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 出了宫的邢八小姐却没有直接回府。
顶着昏黄夕阳,她催着车夫一路往素红斋赶去,她的丫鬟水儿有点害怕, 小声说:“小姐,咱们该回府了。”
邢子熙不理她, 闭着嘴也不说话, 待马车到了素红斋门口,她才吩咐水儿:“你在车上等我, 不可以乱走。”
说罢也不等水儿阻拦她, 直接进了素红斋。
瑜王世子正在素红斋里等她,见她沉着脸进来,不由一惊, 赶紧问:“子熙你怎么了?可是身子不爽利?快坐下歇歇。”
一看到心上人温柔的目光,邢子熙的眼泪再也忍不住, 扑簌而下。
“姐姐不见我, ”她哽咽道,“只让个宫女就把我打发了,我还在寒风里冻了一个多时辰。”
瑜王世子脑子不太好,也想不到什么深意, 只是催着问:“是不是子怡生病了?这寒冬腊月的,生病可难受,唉,我也不能进宫去看望她,这可怎么办。”
邢子熙一听他如此, 顿时不干了:“我也受了风寒,你怎么竟关心姐姐呢!”
瑜王世子倒是不怕这情景,闻言赶忙安慰她:“因为我不能常常见你姐姐,上次见还是腊八节宫宴,瞧着她气色尚可,这才着急。你不一样啊,我日日都能见你,想要如何关心都行,自是不怕你有病痛,我陪着你呢。”
邢子熙头脑发热,被他这么一哄,心中跟喝了蜜一样舒服。
她脸蛋红起来,道:“你也别太担心,姐姐身子一向康健,肯定是最近太忙才不见我的。你放心,等过完年我还要进宫,到时候再问问姐姐好些了没。”
瑜王世子便握住她的手:“你真好。”
于是两人就腻歪起来,待素红斋要打烊,掌柜的上来催促,才依依不舍分别。
瑜王世子见到了心上人,回家的时候就带着笑,显得很是开怀。瑜王正在书房等他,见他这么乐颠颠的傻样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站起身就想踹他。
瑜王世子原本心情还挺好,一见了瑜王顿时就垮下脸来,跟老鼠见了猫似的:“父王,儿子回了。”
瑜王深吸口气,强忍着满心的怒意,复又坐了下来:“坐下说话。”
瑜王世子已经习惯眼下的生活,坐下后也不用他问,自己倒豆子一般把过程说完,末了补充一句:“子怡若是病了,没人照顾她怎么办?”
等他说完话,良久不等瑜王回答,抬起头却发现父王的脸阴沉沉的,仿佛抹了一层锅底灰,难看得很。
瑜王世子顿时有些惊慌失措,整个人缩在椅子上,大气都不敢喘。
瑜王咬牙切齿道:“你只想到顺嫔可能病了?”
瑜王世子不爱听顺嫔这个封号,不情不愿点头:“嗯,不然呢?”
瑜王怒气冲天,再也压抑不住。
他忽然起身,一把扯起瑜王世子的衣领,直接对准他的肚子,一脚把他从书房这一头踹到另一头。
便是对着亲儿子,也一点都没有脚下留情。
瑜王世子被他拽起来的时候就明白过来,便是已经拼命闪躲,还是被他狠狠踹中,整个人跟个破布袋子似得被踹到墙角,发出“嘭”的一声巨响。
这一下,就连房梁上藏着的暗卫都忍不住,出声道:“王爷息怒。”
瑜王世子面色发青躺在那,唇边都是鲜红血迹,他半睁着眼,捂着疼痛不已的腹部,却是一句都没求。
从小到大,他挨了这么多打,也不差这一次。
求饶是不管用的。
瑜王站在那,气得满脸通红,眼睛都突出来,看起来别提多吓人。
瑜王世子看着他,心里想:外人看见他父王如此,会怎么想?
不过他肚子太痛了,后背也火辣辣地疼,看了一眼就再也支撑不住,直接昏了过去。
瑜王青着脸坐会椅子上,根本不管瑜王世子死活:“他死不了,不用管他。”
暗卫从房梁上翻下来,原本想去看看世子如何,听到瑜王这一句,也不由脊背发凉,不敢多动一步。
瑜王道:“他肯定觉察到了什么,不让顺嫔见亲就是第一步,以后说不定还有后手,本王不能等了。”
他这么说着,又道:“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沈定安出京不在,奉天大营被他带走一千人,赶巧许家那丫头死了,许夺回家守丧去了,兵部那侍郎是个软蛋,这一下兵部便就群龙无首,乱成一锅粥。”
“如果本王现在不动,等沈定安回来,他肯定就不会再忍,直接向本王动手。无论如何,都要赶快行动。”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本王不能坐以待毙。”
瑜王自己在那说个没完,瑜王世子昏迷在墙角,暗卫不敢说话,书房里就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
瑜王也不是说给旁人的听的,他就是自己给自己吃定心丸,也不需要别人回答他。
末了瑜王道:“不成功便成仁,那小子欺人太甚,就休怪我翻脸无情。”
暗卫低头听着,最后说:“是。”
瑜王长舒口气,微微勾起嘴角,不经意间看到墙角的倒霉儿子,冷哼一声:“这不成事的东西,跟他娘一样蠢,听到这消息还不知道着急,竟关心什么姐姐妹妹的,如果不是……”
剩余的话他没说,刚醒来的瑜王世子却是听清了。
如果不是只有他这一个儿子,瑜王早就打死他了,何苦留着他生气。
瑜王世子闭着眼睛,用沾满鲜血的嘴角扯出一个荒诞的笑。
他不知道堂兄什么时候欺人太甚,也不知道皇帝有什么好当,他只知道自己最心爱的女人成了别人的妻子,他要见她,只能等年节时大宴,还要客客气气说一句“娘娘安好”。
瑜王世子想:还不如死了算了,省得跟着整天提心吊胆,不知什么时候就要人头落地。
哀哉,怪哉。
此时的景玉宫中,苏轻窈跟楚少渊沐浴过后,正在寝殿里坐着吃烤栗子。
最近苏轻窈有点上火,楚少渊便不叫火房烧那么热的火墙,只让寝殿内再摆个小火盆,不热不冷正好。
火盆里面烧的是明炭,上面有个小圆罩,栗子芋头放在上面,再搭一个网罩,等一会儿裂开口,就熟了。
火盆很温暖,两个人围坐在那,倒是暖意融融。
苏轻窈只穿着中衣,也不觉得寒冷,正闻着栗子香,给他念叨白日里的事。
楚少渊听到她拦住邢家人不让她见顺嫔,不由笑着说:“你这是给瑜王加柴呢。”
瑜王多精明,一听就知道里面有事,肯定要着急。
苏轻窈道:“不是陛下说的吗?早解决早完事,省得成天有人盯着咱们,睡觉都要不踏实了。”
楚少渊点点头:“孺子可教也。”
苏轻窈白他一眼,又说:“对了,若云已经搬去菱菡宫中,等过完小年,就开始装病了,估摸着等沈小将军回来,事情就差不多了。”
楚少渊想了好半天才想明白她说得是哪两个人,顿时觉得无奈:“贵妃娘娘,您能不能直接说封号?您说闺名,小的根本想不到是谁啊!”
苏轻窈微微一愣,差点没笑出声来:“都是臣妾的错,下次一定记得,一定不会再说错。”
两人说了会儿话,栗子便接二连三炸开,寝殿里顿时响起“啪啪”声,倒是有些热闹。
晚上不宜多吃,苏轻窈让柳沁捡了几个放在小盘子里,剩下的让她们拿出去分了,守夜时也容易饿。
帝妃二人对坐在贵妃榻上,一人一个栗子,在那剥起来:“奉天还有三万守城军,有两万在奉天大营,八千在玉泉山庄。”
剩下两千人就在盛京中,时刻守护皇宫。
在这种情况下,瑜王要动手比较难,而且也会引起京中百姓恐慌,闹得太大,楚少渊也怕有百姓死伤。
因此,楚少渊已经跟五城兵马司都督张庭松以及奉天督指挥使闻青竹商讨过,最后选了一个既远离繁华盛京,又方便瑜王动手的去处。
这会儿正压低声音跟苏轻窈说,让她提前有个心里准备。
“趁着这次使臣进京朝拜,明日朕先在乾清宫接见他们,彼此交换国书以及国礼,等后日使臣们逛完盛京,再请他们去运河码头玩赏一番。”
苏轻窈抬头看了他一眼,小口吃着甜糯的栗子,道:“陛下这是要调虎离山?”
楚少渊点点头:“你还没去过运河码头吧?那里去岁才修好,如今还不算繁华,等到两年后挖通灵渠到南阳水路,运河就能提前贯通。”
这一条奔涌不息的京阳大运河,维系了整个建元朝的繁荣,前一世要五年以后才会贯通,现在有了楚少渊亲自督导,已经挖通了一半,两年以后应当就能启用。
苏轻窈道:“真好,我以前就想去看看,这回终于有了机会。也正巧让那些使臣看看,咱们大梁的国力和楼船,让他们知道大梁的厉害。”
一旦运河开通,南方各部就再不可能翻身,现在让他们看看也好,省得楚少渊还要担心他们,怕他们时不时有些小动作。
楚少渊道:“正巧短段运河要年后才能开始使用,现在码头附近还没有形成规模,那边有成片的空地给瑜王施展,就等他出手了。”
苏轻窈长舒口气:“叫陛下说的,我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夫妻两个说完就洗漱歇下了,次日,楚少渊单独叫来瑜王,跟他道:“过几日要请使臣去码头观赏运河夜景,朕想着皇室没什么得力能人,还要请王叔同朕一道去,也好能陪朕一起招待使臣。”
瑜王只觉得心跳如鼓,气血上涌,这一刻,什么理智都离他远去,只能听到楚少渊的话。
他要离开长信宫了。
莫名的冲动压过了所有理智,他甚至来不及推敲这是不是楚少渊做的套子,他只一门心思想:终于不用再忍下去了。
楚少渊见他目光闪烁,淡淡一笑:“王叔把少泽也带上吧,也趁着这时候锻炼一下他。”
瑜王目光一闪:“是,臣遵旨。”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我怀疑这里有车,但是我没有证据。
☆、第 142 章
次日, 楚少渊在乾清宫会见四方使臣。
苏轻窈没去前面,只听宫人说场面异常宏大,热闹的仿佛过大年一样。
后宫女子非召不得出宫, 包括宫妃和宫女,因此小宫女们想看也看不了, 只能在那七嘴八舌幻想。
苏轻窈一边核对宫宴单子一边听她们说, 倒也不觉得厌烦。
“你们都这么喜欢热闹?”待一页对完,苏轻窈问。
小丫头们吓了一跳, 回头看贵妃娘娘正满脸笑容, 便就没那么慌张:“奴婢知错。”
苏轻窈摇摇头,道:“若是来年没什么大事小情,待上元节那日, 本宫看看要不要在御花园开个灯会,好让你们热闹一番。”
虽说只是口头安慰, 但小宫女们却异常高兴, 一个个笑红了脸,忙着给苏轻窈行礼:“多谢娘娘仁慈。”
桃蕊赶她们走,转身进了书房,道:“娘娘, 礼服和头冠都送来了,尚宫局还特地送了一双厚底皮靴,待娘娘出门也好穿。”
苏轻窈道:“尚宫局倒是懂事,知道提前给安排妥当。”
宫中有什么动向,最早知道的就是尚宫局, 陛下娘娘们要出门,要提前准备车辇行李,衣食住行都不能耽误,她们就会提前收到吩咐,以便贵人出行。
这一次大概也是如此。
楚少渊本就不想瞒着人,弄得越热闹越好,苏轻窈午歇起来去慈宁宫,太后还在说这事:“昨儿我劝他,让他不要带你出宫,他还不肯听,多危险呐。”
这会儿殿中无人,只她们娘两,苏轻窈便笑着给太后倒茶:“陛下说没什么大妨碍,若是我不去,还怕别人不当真呢。”
太后见她一点都不害怕,反而还有点期待,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们自己注意着些,可千万别出意外,”太后道,“宫中事你也不用担心,顺嫔和嫔那有我在,她们哪里都去不了。”
苏轻窈点点头:“明上午臣妾去给赵婕妤挪宫,待赵婕妤离开荷风宫,就要封住荷风宫所有宫门,无论瑜王后日动不动手,陛下都不打算再留顺嫔。”
太后叹了口气:“赵婕妤如何了?”
“太医道病得很重,一直腹泻不止,”苏轻窈淡淡道,“应当是吓的,她知道顺嫔不少事,现在突然不允许外出,自然害怕。”
自从见亲之后,荷风宫便被不允许进出,宫门却一直开着,看起来还算正常。当时的理由是赵婕妤重病,不宜见客,旁人便也都没多想。
赵婕妤心里害怕,从那时候起倒当真病倒,上吐下泻吃药不止,熬了这么多天也不见好,太医也跟苏轻窈说了实话。
“心病难愈。”
赵婕妤是生生吓病的。
太后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太后又叹了口气:“瑜王……瑜王何苦如此?先帝对他还不够好吗?他都出了三服,袭爵时先帝还是给了正一品亲王爵,足见对他的重视。不管瑜王妃那人如何,给他挑的这个王妃,出身也是一顶一的好,算是为他尽心尽力。”
先帝比瑜王大上四五岁,自己又没亲兄弟,只把瑜王做兄弟,对他可谓是关怀有加,从不薄待。
到头来,瑜王还是生了二心,时刻想要弄死他唯一的儿子,做梦都想自己当皇帝。
想到这,太后心里越发不痛快。
“当皇帝就那么好吗?他现在做个闲散王爷,光享荣华富贵,日子还不够舒心?”
说起瑜王,太后怎么也意难平,总觉得先帝一片真心错付,白白为他尽心尽力。
苏轻窈今天特地走这一趟,就是过来安慰太后的。楚少渊道早年他父皇对瑜王十分关怀,太后作为长嫂,对这个堂弟也很关照,如今却被反咬一口,怎么可能不难过。
不过太后的胸襟很宽广,苏轻窈只安静听了会儿她的念叨,她就自己转过弯来,不再为这事纠结。
“算了,说这么多又有何用,他不知好歹,一意孤行,就不要怪咱们不留情面。”太后冷声道。
苏轻窈看着太后沉下来的脸,微微松了口气:“娘娘放心,陛下都已准备妥当,不会让他们得逞。”
太后点点头,不再言语。
这几日苏轻窈很忙,楚少渊更忙,晚上便也没多说什么,次日清晨苏轻窈早早起来,迷迷糊糊要伺候楚少渊穿朝服。
楚少渊怕她摔着自己,让柳沁赶紧扶着她坐下:“你再睡一会儿,哪里用你操心这个。”
苏轻窈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要早些去荷风宫,赵婕妤还没挪出来。”
楚少渊道:“让柳沁去就是了,你亲自去这一趟做什么,多晦气。”
柳沁端过来温茶,让苏轻窈润口,苏轻窈一碗都喝下去,这才清醒些:“不行,赵婕妤知道的事不少,不能出乱子。”
楚少渊根本劝不住她,闻言只能道:“那你自己小心些,不要跟她有太多接触。”
苏轻窈点点头,两人洗漱更衣之后,一起坐下用完早膳,一个出后宫去上早朝,另一个则坐上步辇,静悄悄去了荷风宫。
此时的天色还未大明,许多宫妃也尚未起身,西六宫并不热闹。
一路静悄悄来到荷风宫门口,就见门口守着两个高大的宫女,正一脸严肃看着前方的路。
荷风宫没有封宫,却有人把守宫门,不许人随意进出。再加上整日有太医往来,西六宫的人便都当赵婕妤重病,人人都很担忧,怕赵婕妤是什么不好的病症,带出来会传染旁人。
这些时候,她们就出行都不会往荷风宫前路过,很是有些人人自危。
步辇在荷风宫门口停下,春花姑姑快步从里面出来,跟在苏轻窈身边:“娘娘,赵婕妤怕是不好了。”
苏轻窈道:“你放心,她这样的人是舍不得死的,她肯定要撑着一口气等我来。”
春花点点头,陪着她一路往赵婕妤所住的西偏殿行去。
此时的荷风宫静悄悄的,顺嫔的前殿一点动静都没有,安静得仿佛没有人烟。
唯一有点人气的,就只剩下赵婕妤的偏殿了。
苏轻窈站在门口,看了一眼守门的两个大宫女,道:“来的哪位太医?”
春花姑姑道:“来的是李太医,说婕妤娘娘肝火太旺,心病难愈,恐怕也就这几天了。”
苏轻窈点点头,道:“开门,本宫进去送她一程。”
“娘娘,寝殿里味道有些重,”春花姑姑劝,“咱们就在此处瞧瞧吧,别进去了。”
苏轻窈倒是没应,只说:“让宫人把窗户都打开。”
虽说这位纯贵妃娘娘一向和蔼可亲,但春花却意外有些怕她,只要她开了口做了决定,春花一般是不敢怎么使劲劝的。
贵人想做什么都有道理,绝不会任性而为。
赵婕妤宫中的几个小宫人已经全部压去慎刑司了,只剩下贴身大宫女还伺候在身边,却是想走都走不了。
听到苏轻窈的吩咐,春花便让守门的两个大宫女进屋开窗,再打开寝殿大门,一下子就显得亮堂许多。
李太医正巧在屋内,看见苏轻窈来了,忙迎出来:“娘娘大吉。”
苏轻窈点点头,问了他几句赵婕妤的近况,然后才说:“可能让她撑到慎刑司?”
李太医心中一颤,莫名觉得此刻的纯贵妃娘娘有些吓人,却还是稳住声音道:“可,其实婕妤娘娘身体一向康健,现在只不过吓得太过,瞧着这才不好。只要心病一除,立即就能好转。”
苏轻窈道:“本宫知道了。”
赵婕妤重病原本是用来封宫的借口,却没想到成了真的,苏轻窈和楚少渊本就只想吓唬吓唬赵婕妤,好让她到了慎刑司能快些坦白,结果她胆子太小,现在都不用审她,她自己就不成了。
不过,苏轻窈却也知道,她的心病是什么。
不就是怕死吗?苏轻窈淡淡笑了,不让她死就是了。
待寝殿里的味散得差不多了,柳沁才扶着苏轻窈走了进去,李太医和春花亦步亦趋跟着她,生怕她有个什么意外。
苏轻窈却是不怕的。
她进了寝殿,扭头就看到一个高瘦个宫女守在床前,罗汉床上帐幔重重,看不清赵婕妤的面容。
苏轻窈拍了拍柳沁的手,柳沁道:“掀开帐幔。”
那大宫女也害怕,却还挺到现在,倒是没为这事打倒。见了苏轻窈,先冲她行过礼,然后便掀开帐幔。
苏轻窈只看了一眼,就皱起眉头。
短短几日,赵婕妤已经瘦的脱了相,躺在那进气多出气少,似乎当真不太好了。苏轻窈看她半闭着眼睛,就知道她一定醒着,或许就在等着自己。
柳沁搬来椅子请她坐下,苏轻窈便开口:“赵婕妤,本宫来看你了,你可好些了?”
赵婕妤睁开眼睛,费力看她一眼。
那一瞬间,她眼中迸发出明亮的光,照亮了黑暗的寝殿。
苏轻窈笑了:“看来你还记得我,那么咱们今日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只要你不说谎,我就能给你保证。”
赵婕妤的胸膛剧烈起伏,待到情绪和缓,她才问:“娘娘,所言当真?”
苏轻窈道:“当真。”
赵婕妤长舒口气。
她这才开了口:“只要娘娘……免我一死,不牵连我赵氏一族,我什么都可以说。”
苏轻窈定定看着她,少顷片刻道:“好,本宫答应你,不会因此事赐死于你,也不会牵连你的族人。”
赵婕妤终于放下心防,浅浅露出一个笑容。
寝殿里太过昏暗,她又气血两虚,自是没有看清苏轻窈冰冷的眼神。
苏轻窈就那么冷冷看着她,像是看一个怪物。
有时候啊,活着比死了还痛苦。
作者有话要说: 纯贵妃娘娘:呵呵,好好享受吧。
☆、第 143 章
赵婕妤其实知道的并不算多,她进宫之后就一直跟顺嫔同居一宫, 早先她位份就比顺嫔低, 顺嫔对她也一直颇为照顾, 这让赵婕妤不知不觉就成了顺嫔的心腹。
或者说, 她就这么上了顺嫔的船,从小事情开始, 一步一步再也下不来。
后来顺嫔做了嫔娘娘, 她父亲又渐渐成了朝廷重臣, 赵婕妤就更不敢反抗她,往往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也正是因为她这胆小性子, 顺嫔也给不了她多大的差事,无非就是传传话跑跑腿, 唯一一次亲自动手就是宁嫔落水那一回,还因为苏轻窈没成。
她大概说了几件事, 前后都能对上, 苏轻窈便也不想再跟她多言。
待话事终了,苏轻窈便道:“这些话, 一会儿去了慎刑司,你还要再说一遍, 这位就是慎刑司的人,你若是说得有什么差别,也不要怪慎刑司不客气。”
赵婕妤被她这么一吓唬,不由自主哆嗦了一下,嗫嚅道:“臣妾明白。”
苏轻窈便说:“你犯了这么大的事, 我能保下你的命已经殊为不易,但是后宫你是再也回不来,你可清楚?”
赵婕妤失神看着帐幔上的石榴图,道:“我明白,从第一天起我就明白了,可是我不敢反抗她。”
她把自己说得如此可怜,苏轻窈却不耐烦听:“你错了。”
赵婕妤被她噎了一句,差点没喘上气。
“你若是清醒明白,当时应该禀报给太后娘娘,太后娘娘自会查清,不会让你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苏轻窈冷冷一笑:“你不过也是心存侥幸罢了,想跟着顺嫔走下去,说不定真能除掉一个个对手,对吗?”
赵婕妤这点小心思,苏轻窈太明白了,她装可怜根本没用。
这话说完,苏轻窈也懒得再理她,扶着柳沁的手起身,直接出了偏殿。
待到了院中,她想了想又吩咐春花:“一会儿等慎刑司的人来了,跟尚宫局的人一起把她接走,护得严实一些,宫人们便不敢靠近。”
病到需要挪宫,肯定不是寻常病症,宫人们绝对不敢上前围观,恨不得躲得远远的才好。
这么安排完,苏轻窈也走到了前殿,就在这时,突然听到一道阴森森的声音响起。
“苏轻窈?你来干什么?”苏轻窈一开始以为自己幻听,顿了顿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她站在前院中,目光望前殿西窗处看去,影影绰绰之间,只能勉强看到一个黑漆漆的影子立在窗前。
苏轻窈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对这些根本不害怕,她道:“你猜我来干什么。”
邢子怡被她一噎,好半天没说出话,苏轻窈懒得理她,这便要转身离开。
“你等等!”邢子怡低哑的嗓子道,“我有话要说。”
苏轻窈不为所动:“本宫不想听。”
邢子怡没想到她这么干脆,心里恨得牙痒痒,却不得不求她:“贵妃娘娘,我真有要事说,之前的事你真的不想知道?”
苏轻窈瞥了一眼那昏暗的隔窗,对春华道:“开门。”
春花这一次没有犹豫,直接叫人打开前殿的大门,请苏轻窈进去:“里面有人看着她,娘娘毋须害怕。”
苏轻窈点点头,依旧只行至中厅,便坐下不动了。
殿中如今黑漆漆的,没有点灯也没有开窗,火墙半温不火,刚一进来就让人浑身不适,寒冷而压抑。
中厅里守着四个宫人,两个宫女两个黄门,皆向苏轻窈行礼,口中称福。
苏轻窈道:“把中门也打开。”
管事的黄门看了看春花,见她冲自己点头,这才取下腰间的钥匙,打开了寝殿的中门。
待大门打开,苏轻窈才知道为何顺嫔的声音是那个样子。
寝殿内只剩下一个贵妃塌和一张罗汉床,其余所有家具、陈设、摆件皆被撤走,顺嫔双手被系着链子,木然坐在窗前,一头长发乱糟糟的,只盘了一个圆髻。
苏轻窈仔细打量她的打扮,这才发现她全身上下一点首饰都没有,就连发髻也是用发带系住,没有用发簪。
苏轻窈顿时明白过来,问春花:“这是怕她……?”
春花点点头:“娄大伴道她还有用。”
就在这时,顺嫔偏过头,向苏轻窈看过来。
距离上次腊八节见她,也不过才过去十日而已,这十天里,不知道顺嫔究竟经历了什么,总之现在苏轻窈面前的顺嫔娘娘,跟她记忆中的完全不同。
她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形容枯槁,头发枯黄,一双眼睛都凹进去,看着人都时候泛着惨白的幽光,就如同饿了许久的孤狼,满怀着深深的恶意。
她现在被困在寝殿内,身边还有两个强壮的宫女看着她,苏轻窈倒是不怕,就任由她那么看着,依旧淡定自若。
“你说吧。”
顺嫔看着她,不说话。
苏轻窈便作势要起身:“不说本宫走了。”
顺嫔这才开口:“你们是不是查出来什么?要不然不可能这么关着我。”
这话简直好笑,苏轻窈没回答她,倒是百无聊赖地顺了顺斗篷上的褶皱。
顺嫔道:“是了,你们肯定都查出来了,对,这些事都是我做的,跟别人没有任何关系。”
苏轻窈挑挑眉,抬头看向她。
此刻的顺嫔却是一脸坚定。
她紧紧抿着嘴唇,仿佛怕自己一开口就要坦白,苏轻窈忍不住笑了。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伟大?”苏轻窈轻声说,“觉得自己为了爱情奉献了一切,觉得你一定能感天动地,然后楚少泽为了你终身不娶?”
苏轻窈冷笑一声:“你太天真了,我真没想到,你居然傻成这样。”
顺嫔被她戳中心事,顿时只觉得心口发闷,使劲喘了半天气才好一些,道:“你怎么……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的?”苏轻窈问。
顺嫔点点头,抓起茶杯喝了一口冷茶,这才把一口气顺下去。
苏轻窈淡淡道:“太好猜了,你一不为家族,二不为陛下,你说还能为什么?无非就是情爱那点事罢了,如果你不做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也不会露出马脚,最后还是牵扯到自己身上,让我们抓住了把柄。”
“只要明确事情是你做的,就太好办了。”苏轻窈道,“仪鸾卫想查什么,都能查的出来,就你那点风花雪月的过去,也不过就两天工夫而已。”
苏轻窈这是蒙她呢,若是仪鸾卫真能这么神通广大,也不用耗到今天才查出这里面错综复杂的关系和过往。
但顺嫔却不清楚,她一直以为自己做的事天衣无缝,却不料都被人看得一清二楚,这种感觉实在令人恐慌。
苏轻窈道:“英雄救美,很浪漫吗?”
顺嫔的表情瞬间扭曲,苏轻窈就看她坐在那一言不发,立即明白自己说到她心坎里去了。
“所以,你还有别的话说吗?”
顺嫔抖了抖,突然道:“世子不是那样的人,他答应过我的,要封我做皇后,要跟我白头偕老,我们还要生好多个孩子。”
生傻子吧……苏轻窈听得抖了抖,看着她的目光都变了。
因为许娉婷的事,她心里对顺嫔的厌烦达到顶点,现在能坐在这看着她,无非就想看看她的下场罢了,她想让她寝食难安,想让她生不如死。
却不料听到她这么一番恶心人的话,苏轻窈当场笑了:“你可真够可怜的,你还不知道吧?”
顺嫔被她打断话头,只能呆呆看着她。
苏轻窈认真道:“你的好世子,昨日还跟你八妹妹许诺,答应以后娶她当皇后呢。哦对了,他前段时间还英雄救美,府中多了一个娇滴滴的小通房,这事满京城都传遍了,你都好妹妹没告诉你?”
顺嫔日日都在宫中,自是不知瑜王世子的那些风流韵事,现在突然听苏轻窈这么一讲,她顿时急火攻心,差点没昏过去。
“你,你骗我!”
苏轻窈道:“我为什么要骗你?你哪里值得我骗?这都是世子自己做过的事,我一句话都没多讲。”
顺嫔大口喘着气,只念叨着:“他不会这么对我的,他说过他最爱我,为了我连命都可以不要。”
听到这一句,苏轻窈突然又觉得她很可悲。邢子怡这一辈子活得就像一个笑话,一个自以为是的,令人啼笑皆非的玩笑。
“我想问问你,你做这一切,有没有想过你家中百十来口人?有没有考虑过教养你长大的父母?”
顺嫔道:“我为何要考虑他们?我是我,他们是他们,再说,若不是他们当年一意孤行送我入宫,我也不能同世子落到如今这个下场。”
她说起楚少泽,又是一脸春色。
“若是我们早早成亲,现在一定幸福美满,说不定早就有了孩子。我们现在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两个人的未来。”
苏轻窈看着她,顿时觉得她不仅仅痴傻,还蠢得无药可救。
“就你那个世子哥哥,有这么聪明劲儿?你怕不是眼瞎吧。”
苏轻窈起身,也懒得跟她废话,道:“既然你这么信任他,觉得他会为了你放弃一些,那我们打个赌如何?”
顺嫔看向她,等她说话。
苏轻窈淡笑道:“你把做过的事都交代清楚,本宫就允许你去见一见你的好哥哥。”
顺嫔眼睛一亮:“真的?”
苏轻窈道:“真的。”
顺嫔想也不想就道:“好。”
苏轻窈给春花丢了个眼色,继续道:“太后和陛下皆仁慈,若是知道你的隐情,应当也不会太过为难。到时候若是世子愿意为你豁出性命,那本宫就放你一条生路,同你的世子双宿双飞,如何?”
顺嫔简直觉得听错了,不知道苏轻窈为何这么说。
“你没骗我吧?真的吗?”她又问。
苏轻窈道:“本宫的从来都是言而有信,到时候,就看你世子哥哥的表现了。”
“不过,在他承诺之前,你一句都不能说,可明白?”
一说起世子哥哥,顺嫔便笑起来。只看她消瘦的脸颊上浮现出柔情蜜意,显然已经开始展望美好未来。
“我明白的,世子哥哥最疼我了,我们一定能在一起。”
苏轻窈听不下去了,直接起身出了正殿,对春花道:“现在就让慎刑司的人过来,务必让她今天把事情都交待清楚。”
春花有些担忧:“娘娘,您给她如此承诺……”
苏轻窈摇了摇头:“无妨,你以为瑜王世子会为了他放弃一切?不可能的。”
以一己之私欲害无辜人的性命,生不如死都是便宜她了。
苏轻窈道:“瑜王世子,会替老天惩罚她。”
作者有话要说: 纯贵妃娘娘:相信男人谎话,还不如相信母猪上天,天真。
陛下:我觉得有人骂我?
☆、
从荷风宫回来, 苏轻窈也就忘了这事, 待到了晚上楚少渊回来,苏轻窈才跟他念叨。
她主要是看不上顺嫔那又蠢又坏的做派, 跟楚少渊道:“等她瞧好吧,看她那情郎愿不愿意救她。”
楚少渊看她这么生气,就知道还是为了许娉婷的事, 不由就道:“楚少泽一辈子窝囊,根本不敢反抗瑜王, 待明天如果真的……他恐怕只会想着保全自己,根本不可能顾及其他人。”
苏轻窈叹了口气:“只希望这事赶紧过去。”
楚少渊搂住她,拍了拍她的后背:“一切都会好的。”
两个人简单说了一下明日的安排, 就早早睡下了。
次日清晨, 天还没亮,娄渡洲就进来喊人了:“陛下、娘娘, 该起了。”
苏轻窈这会儿还没睡醒,根本就没听到声音,依旧睡得很沉。
楚少渊睡眠浅,一下子就醒过来,迷糊着揉了揉眼睛。
自从有了苏轻窈,他一向睡得很好,又不用起早贪黑去上早朝,除了特殊日子已经很久都没起这么早了。
这会儿被叫醒,难免有些起床气,躺在那不愿意动。
娄渡洲没办法, 早上时间紧,必须要提前叫醒两位贵人,要不然赶不上出宫吉时,礼部一个折子上来,还不是他遭殃。
“陛下、娘娘,已经卯时了。”娄渡洲又叫了一句。
楚少渊这回是真醒了,他扭头看了一眼身边的苏轻窈,见她依旧没醒,便慢慢坐起身来,轻轻掀开帐幔:“先把礼服准备好,贵妃还要再睡一会儿。”
娄渡洲当然不敢顶嘴了,只伺候着他起身,直接去了外间洗漱更衣,动作也都很轻。待他这边忙完了,苏轻窈自己就醒了过来。
“到时辰了?”苏轻窈靠坐在床边,接过柳沁递来的温茶喝了一口。
楚少渊此刻已经打扮妥当,进来坐到贵妃榻上,捏着今日的事例看。
“差不多了,这便起吧,”楚少渊道,“事例一会儿去车辇上看便可。”
苏轻窈点点头,小声打了个哈欠,这才被柳沁扶着起身梳妆打扮。
穿大礼服有个好处,就是不用梳发髻,只要扎一个圆髻,能固定住发冠便可,很省时间。
待苏轻窈上完妆,也不过才过了两刻,便忍不住跟楚少渊道:“下次再有人找事给别人添乱,抓起来先熬个三五天不让睡觉,这些人太讨厌了。”
楚少渊就笑着说:“你怎么知道没这样的刑罚?你放心,慎刑司要什么有什么,绝对不能让人舒坦。”
苏轻窈点点头,两人起身去了前厅,简单用些早膳,便动身出了景玉宫,一路往乾清宫前行去。
皇帝出宫必有仪式,这一次不是大年节,楚少渊也不愿意兴师动众,只叫三品以上朝臣过来候立,再加上各国使臣,也站满了乾清宫广场。
今日不光苏轻窈要陪驾,沈如心也要一起去,整个广场上就只看她们俩个立在楚少渊身后,倒是特别给楚少渊长脸。
建元帝的这俩个贵妃,皆是品貌出众,让人羡慕不已。
别看众人早上天不亮就起来,待到典礼行完,早就金乌挂空,阳光明媚,眼看就要到正午时分。马上就要到出宫吉时,众人也不好在宫中耽搁,纷纷坐上步辇马车,直接出了朱雀门,一路往南港行去。
南港位于奉天,距离盛京快马只要小半个时辰,由于港口还未建好,现在过去路途就有些颠簸。再加上步辇速度缓慢,这一程就显得分外漫长。
待行出盛京,队伍还曾停下一次发送午膳,等到了南港时,已经是申时正。此刻金乌都已西去,洒洒余晖落入寂静水面上,映衬得略显荒芜的南港格外美丽。
如今运河只提前修好了奉天境内这一小段,往南行去还有部分未贯通,但就这一小段,也耗费无数人力财力修建完成。
是以一众使臣下马车的时候,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们真的想不到,大梁竟可以在陆地上生生挖出一条河来,还不是一汪浅湾。运河还不是最惹眼的,只看一艘宽大的楼船静静立在河面上,再加上四周拱卫的舰船,那场面真是恢宏。
就连楚少渊看了,也是一腔心潮澎湃,站在那露出淡淡笑意。
使臣们是真的没见过这等场面,站在那一脸震惊,若不是身边鸿胪寺的译官给他们小声讲解,怕都忘了过来给楚少渊行礼。
楚少渊笑着说:“待运河开通,南北货物便可畅通无阻,到时候互市上的货物种类一定会增多,许多南地的新鲜水果也会跟着货船抵达盛京,从这里往四方运送。”
确实,光看高大的楼船,就知道大梁的造船技术有多厉害,到时候这条运河热闹起来,大梁便会更加繁荣。
柔然的使臣是几位使臣里最乐见互市的,此番一听,不由道:“那还真是方便。”
楚少渊也没多跟他们说什么,只领着众人往码头上行去,打算上了楼船再给他们灌输一下运河的好处。
他自然行在最前面,苏轻窈和沈如心跟在他身后,苏轻窈低声道:“一会儿特地准备了烤全羊,你且尝尝。”
沈如心有些诧异:“御膳房还能如此?”
往常楚少渊出门,为了不出差错,御膳房都是准备的炖菜,吃起来方便也快捷,不需要火候。今日居然能有烤全羊,沈如心怎么可能不惊讶。
苏轻窈扫了一眼楚少渊的背影,声音更小了:“陛下道要让他们知道咱们国力强胜,什么时候都有羊肉吃,这一顿必须要准备出来。”
沈如心忍不住笑起来:“还真是陛下作风。”
她们两个都是直爽性子,自也很能说到一起去,这会儿一起说起楚少渊,还特别有共同语言,语毕便相视一笑。
正当苏轻窈想再说一句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很轻的罗孚语。
她们身后不远处就是使臣,苏轻窈耳朵尖,刚好听到使臣们在说些什么。一开始还没人接话,待译官提前离开去楼船上安排位置,使臣们就都憋不住,开始用各种语言说起话来。
这个位置也是楚少渊故意安排的,从码头上楼船要走过长长的浮桥,再多话都够苏轻窈听了。
沈如心见她面色郑重,便也安静下来,注意着她脚下的路,怕她太认真摔倒。
苏轻窈略听了一会儿,楼船就到了,她跟沈如心停了下来,后面的使臣们就都闭上了嘴。
沈如心挑眉看她:怎么个情况?
苏轻窈抿嘴一笑,声音小得很:“大概是羡慕又嫉妒又带着些莫名的酸意,很复杂。罗孚不太希望此事能成。”
沈如心总结了一下:“调料瓶子打翻了,就是那个味。”
就在这时,楚少渊率先上了楼船,回头正想扶苏轻窈,就看她跟沈如心在那说说笑笑,好不愉快。
楚少渊轻咳一声,提醒她该上船了。
苏轻窈回头看他,见他冲自己伸出手,便笑着上前,被他扶着上了楼船。沈如心跟在她身后,也不让人扶,自己两步跨上楼船,身手好得很。
这艘楼船苏轻窈以前跟楚少渊去玉泉山庄的时候乘过一次,对它还是有些印象的,此时再上来,还觉得甚是熟悉。
楼船在水面上一共有三层,因为整体宽大,所以并不显得头重脚轻,只给人气派敞亮之感。
一层二层都是客房,三层比较小,往常都是做厅堂使用。不过客房的家具、船舱、房门等都可以拆卸,可直接拆开做成宴厅。此时整个二层都被拆开,摆了两条长桌,粗粗一看可容纳上百人。
最上面除了楚少渊的龙椅,便只两个陪座,一看就是给两位贵妃娘娘准备的。
因使臣中也有女性,所以楚少渊此举令她们颇有好感,态度也比其余几国的使臣要好许多。
上了船后,楚少渊就领着两位贵妃去了雅室,等使臣们各就各位再出来。
一进雅室,柳沁便赶紧上前帮苏轻窈取下头冠。
楚少渊哭笑不得:“一会儿还要坐到晚上,这可怎么办?”
苏轻窈叹了口气:“忍着呗。”
沈如心自顾自坐在另一边,这会儿就道:“陛下,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应该让尚宫局提前准备略轻一些的头冠,若是不会就加紧磨练记忆,怎么能让苏姐姐一直这么难受。”
楚少渊懒的理她。
苏轻窈却说:“沈妹妹说得对,回去后我同尚宫局安排一下。”
这一下,楚少渊不高兴了,冲着沈如心冷哼一声,就差没翻白眼了。
苏轻窈之前问过楚少渊,楚少渊道沈如心从小就跟个男孩子似的,后来又在边疆摸爬滚打那么多年,身上一点娇柔气质都无,当年沈将军怕她嫁去旁人家中无法适应,这才让她入了宫。
按楚少渊的话是,沈家都是让人不省心的混小子。
苏轻窈大概知道他们也算是发小,倒也不甚在意,跟楚少渊道:“刚路上我听了会儿,柔然的使臣已经松动了,还有天水部和乌丸部的几位女使臣感觉也很好说话,就只有罗孚使臣,听起来很不高兴。”
那个罗孚的大使看起来已经不惑之年,依苏轻窈前世看风俗志的常识来看,他在罗孚的身份一定不简单。端看他穿着打扮都跟其余几位使臣不同,就可以知道他不是个普通的使臣。
苏轻窈记得罗孚的王庭不受百姓重视,反而是大巫在朝中呼风唤雨,颇有取而代之的势头。
“陛下,依我看,那罗孚的大使可能是大巫手下的巫者,若他死不答应,这事难办了。”
楚少渊却笑了:“若真如此,这事才好办。”
“咱们这互市,单独不带罗孚便是了,多简单?”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楚少渊轻咳一声,提醒她该上g了。
捂脸跑走~~
☆、第 145 章
苏轻窈看楚少渊一脸笑意, 就知道他是认真的。
因此便也不就此事多言, 只道:“我瞧这那罗孚的使臣不是很客气,兴许在罗孚被人吹捧惯了, 一会儿指不定要说什么难听的话。”
楚少渊道:“说吧,反正吃亏的也不是大梁,爱说什么说什么。”
陛下什么场面没见过, 自是不会为这些小事生气,在他看来这些人都无关紧要, 他们偏要自己犯蠢,楚少渊也不能拦着不是?
三人说了会儿话,外面就安静下来, 罗遇进来请人, 楚少渊这才起身。随着宫人唱诵,苏轻窈跟沈如心走在前面, 楚少渊压轴出场。
朝臣、使臣和宫人们都静立在厅中,恭迎陛下及两位贵妃,待楚少渊坐下,才说:“免礼,平身。”
楚少渊让人端来淡酒,举起酒杯道:“各位使臣远道而来,路途辛劳,能于此共商国计民生之大事,实乃大梁之幸,也是各国百姓之幸。今日咱们有一说一, 有二说二,且把互市一事商议清楚,可好?”
使臣们对视一眼,不约而同举起酒杯:“好。”
一众人坐下,楼船便启程,往河中行驶而去。因此处刚建成,还未来得及结冰,行船倒很顺利,不多时就到了运河中央。
此时已时夕阳灿灿,晚霞赤红,河中水波粼粼,自是美不胜收。
楚少渊淡笑道:“谢爱卿,先诵读互市规章吧。”
谢首辅便起身行礼,开始诵读互市规章等事宜,这些规章都是经过译官翻译过的,也都提前跟国书一起呈递,此时使臣们自己拿在手里,却也不用再怎么看。
他们几乎都已经背下来了。
谢首辅如今这把年纪,却是中气十足,就这么念了小半个时辰也不嫌累,待整个规章念完,楚少渊便道:“辛苦爱卿了。”
谢首辅再度冲他行礼,便利落坐下。
楚少渊道:“既规章各位已经知晓,那便开宴,咱们边吃边谈。”
随着楚少渊声音落下,宫人鱼贯而入,开始上菜。
刚才谢首辅在那读规章的时候,使臣们就已经闻到烤全羊的香味了,那味道又香又辣,勾得人直流口水。
然而老大人折子还没读完,他们想吃都不能吃。
这会儿烤全羊上来,再加上他们见都没见过的瓜果蔬菜,林林总总摆了一长桌,在坐的使臣也是被鸿胪寺驿站招待过的,这会儿却也被建元帝的大手笔震惊。
但他们已经顾不上说话了,那烤全羊的味道太香,引得他们胃口大开,见上首楚少渊动了筷子,便也都别别扭扭捏起筷子。
在陛下面前是不能动刀的,因此他们费了好大劲学用筷子,最后实在是坚持不住,看别人都已经用起手来,便也不讲究那么多,扔下筷子改用手吃。
谢首辅看了一眼,转头看向楚少渊,楚少渊摆摆手,自己则慢条斯理吃羊肉。
也不过片刻功夫,第一波上的烤全羊就全都吃完了。楚少渊放下筷子,用帕子擦了擦嘴:“料到各位吃不饱,御膳房还准备了羊肉抓饭,上吧。”
羊肉抓饭足足准备了五大锅,但也架不住人多,楚少渊让给每个人都准备一个脸大的圆肚青花瓷海碗,里面是满满一碗羊肉抓饭。
这样的饭食,在使臣们自己国家中也只有大节时才能用到,南方各部还好一些,跟大梁混居在一起,物资不算太过单薄。柔然、罗孚等国位于荒漠地带,物产不丰,要想吃米粮,一定要跟大梁换取,否则是吃不到的。
这一顿晚膳,可以说直接让使臣们放下心防,对互市的抵触情绪也没那么大了。
其实大家都知道大梁要开互市为的是什么,他想换取牛羊马匹,想要金银铁器,大梁现在本就是□□上国,若国力更胜一筹,其他国家很难有抗衡之力。
当然其他国家中不包括罗孚,罗孚近年来跟大梁摩擦不断,这一次能派使臣前来本就令人诧异,因此他们几位便成了使臣中的异类,人人经过都要看上一眼,好奇他们过来是做什么的。
使臣们用贴心发给他们的勺子吃羊肉抓饭,眼睛却时不时瞥向罗孚那几位,想看看他们是什么表情。
罗孚的使臣就低着头,不给别人探查的机会。
楚少渊把堂下这一番都看得清楚,却也不着急,只关心苏轻窈吃不吃得惯,见她已经用下小半碗饭,这才略放心。
不多时,就已经有饭量浅的使臣用完饭了。
楚少渊便道:“今日还有东边的苹果,各位也可以尝尝。”
苹果在大梁不算很稀有的水果,在荒漠中却不常见,荒漠里只有又酸又涩的克拉果,只能用来喂养牛羊,百姓们是不吃的。
天水部的两位女使臣瞧着都是贵族,人也开朗,她们尝过苹果,就对楚少渊道:“大梁真乃□□上国,物产丰富,这等时节也有如此瓜果食用,实在令人羡慕。”
待译官翻译过后,楚少渊便道:“若互市开起,这些应当也有。”
等运河贯通,南北货物就不成问题,楚少渊春日时就已经下令,命人建造从南港到西疆的官道。倒不是重新修一条路,而是把原来并不平整的官道重修,这样交通便便利许多。
有了四通八达的交通,任何事情都会便宜许多。便是调兵遣将,速度也会比以前快上几倍不止,楚少渊这才开始有了更多动作。
这些使臣们自是不知,只听到楚少渊同意加开互市的货品种类,顿时高兴起来。
此时,罗孚的那个大使放下勺子,突然道:“陛下此举,无非为了西疆的牛马。”
待其余使臣听懂了译官的转述,皆是变了脸色。这事人人心知肚明,可明摆着说出来却相当不稳妥,也实在不给建元帝面子。
楚少渊却气定神闲:“不然呢?西疆牛肥马壮,人人喜欢,朕为何不可以用大梁的物产换取?”
罗孚大使没想到楚少渊竟如此直白,脸色更是难看。
苏轻窈跟对面的沈如心对视一眼,两人倒是都从对方眼睛里看到鄙视。若是一开始就不同意,那今日这顿饭也别吃了,等吃饱喝足再反对,脸皮可真是够厚的。
端起碗来叫爹,放下碗了骂娘,也只有这等无理之人才能做的出来。
两国关系本就不那么热乎,不说几十年前,就算是现在也时常有摩擦,因此罗孚大使这般态度,也算在情理之中。
如果他太过客气,楚少渊反而会很诧异,不会如此淡然。
罗孚大使这会儿缓过神来,索性不再憋着,直接道:“如果我们罗孚不肯换粮食,非要大梁的火器呢?”
大梁自己的火器营都没两千人,这项技术也一直不甚纯熟,前一世到了楚少渊殡天也没发展壮大,一直未曾技术革新。
因此,便是重生而来,楚少渊也没办法立即就让大批制造火铳等物,只能让仪鸾卫在坊间探寻,看看有没有可用的人才。
各国都知道大梁有火器,可他们也有成群的骏马,骑兵对上步兵有天然优势,楚少渊这么着急开互市,还是为了战马。
可谁都没想到,罗孚大使会直白说出口。
楚少渊也大概会几句罗孚语,对其中的几个词句很熟悉,因此刚一听到罗孚大使的话就猜了个七八分,后来再听译官翻译,脸上的表情却一直未变。
“大使此言差矣,既然说起各国最好的物产,对于贵国来说,岂不是你们的大巫?”楚少渊冷声说道。
“大巫可拿来交换?”
罗孚使臣听到这一句,霍然变了脸色:“陛下岂可如此无礼?大巫是我罗孚的天使,是浮屠天神的言者,怎可肆意侮辱!”
这一下,译者也不去看楚少渊脸色,该怎么翻译就怎么翻译,一字都不差。
楚少渊突然笑了:“是贵国无礼在先,又怎能怪我大梁在后?朕也是顺着大使的话讲,大使可万万不要误会。”
“你们的大巫不能换,火器亦然,既然如此,还有何可谈?”
罗孚使臣被楚少渊气得不轻,他来之前大巫就说过大梁的皇帝不好对付,他原本还不以为然,现在被打了脸,只觉得脸蛋火辣辣地疼。
就看楚少渊这漫不经心的态度,便知道大梁并非求着他们加开互市,罗孚不愿意提供牛马,有的是国家愿意同大梁做生意,他们想拦都拦不住。
刚才他不过是想提醒诸位使臣大梁的目的,可话说到现在,他发觉只他们罗孚在意此事,其余各国各部根本不甚在意。
为什么?因为大梁即使换不到马儿,也能踏平他们这些小国,如今唯有罗孚能有抗击之力。
大使想到大巫叮嘱过的话,这才勉强顺了心气。
他原本是来同其他各国拉拢关系的,却未曾想到大梁相当聪明,每个国家都专门有鸿胪寺的官员和译官全程陪同,再加上五城兵马司的守城卫“保卫安全”,他们没办法跟任何人接触。
想到这里,罗孚大使只觉得这一趟白来了。
“陛下此言,令本使十分心痛,”罗孚大使道,“看来互市此举,贵国并无太大诚意。”
楚少渊这会儿正在喝茶,闻言也不再答话,只看了一眼谢首辅。
谢大人便道:“若是大使仔细读过国书,一定不会有此言论,到底谁无诚意,怕是在座各位都能看清。”
楚少渊这又是欢迎又是宴请,还特地带使臣们来看在建的运河,已经显得分外有诚意了。端看大梁那份国书,都知道大梁提前准备多久,对互市又有多深的期待。
所以,其他各国的大使都是满怀希望来的。
此刻见罗孚大使如此抗拒,不约而同便都看了过来。
罗孚大使在罗孚横行霸道惯了,被楚少渊辩驳时他不敢无礼,现在换成谢首辅说话,他自就不用再守规矩。
只看他青着脸起身,冷冷道:“贵国无诚意,互市我们罗孚便不参加了。”
谢首辅也不是没脾气,见罗孚如此嚣张,便道:“那就请大使出去吧,厅中都是我们大梁的贵客,商谈皆为重要国事,自不方便外人聆听。”
罗孚大使被他一噎,顿时气得脸都红了。
苏轻窈就看他都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白最后涨成猪肝色,简直精彩纷呈。
“走就走,我们即刻便出京,不在你们大梁多待半日。”
谢首辅也不拦着:“那恭祝几位一路顺风。”
罗孚大使根本不顾其他罗孚使臣的劝阻,转身就出了宴厅,然而刚一出去,迎头而来就是茫茫运河水。
罗孚大使面色再一次僵住了。
苏轻窈小声跟楚少渊嘀咕:“陛下说他会不会气出好歹?”
楚少渊道:“不知道,就看他敢不敢跳河了。”
他以为,楚少渊为何都把大使请在船上?单纯介绍运河吗?
天真!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哈哈哈跳啊,你倒是跳啊,哼唧!
第 146 章
罗孚大使是不可能跳河的,可又不能重新回到宴厅里, 只能一群人站在甲板上吹冷风。
罗孚使臣一走, 厅中便和谐许多。使臣们跟阁老们一起共商互市细则, 有来有往的,也不过半个时辰就把事情说清楚。
这会儿已经有些晚了,天色全都暗下, 皎洁圆月倒映在河中, 自是一派安然。
楚少渊见时机差不多了, 便举起酒杯, 道:“同诸位使臣共商互市大计,实在开怀,还请各位回去同国主族长细细说清, 努力把互市之议促成。”
话音落下, 在场所有使臣皆举起酒杯, 共同敬向楚少渊。
待最后一杯酒饮下,楚少渊才说:“天色已晚,归程吧。”
夜晚的河中自是冷风刺骨, 谁都不愿意出去寒风里吹着, 因此等待楼船返航的过程中,也都坐在厅中, 低声随意交谈。
苏轻窈看向楚少渊, 楚少渊对她丢了个眼神:不急。
苏轻窈抿了抿嘴唇,轻轻点了点头。
待楼船快到码头时,楚少渊看瑜王已经要坐不住了, 便道:“王叔,一会儿靠岸,需麻烦你先行安排羽林卫,辛苦你了。”
瑜王立即道:“都是臣分内之事。”
楚少渊深深看他一眼,没有再说话。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楼船靠岸,瑜王带着他的侍从先行下了船,楚少渊起身道:“羽林卫已经在港口处等,外面天寒地冻,各位暂且略等片刻,待马车准备就绪再出楼船。”
使臣们听到译官说外面很冷,不约而同往甲板上望去,此刻外面漆黑一片,借着厅中的灯光,才能看到甲板上几个缩在一起的身影。
不管别人如何想,反正苏轻窈心想:活该。
众人又坐了片刻,外面却一直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响。使臣们不明所以,但几位阁老却莫名有些心慌。
按理说,安排羽林卫和马车步辇,不过交代一声便可,不可能到了此时还没人来接驾,甚至一点动静都无。
大臣们想说些什么,抬头就看楚少渊坐在那慢条斯理吃苹果,便也不敢开口了。
他们这位年轻的陛下,主意正得很,从来不见半点着急。
谢首辅没有看楚少渊,他只用余光看了一眼苏轻窈和沈如心,见两位贵妃皆是一脸淡然,心里顿时有了底。
因此,任凭身边的次辅如何说,他都没起身相劝。
灯花“啪”的一声响起,惊醒了厅中沉默不语的使臣们,距离瑜王下船已经过了两刻,外面依旧风平浪静,让人捉摸不透。
使臣们这会儿也都察觉不对,不约而同慌张起来。
他们倒不以为瑜王有何不妥,只觉得大梁对他们有其他动作,压到此刻才要动手。
终于,柔然的使臣坐不住了,起身道:“陛下,贵国这是何意?”
楚少渊显得十分吃惊,挑眉道:“大使稍安勿躁,王叔此行确实有些迟缓,赵忠,出去看看。”
赵忠乃仪鸾卫镇抚使,日常亲随楚少渊身侧,几乎形影不离,此刻楚少渊让他出去看查,赵忠便也不二话,转身出了宴厅。
厅中复又安静下来。
使臣们这才察觉出来,事情似乎跟他们无甚关系,便不约而同松了口气,不再那么紧张。
赵忠出去了,可外面依旧安静,没有任何动静。
楚少渊的脸色微微变了,他果断起身,道:“走吧,咱们出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苏轻窈和沈如心跟着起身,在他身后出了宴厅。
使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多也坐不住,便都起身,一起跟着往外走。
外面明月皎洁。
月色如银辉一般洒在河岸边,照亮了身穿铠甲的瑜王和他身后数不清的陌生士兵。
楚少渊面沉如水,堂堂站在人前,丝毫不惧怕行迹诡异的瑜王。
苏轻窈没见过这等场面,虽然知道楚少渊早就做了准备,却还是有些紧张。沈如心见她紧紧攥着手,便把她往身边拽了拽,低声道:“你跟紧我,不用怕。”
苏轻窈点点头,没有多言。
此时,使臣们终于明白过来,瑜王这是……这是要造反?
这是大梁自己的事,按理说使臣们也不用害怕,可看着岸边高大威猛的士兵们,许多没见过此等场面的使臣们也腿软了。
楚少渊也表现得很惊讶,他先是低声念叨几句,又叹了口气,最后才仿佛找回理智,转身吩咐赵忠:“护送大使们进宴厅。”
赵忠有些犹豫:“陛下……”
楚少渊坚定道:“快去!”
于是使臣们便陆陆续续进了宴厅,却都凑在窗边,好奇外面动静。
楚少渊见瑜王一直不说话,不由道:“王叔,你这是何意?”
瑜王见他身边只剩两个女人,羽林卫也都被他扣了下来,不由有些得意:“好侄儿,没想到吧?本王是何意你能不知?”
楚少渊眯起眼睛看过去,就见他站在一群士兵之中,瑜王世子缩在他身后,都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楚少渊冷笑一声:“王叔这是准备了不少时候吧?能招募这么多士兵,也怪不容易的。”
瑜王道:“天寒地冻的,咱们也不必再说这些废话,看在咱们叔侄一场,本王可饶你一命。”
“王叔口气倒是很大,”楚少渊冷哼一声,大手一挥,“你以为朕身边就无人了?”
随着楚少渊的动作,拱卫楼船的舰船上霎时间出现好多士兵,粗粗一看,也有百十来号人。
瑜王一看他身边的人,顿时笑了:“陛下且看清楚,您身边还剩多少人?”
楚少渊不用看,自也知道自己身边还有多少人。
他盯着瑜王,突然叹了口气:“王叔,您怎么也是咱们楚氏血脉,皇祖父待你便很宽厚,先皇也一直把你当亲兄弟,到了朕这里,更是尊称你一声王叔,给足了你们一家脸面。”
“王叔,你这到底是为了什么?”楚少渊痛心疾首地说。
瑜王看着楚少渊,一脸阴森。
“陛下说是为了什么?凭什么你就能舒舒服服坐在龙椅上接受万民朝拜,而我只能站在堂下,跟旁人一起跪拜你?”
他越说越激动:“都是楚氏子,身上都留着先租高皇帝的血,我跟你没有什么不同,凭什么只能你做皇帝?”
楚少渊想了想:“大概是朕命好吧。”
他可不就是命好?祖父只他爹一个儿子,他爹只他一个儿子,三代单传,他不想当皇帝都不行。
瑜王没想到到了这个时候他都不跟自己求饶,反而硬顶了一句,顿时气得胸闷,觉得楚少渊脑子不太清醒。
“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硬撑着吗?”瑜王道,“不怕我把你跟你的贵妃们都杀了?”
楚少渊却说:“若真走到那一步,朕又为何要求饶,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死都要死了,为何还要让敌人心里舒坦?”
“王叔啊,你这想法很不对,”楚少渊说,“朕如果求饶了,你就痛快了?你不会的。等事成之后你坐到龙椅上,看百官朝拜,看国泰民安,那才叫痛快。”
瑜王本来还跟楚少渊在这得意洋洋,结果现在跟他说了几句话,竟不知不觉被他绕进去了,莫名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
苏轻窈跟沈如心站在那,俩人差点没笑出声来,都努力维持惊恐表情,感觉这一刻自己演技都升华了。
瑜王似乎也发现楚少渊舌灿莲花,他自是说不过他,于是便不跟他废话:“陛下若有什么遗言,尽管交待,看在咱们叔侄一场,本王留你一个全尸。”
楚少渊淡笑道:“朕好怕啊。”
瑜王:“……”
其他人:“……”
瑜王以为楚少渊吓疯了,几位阁臣见楚少渊如此,不知为何竟都很镇定,也不太慌张。
使臣们听不懂大梁语,译官又不给翻译,他们只能瞎看热闹。
于是楚少渊说完话,河岸边陡然一静,场面一下子就诡异起来。
瑜王皱起眉头:“本王好心相劝,你若偏要不听,本王也不能强求。”
楚少渊道:“王叔此举,就不怕起事不成,反而失败被俘,拖累一家老小性命?”
“本王准备多年,不会失败,”瑜王笃定道,“现在河岸两侧都是本王的人,陛下又如何看到本王会失败?”
楚少渊摇了摇头,问:“既然都要死,朕想做个明白鬼,不知王叔可否成全?”
见他刚才还死咬着不求饶,转头就又说这话,瑜王心里是一阵爽快。
“你说。”
楚少渊看了一眼阁臣们,道:“早先顺嫔进宫、宁嫔落水,御马苑惊马,报恩寺劫持到后来皇贵妃中毒,是否都为你所为?”
楚少渊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事,阁臣们却也并非全然清楚,可隐约那么一想,却又仿佛一一发生过,只不过他们每个人都只接触少部分差事,并不知全貌为何。
瑜王有些得意,这一两年他干了这么多“大事”,把楚少渊坑成这样,他又如何不高兴呢?
“正是本王所为,怎么,服不服?”
楚少渊却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朕只觉得王叔手段肮脏,令人十分不齿。”
瑜王脸色骤变,顿时不想再同他继续纠缠下去,直接命令道:“来人,去把那昏君抓来!”
他话音落下,朝臣们便下意识护到楚少渊身侧,仿佛想用自己单薄身躯,保护高大年轻的皇帝陛下。
楚少渊眼中一暖,没有说话。
而此刻,岸上的叛军们,也无人行动。
瑜王声音抖起来:“没听到本王号令?还不速速抓住昏君!”
一阵冷风吹过,河岸边依旧安静如斯。
瑜王脸色骤变。
作者有话要说: 瑜王:怎么还有两副面孔呢?你们到底是谁的人?
陛下:你猜:)
第 147 章
为了这一日,瑜王准备了许多年。
自从楚少渊十五岁替先皇临朝摄政, 瑜王就动了这个念头, 这么多年, 这股邪念就跟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完全收不回去了。
早些年的时候瑜王自己还年轻,还能忍得住, 随着他年纪渐长, 自觉时日无多, 对龙椅的渴望就越发深重, 以至于再也忍耐不下去。
当忍耐到了极限,便成了行动,便才有了今日这一切。
但瑜王无论如何也想不到, 自己居然会功亏一篑!
任凭他如何吩咐, 身后的士兵们都一动不动, 就连一直忠心耿耿的部下此刻也垂眸不语,根本不听他的号令。
瑜王这一次是真的慌了。
他看了一眼楚少渊,抖着声音说:“陛下……早有准备?”
楚少渊淡淡笑了:“王叔久不在朝中, 许是不知朝中新增的政令, 若是哪一州县突然有许多人员往来,知县一定要上报知府, 且提前通知督指挥使, 以备不时之需。”
瑜王万万没想到理由竟是如此,他呢喃着问:“陛下什么时候……做的这一手偷梁换柱?”
楚少渊知无不言,也不隐瞒他。
“你的人一进京, 次日便被换了,就连你那俩个好手下,也直接投降,一点都没反抗。”楚少渊意味深长,“王叔,你管人的手段也太差了些。”
瑜王是个闲散王爷,先帝在时还担过一阵子差,后来楚少渊登基,他为避嫌,自己主动提请赋闲。
他本就是正一品亲王,无论有没有实职都受人尊重,是以楚少渊便直接批了他的奏折,让他回家休息去了。但与此同时,楚少渊又提拔了才十几岁的楚少泽,以示恩宠。
却没想到,瑜王不领情啊。
听到这,瑜王却再也无法淡然了。
他瞪着通红的双眼,声嘶力竭喊:“你怎么能怎么能!你害得我好苦啊!”
楚少渊定定看着他:“王叔,你有不臣之心,朕为何不能助你一程?也好叫你清醒清醒,省得一直活在梦中。”
瑜王起事不成心中恼恨,见他如此戏耍自己,更是满腔怒意,他一把拔出长剑,指着楚少渊道:“楚少渊,你欺人太甚!”
楚少渊盯着他,无奈摇了摇头:“王叔不听劝,朕也无法,来人,请王爷下去休息。”
这一回,一直没有动静的士兵们动了。
一队十人上前来,就要压着瑜王退下去,此时瑜王已经状若癫狂,他挥舞着自己的长刀,一直往码头这边退过来。
码头距离楼船还有一条长长的廊桥,楚少渊倒是不怕他冲过来,但身边的仪鸾卫却分外紧张,各个都聚精会神盯着瑜王。
“看谁敢碰本王,没规矩的东西!”瑜王闷头往前冲,大声叫喊着。
此时的瑜王满心只剩下愤懑,几年准备付诸东流,自觉机关算尽,到头来却竹篮打水一场空。他就像个小丑一样被人嘲讽,无数人盯着他看,除了那条幽深的廊桥,他无处可去。
他就像是一条发了疯的野狼,用力挥舞着手中长刀,不让任何人靠近他。
就连瑜王世子也不行。
瑜王世子已经傻了,他跪坐在地上,小声叫他:“父王,别闹了。”
瑜王根本就不理他。
楚少渊倒是看了一眼楚少泽,见他虽然也很害怕,却意外很平静,不由有些诧异。
直到这个时候,一直没有吭声的楚少泽才略微有了些存在感。
楚少泽根本没看到楚少渊的眼神,他只是盯着瑜王,尽力规劝他:“父王,你回来吧,一切都结束了!”
无论楚少泽如何想,瑜王都不会听他的了。
他们只看瑜王在码头上仰天大笑,手中长刀在等下闪着银光,看得令人心惊胆战。他癫狂着,一路退到廊桥上,仿佛疯了一般,一把抓住廊桥阴影里躲着的人,挥刀就砍了下去。
只听一声惨叫,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一个人影就这么倒了下来。
那动静,听得人背后发凉。
楼船上的人们这才发现,廊桥上不知什么时候躲了个人,就这么被疯了的瑜王抓住,一下子便丢了性命。
楚少渊微微皱起眉头,看了赵忠一眼,赵忠便冲岸边打了个手势。岸边的士兵们迅速冲了过来,眼看就要抓住瑜王。
就在这时,瑜王回头看了一眼楚少渊。
他一脸鲜血,眼睛通红,容貌同楚少渊有一两分相似,此时却完全看不出英俊的样貌,留下的只有狰狞和愤恨。
“楚少渊,本王死了,你也别想好过!大梁将亡,大梁将亡啊!”瑜王高喊一声,大刀一挥,直接摸了脖子。
血溅当场。
就看他高大的身躯定定站了一会儿,仿佛顽强的铁壁,然而转眼之间却忽然一软,顷刻间轰倒在地,鲜红的血肆意流淌,染红了廊桥上柏木。
楚少渊皱了皱眉头,见他已经自刎,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但他心中到底不太畅快,不由叹了口气:“把王爷请下去吧。”
士兵们领命,一起把瑜王抬了下去。
此时,瑜王世子突然说话了:“陛下,臣伏法,臣有罪。”
他跪在地上,沉默地冲楚少渊磕头,明明河岸两边站了数千人,却只听到他一个人的磕头声。
嘭、嘭、嘭。
那声音在宁静的深夜里回荡,让人听了越发沉闷。
楚少渊皱起眉头,对赵忠丢了个眼色,赵忠便命属下赶紧把瑜王世子请了下去。楚少泽也不用人拉扯,自己果断起身,老老实实跟着士兵退了下去。
等他被押了,此事才算过去。楚少渊大手一挥,士兵们就迅速撤退,除了原本应该护卫楚少渊回宫的羽林卫,眨眼间人就都消失不见。
场面瞬间扭转,除了心中有数的几人,其他人还都缓不过神来,大使们躲在船舱里,都已经说不出话了。
令他们震惊的不是瑜王逼宫失败,而是大梁威武之师,深夜里的数千士兵就仿佛一道黑夜中的暗影,来无影去无踪,令人心惊胆战。
阁老们都经过大风大浪,这会儿早就回过神来,谢首辅更是上前劝:“陛下也别太过伤怀,此时夜深,不如早早回宫?”
楚少渊场叹口气,道:“走吧。”
他话音落下,大家才仿佛大梦初醒,纷纷跟上他往岸上走。
苏轻窈和沈如心跟在楚少渊身后,总觉得瑜王杀的那个人有些不对,很令人在意。
待一路通过廊桥,便看到地上那两摊鲜明的血迹,楚少渊没什么表示,苏轻窈倒也不怎么害怕,只跟沈如心一起饶了过去。
待到了岸边,留守的羽林卫上前,跟赵忠小声说了几句。
一直冷静淡然的仪鸾卫镇抚使大人,这一次蓦然变了脸色。
他也不准备隐瞒,当机立断转身对楚少渊道:“陛下,刚才瑜王殿下刺杀的人是罗孚大使。”
楚少渊一挑眉,实在有些惊讶。
谁都没想到罗孚大使偷偷藏在廊桥上要做什么,但他却意外被瑜王杀了,这是不争的事实。
苏轻窈也听到赵忠的话,往后看了一眼,就看罗孚的几个年轻使臣正跟在众人身后,可能是因为冻得时间有点长,他们看起来有些木然,似乎是没发现罗孚大使不见了。
楚少渊也发现了,沉吟片刻对赵忠道:“先回宫,其余使臣安置在驿站,单独把罗孚使臣送进鸿胪寺,让周书玉亲自安抚他们,明日朕再召见。”
两国交战都不能杀来使,此时不过是递交国书商议互市,罗孚的大师却死在大梁,确实很容易让罗孚抓住把柄。
楚少渊脸色也不太好看,当着这么多使臣的面,却还是忍住没有表态。待他上了御辇,就把苏轻窈接了过来,让她陪着自己坐。
苏轻窈坐下后松了口气,让柳沁给她取下发冠,揉了揉发痛的额角。
“陛下也毋须太过烦忧,此事纯属意外,这么多外使都看在眼中,咱们还能诓骗他们不成?”苏轻窈安慰道。
楚少渊摇了摇头,沉吟片刻,却说:“你说他为何偏要出现在那里?其余的罗孚使臣都还留在船上,只有他刚一靠岸就跑了过去,还特地藏在那个地方,也不知打什么主意。”
苏轻窈也觉得此事有些奇怪,闻言道:“他好奇?”
瑜王那个架势,肯定楼船一靠岸就拉开阵仗,罗孚的使臣一直在甲板上,能清晰看到岸上情景,会好奇过去围观也说不定。
但这个好奇的程度就太令人费解了,那么多士兵守在岸边,他还靠得那么近,也不知道是心大还是另有所图。
不过不管如何,他都自己倒了霉,枉送了卿卿性命。
楚少渊摇了摇头:“凭罗孚对大梁的态度,恨不得大梁现在就改朝换代,恨不得王叔造反成功,取朕而代之。”
“他们绝对不会好奇,只会幸灾乐祸,隔岸观火。”
所以,罗孚大使的行为,就太说不过去了。
苏轻窈想到这,突然道:“你说,那些罗孚使臣,真的没发现他不见了吗?”
楚少渊微微一愣,随即皱起长眉。
“罗孚……这一次是有备而来!”楚少渊长叹一声,打开折子就开始写军令。
苏轻窈看他愁眉不展,也很着急,却不知要做什么才好。
待楚少渊一折写完,叫赵忠进来让他八百里加急发到溧水,这才发现苏轻窈苦着一张脸,并不是很开怀。
瑜王伏法,逼宫失败,明明是一件大好事。
现在叫楚少渊这么一分析,弄得苏轻窈也紧张起来,一点欢喜意都没有。
楚少渊叹了口气,握住她的手:“不怕,咱们早有准备,也一直在等这一天,提早到来就能提早结束,无论要付出多大代价,朕都不会让罗孚好过。”
苏轻窈回头看他,见他一脸坚毅,不由松了口气。
“只望事成,家国永安。”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一号boss,狗带
第 148 章
回程的速度自是比去的时候要快许多,反正也不用再耗时间, 楚少渊便命尽快回宫。
待坐稳之后, 楚少渊看苏轻窈累了, 就让她躺下来歇会儿。反正回去也没人要接见,倒是不担心妆容不整。
苏轻窈心里头装着事,以为自己会睡不着, 结果刚一躺下来便困意袭来, 就直接睡了过去, 楚少渊叫她都没反应。
楚少渊看了看她, 笑着让宫人给她盖好被子,继续写奏折。
等回到宫中,已经是深夜寂寂, 长信宫中一派宁静, 只有马车声惊醒了晚睡的宫人。
帝妃三人在玄武门内换了步辇, 直接在景玉宫门口分道扬镳。楚少渊跟苏轻窈回了宫,匆匆洗漱便歇下了。
跑这么一天十分劳累,便是再有什么大事, 这会儿也都顾不上斟酌, 两个人一夜深眠到天明,待听到外面宫人来回走动, 才一起醒了过来。
苏轻窈揉了揉眼睛, 刚想叫楚少渊起来上早朝,坐起来那一刻才意识到今日沐休,便又仰头躺回床上。
“看我这记性。”苏轻窈嘀咕。
楚少渊拍了拍她的手, 也躺在那不动弹:“歇一会儿,今日还有的忙。”
苏轻窈就忍不住叹了口气:“这是什么命哦,每天都不停折腾。”
楚少渊笑笑,反而安慰她:“以后就好了。”
话虽如此,可该忙的却也不能闲。
瑜王造反,失败自刎,这可是大事。今日便是不用开大朝,文渊阁也闲不下来,这事怎么也要忙到年后才能算告一段落。
瑜王作为正一品亲王,他有自己的属官和府兵,不仅如此,他的姻亲、老师、朋友等也要被查,涉及谋逆大罪,必要祸及九族,一旦要查则牵连甚广。
除了九族之外,他在朝中还有人脉,此事一出,自是人人自危。
楚少渊却并不打算罪及九族,在他看来,此事大多为瑜王自己一意孤行,他自己本身已经自裁,没必要再去牵连九族,只三族就已足够。
也不是他仁慈,主要是瑜王也没什么九族可言,楚氏人丁凋零,能凑个三族就算不错,九族是真没有,楚少渊也犯不着为他再去动皇亲国戚。只要把涉案人员查清,该罚罚该放放,都能老老实实的便足够了。
即使如此,事情也相当麻烦,不是三言两语就能了结的。
楚少渊自己又忍不住念叨起来:“这个年就不想让我好过,我就是个劳碌命,两辈子都这么忙。”
反正是在帐子里跟自家人说话,楚少渊就不那么顾忌,这么跟苏轻窈念叨了几句,显然不太高兴。
苏轻窈听着就笑了:“等年过完,春日来临,陛下不忙了,咱们就出去玩?”
楚少渊搂住她,使劲在她嘴上亲了一口:“好,只能靠这个念想撑着了。”
他话是如此说,苏轻窈却知道他一点都不嫌烦,当皇帝当习惯了,日常就是这么多事,哪一天都没怎么清闲过。
说起此事,苏轻窈突然想起岑氏来:“陛下,那孩子的事……”
楚少渊叹了口气:“瑜王野心太重,他家的孩子自不适合,岑氏也未曾有孕,此事暂且作罢。”
岑氏的孩子没生出来,也就意味着兴武帝不会再有,苏轻窈顿时有些呆,忙问了一句。
“那以后可如何是好?还有谁家合适?”
楚少渊看了她一眼,心中一动,当即就背过身去不理她了。
苏轻窈也不知道哪里说错了话,忙趴在他背上看他的表情:“怎么了?我没说什么啊。”
楚少渊不吭声,假装生气。
苏轻窈使劲想了想,才略微有点想法:“难道是因为我说孩子的事?我也是为陛下为大梁操心呢!”
这会儿楚少渊开口了:“你怎么不想,咱们自己生一个?”
苏轻窈微微一愣,主要是前世今生印象太深刻了,苏轻窈下意识就觉得楚少渊生不出孩子来,所以一提起此事,想的就是去谁家抱一个回来,完全想不到要自己生。
她就是想……也没那个机会啊。
不过楚少渊都这么说了,苏轻窈当然知道怎么哄:“我想啊,我天天都想,那咱们现在就努力生一个吧。”
楚少渊:“……”
就不能哄哄朕吗?朕已经够可怜的了!
苏轻窈看他哀怨地看了自己一眼,终于忍不住许笑出声来,有可能是早起太饿了,她笑得肚子痛,差点没在床上打滚。
楚少渊见她这样,满腔怨气也都散了,忍不住跟她一起笑起来:“你啊,也就你敢这么气我,都不会说点好听的骗我。”
苏轻窈终于止住了笑,擦了擦眼泪,说:“我们说好了的,要彼此坦诚呀。”
楚少渊:“……好吧。”
苏轻窈笑够了,人却还是要哄,她蹭到楚少渊身边,抱住他的胳膊说:“咱们只要把巫咒解开,自然就什么都能有了,不过若是没有,日子不也照常过?”
“楚氏的孩子都很聪明,便是迫不得已抱一个回来养着,咱们两个做爹娘,还能教不好一个孩子?”
她声音轻柔,还带着暖融融的笑意,楚少渊这么听着,神情便也淡然下来。
“好,听你的。”
两个人打闹一会儿,因为瑜王带来的不愉快便烟消云散,待楚少渊去前头忙,苏轻窈便也换了一身素净些的宽袖袄裙,让人叫来王木头。
王木头最近这段日子实在焦头烂额,连晚上都没空睡觉,如果不是贵妃娘请他,他恐怕真是来不了。不过苏轻窈也不多难为他,不给他什么额外的吩咐,只让他派人带顺嫔邢子怡去大狱即可,她随后也会去。
王木头不是很明白:“娘娘,那地又脏又乱,还阴森森的,多不吉利啊。”
苏轻窈摇了摇头:“你照办就是了,顺嫔那你看着点,一会儿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让她寻死。”
王木头心中一凛,当即也顾不得别的,回去慎刑司安排好人手,便亲自押着邢子怡去了大狱。
大狱不在内宫,单单立于外宫,位置很偏,寻常人根本不知道那里是做什么的。一般只有皇亲国戚犯了重罪会被羁押于此。此刻瑜王世子和瑜王妃都在此处,听候朝廷发落。瑜王父王母妃都已仙逝,家中也没多余亲族,倒也不用楚少渊兴师动众,闹得宗室人心惶惶。
从后宫过去大狱也无需出宫,只走暗道也能到达,苏轻窈想到那地方阴气重,便不让柳沁跟着她,却是带了王青直接往那边走。
王青往常不在苏轻窈身边伺候,只管外事,此时也不敢使劲劝:“一会儿娘娘可别进去,臣进去便是了,娘娘想知道什么,臣都能给您转述,保证一字不差。”
苏轻窈笑着摇摇头:“无妨。”
她都死过一次的人了,又如何会怕大狱,便是怕,她也要进去看看邢子怡和楚少泽的下场,告慰许娉婷在天之灵。
王青见她坚持,就不敢再劝了,只得跟王木头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叹了口气。
这贵妃娘娘胆子大得很,大狱都敢去,估摸着便是陛下知道了,陛下也不会拦她。
旁边的邢子怡被两个小黄门抬着,嘴上耳中都被堵住,头上还罩着头套,只能僵硬地躺在担架上,根本就不知要被送去哪里。
苏轻窈随意看了她一眼,就不再关注她,待到了大狱门口,苏轻窈才下了步辇。
大狱确实阴森森的,外面看只是处普通的瓦房,进去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苏轻窈深吸口气,根本就不犹豫,直接踏步而入。
守门的狱监看到苏轻窈,却是愣在那里,他可从未见过年轻女子过来大狱,也无从认识纯贵妃娘娘,一看她面生就要拦。
王木头赶紧往前踏了一步,那狱监脸色微变,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大伴,您怎么来了?”王木头最近表现不错,被提点为上监,别看他只管慎刑司,在宫中却分外有脸面。
狱监便是做的这个职位,也很怕手段很辣的王木头,轻易不敢得罪他。
王木头皮笑肉不笑扫他一眼,也不通报苏轻窈是谁,只问:“昨日来的两位,关在哪里?”
狱监心中凛然,只好低声道:“都在甲字房,不过那老太太……老太太太凶了,找了老嬷嬷单独关押在另外一间。”
苏轻窈听他说老太太,就知道他说的是瑜王妃,便也不说话,只轻轻看了王青一眼。
王青便说:“让狱差们先回避。”
狱监忙点头:“是。”
有王木头在,他不担心这些人要做什么勾当,且看苏轻窈的穿着打扮,一看便是宫里的贵人,也轮不到他多嘴。
狱监便叫来手下,进去大狱里安排一番,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工夫,手下便回来禀报:“大人,都安排好了。”
狱监也不敢看苏轻窈,只弯着腰问:“您……您请?”
苏轻窈也不说话,让王木头走在前面,把顺嫔抬进去,自己则退后一步,慢慢进了大狱。
这里她还是头一回来。
越往下走,里面越昏暗,沉闷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让人很不能适应。苏轻窈用帕子捂住口鼻,这才觉得好过些。
王木头根本不需要人领,轻车熟路拐进最深处的一处栅栏前,对苏轻窈道:“娘娘,前面就是甲字房,这边是男监,从刚才那个台阶往右拐是女监,娘娘注意脚下门槛,别摔倒。”
苏轻窈点点头,扶着王青的胳膊,稳稳进了甲字房。
出乎她的意料,里面并没有特别脏乱,气味虽然不太好闻,她却也能忍受,里面一共只四个监牢,只有最角落里的关了个人,其他三个个空荡荡的,显得有些破败。
毕竟这里多年也不用一回,现在还能用已经相当不错。
王木头找了狱差当班时的椅子,从袖中掏出块干净帕子,垫在上面:“娘娘请坐下训话。”
苏轻窈挑眉看他一眼,便也就坦然坐下。
这个时候,缩在角落的瑜王世子也一点反应都没有,仿佛苏轻窈这一群大活人不存在一般。
苏轻窈对王木头道:“把她头罩取下。”
王木头便让人扶着邢子怡起身坐好,先给她取下头罩,然后又在苏轻窈示意下解开她的眼睛、嘴巴、耳朵上的布。
邢子怡刚一睁开眼,就被眼前昏暗的环境吓了一跳。
苏轻窈就看她四下看了看,目光就直直放到瑜王世子身上。
“少泽哥哥?”邢子怡哑着嗓子喊。
苏轻窈抖了一下,就看瑜王世子猛地抬起头来,向邢子怡看过来。
“子怡妹妹!”楚少泽激动了。
苏轻窈:“……”
作者有话要说: 纯贵妃娘娘:臭不要脸。
纯贵妃娘娘:陛下也叫我一声妹妹呗?
陛下:……老妹?
第 149 章
苏轻窈被他俩恶心得不清,明明是邢子怡大楚少泽三岁, 怎么反过来要哥哥妹妹称呼, 看他们这腻歪样子, 一点不让人觉得温馨,只让人打心底里厌烦。
王青虽不整日跟在苏轻窈身边,却也知道娘娘不爱看这戏码, 便严肃道:“安静些!”
邢子怡被他这么一吓唬, 顿时老实了, 倒是苏轻窈印象里一直不大说话的楚少泽突然道:“安静又如何?还不是要死的。”
苏轻窈目光扫过去, 见他面色淡淡,刚见到邢子怡时的喜悦也都消失不见,现在的他反而有点楚氏子的样子。
邢子怡大概没想到他会说这种话, 不由有些呆愣, 少顷片刻突然哽咽出声:“都是我的错, 我没有办好事,连累了你。”
苏轻窈听到她说话就头疼,这会儿都懒得再去纠正她对与错。
楚少泽刚强硬一句话, 转头看到邢子怡这么含情脉脉, 立即就软下来:“不,子怡妹妹, 不是你的错, 都是我的错。”
“都怪我太软弱,只知道听父王的话,如果我能坚持做自己, 就不会闹到今日这结局,反而还要连累你。”
邢子怡当场就哭了。
苏轻窈听她哭哭啼啼就烦,不过已经到了这个份上,她也懒得再多说什么。
只沉默地看着她们两个在那互诉衷肠,等差不多了,苏轻窈才开口:“邢子怡,你一门心思只关心楚少泽,有没有想过你父母如今如何?有没有想过邢家现在如何?”
邢子怡一僵,一口气没穿上来,差点没噎死。
楚少泽倒是难得清醒一回,对苏轻窈道:“贵妃娘娘,这些事都是我父王的安排,子怡并不知真相如何,她也不过是为了帮我才做下这些事情。邢阁老一家自也不知情,还请娘娘同陛下美言几句,不要让陛下错怪邢家。”
苏轻窈还没说话,邢子怡就又哭上了:“少泽哥哥,你真好。”
苏轻窈:“……”
对于邢子怡,她真的是无话可说,也不知邢阁老是怎么教养的女儿,好好的姑娘养成这样,也很厉害了。
不过在这大狱里坐了一会儿,苏轻窈就觉得满身寒意,她也不打算再磨叽下去,准备直接了结此事。
“世子说的邢家,单指邢八小姐邢子熙吧?”苏轻窈道。
楚少泽一愣,没想到她突然问起邢子熙来,忙问:“子熙如何了?可是有受我的牵连。”
苏轻窈看了一眼邢子怡,意味深长道:“陛下自是明君,不会错怪忠臣,邢家的事自有刑部和大理寺判决,但邢子熙……却不能置身事外。”
楚少泽就有些急了:“子熙什么都不懂,都是帮我和子怡传话,还请娘娘高抬贵手,饶了她吧。”
苏轻窈险些气笑了:“我饶了她?又有谁能绕过无辜的皇贵妃?你告诉我?”
楚少泽一听皇贵妃的名,便也沉默下来。
别看他不说,但他心里都很清楚,瑜王做这些事,牵扯了很多人,又害了无数人。
这里面,自然有许多诸如许娉婷一样的无辜之人,不过为了瑜王的大计,便枉送性命。
逝者已逝,楚少泽在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他也不需要再为父王和自己辩驳。
苏轻窈看了一眼呆愣坐在那的邢子熙,又看了沉默不语的楚少泽,终于道:“你们也知,本宫不可能白跑这一趟。”
苏轻窈说得一本正经:“世子到底是陛下的堂弟,对陛下也还算忠心,陛下念你年岁不大,也动了些恻隐之心。”
楚少泽被她这么一说,猛地抬头看过来,脸上尽是劫后余生的喜悦。
苏轻窈心里冷笑,脸上却很严肃,只听她继续说:“只不过,谋逆是重罪,陛下也不能轻易放过世子,总要有些说法的。”
楚少泽和邢子怡不约而静下心来,就等她这句话。
苏轻窈却是淡淡一笑:“世子,你、邢子怡、邢子熙三个人,只有一个人能活下去,你选谁?”
楚少泽面色骤变。
就连邢子怡也白了脸,万万没想到苏轻窈竟会说这样一句话。
“你……你是不是故意的。”邢子怡抖着嘴说道。
苏轻窈不理她,只盯着楚少泽看。
楚少泽垂下眼眸,却是一言不发。
甲字号监牢中一下子便安静下来,邢子怡得不到苏轻窈的回答,就又去可怜巴巴看楚少泽,然而此刻的楚少泽却没有看她。
他脸上没有了往日的温柔缱绻,整个人便显得异常冷漠,邢子怡轻轻吸了口气,便被监牢内的湿冷空气呛了一口。
“咳咳咳。”邢子怡小声咳起来。
在慎刑司关了整整一天,她本就头晕脑胀,经过这么一番折腾,自是更不舒服,现在几乎头疼欲裂。
每咳一下,她都觉得胸口剧痛,肺部撕扯着心,让她整个人都紧张起来。
平时若是她如此,楚少渊定要嘘寒问暖关怀备至,而现在,他只是低着头,想着刚才苏轻窈抛出的问题。
三个人,只能苟活下一个。
要选谁呢?
邢子怡自觉同楚少泽情比金坚,他为她做过许多事,她也为他沾了满手鲜血,她以为两个人走到今天这一步,深爱她的楚少泽一定会竭尽所能保下她的命,成全他们的爱情。
但冷冰冰的现实告诉她:你想太多了。
苏轻窈任由他们俩个如此这般,待到邢子怡即将坐不住,她才继续开口:“世子,只要你开口,就能保下一个人的命。”
楚少泽猛地抬起头,死死盯着她看。
“你能保证什么?你不是陛下,又如何替陛下做主?”楚少泽声音嘶哑,带着令人脊背发凉的阴森。
苏轻窈冷笑道:“本宫为何要对你保证?你若信就信,不信便不信,反正命是你的,不是我的。”
楚少泽没想到她会如此说,看着她的目光变了又变,最终却说:“原我还不明白,为何陛下会如此宠爱于你,现在我明白了。”
苏轻窈但笑不语。
楚少泽道:“你跟他是一样的人,所以你们两个才合适。”
苏轻窈看了看邢子怡,又看了一眼楚少泽,又道:“世子,做出选择吧。”
楚少泽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邢子怡突然打断了他的话:“少泽哥哥,看在咱们这么多年的情谊……”
她这么说这,豆大的泪滚落下来,声音哀婉至极。
苏轻窈知道,邢子怡这是害怕了。
在生死抉择面前,一切事情都是苍白无力的,她曾经有勇气替楚少泽死,但楚少泽却与她迥然不懂。
从楚少泽犹豫的那一刻起,邢子怡的爱情便彻底崩塌,碎成流沙随风而逝。
她现在所求,不过是让楚少泽看看良心二字。
然而楚少泽没有令苏轻窈失望,他看都不看邢子怡,直接道:“我选我自己。”
苏轻窈粲然而笑。
邢子怡泪如雨下。
“楚少泽……楚少泽……”邢子怡念着楚少泽的名,再也不叫他少泽哥哥了。
“你好狠的心肠。”邢子怡苦着控诉他。
楚少泽猛地回过头,使劲瞪着她:“难道要我选你吗?我放着大好人生不要,舍弃自己的命给你?邢子怡,做人不能太自私!”
邢子怡几乎要崩溃。
什么爱情、什么信仰、什么山盟海誓、什么海枯石烂,到头来都是骗人的。
楚少泽的爱情,什么都不如,也什么都要不配。
“你这猪狗不如的东西,要不是你骗我,我又怎么会落入这般田地。”
若不是小黄门拦着,邢子怡几乎都要冲过去,亲自动手掐死楚少泽。
楚少泽却已经对她没什么反应了,他冷着脸,嘲讽道:“还不是你自己傻?我父王随口一说,依旧当了真,成天做当皇后的美梦,觉得自己做出了特别大的贡献。”
“你活该。”楚少泽闭上眼睛,口不择言。
到了这个时候,也没什么不好说的了。
邢子怡满脸泪痕,她浑身颤抖,双手紧紧捧着胸口,似乎都要喘不过气来。
“楚少泽,你不得好死,”邢子怡哆嗦着说,“你以为她真要放过你?你做梦呢,你们全家起兵造反,不灭门都是陛下仁慈,还想着苟活偷生?我看你才是真的蠢。”
邢子怡这么说着,突然大笑起来:“你跟你那个蠢娘一起,陪你爹去吧。”
楚少泽皱眉道:“毒妇,你怎么如此……如此恶毒。”
邢子怡的笑声尖锐,回荡在监牢中,听得人毛骨悚然。
楚少泽道:“你别笑了。”
邢子怡笑够了才停下来,阴森森看着他:“楚少泽,等咱们都死了,我再去找你。”
说完这句话,邢子怡边扭头对苏轻窈道:“贵妃娘娘,你满意了吗?”
“本宫满意什么?”苏轻窈道,“本宫只知道许姐姐在天之灵,一定很满意。”
一提起许娉婷,邢子怡脸色变了变,终究没说什么。
苏轻窈冲王木头点点头,王木头便让黄门给邢子怡封住口耳眼睛,然后便扶着王青的手臂施施然起身,转身就往外面走。
楚少泽看她这就要走了,不由惊慌道:“你不是答应放了我?”
苏轻窈顿了顿,终于停下来回头看他,见他脸色煞白满脸冷汗,这才觉得畅快一些。
她微微一笑:“邢子怡说得对,你也是愚蠢至极。”
“谋逆大罪怎会轻饶?世子爷,将来黄泉路上走一遭,跟你的好妹妹再续前缘吧。”
楚少泽脸色骤变。
苏轻窈就看他一脸冷汗涔涔,一口气没喘上来,竟直接倒在草甸子上,发出“嘭”的一声响。
“走吧。”苏轻窈淡淡道。
一步跨出大狱,外面自是阳光灿灿。
金乌暖暖照着繁华的盛京,却温暖不了阴冷的大狱,也温暖不了冰冷冷的人心。
有些人,就不应当活着。
作者有话要说: 纯贵妃娘娘: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第 150 章
因瑜王事,建元四年这一年的小年夜过得很平静, 盛京百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看街道上士兵增多, 也都不敢随意出门。
年根底下,却是比平常还要肃静安宁。
孩子们都不敢上街肆意玩闹,被家长拘在家中, 哪里都不能去。
接连十日, 紫荆巷、槐花巷、状元巷等高们大院中, 更是人心惶惶。有的人被抓走一去不回, 有的则被抄家搜查,一家老小全都下狱,还有的却紧闭门扉, 任谁来求情都无果。
槐花巷, 谢府中, 虽也是闭门谢客,家中却也还有些闹腾。
谢首辅家六小姐的亲事黄了,瑜王世子说不得哪天就要斩首示众, 她母亲害怕被瑜王一家牵连, 已经在谢老夫人面前哭了许多回。
谢老夫人平日里最是慈和,对儿媳妇们也都很和气, 见她这样便也劝了劝, 却不成想她是如何也不能安心。
谢首辅这些日子不在家,已经在文渊阁住了许久,如今家里人说话四夫人不听, 谢老夫人被她吵得头痛,终于说了一句重话。
“你若再闹,那六丫头这辈子便不用嫁人了,送去庵里当姑子,保准安安稳稳的。”
四夫人被她这么一噎,顿时不敢哭了,却还是问:“早先时候家里给六丫头安排这门亲事,不就是为了父亲前程,如今家里前程也有了,大丫头的嫔位也有了,怎么轮到我们六丫头,竟是不愿意再管了?”
这么念叨着,她又悲从中来,觉得自家遭了大难,都是被家里坑害的。
这话说得太诛心,谢老夫人再是慈和,这会儿也都笑不出来,沉着脸不再多言。
其他三个夫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谢菱菡的亲娘大夫人劝了一句:“四弟妹,娘娘已经来了信,叫家中少行少言,保准无事,你不用太过担心。”
四夫人不肯听,这就要嚎啕大哭。
偏就在这时,谢首辅一脚踏进荣安堂,皱眉训斥:“吵什么?”
谢家家大业大,人口不多不少,老夫人永远高坐荣安堂,公中都是大夫人打理,轻易闹不到老夫人面前。
媳妇们不太怕老夫人,却是各个都不敢在谢首辅面前说三道四,见了他大多跟老鼠见了猫似的,除了大夫人都不怎么敢吭声。
此刻见谢首辅突然归家,几个夫人都有些慌张,四夫人更是直接把眼泪憋了回去,老老实实站起来给谢首辅请安。
老夫人要起来,谢首辅冲她摆摆手,走过来坐到她身边。
“大清早的,上你们母亲这里闹什么?”
谢首辅这些天忙得脚不沾地,都没怎么合过眼,回家就听这一屋乱遭事,更是心烦意乱,口气就不太好。
老夫人见他眼下发青,关心道:“老爷可是忙完了?这几日赶紧歇歇吧。”
谢首辅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手,却没多言。
他的目光在四个儿媳妇面上扫过,最后落到四夫人脸上:“宁嫔娘娘既然已经派人送信,自当要听娘娘的,她说无妨便就无妨,你们都老实留在家里,等过了这个年便能松快些。”
他这句话,直接给儿媳妇们吃了一颗定心丸,只要谢家不倒,她们就不用就太过慌张。
于是大夫人便起身行礼:“是。”
谢首辅又看了一眼四夫人:“六丫头的事我自有安排,如果你再不懂事,就把六丫头记到大房,好了,你们都退下吧。”
谢首辅一锤定音,儿媳们不敢再多言,全部退了出去。
等人都走了,谢首辅才松懈下来,一下子躺倒在炕床上。
他这把年纪人了,苦熬十来天已经是极限,这会儿儿媳妇们都走了,他立即就要睡过去。
谢老夫人见他如此,便要扶着他进卧室去歇下。
趁着自己还没睡着,谢首辅握住她的手,低声交待:“如今外面不太平,这个年不要大办。回头你让老大出去采买粮油,把明年开春前的粮食都买回来。”
谢老夫人心中一凛,手都有些抖了:“可是要有什么大事?”
谢首辅不便多言,却是安慰一句:“没事,咱们家不会有事的。”
谢老夫人叹了口气:“这世道啊,才好过多少年?”
“也就这两年了,”谢首辅低声道,“等这两年过去,以后便就都会是太平盛世。”
此刻的苏轻窈,正跟谢菱菡一起操办小年宴的事,一边列单子一边听她念叨。
谢菱菡就道:“我那个四婶真是蠢,眼看这一次我们家都要屹立不倒了,她还在那作妖,当时这一门亲事是她自己求来的,现在就一字不提,非要赖我祖父身上。”
苏轻窈笑道:“这样的人多了去了。”
“要不是我那六妹妹是个好的,我都懒得管她家的事,”谢菱菡叹了口气,“凭什么女子就一定要嫁人呢?”
苏轻窈不知道,也没办法回答她,只说:“让家里人都老实些吧,眼看就……”
谢菱菡点点头:“我知道的,便是我不说,我祖父祖母也会管,不会让他们随便闹腾。”
苏轻窈道:“邢家还那样子?”
“可不是,邢阁老是个老古董,两个女儿涉及谋逆大案,他自己是没脸再在文渊待了,上折陈请陛下恩准致仕,陛下当然没准。”
现在朝中正是缺人的时候,邢阁老要是再走了,她祖父还不得累死。
苏轻窈道:“以邢阁老那性子,指不定上吊的心都有了。自己忠心耿耿这么多年,结果两个女儿拖后腿,倒是做下这等大不敬之事,让他情何以堪。”
谢菱菡冷笑:“要怪,就怪他没好好教养女儿。”
两人说了会儿话,谢菱菡才问:“邢家那两个,如何了?”
这事牵扯邢家脸面,邢阁老虽然几次三番请辞,但楚少渊都压下批,因此他还是文渊阁大学士,没人敢在他面前说三道四。
但邢家有俩个女儿下了狱,这事大家还是知道的,不过没人当面说罢了。
因为两人都是进的慎刑司,外人也打听不出个所以然来,就连谢菱菡也不清楚后续,只能来问苏轻窈。
苏轻窈便挥退众人,对她道:“邢八小姐不如邢子怡胆子大,进去慎刑司没几天就生了恶疾,昨日王大伴过来禀报,说是已经去了。”
谢菱菡一愣:“已经过世了?这也太快了。”
苏轻窈淡淡道:“她们都不把谋逆当一回事,就应当早早想到事发之后的下场,慎刑司是什么地方?大狱又是什么地方?进去不死也要脱层皮,更何况是没什么见识的闺阁少女。”
苏轻窈也算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了,说这些话很淡然,谢菱菡毕竟不如她有过两辈子经历,听说邢八小姐走了,不由有些唏嘘。
“也不知道她图什么。”
苏轻窈道:“逝者已逝,旁人再问也无从可知,现在慎刑司里还剩下邢子怡,你看她就挺着不肯死。”
邢子怡比邢八小姐涉事更深,一旦案子提审完,她就会被处死,不会留她到年后。
想到她曾经害过自己,谢菱菡就觉得解气:“她倒是撑住了。”
苏轻窈道:“她就剩一口气,都要憋住,瑜王世子不死,她不会甘心的。”
邢子怡被瑜王世子坑得这么惨,现在便是心如死灰,也是无论如何也不肯死的。哪天瑜王世子先斩首示众,她才会松下那一口气,不再苦苦煎熬。
瑜王世子一日不死,她就要撑过一日,轻易不肯认输。
两个人说了会儿闲话,就又开始忙起来,待晚上楚少渊回来,就看苏轻窈还在那对折子。
楚少渊换过衣裳,过来坐到她身边:“贵妃娘娘,事情是忙不完的,该歇歇了。”
苏轻窈抬头看过来,见他今日神情轻松,还带着些许笑意,不由问:“可是有什么好事?”
楚少渊凑到她耳边,低声道:“瑜王妃自尽了。”
苏轻窈十分诧异,道:“凭瑜王妃的性子,我本以为到了最后一刻她都不会认错,怎么竟是自尽了?”
楚少渊往后一倒,懒散躺在贵妃榻上,道:“你想不到,朕也想不到,在大狱这么多天,每天就只她一个人上蹿下跳,如果不是铁链子拦着,牢房都能叫她拆了。”
苏轻窈道:“是啊,上次我去的时候,隔着很远都能听到她那嗓子,可有劲儿了。”
楚少渊道:“狱差也是如此以为,对她的监管便没那么严苛,觉得她也闹不出什么花样来。但谁都没想到,她竟不知瑜王已经自刎了。”
苏轻窈张张嘴,还是没说出话来。
瑜王妃会自尽,竟是因为瑜王?
“我以为……她同瑜王没什么深厚感情,不过做为瑜王妃能作威作福,这才对瑜王要求那么多,看管得那么严。”
虽然瑜王不是很听她的就是了,瑜王这种人,一看就表里不一,在外面装得儒雅和气又惧内,回家指不定如何。
苏轻窈对楚少渊道:“所以是狱差说漏了嘴?”
楚少渊虽然很烦瑜王一家,但说起这事,也是有些唏嘘的。
“狱差闲聊时说了几句,叫瑜王妃听见了,当天晚上她偷了关押她的老嬷嬷的腰带,自己在栅栏上自尽了。”
“她倒是一心为瑜王。”楚少渊道。
瑜王妃一死,就不会再牵扯瑜王妃娘家,她娘家早些年就回了老家,倒确实对此事一无所知。
楚少渊长舒口气:“就只剩楚少泽了。”
苏轻窈见他几乎就要睡着,取了被子给他盖上:“陛下休息一会儿吧。”
三日后,瑜王谋反案结案。
涉案最深的瑜王世子、瑜王属官以及瑜王府军都督问斩,其余朝臣亲眷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这一场本来波及甚广的谋反案,便就如此平静地过去。
慎刑司中,邢子怡也终于咽下最后一口气。
转眼,就到了除夕。
作者有话要说: 纯贵妃娘娘:批发盒饭,批发盒饭,两荤一素只要十元,只要十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