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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章


    四下因为钟携突然的空降, 早就已经寂静一片, 就连送酒的服务生都没有走动, 全都僵在了原地。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全都直直的注视着钟携, 这一刻,他们就连呼吸都好像要停住了一样。


    也是因此,钟携沉下脸说出的话显得更加的掷地有声,众人的视线也就忍不住顺着她的目光一起看向了另外一个主角。


    黎荀落慢半拍的一眨眼, 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的终于反应过来, 钟携这是凶她呢。


    不光凶她, 还顺带又骂她。


    她眨了眨眼睛, 脸上的表情一瞬间显得有点委屈巴巴的样儿, 可还不等她说什么,就发现钟携已经走了, 双手紧紧地攥在身侧, 一点都没松开。


    背影干脆,脊背挺直,步伐稳健,裙摆曳地,丝毫都不拖泥带水, 只随着主人的动作产生了一种视觉上的摇曳美感。


    黎荀落有点愣住, 一根手指挠了挠嘴边儿, 脸上委屈的表情都还没来得及收回去, 就听见同学群体内终于有了反应过来的, 已经开始有了四下小声议论的声音。


    “我的天——我刚才眼花了?那是钟携吗?!”


    “钟携怎么会在这?她和黎荀落认识?黎荀落这两年也混得太好了——?”


    “天我见到活的钟携了……我能上去要个签名吗?啊?”


    热议声音渐起, 刘洋洋皱着眉看了一眼四周,刚想往一步走到黎荀落身边儿,却发现有人先她一步,已经走了过去。


    居然是从开始到最后都没怎么多说过话的胡淑媛。


    “黎荀落,你和……钟携关系很好?”她手里什么都没拿,自然的垂落在身侧,黑长的头发披在身后,自然又十分的大方,皮肤很白,脸上也只化了淡妆,看上去就像是个清新脱俗的小白花似的。


    黎荀落没反应过来,这会儿还在失神——钟携走之前,好像是想骂人,但是又没舍得骂她。


    她直觉告诉她,这会儿她得做点什么才行。


    但是脑子因为喝酒喝的好像是一团浆糊,她这会儿已经完全没有了思考和分辨的能力了,只能站在那一路看着钟携的背影消失在了楼梯口。


    这一刻,她只来得及想,钟携这身儿衣服配红色的高跟鞋真好看,特别衬她。


    *


    刘洋洋是最熟悉不过黎荀落这状态的——大学她们有几次出去聚会,黎荀落只要喝的一到量,那马上就傻的跟个复读机似的,完全没有自主对话和思考的能力,让她干什么都行,还一直傻兮兮的冲着人‘嘿嘿’笑。


    于是她上前一步,挡在了黎荀落面前,扯起唇角笑了笑,主动和胡淑媛说道,“关系好怎么说,不好又怎么说啊?”


    她是不知道胡淑媛上来问这一嘴干什么,但是她也是真不希望黎荀落往后余生还和这些个人会有什么牵扯,真不想。


    刘倩倩这会儿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凑近她耳边道,“胡淑媛和常欣研毕业之后当的是演员,没接过什么好角色。”


    刘洋洋顿时心里了然了。


    然而了然之余,她再看向胡淑媛的时候,心里就更是多出了一份想不通的纳闷了——这世上怎么能有这么不要脸的人?


    胡淑媛没听见她俩咬耳朵说的是什么,只双眼还在盯着黎荀落,目光之中充满了强行压抑着的急切,“你和钟携很熟悉吗?”


    如果不是很熟悉的朋友,以钟携这种地位的影后,怎么会因为一个人的胃好不好,出现在他们这样的一个人员混杂的私人同学聚会上?


    黎荀落终于面无表情扭头看了她一眼,随后有些困惑的皱了皱眉,脸上的表情充满疑惑,“你……”


    她半句话没说话,终于范小简从一边儿瞅准时机飞奔而来,直接扯住了黎荀落的手,说道,“落落姐——!我姐让我带你上去呢!”


    黎荀落不说话了,一下子被范小简拉去了注意力,懵懵的转过头仔仔细细的盯着范小简的脸看,“嗯……?”


    刘洋洋几次转移目标,突然又蹦出来个人,瞬间郁闷了,只得再一次转移战场,“——你又谁啊?!”


    “范小简!”黎荀落喊了一声,双手捧住范小简的脸,凑得近了仔仔细细的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冲着她呲牙一笑,“嘿嘿嘿。”


    范小简艰难的从黎荀落的五指山中逃出,改为扯住了黎荀落的手,看着刘洋洋疑惑的表情,指了指她自己和黎荀落,笑着说,“我是她妹妹,这我落落姐。”


    “嗯!”黎荀落点点头,脑袋直接九十度往后一仰,抬头看向了三楼,然而看了半天没看见人,只得委委屈屈的说,“你姐刚刚凶我呢,你带我找她去……”


    范小简:“……”她哪儿是凶你啊我的小祖宗,她那是急的呢。


    范小简早楼上透了会儿气就打算回屋了,毕竟不可能扔着钟携一个人在里头。


    然而刚回去,就看见钟携躲在一根罗马柱后头在那往楼下偷看——不用问都知道偷看的是谁。


    于是钟携在那看黎荀落,她就在那偷看钟携偷看黎荀落,也不嫌无聊了。


    终于等到现在才有机会冲出来,她半天就等这话呢,赶紧牵着手把人给带上去了。


    人走后,一直不尴不尬的站在一边儿,半天都没人搭理的胡淑媛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刘洋洋这时候突然皮笑肉不笑的哼了两声,说,“啧啧啧,我说这人都走了,你在这站着当柱子呢?”


    刘倩倩扯了扯她,示意这毕竟是个同学聚会,让她收着点。


    虽然有些不情不愿,但是刘洋洋还是停住了继续损人,坐回了凳子上,继续吃自己的。


    胡淑媛只有一个人在这边儿,表情难看,可看着刘洋洋和刘倩倩两个毫不掩饰的目光,却又不敢多说什么,只能咬牙忍下走了。


    只是在人们重新恢复了之前的状态之后,刘洋洋忽然举着杯子感叹了一声,说,“你说黎荀落这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是吧。”刘倩倩笑了笑,眼底有些不为人知的落寞,说道,“祝贺她,对了,张桐呢?”


    “不知道。”刘洋洋撇撇嘴,“膝盖直接跪到那一地碎玻璃上,我估计得有他苦头吃的,恶毒点儿说,希望他下半生能在轮椅上度过,哼。”


    说到后头,刘洋洋哼笑了一声,旋即想似乎也不太可能,自嘲的摇了摇头。


    “轮椅度过余生也是他活该。”刘倩倩跟她悄悄咬耳朵,脸上虽然还带着笑容,但眼底却多了些冷漠的情绪,“当年那群带头惹事儿的男的里头,瞎起哄的是他,乱传谣言的也是他,有今天不奇怪。”


    刘洋洋再一点头,往后扭头看了一圈儿,果然还看到了不少往他们这桌看的同学,见目光和他对视,又全部瞬间低下了头。


    “一个个的都是遇事儿缩头的怂蛋,只能扎堆儿欺负别人。”刘洋洋暗骂了一声,“这个大学上的,老实说,真够扯淡的。”


    不光刘洋洋这么想,在后面扶着黎荀落上楼的范小简也在忍不住发出了一句感叹,“姐啊,你说上这么个破学校遇到的都是些什么人哪……”


    她没上过大学,高中那会儿就辍学跟着钟携开始打工,可对着大学也是有一种莫名的向往在的。


    看到电视剧里那些和善友爱,共通研讨科学知识的大学时,范小简也偶尔会跟着羡慕一声,再感叹一句。


    可她从来没想过,会有哪个大学生,还能跟个幼儿园的小学生似的学人家玩儿孤立、校园冷暴力的那一套。


    “我、我也觉得。”黎荀落爬了一层楼,闻言回头看了看范小简,虽然还晕晕乎乎的,但好歹能保持着点理智说话,大着舌头道,“你都不知道,我、我大学可惨了……”


    说到后面,黎荀落哼唧了两声,又闭嘴不想提了。


    “……我知道啊。”范小简低低一说。


    她双手拎着刚才黎荀落蹬掉的黑色高跟鞋,想着看到的那些资料,就觉得不光恨得牙痒痒,差点冲动起来找那些人真情实感的打上一架——她那时候要在黎荀落身边儿,早跟那些人拼命去了,哪儿轮得到黎荀落受这委屈?


    可那时候不在,不光不在,她还跟着钟携,在另外一个圈子里面敛收着脾气,学人装孙子。


    可那时候,前头有钟携顶着,到底也没让她受过什么真正的委屈,对比黎荀落曾经亲身遭受过的那一切,范小简现在想来,就觉得有点想哭。


    黎荀落多温暖多好一人啊,怎么好好的大学四年,能被人折腾成那样。


    她假装擦了一把汗,抹掉了眼角流下去的几滴眼泪,又上去扶了一把黎荀落,正打算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抬头却发现有个人正站在转角的那个路口上等着,表情显得有些不耐烦和急切,可目光却是直直的盯着她们这边儿的。


    范小简眼睛像是个被瞬间点亮的小灯泡,兴高采烈的举着鞋子喊了一句,“姐!这呢!”


    钟携在楼梯上头没往下走,居高临下的问了句,“醉了?”


    “醉了,醉的厉害呢。”范小简点头,“我刚才看了眼,喝得不少,后劲儿都贼大的,路易十五跟雪莉两种一起混着喝,再晚点儿估计人都没意识了……”


    钟携这才侧了侧头,踢掉了高跟鞋伸手说,“把人给我。”


    范小简小心的把黎荀落交给钟携,跟着一起走的时候,钟携说,“再去开个房,等她吐完了,晚点儿把人送回去,你不用回来了,陪她一晚上,小心看着点儿。”


    范小简应声,转身的时候说,“姐,今天估计你得亲自送我落落姐呢。”


    钟携扭头看了她一眼。


    多年的默契下,范小简知道钟携是问她出什么事儿了,范小简挠挠头,这才有点无辜的说,“让小李送落落姐的那辆车轮胎不知道怎么搞的,四个全软了,这大过节的又是晚上,难找人过来修。”


    说完她自己举手,笑嘻嘻的说,“我保证,这肯定不是我干的,真不是我干的。”


    钟携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楼下,抿唇说道,“把鞋给我。”


    范小简把鞋子递给钟携,和她交手的那一个瞬间,听见钟携说道,“去查酒,看每桌上的都是这两个,还是只有她那桌是。”


    钟携架着黎荀落,表情有些看不真切,但声音没什么温度,“范小简,是你跟着我时间太久放松警惕了,还是你这段时间□□逸了?”


    范小简一愣,只是转瞬之间,回过味之后,脸色‘唰’的一下就白了。


    第24章


    钟携那边早就已经带着黎荀落拿着房卡进了包间。


    三楼有些包间是大包, 隔间里面带有可以提供休息的小床, 但是毕竟和家里条件没得比, 只有一些基本的标配道具, 要什么也没什么。


    她站在走廊好一会儿,听着楼下传来的喧闹声,脑子都是空白的。


    忽然从拐角的窗口那传过来了一阵冷风,夹杂着一些细小的雪花飘到了后颈, 范小简一个哆嗦, 瞬间清醒了过来。


    “小李。”她拿出手机, 手有些微抖的朝那边打了个电话, 沉声说, “你人在哪儿?”


    “还在停车场呢姐。”小李的声音回音挺大,显得也空旷, 除此之外还有酒店的维修师傅‘丁玲桄榔’干活的声音, 听着杂乱,人应该不少,确实是几个人一起在加班加点的干活。


    范小简闭了闭眼睛,“在那等着。”


    听出来她话音不对,小李有心想多问两句, 然而紧接着手机就传来了挂断的声音, 只皱紧了眉毛, 原地站在那无助的跺了跺脚, 不知道是取暖还是别的什么。


    *


    “四个轮胎同时爆了。”范小简也不想当着工人的面儿说什么, 只把小李拉到了一边, 站在他对面说,“你干了这么多年了,什么事儿要分个轻重缓急的,你分不清楚吗?”


    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看范小简这神色也知道大概是出事了。


    小李闻言脑子一懵,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车辆在的地方,倒也没甩锅,只低声下气的说,“对不起,小简姐,我真没想到……我就出去抽了根烟的功夫……轮胎确实是……”


    说着说着,他自己也反应过来了。


    以钟携如今的地位,如果这一辆车上送的是钟携……小李反应过来,脸一下子就白了。


    范小简看着对面那个年纪比他还小的人,突然有点泄气,摆了摆手说,“算了,这事儿也怪不着你,我刚才有点上头了……”


    毕竟小李当时确实是和她清楚的说过,是四个轮胎都没气儿了。她自己都没想到别处去,何况是小李呢?


    小李讷讷的应了一声,闷着一口气站到了一边儿,心想范小简这是打算自己全都扛下来了。


    *


    范小简双手叉着腰,在原地打转了好一会儿。


    车在用的过程当中泄气,不是什么大事儿,甚至可以说是挺常见的一件是小事儿。


    但是四个轮子全都软掉,而且按照小李的说法,轮子显然是在抽根烟的功夫一下子就没气了的——就算是时间长了点,按照正常的车子漏气程度,哪怕是被扎了个大孔,这个时间,也不正常。


    而这边刚漏气,上面就黎荀落就喝的差不多醉了,还有人主动要送黎荀落回去,偏偏喝的酒还是两种高浓度的酒名贵品种。


    不论是路易十五还是雪莉,都不是一个普通大学的同学聚会上能随随便便拿出手的。


    这个巧合度,实在是太大了。


    范小简闭了闭眼睛。


    冷风一吹,她浑身都是冰凉凉的,这才发现她在这大冬天的晚上硬是出了一身的汗,也不知道是吓得还是急的,只恶狠狠的说了一句,“查,给我查彻底了!”


    如果、如果黎荀落这一遭真的出了什么事儿……


    范小简眼睛只是短短的闭上一瞬间,就受到了什么惊吓一样迅速睁开,完全不敢继续往下深想,只喉咙剧烈的哽咽了两下,手都有点发抖的冲着一边已经有点开始慌乱的小李说,“你在这看着现场,我叫人过来拍照取证。在我带着人过来之前,谁都不准走,天王老子来了都得给我把人留下来!”


    “好。”小李舔舔干涩的唇,看了一眼那边还在低头修理的四个工人,心里已经知道要怎么做了。


    *


    等到人证、物证和画押的证词全都到了范小简手上的时候,时间已经临近午夜三点了。


    所有人,包括维修的师傅在内的人都被折腾的身心俱疲。


    小李虽然累,却也不敢说什么,双眼全是血丝,舔了舔起皮的嘴唇,走到范小简边儿上,说道,“姐,这事儿……”


    “不能报警。”范小简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回道。


    她拿着手里已经有了完整监控的U盘,又看了一眼旁边两个被捆住手坐在一边脸色煞白的两个酒店工作人员,道,“暂时保密,这事儿现在还不能爆出去。”


    送黎荀落的车是公司开出来的,平时上路绝对没什么,哪怕是钟携一个人在路上出了点意外,都没什么,毕竟那是钟携一个人的事儿。


    可今天的事情一旦被曝出去,钟携还出现在了一个同学聚会的会场中央,这事儿就不可能瞒得住,第二天只会有铺天盖地的□□。


    毕竟这不是她一个人的事儿,还要牵扯上黎荀落。


    钟携藏了黎荀落这么多年,不是为了一朝疏漏,让黎荀落在离婚之后反而反受其乱,被迫要暴露在大众视野当中,承受着满天的留言辱骂的。


    小李不知道这其中的弯弯道道,但也不敢问,可回想起今天所有的事儿,也怪自己太不经心——四个轮胎同时爆胎,绝对不算是个小事了。


    “你在这看着。”范小简拿着东西,回头看了他一眼,“等单姐那边带着人过来了,你才能把眼睛闭上,明白吗?”


    “明白。”小李点点头,用力揉了揉眼睛,惭愧的点点头。


    “辛苦。”范小简拍了拍他的胳膊,叹了口气,开门走了,也没看见小李那一瞬间红了的眼圈。


    *


    范小简回去的时候,钟携正在卫生间洗漱。


    黎荀落已经安安稳稳的躺在床上睡着了,身上礼服裙已经被脱掉,穿的是钟携车上带的备用的常服,能睡的舒服点。


    只是看样子她睡的也不怎么老实,胳膊整条露在外面,袖子都已经到了肩窝处,细白的腿也霸道的伸出来了好大一截。


    她把手里拿的粥放在一边,摸了摸床边那盆水的水温,还是热的。


    于是她拧了把毛巾,打算给黎荀落再擦一擦。


    “东西放着吧,”钟携从卫生间走出来,看了范小简一眼,说,“我来。”


    范小简应了一声,也没跟钟携抢,把手上的毛巾递给了钟携,看着钟携一点点的给黎荀落擦拭着脸颊、脖颈和她的手臂。


    沉默渲染了好一会儿,钟携才主动开口说道,“都查清楚了?”


    “嗯,清楚了。”范小简捏了捏手心,有点刺痛,她之前太紧张,指腹被自己的指甲给扎烂了。


    她也没在意,话音不停的继续说道,“酒保被收买了,所有桌子上头,确实是只有落落姐那一桌是路易十五和雪莉,就算是真的出了事儿,后面所有的同学也都会心照不宣的说,是因为那个班长想追求我落落姐,所以特殊对待了。还有监控室的一个保安也被收买了,过去的时候,他还在清理监控设备……我请了专门的技术人员过去,才把栅格化后的监控给恢复的。”


    钟携这才扫了一眼桌上的U盘,说道,“谁干的?”


    范小简一顿,“落落姐那个班长,贾和志。”


    钟携没搭话,就是让她继续说。


    钟携一直专心的给黎荀落擦洗,着重的位置还是放在了她的脸部和手心,喝醉了之后的人手心和脸上会发热,很不舒服。


    范小简看着,心里就一阵的内疚,继续说,“他还有个同伙,叫张桐的,保安指出了照片,就是那个让你给拧脱臼,现在还在医院的那个男的……两个人应该是临时起意,小尾巴留下挺多的,但是现在还不好分谁是主谋。”


    钟携一直到这里,才轻轻的应了一声,“嗯。”


    好一会儿,范小简才试探性的说了句,“姐,这事儿和落落姐说吗?”


    钟携这一次才沉默了一会儿,脸上有了些许烦恼的表情,半晌才道,“说。”


    “这是朱霜的地界,她的人被你扣了,这一个晚上又这么大张旗鼓的折腾,保安室和监控室都给人快掀了,你以为能瞒得住?”钟携双眼盯着看了看黎荀落沉睡后还不安分的嘴巴和舌头,没忍住上去刮了一下。


    范小简没应声。


    黎荀落大概是被戳的有点烦,于是撅撅嘴,用嘴巴把她手指给顶下去,又伸手挠了挠嘴唇,完全没什么感觉,一点都没有要清醒的迹象。


    钟携见状唇角一挑,抓住了她的手放在自己手里玩。


    大概是手里的温度和柔软让她好受了点儿,过了会儿,她说道,“这次的事情,你自己反省吧,不能有第二次了。”


    范小简低下头,眼睛一瞬间红了,好一会儿低低回了一声,“嗯。”


    钟携终于有些疲惫的揉了揉双眼,范小简看着她的模样,上前一步给她按压太阳穴,钟携也没拒绝。


    范小简这才大着胆子开口说了话,倒也不是辩解,就是有点无力的想说点什么东西,“姐,我真的知道错了……你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


    如果这一次真的因为她的不经心,让黎荀落受到了什么伤害,范小简哪怕是不要这条小命了,都能上去跟他们玩一场真情实感的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毕竟当年,她这一条命,算是黎荀落和钟携捡回去,又养到大的。


    她这辈子都没什么能报答的,所以就希望她俩能过的比谁都好,她也比谁都不希望她们两个会出事儿。


    钟携叹了口气,睁眼看了看床上睡的人事不知,还显得睡的很满足的人,说,“我知道。”


    否则,现在范小简早就已经不站在这了。


    范小简闻言鼻子更酸了,同时咬了咬牙,用力的吞咽了一下,才把那些涌起的脆弱和内疚给吞了回去。


    第25章


    范小简把车准备好之后, 才发现停车场拐进来了一亮特别嚣张的开着远光灯的车, 而且与此同时, 停车场所有的灯光被全部打开, 一下子差点把人眼给晃瞎,也宣布着来人有多嚣张。


    她也干熬了一整天,到现在都还没合过眼,猛地见这强光有点受不了, 适应了半天才把手从眼睛前面拿下来, 看向了从车里走出来的两个人。


    “朱霜姐?成君姐?”范小简有点诧异的看着两人, 说道, “你们怎么过来了?”


    话说完范小简才发现说的是个废话。


    钟携前不久才说这是朱霜的地盘儿, 出点什么事儿她立马能知道,朱霜这一下就直接赶过来也肯定是正常的, 毕竟他们动作绝对不算小。


    朱霜和成君出来的看上去挺匆忙, 身上的衣服都还是睡衣,脚上都还穿着棉拖鞋没换下。


    俩人毛毛躁躁的边走边收拾了一下,朱霜也没跟范小简多客套,快速的说道,“几个意思你这到底是?出什么事儿了?要上天啊?”


    ——这里的负责人是认识钟携的, 事实上, 这几个关系相熟的, 她一早都给下面打过招呼, 就当是她自个儿来一样对待, 经理心里知道, 所以看着她们折腾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和朱霜把事儿给简单说了。


    然而这一次,保安室和监控室都被人掀了,负责人那还支支吾吾的说不清楚个到底为什么才掀的,只让她赶紧来,说这事儿怕是不能善了了。


    黎荀落和钟携在一起这么多年,哪怕是到了离婚的那一步,都没见两人在外人面前红过脸,能因为什么事儿,要‘不能善了’?


    钟携是真要上天,不怕第二天新闻头条爆炸了?


    范小简闻言一噎,被这么突然一问,也是不知道要怎么开口,整个人都立在那了。


    这让朱霜更好奇了。


    她俩出来的急,也没能打个电话什么的多问问,路上还在那开玩笑,说是不是哪个不长眼的太子爷或者是小公主初来乍到的,把人给不小心得罪了。


    “成,不难为你。”朱霜一笑,一会儿的功夫把自己整了整,头发往后拢,让成君帮忙绑了个马尾,这才说道,“前头带路吧。”


    范小简一叹气,按电梯之前,还是提前给两人知会了一声,“事儿挺严重的。”


    朱霜:“……知道挺严重的你也不跟我说说什么事儿啊?”


    范小简又闭上嘴了,倔强的扭头什么都不肯说。


    朱霜给气笑了,没忍住给这丫头后脑勺来了一下,“你是跟钟携混久了胆儿肥了呢?当初跟在黎荀落那丫头后面一口一个姐姐、姐姐的是谁啊?”


    范小简双眸微闪,然而依然抿着嘴,死活都不肯开口说话。


    见这场景,一直没说话的成君眉毛慢慢的皱了起来。


    恐怕这次事儿是真的不轻,否则以范小简这么个皮惯了的性格,不会是这么个反应。


    *


    几个人到房间之后,房间里就和范小简刚才出去时没什么变化。


    钟携正在边儿上陪着,黎荀落兀自睡的很香,甚至还打起了酒酣,大概是觉得热,腿总从被子里往外弹,紧接着就被一双手给重新掖进被子里,顺带打两巴掌才能老实一小会儿。


    “这是喝了多少啊?”朱霜一进门就闻见一股红酒的余香,哭笑不得的走过去看了看,顺带巡视了一眼包间的装饰。


    倒也不乱,没撒酒疯。


    “喝得不多。”钟携头也没抬,手边还有一盆刚接没多久的热水,闻言还笑了笑,道,“也就是小半瓶路易十五和几杯雪莉。”


    朱霜一皱眉,回身看了一眼黎荀落,“混着喝的?”


    钟携抬头看她,扯起唇角笑了笑,“你以为呢?”


    朱霜也不是个好脾气的,被钟携这么针对着刺了两句,到现在没发火,也就是看在黎荀落的面子上强忍着。


    闻言她也冷笑了一声,毫不客气的说,“钟携,你什么意思?”


    “你说我什么意思?”钟携面无表情的和她对峙,一点不退让。


    “行了。”成君走到了两人中间,看了一眼一边,范小简怂的跟个鹌鹑一样,在一边假装透明人,她知道这事儿怕是不简单,抿唇道,“你先别急着上火,跟我去经理办公室一趟,弄清楚怎么回事儿。”


    朱霜忍了忍才把气给忍下去,被成君拖着手走了。


    范小简这才往前蹭了蹭,小声说,“姐,车好了,暖气开着呢,咱走吧。”


    “嗯。”钟携闭了闭眼,小心的把黎荀落打横抱给抱了起来。


    怀里熟悉的重量和香味儿让她一瞬间有些恍惚,可能是因为坐的时间有点久,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给范小简顿时吓得快要魂飞魄散,赶紧上前扶了一把。


    “没事。”钟携别开了她的手,看着黎荀落在她怀里自发的找了个更为舒服的姿势后,这才轻轻的用嘴唇碰了碰她的额头,随后轻声说,“去开门。”


    “好。”范小简一溜烟儿的跑过去开门,跑了没两步又回去把床上那床被子拿了起来,盖在黎荀落身上。


    之后才小心翼翼的帮着钟携托着黎荀落的脚,把人一起稳稳的抬住了。


    钟携就算是再怎么锻炼过,在一天没合眼的情况下,扛着个小一百斤,睡的人事不知,跟一滩烂泥似的人从三楼走到地下二楼也够呛。


    俩人废了一番力气才把黎荀落给安安稳稳的放在后座,都累的喘了一会儿。


    也好在酒的后劲儿确实大,被这么折腾黎荀落也就哼哼了两声,并没有醒过来。


    等全部落座后,察觉四周变得平稳起来,黎荀落自发的腻歪在了钟携的身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安然又睡过去了。


    范小简坐在了驾驶座,又看了一眼后面,确定一切都好了之后,才说道,“姐,咱们不等朱霜姐她们回去啊?”


    “不用。”钟携向后靠了靠,把整个前身让出来给黎荀落靠着,自己贴着车门,尽可能给她腾出了更大的空间,另一手轻轻的在黎荀落的胳膊上有规律的拍打,说道,“再等她们过去也就是没完没了的自责寒暄,不搭理她们进度反而快,明早就能有结果了。”


    这么一想倒也是。


    要说黎荀落和钟携是看着她长大的,那朱霜就算是看着黎荀落长大的,感情谁也不比谁浅,出了事儿绝对免不了一场的兵荒马乱。


    就在朱霜自己的地盘上,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儿,朱霜估计弄死自己的心都有。


    这会儿把黎荀落继续放在那,只能更乱,一点忙也都帮不上,不如让黎荀落回去安安稳稳的休息会儿,她们俩也得歇口气。


    *


    时间已经快要到凌晨五点。


    冬天的夜晚愈发的漆黑且宁静,路灯仍然亮起,环卫工人都还没到点出来上班,整个道路上除了偶尔飞速奔驰的车辆外,一点声音都没有。


    范小简不敢开得太快,又觉得这气氛压抑的难以忍受,看了后视镜半晌,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姐,我给你的那个文件……你看了吗?”


    过了会儿,钟携才睁开眼睛,眼底一片清明,刚才果然没有睡。


    她先是低头看了一眼还在熟睡的黎荀落,才淡淡的说道,“看了。”


    范小简缓缓的“哦”了一声,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抿抿唇,有意调动气氛,不想让钟携这么心事重重的沉闷,说道,“那个,我是说,你也不用太担心,别想太多……那事儿发生的时候,你也刚处于事业上升期……自己都顾不住自己的,落落姐不告诉你,肯定也是不想让你担心,再说了,咱们俩都是一路背着骂声过来的,习惯了,也都没什么了,对吧……”


    “小简,”不等范小简说完,钟携就淡淡的开口打断了,说,“这不一样。”


    范小简眨了眨眼,不说话了。


    要说一样,本质上也是同一种语言暴力,殊途同归的。


    可要说不一样……也的的确确是不一样。


    毕竟一个只发生在网络上,且骂声虽有,但叫好声和维护的声音更多。


    甚至还有无数人,没日没夜的为了钟携把那些负面留言压下去,拼尽一切机会寻找钟携身上的一切优点,为了自己的偶像维权。


    可黎荀落不一样,她经受的,是在学生时期,几乎发生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难以忍受的校园暴力。


    那是几乎全天二十四小时,全方位、无时无刻的不散发着对黎荀落只有绝对负面影响的冷暴力。


    他们或许没有做什么实际行动,可他们仅仅是多说几句话,多做出几个似笑非笑的嘴脸,就能完全把一个人毁掉。


    范小简甚至不敢想,如果被欺负的不是黎荀落,不是那个自小就因为家庭的缘故自立又坚强的黎荀落,换成是别人,会不会就完了?


    她眨了眨眼,清清嗓子,有意放松气氛,调笑般的说道,“嗨,校暴嘛,谁没经历过啊……我刚初一那会儿,爹不疼妈不爱的,让人堵到厕所里把衣服都差点给扒完了,这不也快快乐乐长大了嘛?没多大事儿,嘿嘿,姐,我说这些你可能不懂……不过后来长大了,自己过去了,这事儿也就能过去了……”


    “我懂。”钟携复又睁开眼睛,手指在黎荀落侧脸上轻轻的贴了一下,把她有些散落下来的发丝顺到了耳后,眼底有怎么都藏不住的温柔。


    范小简顺着红灯滑了一小段,降低车速停车。


    她视线落到了后视镜上,双眼紧紧地盯着镜面中钟携的脸,可她却再没说过什么了。


    有点失落的眨眨眼,范小简不再多看,继续看向了前面的红灯。


    钟携不是不知道范小简想问她,但是这件事情几乎已经随着岁月被尘封,她也不想去回想,毕竟只要撕开了,那就是一道没有愈合的彻底的伤疤。


    不过或许,比起诸多的平凡又坚强的人,她已经是那其中足够幸运的,为数不多的一个幸运儿了。


    毕竟当年,她在一手天堂一手地狱之间,遇到了逆着光走来,站在天堂边界处,朝她伸出了手的黎荀落。


    第26章


    那些几乎已经被厚厚的岁月尘封掩埋的往事, 就连钟携自己都没想到, 它会以这么突然的方式被一下子揭开面纱, 重新猝不及防的出现在自己面前。


    她从前读的那个高中, 是一个私立高中,里面学生鱼龙混杂,典型的掏了钱混高中学历的典型。


    在这里头有个共同点——任何一个人给放出去,那都是个能翻江倒海的狠角色。


    因此, 老师也不指望着他们能考多高的分, 只求能稳稳当当的上一天的课不出事儿就是。


    当年钟携本来是要去市一高, 可惜那阵子家里出了事, 她叛逆劲儿一上头, 把一高前面的‘市’字改了,写成了‘十’, 去了十一高。


    一字之差, 天地之别。


    一个是市里数一数二的重点高中,一个是数一数二臭名昭著的混子高中。


    那之后,钟携差点被闻讯赶来的她爸打断腿。


    不过也是那次之后,钟携算是彻底离开了家,再没回去过, 反正平时也住校, 回不回去没差别。


    她日日在外头混着玩儿, 要么去附近戏台子上看人家唱戏, 要么就去附近打太极的地儿学人家修养身心。


    加上因为身上有点功夫底子, 虽然不混什么学校的龙头‘帮派’, 后头没有所谓的靠山,可那些人不知道从哪得知的,她爸是警察局局长,也没谁敢招惹她,老师也睁一只闭一只眼,当她旷课不存在。


    不过嘛,凡事总有那么几个例外。


    有几个所谓‘青龙帮’的高三学生抢劫,被逮进去教训了几天,出来之后也不敢去光明正大的找那些警察的事儿,就反过头来去找她了。


    当时人数太多,钟携再有功夫,也敌不过足足七八个拿着棍棒的人,没一会儿就被打的只能尽量的靠在墙角,抱着头护住自己的关键部位,减少伤害的同时,迅速的冷静下来寻找一切可以逃脱的机会。


    “□□妈——你爹是局长了不起啊!老子今天在这把你废了!”


    “多厉害啊!再起来打啊!”


    一群人在那嚣张至极的叫嚣,途中不忘原地跳几下做出他们以为十分牛逼的神情。


    钟携一直忘不了那个时候,自己甚至冷静到可怕的,一一的把那些人的脸全部牢记于心了。


    然而就在她即将翻身而起的下一刻,却听到了从角落里面传出来的一个声音很软,又因为特别用力甚至有些破了音的女声,“别打了——我报警了——!你们住手!”


    所有人动作同时静止了一瞬间,几乎都往发出声音的地方看了过去。


    然而这是一条狭小的胡同,里面除了臭气熏天的垃圾堆,就是横生的爬虫。


    几个人互看一眼,却发现再也没有了什么动静,几个刚刚才进去过,不想‘二进宫’的人已经开始瑟缩着说,“打也打了,教训了一遍算了,不然咱撤吧?”


    “怂什么!”领头的黄毛恶狠狠的拿出了棍子,“指不定哪个多管闲事儿的在那瞎叨叨,哪家警察现在报个警就能过来!”


    说完,黄毛扭过身就高高举起了手中的棍棒,完全没有看到,下方的钟携脸部正处于手臂缝隙之中,神情冷漠的正盯着他看的那抹冷淡的视线。


    就在黄毛即将落下手臂的那一刻,冲天的警笛声瞬间响起,一下子充满了这个小小的胡同内!


    几个胆子小的一下子丢下了自己手里的棍棒,开始慌不择路的四处逃窜,一边跑一边还‘我草!我草!’的低声骂着,路上跌跌撞撞的碰到了不少四通八达的胡同里面的垃圾桶和柱子。


    不一会儿,整个胡同里面就只剩下了那个躺在地上,浑身已经快要和垃圾融为一体的钟携了。


    她出了口气,也没工夫嫌弃脏乱,改变了姿势直接坐在地上。


    她身上的羽绒服帮她减少了不少来自棍棒的击打伤害,加上靠近墙角,棍棒的冲力被缓冲了一部分,所以受的伤其实并不重,于是她顺势就看向了从胡同口。


    那有个哆哆嗦嗦,像是个小鸡崽似的人影,不停地往这边探头。


    人影偷看了一会儿,终于在地上摸摸索索的找到了一块砖头,大喘气着走到她边儿上,小心翼翼的问了句,“哎,同学,你、你没事儿吧?”


    “你说呢?”钟携抬头看了看。


    虽然只有一盏摇摇欲坠的路灯,可少女姣好的容颜依然毫无遮挡的露在了她的面前,满脸的担忧。


    “你、你先起来。”少女小声说道,一点不嫌脏的伸手把地上的人给扶了起来,用自己的身体支撑着她,夹杂着刺耳的警报声,显得格外的滑稽,“三院就在附近,我带你去看看。”


    “不用。”钟携靠在了后面的墙上,把身上的烂菜叶子拍掉,看了看眼前的人,忽然说,“你真报警了?”


    “……没有的。”少女有点心虚,又看了一眼四周,随后小跑过去把还发着声音的报警器攥在手里,说道,“是我爸给我买的报警器……说声音跟警铃一模一样的,我、我也第一次用……”


    钟携扯了扯唇角,看着人宝贝兮兮的把插头塞进去,警铃声瞬间消失,这才问道,“你叫什么?”


    面前的人突然整肃了眉眼,以一种特别认真的语气说,“我叫黎荀落,黎就是黎明的黎,荀就是荀子的荀,落就是落叶的落。”


    还没听过人自我介绍说这么长的,钟携笑笑,“行,我记住你了。”


    黎荀落当时傻兮兮的就笑了开,厚重的齐刘海伴随着黝黑的娃娃头被风吹起来了一些,露出了坨红的脸蛋儿和一口齐整的大白牙。


    钟携盯着她看了会儿,越看越觉得她喜庆可爱,不由说了句,“你真……好看。”


    也说不上是为什么。


    那时候黎荀落也就是个半大点儿的小姑娘,还没有完全张开,甚至还有点胖嘟嘟的,可那张笑脸莫名其妙的,就那么突然的撞到了钟携眼底,再也就没能抹去过。


    一直到黎荀落被前来找人的家长领回家,钟携才慢慢的松开了一直紧紧地攥在后腰上的手。


    那有一把刀,管制刀具,长达十五公分。


    黎荀落如果刚才不是突然出现,指不定B市第二天的头条新闻,就是:B市警局总局长钟靖独女钟携,深夜携带管制刀具残害数名青少年。


    多吓人呢。


    她把刀抽了出来,扫了一眼上面的刀锋,笑笑又给塞了回去。


    *


    她后来曾旁敲侧击的问过黎荀落,还记不记得那件事儿。


    可黎荀落只记得自己当过一回英雄,救了一个被人围殴的男孩儿。


    大概那个时候,她以为只有男的才会被一群长得凶神恶煞的人围攻。


    钟携倒也没有挑明,只是听着黎荀落半是唏嘘的找出了她初中时的照片,指着上面留了个齐刘海和短发娃娃头的小姑娘,说,“你看,当时那小哥哥还说我好看,我当时还当真了呢,现在看起来,估计他也就是想感谢一下我,客套了两句……”


    “嗯?姐姐你觉得呢?”黎荀落不光自己说,还要抬头问她的意见。


    那时候俩人刚领了证不久,钟携抱着她在一个小飘窗上翻看从家里偷出来的老照片,闻言笑了笑,看着上面那个笑的像个年画娃娃的小姑娘,还是说了心里最真实的想法,“就是很好看。”


    *


    车辆一阵微微的晃动传来,钟携瞬间回神,看向了前面。


    “到家了。”范小简没注意到钟携的失神,只若有所思的看着车外的房子,说,“姐今晚你留下吗?你留下吧,你不留下的话我一个人也没法和朱霜姐那边说呀对吧?她一早肯定得杀过来,我要出去应付朱霜姐了那我落落姐就没人照顾了呀你说是吧?”


    ——每次范小简这么快速的说话,不是干坏事儿了,那就是预谋着干坏事儿了。


    钟携瞥了她一眼,抬了抬下巴,“我留下,过去开门。”


    范小简一下子从车上跳下去,先给钟携开了车门之后,这才屁颠颠的跑过去把大门打开,做好准备,打算等会儿看钟携什么反应。


    第27章


    钟携不是没看到范小简像是哈士奇撒欢一样, 一路疯狂奔跑的背影。


    但是她和范小简不一样, 范小简可以还跟个没长大的孩子似的, 在她们两个随意一个人中间卖萌, 随意打探消息,有事儿没事儿了说个好话服个软,但她不行。


    看着就在不远处的那个熟悉却又十分陌生的房子,钟携在车边站了一会儿, 呼出了一口夹杂着冰霜的白气, 这才回身把黎荀落抱了起来, 一步一个脚印, 踩着呲呲作响的雪路, 一步一步小心的沿着鹅卵石小道往里面走。


    黎荀落喝醉酒后和别人一点都不一样,很乖, 也不闹人, 酒品特别好。


    就这么被她抱了一路,睡的脸蛋儿都红扑扑的,不舒服了也最多就是带着假哭腔的瘪个嘴哼哼两声,一直都没醒过来。


    屋里和屋外温差挺大,进去也没觉得冷, 没有风吹, 比她们在外面还暖和上一些。


    钟携先把人放到了沙发上, 缓了一下才说道, “去把暖气阀门打开。”


    范小简一应声, 放下了手里的东西, 把一边暖气总阀门给拧开了。


    “姐,你手疼不?”从吧台边儿上拿了两瓶水,范小简递给了钟携一瓶,说道。


    钟携摇了摇头,手臂有一下没一下的上下做了几次拉伸活动肌肉,回头看了一眼在沙发上酣睡着的黎荀落,忽然不着痕迹的挑了下唇。


    这小丫头,胖了。


    范小简上楼开门,钟携这才仔仔细细的看了看黎荀落静好的眉眼,走到了她躺着的那张沙发前的地摊上,单膝半跪在地上,轻轻笑了一声,说道,“我在这难受的睡不着,你倒是睡的安稳……”


    睡梦中的人不安分的动了动脚,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哼哼声。


    钟携又一笑,“猪一样。”


    楼上范小简的脚步声响的像是故意要提醒钟携什么一样,她瞬间坐回到了单人沙发上,看着上面下来的人,说道,“收拾好了?”


    “好了!”范小简一点头。


    说完她就挽起了袖子,帮着钟携小心翼翼的把黎荀落往楼上送。


    等把黎荀落终于安顿到了床上,又换好了衣服之后,两人这才都松了一口气。


    范小简因为聚会的事儿奔波了挺长时间,又熬了一整宿,还一直干的是体力活,虽然年轻,但是也觉得多少有点体力透支,不太能吃的消,坐下去之后就双眼放空的在那呆滞的盯着黎荀落看,一点都不想再站起来了。


    钟携在那守着,没什么话说,整个人也沉静了不少。


    过了会儿,范小简手机响了一声,她看了一眼之后低低的骂了一句。


    钟携回头,见范小简郁闷的把手机递给她,说道,“是《猎王》剧组的人,催你进组呢……”


    “嗯。”钟携没接手机,只是说道,“晚几天过去,你和那边说一声。”


    心知是黎荀落的事儿得做个了结,范小简点了点头,一用力把自己从地毯上撑起来,拿着手机去外头打电话对接去了。


    *


    没一会儿她就回来了,同时楼下还传来了门铃和敲门混合的声音,听着挺急切。


    两人对视一眼,范小简率先说,“我去开门。”


    等屋里只剩下钟携和黎荀落的时候,钟携这才终于放肆的打量起了屋内的装饰。


    这栋别墅已经有了些年头了,里面包括所有的基础装修和家具跟软装全都是她母亲留下来的。


    黎荀落知道她和母亲感情好,哪怕有点老旧,但是也没有提出过重新装修的要求,只把两个人住的房间给收拾了一下。


    后来她因为经常满世界的飞,黎荀落也经常需要一个比较安静的环境写稿,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为了不打扰对方,她们就开始分开睡了。


    譬如钟携晚上飞机回家,譬如黎荀落需要半夜起床写稿,都会去另外的房间。


    现在的屋子,是把两个人分开后的两个屋子重新打通贯穿,又完完全全的重新装修过后的成果。


    钟携看了一眼黎荀落的睡颜,起身走到了梳妆台边儿上。


    屋子里面积很大,梳妆台就占据了几乎整面墙的距离,并且从中间用了干花做分割线,还有阵阵的香气,整个桌子给一分为二,颜色却又将这一切很完美的融合到了一起。


    一边是黎荀落的,一边是她的。


    只是黎荀落那边满满当当,她这里却显得有些空落落,毕竟主人不在这里,没有使用过的痕迹,总下意识的会觉得少了些什么。


    忽然一扭脸间,钟携余光在黎荀落那边看到了什么。


    她走过去将那里放置在角落的一个绒布首饰盒打开,发现里面安安静静的躺了一枚戒指。


    纯银的,不花哨,也并没有什么碎钻。


    是她们当年结婚的时候买的那个。


    这时候门被从外面打开,钟携把盒子攥在手心里面,面色不变的回头看过去,见朱霜和成君、范小简三个人一起进来。


    “出去说。”钟携看了一眼范小简,道,“你在这看着。”


    范小简点点头,知道她出去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如留在这里照顾黎荀落。


    在她们出去后,还小心的把门给掩上了。


    *


    三人下了楼,以三个点的对角线分别坐在沙发上。


    沉默了半天,还是朱霜先拢了拢身上的毛衫外套,沉声说,“事儿我都知道了,你打算怎么处理?”


    “我怎么处理?”钟携抬起头,也没有了一开始的针锋相对,灌了口水之后,润了润口后说,“这事儿我不能出面,朱霜,人是在你地盘上出的事儿,处置的问题也自然是你这个老板负责,而且她过去之前,肯定是和你知会过的。”


    朱霜闻言也是一阵的无言。


    ——黎荀落去之前,她还信誓旦旦的和黎荀落说让她好好玩,就算是醉死在那她都能给人拖出来,完完整整的送回家里。


    可结果呢?


    如果当时不是钟携发现了其中的异常,率先下了楼,那后果简直是不堪设想。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却也知道钟携的意思。


    钟携已经在黎荀落那群所谓的同学、朋友面前暴露了自己,所以这事儿绝对不能再以钟携的名义进行第二次的发酵,否则第二天的舆论头条,不是以她们一己之力就能给压回去的。


    即便是她们进行紧急公关,可黎荀落的存在到底会被曝光在全天下人的面前,她们不管是谁,都不希望这件事情的发生。


    不论是酒店的内部员工处置也好,还是黎荀落那些同学的下场也罢,都得由朱霜自己出面,一个个的以家长、老板和委托人的身份去处理。


    “……这事儿。”朱霜有点艰涩的开了口,“等落落醒了之后,我和她说。”


    “也成。”钟携把那句‘不能让她家里知道’这几个字给咽了回去,心想朱霜和黎荀落认识的时间只会比她长,肯定也不会这么没分寸,闻言点了点头。


    说完,钟携起身就要走。


    朱霜本以为她是要上楼,就给让了让,却发现钟携径直走向了门口。


    她一愣,皱眉说,“这就走了?”


    “嗯。”钟携头也不回的应了一声,背对着后面的两人穿上大衣,只觉得手心里的小绒布盒子搁的她手心生疼。


    朱霜这时候抿了抿唇,站起来看着她的背影,说道,“钟携,我是不知道你们俩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但是你听姐一句劝,没事儿了就别穷折腾了,人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钟携动作停了一下,回过头的那一瞬间,一句‘我想折腾?’四个字的反问差点说出口,可看到朱霜的那一刻却又给收了回去。


    朱霜什么都不知道,说了这一句,还得解释更多句。


    她自嘲的摇头笑了笑,把手揣进了口袋里,没多说什么,和那边摆摆手,转身走了。


    一直到了车上,她才重新把那个雾蓝色的首饰盒拿了出来。


    属于黎荀落的那一枚小了一号的戒指在里面安安静静的躺着,主人并没有把她给戴上。


    钟携闭了闭眼睛,一手搭在额头上,把自己摔到了椅背上。


    第28章


    黎荀落双眼可以聚焦的时候, 就看到了一个泪眼汪汪的趴在自己床前的范小简的大脑袋。


    范小简眼睛长得溜圆, 但是眼尾略微有点下垂, 平时不故作可怜就已经像是个无家可归的小奶狗了, 现在露出了这么一副表情,可算是把刚睡醒的黎荀落给惊着了,只想抱着她的大脑袋塞在怀里使劲儿的揉。


    她从床上缓慢的坐起来,虽然还有点晕乎, 但是状态倒是还好, 看起来喝的酒质量确实不错, 而且估摸着昨晚上范小简应该也喂了她醒酒药之类的东西了。


    “你姐呢?”她眼神左右转了一圈, 没看见人。


    她倒不相信钟携能把她一个人丢在那自己走, 但是人确实是一睁眼就没了。


    心里怪失落的,还以为能被她给骂上两句, 趁机多说几句话呢。


    范小简一眨眼, 看不得黎荀落眼底的落寞,说道,“熬了一宿,剧组那边催着,早上才刚走呢。”


    话音刚落下, 那边门就从外头被打开了。


    朱霜大概是听见了里面的动静, 面容有点憔悴的从门外进来, 说道, “醒了?”


    看到钟携在这黎荀落可能都不会太诧异, 倒是朱霜为什么在这, 黎荀落就有点想不通了,下意识问了句,“霜姐?你怎么在这?”


    范小简摸摸鼻子,看了一眼朱霜难以启齿的表情,硬着头皮,还是自己主动把昨晚上的事儿给交代了一下。


    听完之后的黎荀落果然不出意外的陷入了沉默。


    任谁听到自己曾经单纯的同学,长大后会做出这么下作的事儿,心里都会有点难以接受。


    范小简手指刚一动,正打算劝慰劝慰黎荀落,黎荀落就回了神,连忙摆手说,“我没事儿。”旋即她停顿了一下,说道,“就是有点突然,你让我缓一会儿。”


    这事儿听到最后,居然显得有些可笑。


    黎荀落唇角要笑不笑的带了一下,自嘲居多——枉她上辈子算是半只脚踩进娱乐圈几年的人,也算是个资深编剧,怎么反而被一群刚毕业的圈外大学生反算计回去了?


    这要说出来,岂不是笑掉人大牙了?


    朱霜有点担心,但是不给她什么机会,黎荀落自己转瞬就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沉静的说道,“酒店的几个人都控制起来了吧?留下证据了吗?”


    “嗯,全都带进去了,证据提交给警方了,你那两个同学也在昨晚上被逮捕了——落落,这事儿不适合处理的太张扬。”朱霜见黎荀落状态还算好,话音一转,不由多说了一句,“我知道这事儿到谁身上都难受,但是如果闹大了,对你的负面影响只会更大。”


    尤其黎荀落混的是编剧圈儿,一共就那么点大,以讹传讹的效力黎荀落比谁都清楚,也决计不会想再经受第二次。


    “嗯,我知道利害关系。”黎荀落沉思了一会儿,顺手揉了揉眼睛。


    她面不改色拿着湿巾擦了擦有点难受的眼角,说道,“霜姐,帮个忙,给请个代理律师,这事儿悄悄解决,该蹲的蹲,该罚的罚,主要是护好钟携。”


    朱霜一直挺内疚,可听到这时候忽然笑了,“你俩还真是……”


    谁出事儿了第一个都想到的是对方,都不想让对方受伤害,完全没想过自己要如何。


    要说她们俩是因为感情生变,朱霜真觉得不像,可如果不是因为感情生变,这么多年都一起过来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儿,非得闹到离婚这地步?


    可感情这事儿吧,还真得两个当事人自己解决清楚才行。


    她道,“成,这事儿交给我,你这几天安心看剧本吧,过阵子也得进组了。”


    范小简前面还能听懂,到后来就有点懵了。


    她眨眨眼,视线在两人中间来回转了一圈儿,这才小心翼翼的开口,“剧本?啥剧本啊?我落落姐又接剧本了吗?接剧本她为啥要进组啊?”


    一进组那可就是少则几个月,多则要用年来计算的时间了。


    不趁着刚离婚这热乎劲儿打打铁,她以后上哪蹿机会让这俩人遇见啊?


    范小简开始愁了。


    黎荀落其实自大学开始,就已经在帮着一些剧组构思剧本了。


    那时候她需要钱,所以还当过几个挺有名的编剧底下的御用枪手,平时也就写点稿子,完全不需要进组跟着现编。


    后来虽然进了编剧这一行,但也就刚开始没两年,只是当个网络兼职,给固定的组写写稿子,也算是她比较有天分,倒也还挺受重用的。


    到现在为止,她虽然还没有选个固定团队跟,但是如果进组的话,新人看到她也都是要叫上一声‘落落姐’或者是‘荀老师’的。


    只是一般情况下黎荀落不会单独选择进组,毕竟那时候钟携还是忙的满天飞,一旦进组就很难中途离开,黎荀落一般都会全程陪着,到目前为止,她都还算是个比较自由的散人,也比较无视圈子里的那些规矩。


    范小简还一直以为,黎荀落是不打算长久进组跟着的。


    她曾经说过,在剧组待时间久了,人傻不说,还会变抑郁。


    黎荀落这时候才眨了眨眼睛,带着笑意说道,“《猎王》剧组,听说过吗?”


    范小简眨了眨眼睛。


    又眨了眨眼睛。


    随后她嘴巴微张,倒吸一口凉气说,“——猎、猎王?落落姐,猎王剧本有你操刀?”


    “有的。”黎荀落点点头,歪着脑袋说,“不过分量不重要,哦,这不是重点。”


    范小简屏息凝神的等着黎荀落说接下来的话。


    “重点是。”黎荀落龇牙一笑,“我进组是拍戏的。”


    范小简表情呆滞了一瞬,“什么玩意儿?拍戏?拍什么戏?你——”


    ‘你拍戏我姐知道吗’这七个字被她吞回了肚子里,不敢说。


    但是黎荀落显然看出了范小简接下来的想法,以一种十分温柔和善的语气顺了顺范小简的头毛,说,“所以你得保密,知道吗?”


    *


    一直到范小简抱着电热毯、扛着小太阳从屋里走到了街边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是恍惚的。


    等到树枝上的雪花飘落到了范小简脖子的时候,她才打了个激灵,整个人清醒过来的同时,眼睛也一瞬间亮的像是个三百瓦的小灯泡——


    她落落姐这是打算,进组追谁呢?!


    答案显然只有一个啊!


    于是深夜的道路上,范小简扛着小太阳和电热毯,‘嗷嗷嗷’的叫着狂奔了一段。


    跑着跑着,她速度慢了下来,不知道什么时候,雪混杂着泪水流了一脸,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她慢慢弯下了腰。


    她也没舍得用电热毯擦鼻涕,就用袖子蹭了蹭,抽抽噎噎的蹲在路边儿,随缘打了个车回了。


    开车的是个女司机,看上去岁数四五十岁,女儿也该是有范小简这么大的,见范小简一脸鼻涕眼泪的,不由生了点恻隐之心。


    她把纸巾盒子给递过去了,面有忧色,试探性的说,“姑娘怎么了?这大晚上的有什么不高兴的啊?”


    范小简把怀里的东西仔仔细细放在一边儿,抽抽噎噎的抬头看了一眼,嘴角耷拉着,含糊不清的说,“没,我高兴,我高兴的哭了……我不能更高兴了呜呜呜我真的高兴啊。”


    女司机唇角一抽,也不敢多说话了,默默的把防护车窗升起来继续上路。


    范小简把擦完了眼泪的纸顺手揣兜里没乱扔,两只眼睛被揉的跟个兔子似的,心想,她是真的高兴。


    因为电热毯和小太阳,是黎荀落在她走前,特意让她带上的。


    她那会儿脑子根本就没转过来弯儿,还不知道是为什么,反倒是朱霜旁观者清,抱着个胳膊也没走,站在墙边儿上,多说了那么一嘴。


    “钟携不是腿受过伤,阴雨天一到就疼?”朱霜笑的一脸老谋深算,一副故意看好戏的表情,“这几天《猎王》剧组那边儿也催着你们进了吧?时间紧,东西现买难免漏下,让你带你就带,多带点。”


    黎荀落也不怕被取笑,在那边笑吟吟的点点头,说,“多带点,带的多了我也用得上。”


    想到这,范小简又抽了张纸,‘啪叽’一声盖在脸上,整个人放松下来,往后倒去。


    没一会儿,四四方方的白纸上就出现了俩被眼泪湿透的圆圈,和两条清晰可见的水痕,餐巾纸遮盖住嘴巴的位置,伴随着范小简沉重的呼吸声起起伏伏,好不热闹。


    前车女司机冷不防抬眼看见,被吓得浑身就是一哆嗦,“……”


    第29章


    黎荀落说到底也没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加上警方那边也不是一两天就能解决的。


    因此她酒后不舒服的状态过了之后, 在家这两天就趁着有时间把《猎王》这个剧本给重温了一下。


    倒也算是她记忆比较好, 加上《猎王》也算是她进这行以来第一个接触过的剧本, 上一世的印象本身就挺深,每天都废了大功夫在那死磕,也不是没有成效的。


    不是她吹牛,就《猎王》这部剧, 小到任何一个细节, 黎荀落都能给依葫芦画瓢给重新复刻出来。


    *


    清晨, 应着外头的鸟叫声, 黎荀落一边喝水一边拨通了范小简的电话。


    有几只没能南飞的鸟儿干脆在房檐底下搭了个窝, 看着还挺舒服,倒没耽误什么, 黎荀落一边看着, 一边等着范小简接通。


    那边传来了个挺精神的声音,接通第一句就是特别清脆的喊声,“落落姐!早上好!”


    “早上好。”黎荀落挑起唇角,省去了那些拐弯抹角的,直接切入主题, “你姐什么时候进组?”


    “已经在组里了。”范小简实话实说, 过了大约几秒, 她声音小了点, 道, “我没告诉她说电热毯和小太阳是你给的, 怕她生气……对了,这两天下雨,这些东西用的可舒服呢,我前几天去你那拿的暖贴也好,全都给我姐贴上了,她也没说关节疼了。”


    给钟携用的,都是黎荀落自己亲自试用过的,质量不说多好,但是人体绝对是会觉得舒适的那种。


    她俩谁也都不差那几个钱,没必要在细节上还委屈自己。


    黎荀落忽然想到了当初那份离婚协议上,钟携划给自己的财产范围,唇边的笑多了种说不出的苦涩和道不明的情绪,定了定神才说,“行,我知道了。”


    她挂了手机之后又看了看落地窗外的鸟窝,正巧和里头两只黑豆小眼儿对上,不由一笑,说,“积德行善,鸟神保佑,我给你个安乐窝,你回头也还我一个安乐窝。”


    鸟叽叽喳喳的歪了歪头,随后脖子一缩,闭上眼睡觉了。


    *


    新演员在剧组待得时间也不用太久,毕竟戏份少,也不算太重要,上班时间就和那群不少混日子的编剧差不多,收了工就能走。


    但是黎荀落有心想在剧组多待,原因纷杂,堆堆垒垒的也挺多,可最重要的还是钟携。


    因此这一次过去,东西带的还是挺多的。


    朱霜找来当她经纪人的算是个熟手,这阵子算是备孕阶段,不想太劳累,但也没打算停工,就没彻底退出去,有事儿没事儿了带几个安分的新人,算是稳着点业绩。


    朱霜找上去的时候,也就顺口答应了。


    见黎荀落出来后,她干脆的收起了手机,说道,“自己检查一下还有漏掉的没。”


    黎荀落刚要摇头,余光看到了自己扶着行李箱上的手。


    无名指上的戒指在先前聚会的时候被她摘下来了,因为平时很少摘,她还一直以为在手上,那两天因为酒的后劲儿晕乎乎的,就压根没想起来这件事。


    她笑了笑,说道,“戒指没带,我去取一下。”


    符洁晓笑笑,表示理解,还顺手晃了晃自己手上的大钻戒,炫耀和幸福溢于言表。


    黎荀落有点好笑,然而进门的时候却犹豫了一下——她虽然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可钟携不是。


    她随便发个微博,手滑点个赞都能随随便便上第二天的热搜头条。


    这个戒指虽然不是什么特殊的款式,可到底是有几年了,同款估计天底下也不剩几个。


    真要戴出去这么久在剧组待着,一是她担心服化问题会给弄丢,二也是因为怕给钟携惹麻烦,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黎荀落挠挠头,转身又走回了车上。


    “这么快?”见她出来速度这么快,符洁晓抬头看了她一眼。


    黎荀落腼腆一笑,说,“东西太宝贝了,带到组里怕丢呢。”


    符洁晓这次笑了两声,倒也没调侃,知道黎荀落说的也八成是真的。


    婚戒这东西放在组里,每天人来人往的这么杂,真要是哪天没留心,随手给放在一边儿,指不定下一秒就找不到了。


    *


    进组后,黎荀落先是去导演那边晃悠了一下。


    虽然知道她这次算是‘带资进组’,但是黎荀落和她自己背后的‘金主’朱霜一早交代过,不能特殊对待,不能加戏,让导演该怎么整就怎么整,完全不需要给她留面子。


    虽然也没打算之后往演戏这条道上走,但是好歹算是她第一次的处女作,黎荀落自己也希望能尽善尽美一点——起码不能等到有朝一日曝出她和钟携的关系,外界给她的评价,是钟携仗着自己地位背景,要强行扶持原配她上位。


    原配这词儿给她逗的一笑,摇了摇头,心想她俩还都没再找对象,这词儿不合适。


    不过自己这以后再介绍钟携的时候,要怎么说?前妻?


    *


    导演显然是和朱霜那边接洽过,虽然有心理准备,但也确实是挺少见这么乖觉的演员,毕竟多了是人有两个钱就开始装王八想上天,这么多年也见惯了。


    不过眼前这姑娘看着眼生,但是落落大方的,不像是什么上位的,眼神干净。


    老油条见到这样的新人都喜欢,脾气也好了不少,就过去问了几句,“新人?”


    “嗯。”黎荀落大方点头,不卑不亢的说,“陈导您好,我其实是干编剧的,这次的《猎王》也有操刀,主要奔着……嗯,体验角色真实感官去的,用了点非常手段,您不用在意,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我吃得了苦。”


    陈导一听这话神色就有点变得高深莫测起来,摸着下巴上的小胡须,冲着旁边一个小椅子抬抬下巴,“行,坐那去吧,多看看。”


    倒也没什么新人能厉害到得导演亲自带——基本都是剧组里有常年蹲守的几个跟着的副导,除非是一些亲自挖素人主角的名导,否则基本都是他们侧面指导。


    黎荀落也没吱声,找了个不耽误事儿的僻静角落蹲了下去,捧着脸,双眸一转不转的盯着片场看。


    *


    钟携进组后还一直在配合导演融入,双方都还处于一个磨合期。


    毕竟时间也不算太赶,导演组那边目前状态看上去也还算是比较轻松,她没事儿的时候也没走,双手揣着个热水袋,身上披着羽绒睡被,正对着一个小太阳烤着,闭着眼在那边休息。


    范小简去道具组那边确认,回来的时候蹭了两杯热可可,一路上小口吸着凉气蹿了回来。


    把热可可放到桌子上之后,她就在原地开始蹦跶着把手往自己耳朵上放,一边鬼哭狼嚎着嘱咐钟携,“姐,太烫了,你过个几分钟再喝。”


    钟携清淡的‘嗯’了一声,没多说话。


    过会儿她大概觉得躺的有点久,打算起身换个姿势,然而余光不经意的略过了某个点不过一秒后,就瞬间的扭过了头,双眼如利剑一般,紧紧的把目光钉在了一个角落坐着的人身上。


    旋即,她嘴唇轻启,几乎是咬着牙说道,“范小简,你来给我解释解释,黎荀落怎么会在这?”


    如果不是蹲在角落里的那个人影她太熟悉,她又隔得不远,否则钟携都几乎要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范小简也是一愣,有点迷茫的绕场看了一会儿,才找到了人。


    看到黎荀落后,她也吃一惊,毕竟她早上那会儿还和黎荀落通过电话,完全没想到下午她就来了剧组。


    她茫然的说,“我不知道啊……”


    啊不,她不知道黎荀落这时候会出现在剧组,但是她知道黎荀落迟早会出现在剧组。


    ——但是这话她能说吗?


    ——当然不啊!


    范小简迅速给自己的问句做了一个自答回复。


    见范小简表情不像是伪装,钟携目光死死的盯着那边因为太冷,已经开始站起来在原地蹦跶取暖的人,眼睛一闭,说道,“把奶茶给她送过去,拿个热水袋——之后告诉她,让她哪来的回哪去,这种地方,是她能随随便便一个人过来的?”


    范小简捧着那杯烫手的奶茶愣住了,看着钟携气愤又不似作伪的表情当下泪流满面,“不啊姐,不行啊,你忘了我、我落落姐是编剧啊,她来这,我这也没立场让她哪来回哪去啊!”


    “编剧?”钟携皱眉,目光却依然落在角落里那个人影上。


    不知道是不是在自我安慰,钟携开始想,黎荀落来这里大概率可能不是因为她,毕竟黎荀落也已经是一个小有名气的编剧了也没错,她总要接工作的——可一这么想,她反倒开始难受了起来,不上不下的,比刚才更不是滋味儿。


    半晌,钟携深吸了一口气,逞强般的冷笑一下,“最好是。”


    随后她攥紧了手,闷不做声的独自一人走到了她独用的服化室。


    她手心有个银色的素圈,一个人没事儿的时候,她也总会拿在手里看看。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毕竟那个素圈跟了她和黎荀落这么多年,闭着眼睛都知道上面的纹路,所以更多的时候,她甚至是大脑一片空白的盯着那个素圈看。


    过了一会儿,钟携回过神,把东西塞回了口袋里,想想大概觉得放在口袋里不太安全,又取了出来。


    她盯着又看了会儿,皱眉戴到了自己手上,半晌,盯着自己的手自嘲一笑。


    真不知道她当时是怎么想的,怎么就鬼使神差的把这东西给顺出来了。


    第30章


    钟携走后没多久, 范小简就屁颠颠的跑到了黎荀落身边, 带着黎荀落在剧组里头转悠了一圈, 类似宣誓主权般的露了露脸。


    ——她在剧组里头, 代表的就是钟携。


    当然,本身范小简她自己也算是个业内有头有脸的人,而她现在却半是恭敬的态度,带着黎荀落在这里绕了一圈又一圈, 但凡有点眼色的, 也就该知道, 黎荀落不是他们谁能轻易招惹的。


    否则范小简何必大费周章的和几个负责人特意介绍呢?


    黎荀落抱着那杯热可可, 小口小口的吮着喝, 几口下肚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从五脏六腑开始, 由内而外的洋溢着暖洋洋的感觉, 不由感叹热饮果然是女性之友。


    “落落姐你还冷吗?”范小简噬甜如命,奶茶到她手里一会儿就能解决。


    她那杯喝的快,剩下了没多少,这温度,剩下的那点儿估计只剩下了余温, 她三两口把剩下的解决掉之后, 问了问黎荀落。


    黎荀落摇头, 想想说, “这会儿不冷, 待会儿说不好, 我刚进组没什么事儿,也就是蹲在一边儿观摩学习……你带我去拿几片暖贴吧,我做个预备。”


    范小简一想也是,就算是黎荀落现在有角色,那也还没到开拍的时候。


    导演虽然说是预留出了大概一到两周的时间让演员们找感觉,可实际上,除了几个主演,和有野心、想长久发展的演员之外,大多数人都拿这些时间当是休闲娱乐的时间了。


    黎荀落自然不可能是纯进来打酱油的,也得努力,甚至得更加努力,就得多看他们对戏的时候有什么不一样,大到肢体动作,小到微表情和眼神变化都要默默记下来,更多时间都是蹲在一边,捧着水浇灌自己,充当个大白萝卜的。


    范小简存放东西的地方自然是钟携的化妆室。


    过去的时候,也不知道钟携去哪了,化妆室里头也没人,俩人就干脆大大方方的直接走进去。


    给黎荀落拿了大概十几贴,范小简才说道,“落落姐,你今晚回家吗?”


    “得回一趟。”黎荀落蹦了两下,不过一会儿时间,热可可带来的暖意就已经不见了。


    她也不拿范小简当外人,外衣一掀就往里头保暖内衣上拍了一片。


    有点不平整,范小简岔开腿矮下身体帮她弄好,这才起身说,“那你干脆再多拿点过来,剧组发的那些根本不够——二三月份天本来就冷,再下几场雨,倒春寒都够人吃一壶的,你又怕冷,没事儿的时候干脆就在这取暖得了。虽然地方小,但是小也有小的好处,一个小太阳加几个暖宝宝,比暖气差点,但也能熬过去。”


    “再说吧。”黎荀落一笑,身上几个地方的暖贴开始生效,她也出了口气,觉得四肢都没这么僵硬了。


    然而两人出去前,黎荀落忽然在钟携的桌子上看到了一个极其熟悉的物件。


    那是一个雾蓝色的绒布小盒子。


    这个颜色的绒布盒很少见,大多都是宝蓝或是浅灰色系,然而还不等黎荀落多看,门就从外面被推开了。


    屋里和屋外通风的走廊还是有点温差的,身上暖和起来的黎荀落觉得开门的瞬间就有一股凉风吹在脸上,顺着脖子一路灌下去,激的她又是一个激灵。


    进门的钟携皱了皱眉,“你怎么在这?”


    话虽然问的是黎荀落怎么在这,然而眼睛瞪得却是范小简,另外一手则不着痕迹的虚掩上了门。


    范小简闻言脖子一缩,眼睛往上一翻,仰起头蹲在了角落里,假装自己是个五彩斑斓的鹌鹑。


    钟携唇角一抽:“……”


    黎荀落一眨眼,注意力瞬间被拉回去,笑眯眯的说,“我来借几个暖宝宝。”


    “借?”钟携挑眉。


    黎荀落面不改色的改了口,“拿几个。”


    钟携冷笑一声,一手还在门把上握着,人站到了门的一侧,把门打开,不动声色的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黎荀落一顿,忍气吞声的走到了门口。


    她在门口停了一下,目光不经意就落在了钟携扶着门把的手上,却发现本身什么都没有的无名指的地方,多了一个银色的戒指。


    她一愣,下意识的抬起头,发现钟携今天穿的是个高领的毛衣,也看不见戴没戴项链,于是她眨眨眼,道,“姐姐,我要是缺什么东西了还会过来的。”


    范小简仗着钟携看不见,悄悄对黎荀落比了个‘OK’。


    黎荀落看见了,不由露出了抹笑。


    然而这个笑太灿烂又带着点说不清的喜悦,钟携看见了,像是愣了一下,才不自然的扭过了头,别开视线,脸颊也不知道是热的还是别的,有点微红,“……以后过来就过来,现在你先给我出去。”


    黎荀落反倒不解了,“为什么我现在不能过来?”


    “……我。”钟携突然一阵语塞,“要换衣服。”


    “哦。”黎荀落乖乖点头,然而在门被合上的第三秒,她重新又探着脑袋进去,满脸无辜的说,“可是姐姐,你换衣服躲着我干什么,你什么样儿我没见过啊。”


    钟携背影僵了一瞬,然而在她回头前,黎荀落就已经大笑着反手关上了门。


    不凑巧,正和一个埋着头往走廊里头冲的小年轻撞了个面对面。


    小年轻大概是听到了刚才那句话,正僵在原地,瑟瑟发抖的用那张满脸无辜的脸抬头,看了好一会儿化妆间上的名牌,才确认自己没听错,不由张大嘴巴,结结巴巴了半晌就喊出了个气音,“啊……”


    黎荀落面不改色的拍拍她肩膀,擦肩而过的瞬间,以一种十分一言难尽又复杂的态度叹了口气。


    留下小年轻一个人在那神色复杂的持续脑补——是她想的那样吗?是吗?


    *


    ——其实欣赏钟携找状态,是一件特别有意思的事情。


    这是黎荀落上一世在和钟携分开后,也最经常做的一件事情。


    只是那时候没那么胆大,她只能一个人缩在编剧组里面,通过镜头静悄悄的偷看,绝不会像是现在似的,大喇喇的搬个凳子,就蹲在导演组后面的几个机位旁边儿盯着。


    “钟携粉丝啊?”导演盯了一会儿,发现老戏骨不愧是老戏骨,影后不愧是影后,完全不需要他多操心,便挪开了视线。


    “啊。”黎荀落可有可无的点点头,笑嘻嘻说,“是啊,十几年铁粉了,没出道就一直喜欢着呢。”


    “呦。”导演给黎荀落逗乐了,心想黎荀落现在也就屁点大——十几年老粉?那时候黎荀落满十岁了吗?


    虽然这么想,不过她看着黎荀落那认真的表情,心想大概也是真的,谁七八九岁的时候不追星呢?


    他小时候还追过欢天喜地七仙女呢。


    于是他笑了笑,说道,“挺长情啊。”


    然而这个词一出,却不知道怎么的,黎荀落忽然陷入了沉默。


    “我……不能说长情吧。”黎荀落双眼迷茫了一阵子,“中间……有段日子克制着自己不喜欢,强迫自己不喜欢她。”


    导演挑眉,心想有故事啊。


    但是跟这么个看上去岁数不大,实际上却老城稳重的人聊天也挺有意思。


    闻言他敲敲手里的烟,把多余的烟灰弹掉,说,“就移情别恋了?”


    “没有。”黎荀落一摇头,单手托腮,说,“就是觉得有点累了那时候,我喜欢她喜欢得不得了,可是就感觉……嗯,常年没什么太大的回音吧,聚少离多那种的,也没什么共同话题,对她知道的也越来越少,难在一起。”


    导演这下笑了,烟雾缭绕的背后有张看不太分明的脸,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听出黎荀落的弦外之意,过会儿他说,“干这一行的,哪有天天能腻歪在一起的。真能腻歪在一起,那也不用往下走了,消息嘛,媒体狗仔一发酵,真真假假能有多少呢。”


    黎荀落注视着他,觉得导演这话像是有什么深意。


    不过转瞬,导演就说,“你看,那是个高高在上的明星,影后,票房保障,有钱有颜还有权,多少人喜欢她,上赶着人家都看不见一眼,你起码还能跟着身边儿一块对戏,喏,对手戏,开心不?”


    “……开心。”黎荀落静静想了想,随后搬着小板凳往导演那蹭了蹭,满脸认真的说,“导演,我知道你想搞个偏禁忌又高大上题材的,和编剧组那边儿大概谈不拢,这么着,我愿意牺牲啊,你问问钟老师,想尝试一下吻戏不?我免费陪练,绝对不叫苦的。”


    导演最后口烟卡在嘴边儿上,都忘记要吐掉,愣是被烫了个大燎泡。


    旋即,他的表情几经变化,像是有点欲言又止,过了好一会儿,他捂着嘴反应过来,一边抽气,一边嘶嘶的说,“你这小丫头……胆儿挺肥啊?”


    黎荀落龇牙一笑——她胆儿不肥,她那哪能叫胆儿肥呢。


    她真要胆儿肥,早就直接把人给办了,哪儿还能磨磨唧唧的拖到现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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