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年过年时,不说盛京, 就连长信宫中也是热热闹闹。
年轻的宫女黄门们都会换上新衣裳, 喜气洋洋跟着过大年。
不过到了今年, 因着年前出了那么一档事,盛京的气氛就不太好,长信宫更是十分沉闷, 宫人们不敢闹腾, 自也就没什么欢喜气。
苏轻窈虽然已经尽力让宫中气氛活泼一些, 可最后还是收效甚微, 太后就劝她:“算了,年轻的宫人们没经过这些,害怕也是常理, 等过去这个年就好了。”
便也只能如此了。
除夕前, 使臣们陆续离京。
离京之前他们还要进宫同楚少渊告别, 感谢他这些时日的款待。楚少渊了却了瑜王这个大心病,态度也越发和蔼,都给了丰厚的赏赐, 还特地让守城卫护送他们离京。
部分使臣还说要留在大梁过万年, 想跟着逛一逛年集,楚少渊便也应允了。
除了罗孚使臣一早就离开盛京, 楚少渊也知道他们不可能再留, 便专门派出礼部侍郎和译官,亲自往罗孚去一趟,递送正式的国书。
罗孚大使意外死在大梁, 不论因为什么都是大梁的过错,这一封道歉国书是必要送的。
因为不知罗孚这一次打的什么主意,楚少渊也特地跟沈将军发了军令,命他务必时刻谨慎,以防罗孚偷袭平沙关。
如此这般,到了除夕前一日才略微能轻松一些。
除夕与大年初一是年节中最重要的两日,为了这两日的年宴,苏轻窈提前半个月就开始准备,到了年关底下倒也不用再忙。
初一前三日,楚少渊要在乾元宫斋戒,一直没有回来景玉宫。
不过到了这一日,他倒是能得闲,早上醒了也躺不住,便来了景玉宫。
苏轻窈正睡着。
反正也没什么事,楚少渊便脱下外袍,上了床榻陪她睡回笼觉。
不多时苏轻窈就醒了,扭头看到他在身边,不由笑了:“陛下怎么过来了?”
楚少渊搂着她,很是有些惬意。
“今日无事,朕又想你,便就来了。”
这么说着,他又叹口气:“大过年的都不能热闹,想到明年还要开战,我就心烦。”
明年跟罗孚这一场仗是在所难免了,为了拦住大梁的互市,罗孚一定不会心慈手软,只会变本加厉肆意妄为。
楚少渊上辈子跟罗孚打过那么多交道,最是知道罗孚那大巫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不会眼看大梁更上一层楼,只能想尽办法阻挠。
“只剩罗孚了。”楚少渊道。
苏轻窈转身回抱他,把他的头搂在怀中,轻轻顺着他的头发:“快了,咱们大梁民众君臣皆万众一心,定能一鼓作气打败罗孚,从此便再无国家敢公然来犯。”
“陛下且看,这一日早晚会来。”
楚少渊轻声笑笑,把脸埋在自家媳妇怀里,顿时觉得美滋滋。
苏轻窈原本以为他是真的心烦,哄了半天,转眼就听到他在那笑,低头一看,见他一脸惬意的样子,顿时火从心来。
她一把推开楚少渊,嗔怪他:“陛下这是逗我呢?”
楚少渊摇摇头:“没有没有,只是贵妃娘娘怀抱太温暖,让人忍不住沉醉其中。”
他不说还好,这么一说苏轻窈立即就想起两人的姿势,顿时红了脸颊。
“陛下!”
楚少渊看她急了,赶紧又去哄,待外面天色将明,两人才终于起身用早膳。
今日天气特别好,天际朝阳璀璨,暖暖映照大地。
屋外并无寒风,白云朵朵,温暖如春日时节,只在门口眺望一眼,满眼便都是蔚蓝天空。
说是风和日丽也都恰当。
两人用完早膳,竟不知要去做什么,茫然坐在厅中,少顷片刻却是相视一笑。
“走吧,”楚少渊冲苏轻窈伸出手,“咱们去御花园逛逛?”
苏轻窈看外面天色着实不错,便点点头:“走吧,忙了一个月,今日便轻松一回。”
于是两个人便更衣梳妆,待打扮妥当才出了门。
待到了御花园门口,楚少渊便过来接苏轻窈下步辇,然后便亲自给她穿戴好斗篷,让她:“戴好风帽,仔细吹了风。”
苏轻窈点点头,被他牵着手,两人并肩进了御花园。
楚少渊不喜欢旁人打扰他俩,特地吩咐黄门守住园门,也不让宫人们跟在身后,就他们俩个漫步在略有些萧瑟的冬日花园中。
这时节没有花,没有草,只有能顽强扛过冷冬的松柏茁壮生长,倒也添了几分绿意。按理说应当无甚趣味,但若漫步其中,却又有些奇怪的感悟。
他们俩个手牵着手,悠闲踱步,一开始谁都没有说话。
待这么安静走了一大圈后,两个人都出了薄汗,苏轻窈才道:“冬日里这么走一走,还是很舒服的。”
楚少渊掏出手帕给她擦了擦汗,道:“以后若是有空闲,咱们日日都来,多出出汗身体也康健。”
苏轻窈握着他的手晃了晃,抿嘴笑起来。
也没说什么特别逗趣的话,但苏轻窈就是很想笑,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令人压抑不住,也不想压抑。
楚少渊的情绪也渐渐放松下来,他道:“难怪母后每日都要来园子里逛逛,原来朕还不懂冬日的花园有什么好看的,现在看来,各有各的美。”
“一年四季,周而复始,方是人生。”
苏轻窈点点头:“之前太后娘娘也这么同我讲过,现在想来颇有些道理。”
两个人一边走一边看,对比春夏时节和秋冬的不同,就这么又转了一圈。御花园听起来很大,其实很小,转两圈都用不了两刻,根本就不觉得累。
于是两个人再接再厉,开始转第三圈。
楚少渊见苏轻窈很是放松,想了想便道:“朕看你跟宁嫔关系很亲密,跟她能相处得好吗?”
苏轻窈不知道他为何问这个,还是认真回答:“很好的,菱菡是个很好相处的人,我们性子很相合,日常也能玩到一起去。”
说起谢菱菡,苏轻窈就又想起沈如心,不由笑起来。
“说来也好笑,之前我还请如心过来帮我处理宫务,结果她竟吓得告了病,跟我说让她劈柴都比让她对折子强,让我放过她。”
说到这,苏轻窈忍不住笑出声来。
楚少渊脸上也有了些淡淡笑意:“她不是个能闲得住的人,听沈定安说小时候他们兄妹三人一起去学堂,他跟大哥与同窗打架被她看见,上去一顿虎,把比她大了好几岁的男学生吓得抱头鼠窜,从此见了她都绕路走。”
“早年沈老将军就说过,沈家这三个孩子,最有将帅之才的其实是这个年纪最小的女儿,她俩个哥哥虽也不错,却都差她半筹。”
楚少渊淡淡叹了口气:“有些可惜了。”
沈如心再厉害,也还是个女人,先不论她能不能入军营,便是入了她也压不住那些兵痞,将帅无法领兵作战,说什么都是白瞎。
如此说来,真是太可惜了。
苏轻窈也跟着叹了口气,道:“这世道,女人多不易。”
楚少渊同常人不同,他经过太多事,看过太多人,在他看来,人本就没有男女之分,归根结底,实际上也无高低贵贱。
但一个人从出生那一刻开始,便被决定好命运。
有的人生来便是天潢贵胄,另一些人落地只能被丢弃荒野,成了无家可归的孤儿,能顺利长大都是运气好。
即便作为皇帝陛下,统御四海,他也改变不了所有人的命运。
苏轻窈捏了捏他的手,道:“便是一年两年不成,慢慢为之,总有一天能有所改变。”
楚少渊点点头,道:“十年前,父皇突然重病,当时他几乎无法起身,每日都靠药吊命。”
苏轻窈陪着他,安静听他说年少时的过往。
那一年,一定是楚少渊最难熬的一年。
他才十几岁,还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
楚少渊继续道:“那时候朕还不太懂事,或者说对朝政并没有那么得心应手,看着每日都在增多的奏折,差点都没崩溃。”
“还好母后撑住了,那些年的奏折,大多都是母后批复的,在这么辛苦之时,母后还不忘教导朕,让朕对这一切不至于太过陌生。朕束发之后开始临朝摄政,从那时候才正式接手朝政。”
“所以朕最清楚,女人跟男人没有什么不同,或者说优秀的人是不分男女的。”
楚少渊这么说着,眼中满满都是对太后娘娘的孺慕之思,因为有太后娘娘作为表率,楚少渊耳濡目染,从不觉得女子不如男。
对于苏轻窈,他一直抱着很大的期望,也觉得她不会令自己失望。
苏轻窈道:“太后娘娘确实优秀,我也特别喜欢同她说话,每每都能有新的体悟。”
楚少渊点点头,没再继续说太后娘娘的话题。
待这一圈又快转完,楚少渊才道:“如果,朕是说如果。”
苏轻窈仰起头看他,心里突然一跳。
楚少渊紧紧握住她的手,该说的话却还是要说出口:“如果朕明年要御驾亲征,那么朝中大事怎么也不能交给外人。”
苏轻窈脑中嗡嗡作响,她张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口。
而楚少渊也不给她机会开口:“谢首辅自是忠心耿耿,几位阁臣也都还不错,许夺作为兵部尚书,有他镇着,军务你也毋须太过操心。”
“你只需要在大事上酌情处理一下,给谢首辅一个行令方向,他们就知道怎么办了。”楚少渊停下脚步,转过身认真看着苏轻窈。
“朕相信宝儿一定能做得很好,对不对?”
他眼眸漆黑如同曜石,璀璨而夺目,就这么深深凝望着人的时候,能望进灵魂深处,让人不可自拔。
现在的苏轻窈也是如此。
她略有些茫然地看向楚少渊,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陛下……我从来没做过,”苏轻窈结结巴巴开口,“也对这些都不懂。”
楚少渊笑了。
“你一直都做得很好,每次朕同你讨论政事,你都能很畅快接下话来,证明你对政事有很高的悟性,”楚少渊给她举例子,“从冬雪赈灾、互市条规再到瑜王谋反,你不是都跟朕配合得天衣无缝?”
苏轻窈道:“那都是照着上一辈子的经历说的,我自己……”
楚少渊点了点她的嘴唇,笑容依旧灿烂。
“宝儿,你怕什么?宫里还有母后在呢,最不济还可让母后帮你参详,这不就两全其美了?”
苏轻窈听着他低沉的嗓音,突然有些无奈:“陛下是不是早就想好了?就等今天哄骗我下套呢。”
楚少渊搂住她,低声笑笑:“没有,朕真的只是有感而发,再说明年如何还是未知,现在也不过提前先做好准备,到时候说不定又有变故。”
“宝儿提前答应我,我才能放心安排不是?”
苏轻窈看了他一眼,伸手捏了捏他的腰:“你说的,有太后娘娘帮我。”
楚少渊粲然一笑。
“自然。”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我媳妇,宇宙第一聪明!
纯贵妃娘娘:这是另外的大价钱了
第 152 章
大抵是家国天下的托付太过沉重,苏轻窈回程时一直都很沉默, 待回到景玉宫, 两个人也没多言。
进了宫门, 楚少渊拉着她进了寝殿,一脸严肃坐在她身边。
苏轻窈抬头看了看他,复又低下头去, 没有说话。
楚少渊伸手抬起她的下巴, 让她看想自己:“宝儿, 是不是生朕的气了?”
“没有。”苏轻窈说。
楚少渊笑笑, 却是认真说道:“朕身边既无兄弟又无宗亲,如今宗室凋零成如此,也找不出什么可靠的心腹来辅理朝政。整个盛京中, 朕最相信的就是母后跟你, 你们又都聪慧明理, 把政事交到你们手上朕是最放心的。”
说起来,楚少渊也有诸多无奈。
苏轻窈慢慢把目光挪回他脸上。
楚少渊道:“朕跟你保证,很快就能回来, 不需要麻烦我们贵妃娘娘太长时间。”
苏轻窈问:“真的?陛下一定能早些回来?”
她这么问, 楚少渊心中一暖,又去握她的手。
“自然, 朕不过是去边疆督战, 不会亲自上战场,哪里会有危险?肯定打了胜仗便凯旋而归。”
楚少渊如是承诺着,此刻他才明白, 苏轻窈不是担心朝廷理的事,她是怕他御驾亲征有个什么意外,是在担心他。
他给了保证,苏轻窈便不再多言。
她心里也清楚,这一趟楚少渊必行,拦是拦不住的,以大局为重,她也不能拦他。
“陛下只要好好去,好好回,我一定不会辜负陛下的期望。”苏轻窈认真说道。
楚少渊靠了过去,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吻。
两人把话说开,只觉得彼此之间情谊更浓。
楚少渊对苏轻窈的信任,已经超脱了夫妻、朋友,那是最深的羁绊,也是最重的感情。
他托付给她的,可是锦绣山河,可是家国天下。
苏轻窈紧紧握住他的手,低声道:“我等陛下凯旋而归。”
待话说完,楚少渊只觉得肩上陡然一轻,他道:“早先已经派人去慈宁宫知会过,一会儿咱们去慈宁宫陪母后用膳。”
从明日开始,宫中要接连忙上个四五天,皆是一场连一场的应酬,场面很气派,倒是少了些人情味。楚少渊怕不能好好陪伴母后,便领着苏轻窈提前过去给太后过节。
太后也很欢喜他们俩个早早过来,一家三口和和美美用了一顿午膳,待从慈宁宫退出来,两人便只能分道扬镳,楚少渊回他的乾元宫斋戒去了。
这一日匆匆而过,到了除夕日,苏轻窈早早便起来,先领着宫人去百禧楼布置宴厅,忙了一个早上,回去用膳后略休息一会儿,又叫人过来安排乾清宫的宫宴事宜。
待督促宫人把宫中所有的宫灯都更换成新的,这一日便才算忙完。
晚上,一家人在百禧楼享团圆宴。
如今宫中宫妃不多,年根底下又病逝了三个,再加上重病在床的和嫔与孙选侍不便前来,整个百禧楼看起来也空空荡荡,一点都没有热闹气。
高位宫妃如今只剩下苏轻窈、沈如心两位贵妃以及宜妃、宁嫔、丽嫔和惠嫔,一共也就六个人,瞧着还都不是很精神。
苏轻窈知道她们是被顺嫔的事吓着了,在殿中轻易不敢乱开口,便也不叫人热闹气氛,只让乐司奏些欢快点的曲子,就这么平平淡淡过完了除夕团圆宴。
待宴席结束,苏轻窈和沈如心去送太后,而楚少渊还要赶回乾元宫,安排明日早上的祭祀等事宜。
忙了一天,苏轻窈倒也不算太累,不过想到明日还要早起,她也便早早歇下,好养一养精神。
建元五年的元旦日,便就在一派静谧之中到来。
寅时正,苏轻窈便被柳沁叫醒。
外面还漆黑如深夜,但整个长信宫却都热闹起来,一多半都宫人都醒来,开始忙碌早上的开年祭祀。
苏轻窈打着哈欠坐起身来,柳沁忙端来一碗薄荷茶:“娘娘吃一口,时间不多了。”
便是再困,今日也要强打起精神,苏轻窈闭着眼睛灌了一大口薄荷茶,顿时觉得一阵凉爽窜入脑中,让她下意识睁开眼睛。
等醒来,便要赶紧起床,一刻都不能耽搁。
因此苏轻窈起身让宫人伺候她梳妆打扮,待穿戴妥当上妆完毕,这才直接出了景玉宫。
凤鸾宫就在景玉宫隔壁,这会儿瞧见沈如心的步辇也停在宫门口,苏轻窈坐上步辇,吩咐桃蕊道:“去问问令贵妃什么时候出来?咱们一起走。”
她话音刚落下,凤鸾宫那就传来些许动静,不过略等了一会儿,沈如心的步辇就追了过来。
沈如心的步辇隔窗开着,探头道:“你今日起得可真早。”
苏轻窈笑道:“早到无妨,迟了可就不好。”
沈如心就嘀咕:“陛下那最少也要巳时才能忙完,偏咱们要早早过去等,也不知是哪里来的规矩。”
“慎言。”苏轻窈压低声音劝她。
沈如心便不吭声了。
步辇一路沉默地来到慈宁宫前,乐水已经守在这里,看到两位贵妃联袂而来,忙迎上来恭迎娘娘大驾。
苏轻窈下了步辇,乐水便道:“偏殿已经布置妥当,两位娘娘还请里面请。”
苏轻窈和沈如心便一前一后进了偏殿,苏轻窈直接坐在主位上,沈如心略往下坐在她左手边。待他们俩个坐稳,其他几名妃嫔才陆续赶到。
今早楚少渊忙完祭祀、启年、明窗开笔等一系列事宜,才会赶到慈宁宫,率领众妃给太后请安,恭祝太后松鹤长青。
等大礼行完,一行人还要赶去太庙拜谒先祖,那边忙完回到宫中,就到了午时。
楚少渊一早上要奔波各处,苏轻窈怕他空着肚子不用早膳,坐下后便对柳沁吩咐几句,柳沁就出去找乐水去了。
待柳沁回来,乐水也跟着进来呈上各色糕点,每人又各配一碗杏仁酪并一碗芝麻糊,让她们好能垫垫肚子。
乐水行至苏轻窈身边,低声道:“已经安排好了,给陛下准备了南瓜糕和红豆年糕,还有赤豆元宵汤,都在小厨房里热着。”
苏轻窈点点头:“辛苦你了。”
乐水抿嘴一笑,福了福便退了出去。
楚少渊这几日的饭食是很有讲究的,早起第一口一定要吃年糕,寓意年年高升,早膳也也大多都是各种糕点、元宵一类,总之什么好听吃什么,味道就没办法讲究了。
现在外面还漆黑一片,她们几个坐在偏殿里也没什么胃口,一个个困得不行,却又都不好意思睡。
苏轻窈自己也很困,见她们几个眼睛都睁不开了,便道:“都把发冠解了,小憩一会儿吧。”
纯贵妃娘娘发话了,宫妃们才敢休息,苏轻窈也趁机取下头冠,用手撑着下巴闭眼假寐一会儿。官帽椅有些硬,硌得人不是很舒服,不过几位娘娘都困到了极点,倒也不去在意这些琐事。
苏轻窈只觉得自己似乎是睡着了,又似乎一直是清醒着的,等到柳沁叫她时,她一下子便坐直身体,眨眨眼睛往四周看了看。
偏殿里静悄悄的,宫人们特地灭了几盏宫灯,好让娘娘们能睡得沉一些。
苏轻窈见旁人都没醒,便动了动僵硬的肩膀,让柳沁给她重新戴上凤冠。
她这边动了,沈如心便也浅浅醒来,随着宫灯重新点亮,娘娘们便又回复往日神采。睡过一个回笼觉,大家这才觉得腹中空空,一起用起早膳来。
苏轻窈只同沈如心和谢菱菡有来往,其他宫妃同她自不熟悉,得罪过她的宜妃惠嫔等这会儿也不太敢开口,倒是都很老实。
兴许是觉得殿中太过冷清,丽嫔却是开了口。
“纯贵妃娘娘,听闻和嫔姐姐和孙选侍都病了?”丽嫔直接问的苏轻窈。
丽嫔本就是清高性子,也很少同别人来往,此刻这话由她问出口,旁人都很诧异。
苏轻窈放下瓷碗,道:“确实都病了,兴许是天气太冷,她们不适应吧。”
她这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和嫔是溧水人,边疆冬日比盛京还要寒冷,她不可能不适应这边天气。孙选侍就更不可能了,她是盛京本地人,要说不适应没人会信。
但苏轻窈都开了口,摆明不想多言,丽嫔顿了顿,垂下眼眸没说话。
苏轻窈知道她们都很好奇,经过顺嫔和赵婕妤这一回,宫中是人人自危,现在听闻有人病了,便都心生疑惑。
苏轻窈看她们瞬间都不吭声了,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几句话。
“咱们平日里都没什么来往,宫中也没请安的规矩,姐妹们也没什么机会能坐下来一起说说话,”苏轻窈道,“近来宫中发生了许多事,本宫明白你们也很忐忑,不知道以后要如何行事,今日会问一句,也是怕引火上身。”
丽嫔顿时有点不好意思,低下了头去。
苏轻窈继续道:“你们能想到这一点很好,既然今日正巧有这个机会,那本宫便多言几句。”
她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最后看向手中的茶杯:“只要大家都老老实实过自己的日子,忠心于陛下,忠心于楚氏,你们这个主位便能高高兴兴当下去,不会有人随意动你们。”
苏轻窈把老老实实四个字咬得很重,宫妃们听了心中一凛,皆是不由自主挺直脊背,显得十分乖顺。
“明白了吗?”
众妃异口同声道:“是,臣妾谨记纯贵妃娘娘教诲。”
苏轻窈点点头,看了一看外面的天色,最后道:“若是有人不明白也不要紧,顺嫔就是你们的前车之鉴。”
若要不舍懂事,就去陪顺嫔吧。
作者有话要说: 纯贵妃娘娘:天凉了,谁要破产呢?
第 153 章
苏轻窈很少说这么多话,今日突然一言, 令宫妃们松了一口气的同时, 又都紧了紧心神。
她跟太后不一样, 她年轻,精神头也足,陛下又一心宠她爱她, 她如今其实也就差了个名份。
虽说不是皇后, 也胜似皇后了。
毕竟陛下至今未曾大婚, 也未同任何人定过亲, 一旦苏轻窈将来能再上一步,就能直接问鼎后位。
对于宫妃们来说,她说的话自是比楚少渊还要管用, 毕竟她们都在她手底下讨生活, 若是违背了纯贵妃娘娘的意思, 指不定落不到好。
有那么多前车之鉴,就是再不满苏轻窈也不敢当面顶撞,表面上看都是老实许多。
这么一通训诫下来, 偏殿里便重新恢复安静, 没人再多言。
沈如心瞥了苏轻窈一眼,苏轻窈冲她认真点点头, 沈如心便叹了口气。
就这么安静坐了好一会儿, 谢菱菡才重新开口,简单说了几件近来听到的趣闻,偏殿的气氛这才活泼一些, 不如刚才紧绷。
大约巳时正,楚少渊才领着一大群人往慈宁宫行来,苏轻窈早早得到消息,领着众妃出了偏殿,候在慈宁宫前院内。
楚少渊进了慈宁宫,苏轻窈就领着人冲他行礼,口中称:“吉年新时,恭请陛下圣安。”
待这一套行完,楚少渊便道免礼平身,领着她们进入慈宁宫正殿,给早就等候在内的太后娘娘行礼,祝她老人家新岁康健。
太后笑眯眯接受孩子们的朝拜,刚一礼成就叫了起,不让他多跪。
今日行程紧张,一行人也不多废话,给太后行过礼,就直接出慈宁宫上了马车,往太庙驶去。
待从太庙赶回宫中,刚好金乌当空,楚少渊领着众人在乾清宫开宴。
乾清宫比勤政殿还要大一倍,不似勤政殿那般精巧,反而有些古朴大气之感。因着更宽敞,所以人数众多也坐得下,不过最远的位置几乎已经看不到楚少渊的面容,但能在此刻陪席,已经是陛下恩宠,没人会嫌弃自己位置偏僻。
因位份变动,苏轻窈今日坐在太后身边,换成沈如心坐在楚少渊身侧。她看着对面两个人谁都不搭理谁,自顾自用膳,就很想笑。
太后见她偷着乐,也往对面看了一眼,对她道:“他们两个打小就不对付,如心丫头力大无穷,小时候练武场上皇儿还输给过她。”
苏轻窈眼睛一亮:“真的?”
太后就乐了:“可不是,为了这事皇儿气得一天没用膳,第二天开始就给自己多加了一个时辰的武课,发誓要一雪前耻。”
苏轻窈小声嘀咕:“陛下估计之后也没赢过。”
太后又笑:“还真叫你猜对了,皇儿后来就再也不搭理她了。”
这倒是楚少渊的性格,苏轻窈猛然听到楚少渊小时候的蠢事,笑得不行。正待她想多问太后几句时,就见楚少渊往她脸上看了一眼。
苏轻窈立即坐正身体,假装自己没嘲笑他。
元旦大宴就是要讲究热闹,要万象更新,蒸腾向上,因此待宴席过半,便陆续有朝臣上来敬酒。
今日节日隆重,楚少渊也不好换成茶,只得小半杯小半杯那么浅酌,不多时便有些微醺。
不过他酒量尚可,倒是没什么变化,不过略有些脸红,目光也没往常那么锐利,反而温和不少。
就在大家以为今日要欢欢喜喜过去时,之前那个话多的王老大人又上前来,楚少渊一看见他就烦,又不能轰他下去,只好沉着脸等他敬酒。
礼部的礼官都是老学究,也能对皇家事多几句嘴,不过大多数还都比较识相,不会在人家家事上做文章,省得最后名声没赚到,反而遭嫌,实在得不偿失。
礼部这么多礼官大多还算有点脑子,除了这位王老大人。
他仗着自己年纪大,资历老,几次三番在宫宴上说三道四,楚少渊又不能因此给他撤职,只能这么忍着。
反正他马上就要致仕了,楚少渊也忍不了多久。
王老大人仿佛并不知道自己遭人嫌弃,他笑眯眯上了前来,先给太后和陛下敬酒,然后就在众人以为他要下去之时,他又站在那不动了。
楚少渊在心里骂了一句,也不知他为什么非要在大年宴上找事,脸上却也不能表露出不耐烦来,简直心塞。
“王大人可是还有事?”楚少渊问。
王老大人这一次是有备而来,他知道身后还有阁臣尚书们看着他,因此腰背挺得很直,显得底气十足。
“回禀陛下,臣确实有要事要禀奏。”
楚少渊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苏轻窈就看他的目光微微往自己身上偏了偏,顿时就明白了,之前腊八节时他被陛下当众打了脸,心里头不痛快,就想给一起打了他脸的苏轻窈找茬。
不过,苏轻窈跟楚少渊才是一家子,自不会因为他一个外人说三道四而烦闷,所以见他如此,倒也还很平静。
王老大人等乾清宫里略安静片刻,便道:“陛下如今正是春秋鼎盛,大梁又是一派太平盛世,却至今也无小殿下承欢膝下。老臣每日寝食难安,便是担忧大梁国祚。”
楚少渊知道他要找茬,没想到居然是找的这个茬,顿时沉下脸来,心里十分不痛快。
老子有没有孩子还用你操心?管的真宽。
王老大人似乎根本没看到楚少渊难看的脸色,继续道:“陛下登基已有四载,宫中主位仍多有空置,老臣以为,后宫空虚才导致陛下子嗣不丰。”
苏轻窈也没想到他居然是念叨这个事,一边听一边想笑,却也知道现场气氛严肃,努力忍住到了嘴角的笑意。
王老大人这不是扎她心,是扎陛下的心呢,他越多废话,陛下越讨厌他。
老头子太没有眼色了,任谁都救不了他。
他看楚少渊不说话,太后也不抬头,其余宫妃主位娘娘们没有一个吭声的,而苏轻窈表情更是僵硬,倒是越发有些得意,觉得自己说中了苏轻窈的心事。
“依老臣之见,陛下应当广纳后宫、雨露均沾,才能开枝散叶,延续皇室血脉。”
他话音落下,就昂着头得意站在那,觉得自己一定能成为名垂千古的诤臣。
楚少渊险些被他气笑了
他面无表情,并不回答王老大人的诤言,反而问道:“听闻王大人家中有六儿四女,孙子辈更是有数十人?”
说起家中儿孙满堂,王老大人更是开怀:“回禀陛下,是。”
楚少渊微微一笑:“按大梁律,其民年四十以上无子者,方听纳妾,违者杖四十。”
王老大人愣住了。
《大梁律》是大梁初年所设立,当时几经战乱,民不聊生,人口凋敝。为了增扩人口田丁,特地加设此条律法,便是为了贫富和谐。
但经过一百多年的繁衍生息,人口数量重新恢复,许多官宦富裕人家便遗忘此条,坊间妻妾成群的比比皆是。
按理说这都不是多大的事,民不举官不究,没人会去盯着谁家娶了多少小妾,但王老大人膝下十来孩儿,显然不可能是他发妻一人所生。
官宦人家的大夫人也不会乐意几十年光生孩子玩。
楚少渊现在拿出这一条说事,就是想告诉王老大人,自己立身不正,就别管别人的闲事了。
王老大人被楚少渊这么怼了一句,心里顿时有些慌张,但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他看,他又不能心慌退缩,只得硬挺着继续站在那。
“陛下,老臣一心为大梁江山社稷,还请陛下三思,不要因个人感情而罔顾国祚。”
楚少渊都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看他脑子实在非常人所理解,倒也懒得再跟他计较。
见朝臣们都望过来,楚少渊便放下酒杯,正色道:“既然王大人不顾朕的劝阻,那朕也只好下令处罚了。念在大人年岁甚高,四十杖便就改为十杖,以示惩戒。今日是元旦,是好日子,等出了元月再行刑吧。”
礼官也是言官,按理说是不能打的,不过楚少渊不为他堂上谏言,而是因他犯了大梁律法,这个十仗已经算是客气的了。
王老大人脸色微微一变,倒是挺住了:“便是受到惩戒,老臣也要把话说清,陛下万万不可偏宠于一人啊!”
楚少渊的脸色豁然而变。
朝臣们见他沉下脸来,都是心惊胆战,刚有人想起身好言相劝,此时也偃旗息鼓,不敢多言了。
这王老头,实在不识抬举。
楚少渊见朝臣们都老实了,便才开口。
“宫妃皇嗣,都是楚氏自己的事,是朕的家务事,朕想如何便如何,不需要你教朕如何生活,”楚少渊顿了顿,道,“朕罚你,是因为你触犯大梁律法,不是因为其他。王老大人还是以身作则,先修己身,少贪恋美色,再谈齐家治国平天下吧。”
王老大人没想到楚少渊会把话说得这么直白,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楚少渊见他不吭声了,便把目光往其余的朝臣脸上望去。
他认真道:“如今四海不平,乱象丛生,还未见太平盛世,实不是贪花享乐时。朕一心朝政,并不觉宫中宫妃人多便是富饶之相,简单也是福。”
楚少渊顿了顿,声音越发洪亮:“从今年起,停每三年选秀,不再广纳后宫。”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
朝臣们再也坐不住,纷纷起身:“陛下三思,陛下三思啊。”
楚少渊看着他们,目光炯炯,似能看破人心。
这些劝阻的人,都是家中有适龄闺秀准备往宫中送的,眼看楚少渊堵住了他们的门路,便都急了。
只听他们七嘴八舌劝诫,看起来颇为苦口婆心,忠心耿耿。
楚少渊板着脸,就等他们在那议论,也不说话。
等到大臣们发现自己百说不动,这才都安静下来,沉默地看向楚少渊。
楚少渊终于开口:“诸位爱卿一心为朕分忧解难,实在是忠心耿耿,只要大家齐心协力为大梁为百姓谋福祉,在朕看来便是忠臣,是贤能。”
无论有没有更深一层的姻亲关系,陛下都会重用。
楚少渊毋须把话都说清,朝臣们便都能听懂,他们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冲楚少渊行礼。
“陛下英明。”
楚少渊淡淡看向王老大人:“王爱卿,你听懂了吗?”
王老大人这一次终于哑巴了,行礼便退了下来。
楚少渊重新端起酒杯,敬了朝臣一杯酒,然后便看向苏轻窈。
他目光暖暖,眼中似有万千柔情。
他在告诉苏轻窈。
从今以后,唯一人足矣。
作者有话要说:
此条参考《大明律》。
王老大人:求领盒饭,不想挨打。
陛下:我觉得不行。
纯贵妃娘娘:我也觉得不行。
第 154 章
因中午宫宴那一出,下午听戏时苏轻窈身边就热络一些, 到了晚间分席开宴, 苏轻窈身边自更热闹, 敬酒的人是络绎不绝。
苏轻窈上一世年轻时位份低,不怎么参加大宴,后来位份上去了也是冷板凳, 没什么人特地过来给她敬酒。
倒是后来做了老太妃, 或许是因为她身体实在康健, 倒是许多年长些的命妇同她有了些交情, 偶尔能说说话。
现在面对这般场面,苏轻窈倒也不怎么发憷,关系近一些的就笑着说几句, 关系远的吃一口酒就罢了, 如此忙到夜深, 宴席才终散去。
苏轻窈许久没吃过那么多酒,回去景玉宫后就有些晕晕乎乎,强撑着沐浴更衣, 躺倒在床榻上边睡着了, 根本想不起来问楚少渊那边如何。
建元五年的元旦日,便就在这么祥和气氛中安然度过。
此时的西疆溧水, 西北大营中, 自是一派紧张气氛。士兵们行色匆匆,人人脸上都是消散不开的凝重。
距离罗孚先遣队进攻平沙关已经过去八日,听闻对方派了上万骑兵, 沈定邦便不敢大意,亲自率领部众出关迎战。
毕竟,眼看就要到新年了。
大年初一,正是大梁最重要的节日,然而这一日深夜,沈定邦却是被抬回来的。
便看他满身鲜血,奄奄一息,一只手已经没了,只剩鲜红刺目的纱布。
右将军李大勇一看他这样就掉了眼泪,扑过去唤他:“将军,将军。”
沈定邦勉强睁开眼睛,偏过头去看他,又看了一眼沉默地站在李大勇身后的参军宿子墨,使劲喘了口气。
“哭什么呢,”沈定邦轻声说,“披上这身军装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了。”
他还未三十而立,正是人生好时节,平日里说话办事一向飒爽如风、雄姿英发,从未有过如此孱弱时。
见他现在话都要说不出来,绕是李大勇也克制不住自己,豆大的眼泪顺着黝黑的脸颊滑落,却哽咽着没哭出声来。
而平日里文文弱弱的宿子墨,反而没有哭。
他定定看着沈定邦,仿佛他是什么稀世珍宝一般,连眼睛都舍不得眨。
沈定邦动不了,也没有再多力气了,他看着身边的这些部下兄弟,脸上很是宽慰。
“都听我说,”沈定邦喘了口气,“罗孚士兵已经被大巫蛊惑,他们不怕伤不怕死,在战场上异常凶猛。就是中了火弹,只要不伤及要害,他们也会拼尽全力往前冲,根本不顾及自己生死。”
不怕死的对手最可怕。
罗孚不知道养了多少骑兵,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大部队在后面,沈定邦拼尽全力抵抗了八日,就连自己都支撑不下去了。
罗孚这第一波进攻的骑兵,实在太过不要命,仿佛疯了一般。
“走之前我已经让宿参军往京中派发八百里加急军报,现在盛京应当能收到消息,现在再发军报,要求朝廷征集所有火器营和骑兵奔赴边关,请沈定安亲扑战场。”
宿子墨听到自己的名字,垂下眼眸,低低说了一声:“是。”
仔细听,才能听出他声音里的仓皇失措。
除了他,左右将军与参将等也都有些慌了。在西北大营,沈定邦就是他们的天,有他在平沙关就不会破,这是沈家军的信仰。
然而现在,沈定邦显然已经油灯枯竭,人生行至末路。
“将军你挺住,再让军医给你看看。”李大勇哭着说。
沈定邦咽下一口血,没有来得及安慰他,继续交代:“等沈定安来了,你们便如辅佐我一般辅佐沈定安,你们放心,朝廷不会放弃平沙关,陛下也不会允许罗孚踏入大梁。”
说到这,沈定邦只觉得心口巨痛,他是再也说不下去了。
左将军仇志成这回再也撑不住,扑在床榻边,低声哽咽起来。
就连一向冷清的参军宿子墨也向前蹒跚几步,跪倒在他身边,轻轻摸了摸他断了的手臂。
血是热的,人却是冷的。
沈定邦半闭着眼睛,最后说:“兄弟一场,我很开心,也很珍重。”
“我走以后,仇将军暂替大将军职,宿参军辅佐其右,以早先定下的军令继续行之,罗孚此次大伤,怎么也要休养生息半月。”
“我就在奈何桥上等,你们谁要是先来,军法处置。”
沈定邦强撑着说了这几句话,末了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灰扑扑的衣襟。
“将军!将军你别走。”李大勇嚎啕大哭。
沈定邦的眼神逐渐涣散,他想要说什么,却实在也说不出口了。
宿参军看着他的眼睛,轻声说:“将军放心,亡故将士我们都会收殓抚恤,不会让将士们白死。”
沈定邦把目光移到他脸上,淡淡笑了。
他突然握住宿子墨的手,一口气松懈下来,再也不动了。
这个从十几岁起就在西疆保家卫国的英挺军人,一直到死,惦念的都是坚毅的平沙关。
振国将军沈定邦,于建元五年元旦日溘然长逝,年二十八。
他这一生尽付沙场,从未有一句怨言,终得为国捐躯,倒也不负振国之名。
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
从握住长刀的第一刻起,他就没怕过死,如今死在战场上,倒也死得其所。
沈定邦这一死,军中大悲,便是最冷静的仇志成也痛哭不止,悲伤得难以自拔。
反而是文弱的宿子墨一直在操办后事,他按沈定邦的遗命往京中派八百里加急军报,然后便开始收殓阵亡将士,一一给他们登记造册,好在来年抚恤其家属。
忙完这一切,沈定邦便也过了头七,出殡下葬。
这一日是大年初七,距离平沙关不远的溧水成还是一派新年气象,而西北大营中,气氛依旧沉闷。
待沈定邦下葬,宿子墨就进了将军大帐,开始给沈定邦收拾遗物。
李大勇路过大帐,看到他在里面翻动沈定邦的东西,当即就红了眼:“你干什么?谁准许你碰将军的东西了?”
宿子墨看了他一眼,继续收拾东西。
李大勇直接进去,一把拽住他的手臂,扯着他出了大帐:“你怎么可以动将军东西?将军才走了几天,你就这么迫不及待了。”
他嗓门很大,这么一嚷嚷,旁边的军帐里陆续有人出来看,见是他们两个起的争执,仇志成便上前来:“这样的日子,别吵。”
李大勇气得不行,道:“他乱动将军的东西,谁知道安的什么心!”
仇志成倒是比他清醒一些,没有因为悲伤蒙蔽双眼,他只是看向沉默的宿子墨,问他:“宿参军,这是要做什么?”
宿子墨道:“不为何,将军已经故去,自然有新的将军会来,提前收拾好将军遗物,也方便。”
仇志成皱起眉头,也沉了脸,显得不太高兴。
李大勇听了这话,便又嚷嚷起来:“你看看他,他一点都不为将军伤心,现在就盼着让新将军过来替代将军。”
也不知道这一句话哪里戳中宿子墨的心事,他一把甩开李大勇的手,猛地抬起头看向他。
自从沈定邦过世,他一滴眼泪都没流过,此刻也只是红了双眼,看起来却比其他人还要哀伤。
“我怎么不伤心?我恨不得替他死,这又有什么用?沈定邦是能起死回生还是长命百岁?你醒醒吧,这都不可能了。”
宿子墨一字一顿说着:“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守护住将军为之拼尽性命的平沙关,是守护身后安稳几十年的溧水。”
“我们是军人,是将士,要以保家卫国为己任,这是我们的使命,绝不能因个人感情而松懈。”
宿子墨深吸口气,最后道:“要不然,沈定邦就白死了。”
他声音低哑,如泣如诉。
仇志成也红了眼睛,他拍了拍再度泪流满面的李大勇,对宿子墨道:“你说的对,我们给将军收拾遗物吧。”
宿子墨顿了顿,却说:“不用了,你们都去忙吧,我一个人就足够了。”
此时的盛京长信宫,楚少渊正在跟文渊阁的阁臣议事,兵部尚书许夺以及兵部侍郎,五城兵马司都督等都列席,共商边关战事。
前日他们已经收到西北大营八百里加急发来的军报,已经调集先锋兵力、粮草等,由辅国将军李穆率先锋营提前奔赴前线。
而主力大军未集结完毕,倒是粮草先行准备妥当。
谢首辅道:“陛下,京中怎么也要留一万兵力,若都派往平沙关,恐会有乱子。”
楚少渊沉默良久,没有说话。
谢首辅同次辅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赞赏。
这个年轻的建元帝,比他们以为的还要果敢,也更强硬。对于罗孚,他的态度是相当果决的,趁着罗孚率先出兵挑衅,大梁便要全力以赴,一举攻下罗孚。
“南方各部不会有动作,他们还等着互市,”楚少渊道,“西疆各部距离盛京路途遥远,不会借机攻入盛京,多派几千人出征,就多一层胜算,京中无须太多守卫。”
谢首辅叹了口气。
“此番罗孚出兵,借的是大梁杀来使一事,但罗孚使臣至今还被扣在溧水,不可能把消息带回罗佛,罗孚此举早有预谋。”
那个罗孚大使的死到底是意外还是人为,已经没人能说得清了。
但大梁出兵还击,却是迫在眉睫的大事。
楚少渊便说:“既然如此,更应往边疆加派兵力,以防罗孚攻破平沙关。”
谢首辅说不过他,这么多阁老也无法改变楚少渊的决定,于是这一条政令便被记录下来,即刻往东大营和北大营发出,以最快速度调兵。
就在此时,外面突然传来娄渡洲的声音:“陛下,八百里加急。”
楚少渊心中一跳,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娄渡洲把军报送进来,亲自交到楚少渊的手上,楚少渊只觉得那封军报沉甸甸的,让他的手都有些抖。
最终他还是翻开军报,低头看了一眼。
一瞬间,心如刀割。
作者有话要说:
《出塞》清 徐锡麟
第 155 章
沈定邦比楚少渊大五六岁,在他跟沈定安一起在上书房读书的时候, 沈定邦就已经跟随沈老将军去了边关, 跟楚少渊的往来也大多通过军报。
因老将军战死, 沈定邦早早便扛过重任,以边关为家,自此再也没回过盛京。
两人十几年没见过, 却并不陌生, 看似君臣, 私底下也是朋友。
如今看到这么一封军令, 楚少渊只觉得难以置信,也是心痛难忍,坐在那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他真的没有想到, 沈定邦会突然战死沙场。
谢首辅见他脸色难看, 自己主动上前接过军报, 低头看了一眼。
匆匆看完军报,谢首辅长叹一声:“唉,沈将军可谓忠肝义胆, 是忠臣良将。”
楚少渊沉着脸, 许久未言。
他料想过跟罗孚开战的种种结果,却从未想到战时伊始沈定邦便以身殉国, 年纪轻轻便撒手人寰。如此说来, 这又是一项令人措手不及的突变。
便是经过再多事,此刻的楚少渊也无法淡然处之,他冲谢首辅挥挥手, 道:“你们先下去忙吧,沈将军……沈将军已殉国,边关还需要新的主帅,还请爱卿们尽早商议一个人选。”
沈定邦战死,陛下万分悲痛,朝臣们还有许多事要忙,便也没多言,直接便退了下去。
谢首辅走在最后面,他行至门口,顿了顿,还是回身说了一句。
“陛下,还请节哀。”
楚少渊冲他摆摆手,谢首辅便转身退了出去,亲手给他关上书房的门。
此时正值落日时分,夕阳的余晖透过隔窗照进书房中,在青金石地板上投射出婀娜多姿的剪影。
楚少渊出神看着窗外橘红的晚霞,脑中乱成一团,心里疼痛难消。
一阵晚风吹拂而来,带着冬日特有的凉意,楚少渊坐在暖和的书房内,却是手脚冰凉,怎么也无法安然处之。
沈定邦的死对于他来说太过突然,也太过沉重,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一世的人生竟会有这么多变故。
此刻,他才明白许娉婷死时苏轻窈的心情。
那种发自内心的悲痛真的难以消除,它就这么沉甸甸埋进心中,成为一道永远不可消除的心伤。
楚少渊静坐许久,直到外面金乌西去,银盘新来,他才发现书房里漆黑一片,眼前是一片模糊。
在这个寂寥无声的冬日深夜,楚少渊轻轻开了口:“你放心,平沙关会守住,罗孚将再也不能侵犯大梁。”
“多谢。”
低哑的声音在书房中回荡,楚少渊恍惚之间,仿佛听到有人回答他:“好。”
楚少渊长长叹了口气。
沈将军,一路走好。
因为沈定邦的死,整个局势都要改变。楚少渊一夜未眠,跟阁臣们商议出几个人选,待大军集结,便可一起奔赴边关。
次日清晨,楚少渊也没胃口用早膳,简单梳洗过后就去上早朝。
沈定邦战死是国家大事,早朝上朝臣们为了新的振国将军人选吵得不可开交,楚少渊头痛欲裂,就坐在那看他们吵。
待他们自己都吵不下去了,楚少渊才道:“同罗孚开战不是儿戏,你们都想清楚再开口。”
楚少渊发了话,朝臣们就都不敢多言,老老实实退回队伍中,低头听训。
“边关战事紧迫,主帅责任重大,若无必胜的决心,便也不要去争这个振国将军位。”楚少渊说罢,便站起身,直接出了勤政殿。
外面,自是阳光明媚。
他抬头望了一眼天际暖阳,转身上了步辇,回到乾元宫继续忙碌。匆匆用过午膳,他正要眯一会儿让自己清醒些,娄渡洲便进来了。
他低声道:“陛下,沈小将军刚回京,现在正往乾元宫赶。”
楚少渊翻身坐起,困意全无:“直接请他来书房吧。”
他起身坐回御案边,取出那份军报,端端正正摆放在桌上。
过去一整日,他依旧觉得心口坠痛,有一种无法言说的郁闷。
少顷片刻,他又翻开看了一遍,待一字一顿读完,沈定安也进了书房。
同去岁离京前相比,此时的沈定安瘦了也高了,皮肤晒得更黑,却是神采奕奕,看起来精神许多。
看来这一趟南方各部之行,令他受益匪浅。
楚少渊心里发闷,看到他更是不好受,便也没跟他寒暄,只道:“坐下说话吧。差事都办完了?如何?”
沈定安坐下,答:“臣是等到使臣回去之后才起身回京,这一次使臣进京显然很有作用,南方各部族长听到盛京的繁荣和互市的好处,都很动心,态度也软化许多,不再那么强硬。”
楚少渊点点头:“辛苦你了,办得很好。”
沈定安看他情绪不高,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只继续道:“关于巫咒之事,询问了几个部族的巫者贤能,大多都说解铃还需系铃人,只要下咒之人过世,咒言自然就能解开,不会对被下咒之人有影响。”
楚少渊“嗯”了一声,又重复一遍:“你做的很好。”
沈定安这才觉得不对劲。
楚少渊明明对巫咒和南部的事那么上心,现在他回京禀报,他却心不在焉,这可不像一向神采奕奕的皇帝陛下。
“陛下……可是发生了什么?”沈定安问。
楚少渊抬头看着他,沉默地把军报递给他,让他自己看。
沈定安看到军报,心中一突,竟是不敢接过去。
“陛下……陛下您别同臣玩笑。”沈定安的嘴唇都哆嗦了。
楚少渊冲他摇了摇头,举着军报的手没有放下,只道:“看看吧。”
沈定安这才双手接过,摩挲半天,最后还是缓缓翻开。
楚少渊就看他原本带笑的眼失去光彩,整个人都沉寂下来,好半天没说话。
那封军报其实写得很详细,不仅给沈定邦报丧,就连后续的主帅人选也都定好,就等楚少渊派沈定安过去了。
楚少渊却没这么想,只让朝臣们先选议人选,此时此刻,他反而不想让沈定安去了。
沈定安把那封军报反反复复看了许多回,最后就那么捏在手里,抬头看向楚少渊。
御案内外,两人皆红着眼,那种发自内心的悲伤一眼就能看出来。
但沈定安却没有掉眼泪。
他对楚少渊道:“陛下,臣什么时候走?”
楚少渊垂下眼眸,没有说话。
沈定安有些错愕,少顷片刻却又恍然大悟,他叹了口气,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臣知道陛下为臣好,可大哥……可沈将军安排好的事,臣应当竭尽全力完成他的遗愿。”
“陛下心里应当很清楚,臣是最适合的人选。”
他是沈家人,又在边关多年,对西北大营最熟悉不过,他的确是最适合的人选。
早年沈定邦不想让沈家绝后,特地恳请陛下把他召回盛京,然而在沈定邦内心深处,唯有这个弟弟可以接替他,能替他看守住大梁万里山河。
在家国天下面前,沈家血脉不值一提。
就是因此,楚少渊才犹豫了。
“定安,你马上就能娶亲了,”楚少渊道,“留在盛京中,平平安安过一辈子,不好吗?”
自从楚少渊登基为帝,他已经许久么有叫过沈定安的名字了。
此番沈定安听他开口,内心一震,却是突然有些哽咽。
心中的哀痛一股脑奔涌而出,顺着脸颊扑簌落下。
“陛下……臣要去。”沈定安哽咽道。
楚少渊看着他落泪,自己心中越发难过,却是强忍着不能跟着一起哭。
他深吸口气,说:“朕不能,不能辜负沈老将军,若你再有个三长两短,沈家当如何?”
沈定安低头擦了擦脸上的泪道:“陛下,先有国再有家,臣作为将士,自愿望上阵杀敌保家卫国,还请陛下成全。”
楚少渊深深看着他,问:“孙若云待如何?”
沈定安浑身一震,瞬间哑了嗓子,低下头去不再言语。
楚少渊道:“她为了你已经假装重病一月,困在寝殿中哪里都不能去,如今即将事成,你若是有个意外,要让她如何活下去?”
沈定安抿了抿嘴唇,突然道:“若云懂我,她不会介怀的。”
“陛下放心,我还要回来娶若云,不会轻易死在战场上,”沈定安坚定道,“我一定能回来。”
楚少渊深吸口气,沉思良久,终于点了点头。
“好,你答应过朕,便不能食言。”
晚间,楚少渊终于忙完了,回去景玉宫沐浴更衣,才跟苏轻窈说了这事。
苏轻窈听完倒是感慨:“沈家满门忠良,是朝臣之表率,便是如心在宫中荣华富贵,也不忘日日锻炼,就是怕有一日沈家没了人,要换她上战场。”
楚少渊不知这事,听了越发难受,道:“是楚氏对不住他们。”
苏轻窈安慰楚少渊几句,道:“若云比咱们想的坚强,明日我过去看看她,若她害怕,便当此事过眼云烟,不复存在吧。”
楚少渊道:“贵妃那里,由母后说吧。”
苏轻窈摇了摇头:“还是我去说吧,母后年纪大了,不当再经历这样的事。”
楚少渊叹了口气:“辛苦你了。”
他今日说了很多句辛苦,仿佛除了这话也说不出别的来,或许旁人以为楚少渊只是高坐朝堂,对朝臣生死漠不关心,可苏轻窈却知道,楚少渊最在意这些忠臣良将,也最在意自己身边的人。
沈定邦殉国,最难过最愧疚的就是他,这两日恐怕都没有睡着觉,看起来脸色也很差。
“陛下今日便早些休息,咱们如今要做的就是打败罗孚,保住平沙关。如此才能告慰英烈们在天之灵,不让他们的鲜血白流。”
楚少渊道:“你说的对,不能让他们白死,罗孚一定要付出代价。”
第 156 章
次日清晨,趁着早朝还未结束, 苏轻窈一大早就去长春宫。同谢菱菡简单说了几句, 就去后殿瞧孙若云。
因她“久病不愈”, 翻过年来位份便提到了昭仪,也算最后给一层荣光。
后殿比偏殿自要舒坦一下,苏轻窈进了偏殿, 瞧她身边伺候的还是大宫女栀子。孙若云谨慎惯了, 怕人多口杂走漏风声, 便不叫多增设宫人, 在内殿伺候她的还是熟面孔。
苏轻窈见她正在那一针一线做嫁衣,心里实在有些怜惜,道:“这么早就开始做了?也不怕累。”
孙若云看她亲自来了, 不知为何心中一慌, 忙放下手里的绣活站起身来。
“姐姐怎么来了?可是有什么事?”孙若云迎她坐下, 才问。
正月里事情多,苏轻窈如今又管宫,自是不可能有闲暇过来看她, 既然亲自跑这一趟, 一定是有话要亲口说。
她猜个正着,苏轻窈也不藏着掖着, 简单说了几句沈将军的事, 然后才道:“沈小将军一片忠军爱民之心,听闻兄长亡故,边关战乱, 怎么也无法安坐于家中,是以昨日他刚听闻此事,便同陛下请战。”
孙若云整日困在后殿里,根本不知外面这些事,猛然听到同罗孚已经开战,自是许久都没回过神来。
苏轻窈也不逼她,等她自己想明白这事。
孙若云只是性子温和,倒也不笨,很快就想清楚其中种种,末了叹了口气:“早先同他写信,我就知道他不是个安于现状之人,看他字里行间对边关的向往,我大概也能猜到他的出身。”
苏轻窈不说话,只用一双眼眸温柔地看着她,等她自己做决定。
“当时我已经有心理准备了,”孙若云冲苏轻窈笑笑,“人这一辈子,有梦想再好不过,他想上战场保家卫国,如今恰逢时机,便让他去吧。”
苏轻窈叹了口气:“你不怕……?”
孙若云低下头,声音很轻:“姐姐,我同你说实话,我不可能不害怕。他这一走,我一定会寝食难安,日夜都不得松懈,但不能因为我的意愿去束缚他的人生。”
“若他真是因为旁人一句话就能改变主意的人,我也不会喜欢他,愿意抛弃一切嫁给他。”
苏轻窈心里一震,她认真看着孙若云,仿佛第一次认识她一般。
有时候,孙若云柔弱得仿佛未绽放的花骨朵,十分惹人怜爱,可又有时候,她却又坚强得仿佛松柏一般,不畏寒冬冷日。
“你真的想好了?一旦定了心,这辈子就与他荣辱与共,若他此番回不来……”苏轻窈没把话说太死。
孙若云却是冲她点了点头:“我想好了,其实没什么可怕的。我同你说实话,宫里的每一天我都觉得煎熬,因为这是我认命逃避的结果,苦闷的日子时刻提醒着我,告诉我我曾经有多么的软弱。”
“现在能改变自己的人生,按照自己的心重新选择一条路,无论这条路多难走,我都不会后悔,也不会有机会让自己后悔。”
“你不用怕我将来为难,也不用为我操心这些,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请陛下下旨,给孙依云和沈定安赐婚。”
她这么说着,冲苏轻窈暖暖一笑,清秀的面容上却是不容质疑的坚毅。
苏轻窈也看着她,两人对望良久,苏轻窈才败下阵来:“你真的是,以前你从来不这样呀。”
孙若云抿嘴一笑:“因为认识你,我才改变的,我很感谢你。”
苏轻窈同她相视一笑。
见孙若云实在坚持,苏轻窈便道:“你要是想提前订婚,沈定安定不会同意。”
她说到这,顿了顿又说:“不过你们两个倒真是心有灵犀,陛下其实不太想让他去,沈家就剩他跟沈如心两人,他若再……有个三长两短,陛下都无颜去见沈老将军。”
“可他坚持要去,陛下无法只能把你抬出来,他却说你一定会支持他,不会看他留在京中窝囊一辈子。”
孙若云没想到陛下居然是最不想让沈定安去边疆的人,略微有些吃惊,待听到后半句沈定安的话,孙若云不由笑得越发灿烂。
苏轻窈从未见过她如此开怀,不由也跟着笑起来。
孙若云就说:“这不是很好吗?无论结果如何,我都愿意让他去这一趟。哪怕最后真的没个好结局,我们也都不会后悔。”
沈定安这样的人,天生就适合在广袤的荒漠上奔驰,在边疆的风沙里策马向前,他永远不会退缩,也从来不畏生死。
苏轻窈长叹一声:“好,说定了,趁着沈定安还没离京,先给你们赐婚。”
孙若云使劲点点头:“多谢。”
两人说完这事,苏轻窈就帮着孙若云看了看她给自己做的嫁衣,孙若云手艺不错,绣活也很精致,苏轻窈夸了她几句,捏着嫁衣反复看了许久。
孙若云见她如此,却也没有劝。
以苏轻窈的手艺,及笄之后说不定也给自己做过嫁衣,无奈最后被采选入宫,却错过了身披嫁衣的机会。
哪怕以后她能当上皇后,做陛下的正妻,也会直接换上皇后特有的大礼服,没有十里红妆,明媒正娶的那一日。
孙若云不知道苏轻窈到底遗不遗憾,但若换成是她,定会遗憾的。
苏轻窈在长春宫略坐了一会儿,话说完就起身离开,待回到景玉宫,她就又开始发愁,同柳沁道:“我也不知要怎么同令贵妃说。”
沈如心少时就失去父母,都是兄长看护着长大,说句长兄如父也不为过。如今父兄就这么没了,换成是她也会接受不了,这话可不能随意就开口。
柳沁也不知道怎么劝,最近宫中事多,外面也很乱,苏轻窈已经连着忙了好几日未曾休息,看起来确实有些憔悴。
“不如娘娘先略歇歇,等醒来清醒一些,想好如何说再去凤鸾宫?”
苏轻窈点点头,末了还吩咐一句:“你盯着点,尚宫局或者慎刑司来人,立即叫醒我。”
柳沁称了声是,帮她简单摘下发簪,便伺候她回寝殿小憩去了。
其实年后这段时节本应该最清闲,无奈罗孚挑在这个时候开战,朝中气氛紧张,后宫之中宫人黄门们得知此事,也都有些人心惶惶。
这个时候宫里是最乱的,什么人都有,也很么事都会发生,苏轻窈不仅要让人盯着整个宫中大情小事,还要安排春日的份例,自是比平时还要累。
不过便是如此,苏轻窈也不觉得苦,反而觉得自己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没有白白虚度光阴。
她不过就浅眠一小会儿,柳沁就来了,低声道:“娘娘,慎刑司钱中监过来,道近来和嫔有些奇怪,请娘娘定夺。”
自从瑜王起事之前,和嫔就“病了”,她跟顺嫔一样都被慎刑司和尚宫局派人盯在宫中,哪里都不让去。
因和嫔十分特殊,加上苏轻窈知道她会些功夫,一开始就让慎刑司的高手出马,直接把她锁在寝殿中,手脚都带上镣铐,才觉得安心一些。
这么多时日来,发生太多事,苏轻窈几乎都要忘了这个人。
现在慎刑司提起她,苏轻窈才略有些恍惚:“她居然忍到了这个时候。”
宫中似乎是风平浪静的,但在溧水,方家已经全家下狱,从耄耋之年的老太太到黄口小儿,没有一个置身事外。
溧水的布政使是楚少渊心腹,这差事办的相当利落,连夜动手,不给方家任何喘息机会。
如今已过去半月有余,也不知审问得如何,但长信宫中,和嫔却咬死都不开口。
苏轻窈也想不到,她今日居然要松动了?
想到这,她便困意全消,起身让柳沁简单给她梳了梳头,便去了书房。
钱中监正等她,见她来了忙起身行礼:“娘娘大吉。”
苏轻窈点点头,道:“怎么回事?”
钱中监便先铺垫:“回禀娘娘,和嫔娘娘的望月宫是臣亲自看管的,每日早中晚都要过去三趟,和嫔娘娘一直都很安静,不言不语,给什么吃什么。”
这些事苏轻窈自是知道,便说:“说正事。”
钱中监心中一凛,不敢再废话,忙道:“昨夜晚间臣去看过和嫔娘娘,当时还好好的,结果今早起来宫人来报,说是和嫔娘娘口吐鲜血,瞧着不太好了。”
苏轻窈挑了挑眉,见他一脸淡然,便知道和嫔现在应该还没死,倒也不怎么着急。
“臣领着太医过去,发现和嫔只是用手指甲弄破了唇齿,这才显得有些吓人罢了,便也没当一回事。”钱中监道,“不过待臣要走时,和嫔娘娘第一次开了口。”
“贵妃娘娘,她说她想见您。”
苏轻窈蓦然一笑:“她想见就能见到的?”
钱中监大气都不敢喘,只垂眸立在堂下,静候苏轻窈的吩咐。
苏轻窈轻轻敲了敲椅子扶手,突然道:“你跟她说,大堰灵台宫里面的那一位,可没顾及她。”
钱中监听不懂她说什么,却并不妨碍他按苏轻窈的吩咐行事,闻言便道:“是。”
“等等,”苏轻窈拦住不让他走,又补充一句,“你告诉他,苏家五十八口都下了狱,最后能留几口人,端看她的态度了。”
钱中监行礼,安静地退了下去。
苏轻窈看着窗外忽明忽暗的光阴,长叹口气:“死马当活马医了。”
她确实读过很多书,跟楚少渊也提前绘制了一份建议的罗孚地图,可大巫到底躲在哪里,谁都不知道。
人人都说他在灵台宫中日夜为罗孚百姓祈福,苏轻窈才不信这鬼话。
可现在拿出来吓唬和嫔,却是再适合不过。
还望沈定安此去,马到功成。
作者有话要说: 贵妃娘娘: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见本宫?
第 157 章
苏轻窈吩咐完差事,就不去管和嫔到底如何了, 就又开始忙其他事情了。
次日, 楚少渊下旨封沈定安为振国将军, 率军五万奔赴平沙关,抗击罗孚大军。
第二日,楚少渊再下一道圣旨, 赐婚沈定安与孙家二小姐孙依云, 待沈定安凯旋而归, 再行成婚。
第三日, 沈定安率军离京。
等大军走了,楚少渊才回景玉宫,也没多说什么, 先睡了三个时辰, 待睡饱了才醒来。
此时已是华灯初上, 帐幔里昏昏暗暗,叫人分不清今夕何夕。
楚少渊慢慢坐起身来,这才觉得清醒一些, 翻身下了床。
罗遇正守在罗汉床边假寐, 听到动静立马醒来,上前伺候楚少渊穿鞋:“陛下可睡足了?”
为了处理军务, 楚少渊三天没合眼了, 便是铁打的人也熬不住。索性他现在还年轻,熬过去睡一觉就能缓回来,等年长些是真不成了。
“尚可, 什么时辰了?”楚少渊一边喝蜂蜜水一边问。
罗遇道:“已经到了晚膳时分,陛下可要用膳?”
楚少渊点头,问他:“贵妃呢?”
“娘娘在书房,道已经安排了好克化的晚膳,等陛下起来再用。”
楚少渊披上外袍,直接出了寝殿,外面已经点起宫灯,明亮如白日。他进了书房,就看到苏轻窈正在那核对折子,一边看一边跟身后的桃红吩咐。
“忙什么呢?”楚少渊问。
苏轻窈把折子放一边,笑着起身过来,帮他顺了顺有些褶皱的衣领。
“最后核对一下份例单子,等春日时就不忙了。”苏轻窈也不领他进书房,陪着他直接去了厅中。
瞧着楚少渊最近太忙,苏轻窈特地让炖了南瓜百合小米粥,也好清清肝火。
两人用完晚膳,楚少渊才觉得场快些,待沐浴更衣,同她一起回了寝殿。
苏轻窈不太会干发,还是罗遇伺候的楚少渊。
楚少渊道:“沈如心上午去了慈宁宫。”
苏轻窈微微一愣:“她去慈宁宫所谓何事?现在这节骨眼,定不是去看望太后娘娘的。”
“正是如此,”楚少渊叹了口气,“她求娘娘恩准她挂帅出征。”
这下换苏轻窈吃惊了,她差点没打翻手里的茶杯。
“若是能留在边疆,沈将军也不会让她回京入宫,如今她已成了贵妃,又如何再离宫挂帅?”
苏轻窈近来跟沈如心接触颇多,自知道她是什么性子,她猜过她知道如今战况后是如何反应,却万万想不到她居然这么果敢,直接就求到太后面前去。
楚少渊道:“谁说不是呢?母后什么风浪没见过,也被她的果决震惊了。不过略微冷静下来之后,母后反而不知道要如何劝诫她。”
为了大梁山河,为了黎民百姓,沈家这么多年在边关熬着,死了一个又一个将军,才有今日大梁的平安繁荣。
沈如心所求不为自己,只为边疆沈家军,只为大梁黎民百姓,此等胸怀,实在令人折服。
便是此事再如何难办,也不能当即回绝她,那样岂不是寒了人心,凉了忠骨。
所以此刻,楚少渊也觉得难办。
“沈家这么多人,就搭在边疆了,这些年总有人劝朕换一个边疆主帅,也总有人说功高盖主,可朕却不那么想,”楚少渊道,“沈家是什么样的人家,朕比他们还清楚,他们骨子里便刻着忠军爱民四字,绝不会背叛大梁。”
“他们以鲜血性命铸就平沙关的安宁,便就功高盖主,又如何呢?”楚少渊道。
他当了一辈子皇帝,若是这点气量都没有,又有谁愿意征战沙场保家卫国?
光靠他们楚氏一门,不说上战场了,现在连个像样的年轻宗亲都没有,他若要御驾亲征,还得把国事托付给苏轻窈和太后,别人他真的不敢信。
越是这样,沈如心的事才要慎重待之。
只要他下达圣旨,便是宫妃也能去战场,无论结果如何,沈如心的意愿一定能达成。但楚少渊不知沈定安如何想,他又愿不愿意让自己唯一的妹妹再去涉险。
苏轻窈想了想,道:“如心确实不愿意安坐于宫中,宫里的生活对她来说是一种折磨,她能表现的很好,可她并不开心。”
楚少渊长叹口气。
沈家对他来说太过重要,便是作为皇帝,也不能任意妄为。
苏轻窈拍了拍他的手,让他不用太过难受:“其实我之前同这两位沈家人打交道,觉得他们都不是很看重自身,对于他们来说,什么门第荣辱,什么平安享乐都是次要的,只有在大漠里摸爬滚打过,才是真正的沈家人。”
这一点苏轻窈说对了,无论是沈定安还是沈如心皆是如此性子。
苏轻窈道:“陛下别发愁,回头我去问问如心,她若坚持,咱们就让她风风光光去边关,给足她荣耀。”
楚少渊道:“好。”
次日,苏轻窈一大早就去了凤鸾宫,刚一被请进去,就发现宫里的宫人在收拾行李,殿中闹哄哄的,一时间都没看到沈如心的身影。
苏轻窈一见这场景,就笑了,问秋莹:“你们娘娘也是急性子。”
秋莹有点不好意思,她可拦不住贵妃,于是便道:“正殿里乱,娘娘这边请。”
苏轻窈跟着她去了偏殿里,刚坐下没多一会儿沈如心就满头大汗进来了。
“你这是忙什么去了?”苏轻窈有些好奇,让宫人给她递帕子,赶紧擦擦汗。
沈如心坐到椅子上,边擦边说:“我想着要去溧水,这身板可不成,这些日子都在锻炼,不能懈怠啊。”
苏轻窈抿了抿嘴,问:“你知道你一定能去?”
沈如心咧嘴笑笑,终于懒得端贵妃的摆子:“你今天能来,我就一定能去。”
苏轻窈一听这话,顿时就笑起来。
“令贵妃真是聪明。”
沈如心摆摆手:“别叫我这封号了,听得我浑身难受,这窄窄巴巴的宫室我实在是待不下去了,你回头帮我跟陛下说说,不用听我二哥的,我自己能给自己做主。”
苏轻窈见她这么笃定,不由叹了口气:“边关苦寒,危机重重,你真的要去?”
沈如心看着她,一双眼眸灿若星河,她使劲点点头。
“我要去。”
苏轻窈便也认真道:“好。”
沈如心咧嘴一笑,是苏轻窈从未见过的明媚:“多谢。”
苏轻窈摇了摇头:“应当是我说这一句谢。”
近来宫中事忙,苏轻窈也没多耽搁,说清此事便回了景玉宫。
待楚少渊晚间回来,她才道:“陛下,如心很坚定要去,就让她去吧。”
楚少渊沉默良久,没有说话。
苏轻窈道:“陛下,她应该是翱翔在天际的鹰隼,而非困在笼中的鹊鸟。”
“她早就开始准备了,一直不曾懈怠,”苏轻窈道,“为这这份诚心,也应当让她去边关一展英姿,让罗孚人看看我们大梁的女人是多么厉害。”
楚少渊点点头:“好。”
建元五年正月十五,楚少渊下旨册封令贵妃沈如心为令仪郡主,加封辅国将军衔,令后备营一万部众,跟随辅国将军奔赴平沙关。
此号令一处,满朝哗然,有那古板老臣上书请愿,逼楚少渊撤回圣旨。女子上战场古来不曾有,且沈如心还不是普通的女人,她是宫中的贵妃,楚少渊此举实在有悖伦常,让人不能接受。
楚少渊站在朝堂上,看着堂下那些吵得脸红脖子粗的朝臣,冷声道:“沈家满门忠良,两代振国将军皆为国捐躯,如今沈小将军也领命前行,抗敌在外。”
“有谁,能比得过沈家人忠军爱民,又有谁能比得上沈家一门英烈?沈老将军临终嘱托,皆言沈家各个都是可保家卫国的好将领,无论儿女,也无论年纪。”
“若你们不服辅国将军,自可替他出征边关。”
“谁愿?”楚少渊声音冷冷,却是掷地有声。
朝堂之上,刚刚还吵得不可开交的朝臣们都闭上了嘴,没人敢迈出这一步。
到了此刻,他们才发现沈如心一个闺阁女子都比他们有勇气,也比他们果敢英武,实在令人汗颜。
“臣,知错。”一个朝臣站出来,陆续便有人出来认错。
楚少渊坐回龙椅上,道:“待元月过去,朕也准备御驾亲征,罗孚不平,大梁永无宁日。”
朝臣们还未在上一个惊吓里回过神来,转头就听到楚少渊这一句,不由纷纷冷汗涔涔。
这一次,朝臣们就不能不拦了。
率先出列的是礼部侍郎:“陛下,陛下安危事关国体,还望陛下三思,万万不要冲动行事。”
他一向不会对楚少渊多话,平日里也很冷静,今日会如此说,显然真的对楚少渊这个决定不太接受。
此时,所有朝臣心里所想都是楚少渊要御驾亲征,彻底忘了沈如心的事。
待几位重臣都讲过话,阁老们才一一出列。因顺嫔姐妹的事,邢阁老现在早朝一般不说话,平时都是在文渊阁草拟,比以前还要沉默。
今日这般,就连他都坐不住了:“还请陛下三思。”
楚少渊看了一圈,见朝臣倒是关心他的安康比较多,不知为何还有些欣慰。
他冲谢首辅摆摆手,示意他无需多言,自己则道:“此事朕已思量许久,也同母后几番商议,最后忆起因先祖厉平帝时内乱,导致溧水城破,朕便于心难安。”
说起早年的事,朝臣们便不能多言了。
楚少渊又道:“朕沉思良久,如今所思所想,唯有亲赴战场守护家国,方能告慰溧水数万英灵,方能弥补先祖之过失。”
楚少渊话音落下,在场朝臣皆跪地而拜:“陛下英明。”
“平身,诸位爱卿,待朕此去溧水,还望你们尽忠职守,守护大梁平安。”
朝臣再拜:“是,臣等谨遵圣旨。”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轮口才,都不如朕
第 158 章
楚少渊决定的事,除了太后和贵妃娘娘, 谁都劝不动。
朝臣们听闻太后都点了头, 自知无法劝解陛下, 这一日的早朝便在沉闷中结束了。
待回到乾元宫,楚少渊叫来娄渡洲吩咐几句,便去了慈宁宫。
太后知道他近来很忙, 以为都不会过来, 没想到刚下了朝就瞧见他, 不由有些惊奇:“皇儿怎么来了?可是有事?”
楚少渊点点头, 坐下连喝两杯热茶,才开口:“早先朕已经同母后说过,想年后便御驾亲征, 母后也同意了。”
太后道:“我知你一定会平安归来, 所以并不会阻拦你。”
“母后最是了解朕, 也一向都很支持朕,但朕也不能就这样离京,一点安排都不留下, 今日朕就跟母后托底, 还望母后不要见怪。”
楚少渊这么说着,都不太敢去看太后的眼睛。
太后叹了口气:“你说吧, 我还能怪你不成?”
这些话这些事楚少渊早就安排好, 于是便道:“朕膝下无儿无女,若真出事,国中一定会乱, 是以朕便提前写好遗诏,还望母后留置。”
遗诏这东西听起来分外不吉利,太后盯着楚少渊看,楚少渊却也不知要如何去安慰母后。
“你这孩子,从小就主意正。”太后又叹了口气。
楚少渊知道太后这是同意了,心中分外愧疚,忙道:“母后放心,这不过是以防万一的手段罢了,对罗孚一战早有准备,朕也不用亲赴战场,母后毋须担忧。”
太后没说话,继续看着他。
楚少渊正色道:“谨郡王的三子上月刚得了个儿子,听闻很是健壮,如今过了满月,也算养住了。若真有那么一天,便立他为继帝,记名于贵妃名下。介时封贵妃为太后,母后为太皇太后,共同临朝辅政,待他大婚之后,再还政给他。”
太后心中一惊,确实没想到他竟安排如此周全。
“皇儿,你就非要走这一趟?”
边关有沈家军,有大梁十数万精兵良将,有高大结实的平沙关,还有团结一心的溧水百姓,其实根本就不需要楚少渊亲赴战场。
作为他的母亲,她实在不愿意他以身涉险,去边关经这一遭苦寒。
作为大梁的太后,她也不想让他这个皇帝离京,空留国事。
楚少渊知道她如何想,上次他的态度不那么坚决,太后便也没有反驳,今次他连遗诏都拿出来,太后这才问了一句。
他看太后如此担忧,不由道:“母后,朕是皇帝,虽要以大局为重,要把自身安危视为朝廷大事,可朕也不能做个缩头乌龟,任由将士们边关浴血,而朕自己高坐朝堂,安安稳稳。”
“沈家死了那么多将军,边关又战死那么多士兵,若朕这一次还不走一趟,恐会寒了将士们的心。”
“再一个,有朕在,将士们的精气神就能更足一些,说不定会提前结束战争。”
能早一天结束,就早一天太平。
楚少渊如今所愿,不过天下太平,不过阖家团圆。
他没跟太后说净尘法师的推算,只简单这么几句,太后就动摇了。
“前朝有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一言,前朝定都于此,不过为了抵御克林部。时至今日,克林部已成了大梁安永省,而永远不知满足的边关异族,还在荒漠上虎视眈眈。”
太后熟读史书,对这些最是明白不过,说到这里,便也松了口。
“你既要去,就去吧,母后等你凯旋而归。”
楚少渊灿然而笑,他起身抱住太后的肩膀,难得同她亲昵一回:“多谢母后。”
太后翻开他带来的遗诏,仔细看了一遍,问他:“轻窈可知道?”
楚少渊顿了顿,摇了摇头:“这份遗诏一共书三份,母后这里一份,谢首辅一份,剩下一份在太庙,由端敬郡王看管。”
端敬郡王掌管宗人府,早年先帝故去时便是他出面取出先帝遗诏,如今楚少渊的遗诏又交到他的手中。
太后道:“真的不叫她知道?”
楚少渊淡淡笑笑:“朕会好好回来的,这不过以防万一,就不叫她跟着着急上火了。”
太后白他一眼:“你啊,就会气我。”
母子俩把话说开,楚少渊便又说了些朝中事,末了跟她道:“朕大约二月初离京,介时轻窈会搬到乾元宫,有什么急事也能尽快操办。”
“她很聪慧,这些时候也在同朕学,到时候应当不会麻烦母后太多事,”楚少渊说着,又道,“不过她到底没经验,若她哪里办的不好,母后一定要多提点。”
太后点点头:“这一趟,大约要多久?”
楚少渊眸色一深,低声道:“快则三月,慢要半年,朕不会拖得太久。”
太后深深叹了口气,没再多言。
元月二十,令仪郡主辅国将军沈如心率军出发,她此行带走一万人,皆是楚少渊特地给她调集的沈老将军旧部。
大军开拔那一日,盛京的百姓们又出来相送。他们没有对女将军投去好奇目光,只看着年轻的儿郎们,皆是大声呼喊着,让他们务必平安归来。
沈如心穿着合身的盔甲,坐在枣红马上,端是英姿勃发。
此时楚少渊同苏轻窈一起登朱雀门,送将士们出征。他们站在高高的城墙上,低头望着延绵不绝的军队,每个人脸上都是肃穆。
沈如心等在最后,待大军已全部开拔,她才回过头遥遥望了一眼高大的朱雀门。
此刻阳光明媚,天色正好,沈如心脸上是让人无法忽视的自信与坚定,她一眼就看到苏轻窈,冲她挥挥手。
苏轻窈只觉得此刻的沈如心,终于鲜活起来,再不似平日那么沉静。
“等你回来。”苏轻窈无声对她说。
沈如心咧嘴一笑,转身一夹马腹,策马奔腾而去。
楚少渊握住苏轻窈的手,对他道:“走吧,她们兄妹二人一去,平沙关一定平安无事。”
等大军全部离京,盛京中重新恢复往日平静,除去前朝比平日要忙许多,京中各衙门也是人员往来频繁,倒是同往年没什么不同。
此时的乾元宫中,几位阁老正一脸严肃坐在御书房中,安静等着楚少渊到来。
大约坐了一盏茶的工夫,楚少渊才姗姗来迟。
不过待他进了书房,却没立即去御案前坐下,反而对身后的人道:“进来吧,你又不是不认识。”
于是,在阁老们惊讶的眼神中,苏轻窈踏入御书房中。
大概没想到皇上会把贵妃带来御书房,再坐几个阁老顿时有些紧张,不知道陛下又要做什么。
索性楚少渊还算温和,知道这些老大人年纪都不小了,也不特别刺激他们,只道:“今日商议春耕、春汛以及边关军务,先说春耕吧。”
楚少渊坐到御案前,苏轻窈便坐在他身边,低眉顺眼也不说话。
陛下不说娘娘过来做什么,朝臣们也不好问,思及之前在马车上楚少渊的话,更是不敢声张,便就如此把御书房奏对进行了下去。
春季防汛可是大事,虽人人都说春雨贵如油,但若真的暴雨连连溃堤洪水,那百姓就遭了殃,不仅田地顷刻化为乌有,便是家宅性命也可能不保。
楚少渊今日反复强调的,就是几处大河大江的堤坝要再一次加固,并且沿途百姓也要自己提前准备,至少要知道避难所在何处,万一真有灾难,也好有个容身之所。
这么一忙就到了晚膳时分,最后的军备还没说完,楚少渊见老大人们神情疲惫,便停了下来,对苏轻窈道:“爱妃,你去安排一下晚膳,今夜朕要赐宴。”
苏轻窈冷不丁听他叫了一句爱妃,差点没从凳子上摔下去,用了莫大的定力维持住表情,起身福了福,便退了下去。
阁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谁都没吭声。
楚少渊也知道跟他们一起用晚膳,老大人们一定用不好,便也只让他们去听涛阁里用膳,自己则跟苏轻窈在寝宫里吃。
苏轻窈道:“刚我瞧着,除了谢首辅还端得住,其他几位大人都有些疑惑。”
楚少渊给她夹了一筷子豌豆黄,让她吃一口,才道:“无妨,他们不会问,等再过三日,郑之孝肯定要先问。”
郑首辅是几位首辅里最年轻的,脾气也最急,他若不问,其他的几位更不会多言。
苏轻窈道:“陛下真坏。”
有楚少渊这位陛下在,几位阁老也是辛苦,平时不仅要顺着他的脾气来,现在更是想一出是一出,接二连三下反常圣旨,偏偏还特别有理。
所以今天楚少渊故意不说为什么带苏轻窈去御书房,阁臣们反而不敢问了。
这要是听到什么令人心塞的答案还不能劝诫,不知道反而更舒坦些。
就这么连过三日,到了第四日,偏巧赶上二月二龙抬头。
本就不是什么大节,楚少渊不叫大办,只让午膳弄得丰盛一些,便算过了节。
这一日下午,阁臣们还没回家,都在御书房中忙碌。
算算日子,沈定安已经到了边关,现在应当正在整备军力,准备随时攻打罗孚。而长信宫中,现在要安排的是后续粮草事宜。
楚少渊按照往前三日的惯例,依旧带着苏轻窈进了御书房。
这一次,真如楚少渊所言,是郑之孝先起身,道:“陛下,御书房虽不如文渊阁,却也是朝廷要地,臣诚问陛下,为何会日日带纯贵妃娘娘前来?”
楚少渊顿了顿,反问:“三日了,爱卿没有参透?”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朕还有更坏的,要不要试试?
贵妃娘娘:不,你没有。
陛下:……ORZ
第 159 章
其实几位阁老私底下已经讨论过,大概都明白楚少渊是什么意思, 跟让沈如心上战场相比, 后妃临朝摄政就显得不那么惊悚了。
毕竟, 这事头几年才发生过,大家嘴上不说,却都心照不宣。
不过, 楚少渊一直坦白, 每天就领着苏轻窈进进出出的, 这就让郑大人很不舒坦了。他是个什么事都要弄明白的人, 头几日听了几位大哥的劝,忍住了。
今日见楚少渊还是一个字都不说,这才急了。
不过郑大人也没想到, 楚少渊会反问一句, 当即就站在那说不出话来。
苏轻窈拽了拽楚少渊的袖子, 提醒他大过节的不要再把大人气病了,楚少渊这才道:“朕以为爱卿们都是贤能之辈,对朕的打算也能分辨些许, 已不需要朕多言。”
郑之孝深吸口气, 道:“臣愚钝,还请陛下明示。”
楚少渊就叹了口气, 领着苏轻窈坐下后, 道:“现在边关局势不明朗,朕自然要亲自走这一趟,大人们是知道的。如今京中已无得力宗室, 光靠大人们定很艰难。”
他说的是实话,若他离京朝中只留给几位大人,那就太不像话了,其他朝臣也不能应。
现在最适合的,其实是太后娘娘。
若是太后娘娘临朝辅政,便是朝臣们也没多余话说,但楚少渊此举,显然更推崇纯贵妃娘娘,想把她推到前面来。
郑之孝深吸口气:“陛下,您所言臣等都很明白,若朝中无人,以太后娘娘临朝也无不可,老臣们大多都知道早些年太后娘娘的英伟事迹,接受也更快些,现在……”
他剩余的话就没敢说,吞回肚子里。
楚少渊同苏轻窈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笑了。
“大人所言不无道理,不过母后年事已高,常常叹息精力不足,若朕这个做儿子的非逼着她替朕操劳,实在不够仁孝。”楚少渊长叹一声。
郑之孝被他这么一噎,一连串的话就堵在口中,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当皇帝的,最要紧就是仁孝,若是仁孝这样的品德都没有,又何意
楚少渊倒也不想太为难阁老们,弄得场面太僵往后半年苏轻窈也为难,就趁着今日都说开,才是最好的选择。
楚少渊便道:“近来朕时常教导贵妃,母后对她也多有提点,在朕看来,贵妃聪敏不输母后,早先互市的细则就是贵妃所言,谢爱卿是知道的。”
谢首辅点头:“是。”
楚少渊继续道:“待朕御驾亲征,贵妃便会搬来乾元宫,为朕为母后分忧。大人们有何事都可上书请旨,贵妃能办便办,不能办也会陈请母后定夺。如此可好?”
皇帝陛下都这么安排妥当,阁臣们也无话可说,只能点头应允。
楚少渊安排完此件大事,心中一松,这才觉得没那么紧迫。
二月初十,南大营两万大军开拔,奔赴平沙关。楚少渊在京中点兵,选五千御林军做近卫,准备二月十五出发。
二月十二,边关急报。
罗孚年前强攻平沙关不果,退回河源休养生息,一月底,罗孚再次偷袭平沙关。
而此时,沈定安大军距离溧水还有一日路程。
罗孚选这时间强攻,也不知是巧合还是人为,沈定安收到急报,直接帅两千先锋营快马赶去平沙关,与罗孚大军正面交锋。
第一封到达的军报,说的就是如此内容。
此刻沈如心还在路上,因携带大量粮草,怎么也要楚少渊这边启程时才能抵达。
现在整个平沙关,局势相当不明朗。
楚少渊收到这封急报,顿时心情不美,却也没如何暴跳如雷,只闷头批了两个时辰的折子,才回了景玉宫歇下。
二月十四,御驾亲征前一日,第二封急报抵达盛京。
楚少渊匆匆看过一遍,顿时沉了脸。
许夺此刻就在御书房,接过军报看了一眼,脸色也不太好:“陛下,罗孚此举……”
楚少渊摇了摇头,皱眉沉思。
此封急报言,罗孚此番急攻平沙关,一连十日不停歇,后平沙关几乎力竭时,沈定安大军赶到,一举围剿大半罗孚军,打了一个翻身仗。
然而罗孚却并未就此偃旗息鼓,三日来一直声东击西,甚至绕过平沙关走涵关道,准备冒着天险直逼溧水,大梁军的斥候收到这一条消息后,沈定安终于坐不住了。
若此番罗孚事成,溧水一定抵抗不住,城中还有那么多无辜百姓,沈定安无论如何都不能不管。
因此,在同左右将军、参将等召开紧急军会后,沈定安率两万大军出关,直接扑杀罗孚营地。
军报到了这里戛然而止,显然沈定安此举还未有消息回传。
沈定安看似冲动,却深谙兵法,他绝不会头脑发热便率军出击,定是同将帅们深思熟虑过后才有次行动。
就是因为如此,楚少渊才更担忧。
因为沈定邦的死,无疑是一根尖刺,插在每一个沈家军心中。这个令人至今都无法接受的悲剧,会时刻影响着平沙关的将领们,影响着士兵们。
是,悲痛会让人越发坚强勇敢,可悲痛也会影响判断。
沈定安和沈如心兄妹两个率军亲赴战场,就仿佛一把双刃剑,一方面能极大地鼓舞士兵们的士气,另一方面,却也会被沈老将军和沈定邦的死影响,可能会做出无法挽回的冲动决定。
这也是楚少渊要御驾亲征的原因。
只有他在,才能稳住军心。
他是无论如何都要走这一趟的。
当然,对于将领们的军事素养,他还是相当信任的,唯一不信的就是罗孚的动向。
若能绕过平沙关,几十年来罗孚也不会一直跟平沙关较劲。便是真如斥候所探罗孚士兵可过涵关道,也一定会损失惨重。
沈定安之所以会出关,一定还有其他的线索,才让他义无反顾直接杀向罗孚大营。
“和嫔娘娘一直不肯开口,现在谁也不知大巫到底在何处,便是和嫔开了口,她也不一定清楚现在大巫的动向,”许夺沉声道,“能让沈将军如此着急,一定是关于大巫的线索。”
楚少渊点点头,道:“正是,便是罗孚大堰都城城破,只要大巫一日不死,他就能继续煽动罗孚百姓,让他们盲目扑死。”
许夺同谢首辅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叹了口气。
这样的敌人,才是最难对付的。
楚少渊道:“明日朕就要离京,国事就交给几位爱卿了,朕知几位都是忠臣,便也不多说,待朕凯旋而归,再道一声谢。”
几位朝臣见陛下如此客气,不由都站起身来,异口同声道:“陛下放心,臣等一定竭尽所能,保大梁平安。”
这一日的晚膳,是在慈宁宫用的。
太后其实也不想儿子走,可她却把自己的心情压住,笑着跟儿子儿媳一起用膳。
楚少渊也一直说些俏皮话,努力逗太后笑。
于是这一顿离别晚膳就在和和美美的气氛里结束了,用完晚膳,楚少渊跟太后去花厅坐下,道:“明日很早就要起,母后就别去送了。”
太后摇摇头,也不说话。
楚少渊见劝不住,便生硬地换了个话题,跟太后说了几句就起身告辞。
苏轻窈跟在他身后,两人出了慈宁宫,也没叫步辇,就这么手牵着手穿行在长信宫幽深的宫巷里。
楚少渊道:“这一阵子,你也别一直窝在乾元宫,闲了就去看看母后,也好走动走动。”
苏轻窈点头称好。
楚少渊又说:“听闻罗孚的地毯很有名,颜色很漂亮,朕带两个回来给你?”
“行。”苏轻窈又是只说一个字。
楚少渊顿了顿,扭头去看她,却只能看到斗篷风帽的边缘。
“朕一定会早些回来的,你别担心,”楚少渊捏了捏她的手,“上辈子朕活到那么大岁数,这辈子也会如此。”
苏轻窈有点急了:“陛下可勿要再说这些,不吉利。”
楚少渊这才笑了:“好,不说了。”
两人安静走了一会儿,苏轻窈才低声道:“陛下要平平安安回来,你答应我,就不能食言。”
楚少渊认真答:“朕答应你。”
苏轻窈知道他不是个乱说承诺的人,不由松了口气。最起码,楚少渊性格稳重,不会冲动行事,他也不会不顾将军们阻拦肆意妄为。
楚少渊见她不说话了,就道:“朕这次去,其实存了些私心的。”
苏轻窈抬头看他,有些不明所以。
楚少渊声音很低,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朕想亲自杀了那个大巫,看看他对朕的巫咒能不能彻底解开。”
“陛下……”苏轻窈一愣,这才想到他前世今生受这巫咒坑害,也确实有些惨。
楚少渊道:“无论能不能解开,只要亲手杀了他,便能消朕心头之恨,也能告慰将士们在天之灵。而且只有他死了,罗孚才能彻底归顺大梁。”
苏轻窈道:“他可真是个祸害。”
“无妨,再是祸害,也蹦哒不了多久了。”
次日清晨,楚少渊祭祀天地先祖。
待礼成,楚少渊再下圣旨,封苏轻窈为皇贵妃,封其祖父苏隆镇为一等安国侯,封其父为安国侯世子。
因楚少渊即将出征,这独一无二的皇贵妃,便也没引起朝臣议论。
他们都平静地守候在朱雀门内门中,沉默不语。
此时的皇贵妃苏轻窈则和太后一起,站在朱雀门门楼上,目送楚少渊率军出发。
这是她第一次看楚少渊穿盔甲,却是从未见过的英武帅气。
等他身影消失不见,太后还舍不得走,苏轻窈便低声劝她几句,婆媳两个才回了宫中。
此时边关,正是战火纷飞时。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朕走了,不要想朕!
第 160 章
楚少渊一走,宫中就平静下来。
苏轻窈把后宫事暂时交给谢菱菡, 自己当真搬去乾元宫, 每日开始忙前朝事。
阁臣们倒是都很慎重, 草批也大多很严谨,苏轻窈基本上挑不出大毛病,大多都直接用楚少渊的私印在奏折上行印。
楚少渊临走之前领着她听了那么久的奏对, 苏轻窈现在也不太生疏, 每日不过多幸苦一会儿, 倒也撑了下来。
转眼, 楚少渊就走了十日。
苏轻窈数着日子过,一开始因为异常忙碌,倒是没时间想念楚少渊, 等到终于有了些空闲, 思念便如江河入海, 汹涌而不绝。
她就坐在御书房内,看着窗外抽条的桃树,对留下来专门伺候她的娄渡洲道:“待绿满枝头, 陛下便也应当到达溧水。”
娄渡洲便笑着说:“陛下抵达边关, 定会派军报报平安,娘娘毋须担忧。”
苏轻窈点点头, 却没多言。
这一年来两人朝夕相对, 从陌生到熟悉,从熟悉到相知,最后又从相知到相爱。他们一直在一起, 从未远离过。
曾经不识情滋味,不觉孤独难捱,如今两相钟爱,方才觉陪伴是福。
楚少渊这才一别十日,苏轻窈心中便就思念丛生,无论看见什么,心里脑中念的都是他,想的也都是他。
难怪古人多言相思成疾,若不是知道楚少渊一定能凯旋而归,苏轻窈还不知现在如何。
娄渡洲见她又开始发呆,想了想便道:“娘娘且吃些点心吧,忙着一会儿该饿了。”
苏轻窈这才收回神智,道:“端上来吧。”
娄渡洲匆匆而去,转身回来时,身后跟着个面熟的小黄门。
“娘娘,边关急报。”
苏轻窈捏着朱笔的手轻轻一抖,下意识抬起头来:“什么?”
八百里加急的军报,娄渡洲不敢看,是以并不知内容为何,见苏轻窈这么紧张,不由也有些忐忑,便赶紧呈上前来让她过目。
苏轻窈拆开封蜡,一目十行看了过去,一开始松了口气,然而越往下看,她脸色越不好,最后竟是叹了口气。
娄渡洲有些紧张,怕楚少渊真有什么闪失,忙问:“边关可有不妥?”
苏轻窈知道他在问什么,摇了摇头又点点头,最后才说:“陛下已经抵达平沙关,平安无恙,沈如心也已经开始凋零先锋营,在平沙关如鱼得水。只不过……”
“只不过沈定安率军亲赴罗孚大营,激战数日之后,竟是失踪了。”
娄渡洲眨眨眼睛:“沈将军失踪了?”
苏轻窈叹了口气:“这可如何是好。”
娄渡洲也不知道要如何回答,只能说:“等阁老们明日过来,再另行商议吧。”
次日下午,苏轻窈跟阁臣们议论完,便亲自去了一趟长春宫。
现在的孙婕妤基本上已经“病入膏肓”了,苏轻窈时常过去看望,也在情理之中。
谢菱菡近来也很忙,同她说了几句宫务,也就不跟她多言,放她去了后殿。
近来天气回暖,宫中又无风,白日时屋外也很暖和。孙若云出不了长春宫后殿,便也就只能在院子里略坐一会儿,也好散散心。
苏轻窈来时她正好在院中读书,抬头看见苏轻窈,正要冲她笑笑,可片刻之后,她似乎猜到了什么,手中一抖,那本书便滚落在地上。
苏轻窈看她一脸慌张起身,不由叹了口气。
“咱们进去说吧。”
孙若云点点头,沉默地跟着她进了寝殿。
苏轻窈让她坐稳又屏退宫人,这才道:“若云,你相当聪慧,我也不跟你兜圈子,有什么都直同你讲。”
孙若云抿了抿嘴唇,轻声说:“你说吧,我……我有心里准备的。”
苏轻窈低声道:“刚收到前线军报,沈小将军在罗孚失踪,至今下落不明。”
只听“啪”的一声,孙若云不小心碰掉瓷杯,碎了一地。
她自己根本没有意识到,苏轻窈按住不让她动,安慰道:“沈小将军只是失踪,并不是战死,还有一线生机。”
孙若云扯了扯嘴角,却最终也无法给她一个笑容。
苏轻窈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寝殿里一下子就安静下来,就连外面也都寂静无声,没人大声喧哗。
过了许久,孙若云才回过神来,喃喃自语:“杯子碎了。”
苏轻窈只觉得内心一阵剧烈的闷痛,仿佛有什么挤压着她,又酸又涩,让人忍不住想要流泪。
但面对孙若云,苏轻窈却没有哭。
最苦的是她,最难过的还是她,苏轻窈没资格替她哭,也没资格替她决定人生。
孙若云又说:“失踪了,其实也还好。”
这个时候,她似乎已经理解了苏轻窈的话,慢条斯理说起来。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就总归还有个念想,”孙若云道,“我可以等他,我本来就等了一年,再等一年也没什么。”
“我习惯了的。”
苏轻窈紧紧握住她的手,低声叫她:“若云,你……”
孙若云冲她摇摇头,倒是显得分外镇定:“轻窈,我知道你为我好,不过我早先决定嫁给他的时候,就做好了准备,也预想过这一日。”
她也不需要苏轻窈回答她,只自己自顾自往下说。
“其实啊,我当初愿意嫁给他,也并不是都为了他,我是有私心的,我想改变自己的命运,改变□□控的人生,也想改变我自己这个懦弱的性格,我真的是为了我自己。”
她这么说,一点都没安慰道苏轻窈,反而让她更想哭了。
自从许娉婷离世,她已经许久都没哭过了。
孙若云道:“所以,我还是要按照圣旨嫁给他。”
“若云……”苏轻窈忍不住了,“趁着现在还未曾定亲,一切都还能挽回。”
孙若云抬头看了她一眼,反问:“挽回什么?是能回到我们最初相遇的那一日,还是他写信同我告白的那一天?不能了轻窈,我们都知道不能了。”
“我真的很想嫁给他,陪他一起去边关,看看大漠的风沙是什么样子,”孙若云突然笑了,“我听说边关的天很蓝,水很清,花儿也很美。”
“便是没有沈小将军陪着,我也想去走一趟,体会一下他曾经有过的快乐,不是也挺好?”
苏轻窈低下头,用帕子擦了擦湿润的眼角。
她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孙若云道:“他失踪是他的事,我要嫁给他是我的事,过两日就到了原定的日子,我还照往常出宫吧,可以吗?”
她懦弱了一辈子,现在却坚强得苏轻窈都觉得陌生,有那么一瞬间,苏轻窈觉得当初就不应该同意沈小将军去边关,但话到嘴边,她还是没有说出口。
事已至此,再去后悔已经全无用处,只能徒增伤感罢了。
“轻窈,你答应我吧,我活到现在,还从未离开过盛京。”
孙若云坚定道:“我想去看看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便就只有我一个人,我也不会怕了。”
苏轻窈使劲点点头,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从长春宫出来,苏轻窈心里直发闷,她去前殿跟谢菱菡坐了会儿,对她道:“她以前多柔和的性子,现在竟是不肯听劝了。”
若孙若云执意出宫,苦等沈定安不归,她恐怕还要抱着排位成亲,成为沈定安的未亡人。
那将会面对什么样的苦难,谁都不知道,但苏轻窈可以肯定,日子一定没有宫中舒坦。
谢菱菡放下手中的折子,却问她:“你怎么知道那不是她所想要的人生?”
苏轻窈微微一愣,不知要说什么才好。
谢菱菡又道:“早先同你相熟时,我就发现你很爱替我们几个操心,你为我们打点好一切,安排好一切,操心我们的衣食住行,关心我们是否开心,就像是一个慈祥的长辈,对我们比太后还要细致妥贴。”
苏轻窈心中一凛,这才发现谢菱菡说得一字不差。
因着心境的关系,她总是想照顾好这些朋友们,却总不自觉带入长辈的角色,替他们决定好一切。
这是不对的。
但孙若云这件事,苏轻窈心里还是难受:“她怎么就这么固执。”
谢菱菡笑笑,说:“你这么替我们操心,我们自是感动的,没人觉得不好,相反,我们时时刻刻记着你的好,记着你为我们的付出。”
“可人生还很长,若云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想要出宫去看看,这又有何不可?”谢菱菡道,“哪怕日子没有现在安逸,却也有别的滋味在其中,我觉得这样也挺好。”
苏轻窈被她说动,慢慢放下坚持,倒也觉得自己其实有些着相。
谢菱菡说得对,她可以关心朋友,却不能去以自己的意志决定他人人生。每个人的愿望都是不同的,她应该尊重孙如云的选择。
哪怕他们都知道孙若云是为了沈定安,也不能去强留。
苏轻窈叹了口气:“便如此吧,回头我安排她出宫,你给她准备些好带出去的嫁妆体己,我怕她母亲想不到准备这些。”
便是做望门寡,苏轻窈也要让孙若云做最风光的那一个。她嫁给的不是别人,是为国捐躯的大将军,让她风光一回并不为过。
三月初,长春宫的孙昭仪病逝了,苏轻窈按照楚少渊提前留下的圣旨,追封孙若云为庄嫔,陪葬于茂陵皇贵妃圆寝。
四月中,孙家一直住在归安寺的二小姐孙依云回京,留于家中待嫁。
一晃就是七月初,距离罗孚同大梁开战已过半年,距离楚少渊御驾亲征,也已五个月之久,而沈定安依旧不见踪迹。
宫中桃花开了谢,谢了开,楚少渊始终未归,自然也无法同苏轻窈出宫去看看。
转眼又是一年夏。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我不在的第一天,想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