当主位了,便是家里也要连带着遭殃。


    不过那小黄门刚才那么横,转头就又跪又求,显得并不是那么诚心。


    因此苏轻窈并未多言,倒是那伴伴气得脸都红了:“你是哪里听来的?宫规都白学了不成,还不快滚去尚宫局领罚,别跟这碍眼。”


    小黄门一听要领罚,顿时吓得面无人色,他哆嗦着嘴求道:“伴伴,伴伴求求您,真不是小的不懂规矩,是贤妃娘娘宫中的哥哥说的,就是那个手上……”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那中监一把捂住嘴,往后面一瞥,便窜上来两个年轻的小黄门,一扭一压,就把那小黄门别住,捂着嘴往下拖。


    苏轻窈始终一言不发,淡淡看着他们这一场戏,倒是孙选侍有些于心不忍,几番张口想替他求情,最终却因苏轻窈的脸色而作罢。


    等那小黄门不见了,中监复又上前,行了个大礼:“才人、选侍还请息怒,那蠢才不懂事,惹了小主不愉,小主这边请,御花园如今景色正好,可是要好生游玩一番。”


    不懂事的小黄门既已经罚了,苏轻窈就不能追着不放,显得很没有气度。此时她淡淡看了一眼中监,不紧不慢说:“劳烦伴伴。”


    中监笑称得眼睛都眯起来,忙说:“臣姓张,小主快别这么说,都是臣应当做的。”


    苏轻窈这才笑了,道:“张伴伴,咱们这御花园一向景致怡人,今日我们姐妹脾气好,不会因这事闹不愉快,他日若是……”


    她没说完,张中监却全然明悟。


    他冲苏轻窈一作揖,道:“多谢小主提点。”


    苏轻窈“嗯”了一声,捏了捏孙选侍的手,两个人这便往御花园里走。刚行至门口,苏轻窈又顿住脚,问张中监:“问一声伴伴,如今园中正有谁在?”


    张中监略有些迟疑,抬头见苏轻窈目光淡淡,顿时觉得一阵威仪扑面而来。


    从一个小小的才人身上,张中监却感受到如太后娘娘那般的威压,倒是平生头一次。张中监压下心中的疑惑,低声道:“回禀小主,荷风宫顺嫔娘娘、赵婕妤娘娘与锦绣宫谢才人都在。”


    苏轻窈微微一挑眉,柳沁便上前递了个荷包出去。


    “劳烦伴伴了,我们自去玩,不劳您费心。”


    张中监也识趣,接过荷包便退下,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苏轻窈心里却想,贤妃娘娘宫中的黄门多嘴说了一句,可贤妃却未在御花园中,如今在御花园里的却是顺嫔,倒是有些耐人寻味。


    待进了园子,苏轻窈便也不想那些有些有的没的,同孙选侍一起开开心心的逛起园子来。这个时节的御花园分外漂亮,绿树成荫,百花盛开,远远望去很有些世外桃源的优美与自然。再往里走,能看到一小弯溪水涓涓流淌,穿过流觞亭,一路奔涌入荷花香塘中。


    苏轻窈她们先去的百花园,在里面赏了好一会儿花儿,正待要去荷花香塘去时,却听到那边传来女子的尖叫声。


    那声音凄厉极了,苏轻窈和孙选侍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另一把嗓音喊起来:“小主落水了!”


    苏轻窈一惊,跟孙选侍对视一眼,两个人的心一下子便悬起来。


    刚刚张中监说了,如今园中有顺嫔、赵婕妤和谢才人,只有谢才人是小主,若是真如他所言,那么落水的人便一目了然,定是谢才人无疑。


    但无论是谁,落水总是叫人心急,苏轻窈和孙选侍这会儿顾不上避嫌,忙往荷花香塘那赶去。


    因是一路跑着去的,速度倒也不慢,不过半盏茶的工夫就跑到跟前,抬头就瞧见两个人影在池塘中扑腾,令人十分揪心。


    苏轻窈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


    只看荷花香塘边上的护栏不知道何时破了一个角,顺嫔、赵婕妤正一脸焦急站在那喊,两个人身边的宫人都不在,应当是去叫人了。


    女子大多都没学过洇水,苏轻窈自己也不会,见谢才人跟她的宫女在池塘里扑腾,苏轻窈就只能在那里干着急,什么都做不了。


    而她身边的孙选侍,却已经吓哭了。


    这时顺嫔瞧见她们,忙道:“两位妹妹快别过来,这边路滑,容易出事。”


    苏轻窈已经没心思冲她行礼,却是多了个心眼,叫柳沁去叫人:“你跑着去,御花园的人来得太慢了。”


    柳沁眉目一敛,来不及行礼转身就跑,速度竟是一点都不慢。


    便是如此,苏轻窈也无法放心,她紧紧盯着池塘中的谢才人,一眼都不敢错开。


    孙选侍已经不敢看了,捂着脸直哭:“可怎么办。”


    苏轻窈被她哭得心烦,低声斥道:“马上就能来人,莫哭!”


    孙选侍被她这么一训,竟渐渐止住哭声,缩在一边小声抽泣。


    苏轻窈没功夫哄她,看着谢才人渐渐往下沉,苏轻窈急得脸色发白,整个人都有些抖了。


    等待的时间漫长而又心焦,苏轻窈只觉得心越发沉下来,她站在那,不停地说:“不可能。”


    是啊,绝不可能出事!


    上辈子明明就没有这一出,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才让眼前的事情发生?苏轻窈脑中一片混乱,心也跟着乱成一团,什么都想不到了。


    她站在那,仿佛羸弱的蒲柳,摇摇欲坠。


    就在这时,一把熟悉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小主,奴婢回来了,您不用急。”


    苏轻窈回头,就见柳沁气喘吁吁上前,一把扶住了她僵硬的手臂,指了指荷塘那边:“已经来了人,谢才人一定会无事的。”


    一瞬间,苏轻窈重返人间。


    她扭头去看池塘边,只见几个小黄门已经下了水,水性最好的两个已经游到谢才人和宫女身边,把俩人托举起来。


    苏轻窈这才松了口气,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辛苦你了。”她听到自己的声音飘飘荡荡,落不到地上。


    柳沁福了福,脸色却未因苏轻窈的夸赞而好转,反而低声说:“小主,奴婢到时未有其他人先到。”


    苏轻窈的脸便又沉下来,她浅浅看了一眼顺嫔和赵婕妤,顺嫔身边只一个大姑姑,她和赵婕妤身边的小宫女都不在。事发当时,两个小宫女都应当去寻人了。


    御花园分有南北两个门,两门边上都有一个角房,供打理花园的小黄门休憩,因花园中有池塘,这些小黄门都学过洇水,赶来就能救人。


    但那两个小宫女明明比柳沁先去,却没有来得及赶到角房处,这就很奇怪了。


    此时的顺嫔和赵婕妤脸色都很难看,苏轻窈跟她们两个不熟,一时无法分辨她们因何而难受,心里却把这事牢牢记下来。


    “你做的很好。”苏轻窈拍了拍柳沁的手,也没叫孙选侍,便径直往池塘边走。


    她刚才站的位置也不过十步之遥,离这里并不远,几步走到顺嫔身边,冷不丁就开了口:“吓着娘娘了吧。”


    这会儿谢才人和她的宫女已经被救上岸,被御花园的杂役宫女按压胸口,正挣扎着往外吐水。


    顺嫔未曾想她竟敢大胆向前,冷不丁听到这一句吓得直激灵,白着脸扭头看她一眼,皱眉道:“妹妹怎么过来了,都说这里危险。”


    苏轻窈淡淡道:“有娘娘在这里,妾怎可怕危险?当然要好好保护娘娘。”


    说话的工夫,太医院的御医和医女都赶来,直接就给谢才人诊脉。


    顺嫔开口道:“你们都仔细些,若谢才人有事,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苏轻窈上前去也做不了什么,这会儿却是跟在顺嫔身边,问:“这一场意外真是吓死人了,太后娘娘她老人家又要操心一番。”


    她把太后搬出来,顺嫔便闭了嘴,脸色又沉下来。


    边上的赵婕妤突然插嘴道:“人已经救上来了,妹妹何必着急,这等事也不好老去劳烦太后娘娘呢。”


    苏轻窈扭头去看她,见她嘴唇发白,双手紧攥,显然也是有些惶恐的。


    “话不是这么说的,”苏轻窈垂下眼眸,“这事便是咱们不提,娘娘也定能知道,这关乎宫妃性命的大事,轻易躲不过。”


    话音落下,苏轻窈心里却冷冷一笑。


    倒是不知这两个人是哪一个出的手,或者……还有第三个人并未露脸?


    可到底是为的什么?


    苏轻窈垂下眼眸,看着谢才人悠悠转醒,脸色这才好些。


    作者有话要说:  苏才人:敢惹我姐妹,呵呵。


    孙选侍:敢惹我姐妹,呵呵。


    谢才人:敢惹我姐妹的姐妹,呵呵……咳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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