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胆生魂也敢硬闯我黄泉集市?”书店鬼老板挽起袖子, 招呼众鬼道,“给我打!”
男人迎着向他扑来的鬼魂,神色不变, 亮出刀尖, 一副以一敌百的姿态迎战, 先是一脚踹飞了卖尸肉的刀疤鬼, 又一匕首将另一个病痨鬼切成两半, 书铺老板在他手下过不了三招,当即抱起离身的脑袋哭喊着要去找冥府的守卫撑腰。
姜画头皮发麻地捂着脸,从指缝中偷摸看,司徒偃明衣袂翻飞, 手指绕出刀花, 长腿横劈,黑靴踹人, 众鬼群中来去自如,轻松制敌,然后瞬影幻步来到他跟前,笑着道:“找到了, 落跑甜心。”
姜画:“=口=……”
说完,男人一把将青年掳上肩, 在众鬼震惊得倒抽一口凉气中, 扛着心肝肉跑远了。
毕竟众鬼虽然实力不强,胜在人多,司徒偃明没有恋战,他生魂的味道会不断引来难缠的小鬼, 所以必须换个地方掩盖住味道。
他一路向集市外的幽暗山林里飞奔, 吓得姜画连连踢腿挣扎道:“里面危险, 不可以进去!”
司徒偃明只好在树林边缘刹住脚,无视山林深处恐怖的野兽咆哮,将人放下,“阿画,先帮我把那群跟屁虫甩掉。”
他好像笃定姜画有办法,所以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心上人,满眼都是溢出的爱慕。
“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姜画无语了,不能放任男人的生魂在他身边被众鬼咬死,可是一个生魂怎么敢闯进危机四伏的黄泉路,他怎么敢?
他生气地跺了司徒偃明一脚,批评道:“不知轻重,你该待在人间,这里是人死后才可以来的地方。”
鞋脏了,男人一点都不在意,“因为你,生死于我没有不同。”
姜画鲜活起来的样子他怎么都看不够,如果能搏得美人关注,做个无畏的痴人又何妨?他伸出那只写着“我不”的手,摘去姜画的兔子面具,换到自己脸上,沉吟道:“是不是还得再加上一个掩盖气息的法术?”
“面具一万块,法术两万块。”姜画道。
司徒偃明财大气粗道:“成交。”
姜画拿出冥官笔,给他在面具上写了一个“无”字,字光幽冥的那一刹那,司徒偃明的生魂气息顿时完全消失,就好像他本人不存在于这个地方。
“好了,这下除了我,没人能再看见你。”姜画运笔收尾,省得黄泉市集上的众鬼闹心。
“我家阿画的手艺真棒。”司徒偃明面具下露出的眼睛笑成弯月。
姜画不理他,拍拍衣袖走了。
生魂离体不能太久,不过司徒偃明好像根本不担心,一副作死了就算讹上姜画的模样,淡定地游山看水,一路重回黄泉市集。
姜画在市集小摊上重新买了个白狐狸面具,软毛搓成的小耳朵很可爱,司徒偃明紧了紧手指,忍住捏耳朵的欲1望,接着,他时不时指向街头的货品,问姜画喜不喜欢,喜欢就买,他非常非常有钱。
姜画问他道:“非常非常富有的司徒先生,你带钱了吗?”
男人刚要点头,就听青年冷冷道:“冥币。”
“……呃,如果这里能有一家天地通的银行让我汇兑……”出来匆忙,委实没带。
好了,知道男人没钱了,姜画叹气,从包里掏出亿元冥币递给司徒偃明,“等会儿你坐黄泉直达人间界的专车回去,这是路费,借你。”
司徒偃明不接,神情流露忧虑,“你呢?”他没想到姜画不愿与他一起离开,“你要去哪儿?”
姜画怕他不肯听话,好言哄道:“我晚些就回去,不骗你。”
司徒偃明摇头,控诉道:“不行,你骗了我几百年,我总是被你骗。”
曾经姜画骗他会努力撑住活下去,可是“孩子”没了,姜画也跟着没了,他使用三次禁术想要把人从黄泉带回人间,最后一次,他以折寿三十年为代价,换来姜画临终前握着他的手——他骗他来世相见,再续前缘,结果姜画根本没有来世,也不愿和他续缘,还说什么定会原谅。
都是花言巧语。
思及此,男人使劲攥住了面前人的袖子,声音婉转低沉,“要不你还是把我杀了吧,比骗我好受些,不然我不会放你一个人留在这鬼地方。”
姜画:“???”
诚实乖巧的艳鬼绝不会骗人!
“你在说什么呀?”姜画莫名被扣上黑锅,怔在街上一时回不过神,手足无措地想,他总不能真的放任司徒偃明在黄泉路上找死,只好皱着脸训斥,“你要讲道理,我有正经事。”
司徒偃明立即执绅士礼道:“有什么能为您效劳?我的荣幸。”
姜画:“……”
牛皮糖踢不走,看来今天不是拜访府君的最佳时机,好在他从商业往来频繁的集市上打听到近十年地府经济发展不错,想来府君勤政,花了很多心血,不必急在一时。
于是,他调转了行进的方向,在市集上买完各色小玩意儿,沿着黄泉岸,叫来一辆幽冥马车,给车夫付了车资,马车便载着他和司徒偃明,向离人间界相反的方向去了。
最后,他们来到黄泉渡口,以前破旧的渡船竟然也大变了模样,刷着新鲜棕油漆的新游船上,一位船手招呼道:“客官,要过河吗?”
姜画对司徒偃明道:“你看着。”
说完,他飞身跃上船头,船手刚笑着准备招呼起锚,忽然,船底下的水中泛起异常粘腻的黑泥,明明稳当宽敞、可栽十数游客的船只竟然在黑泥的席卷下迅速下沉。
船手吓得脸都青了,惨叫着扔下木浆,直到姜画重新飞回岸边,游船这才恢复正常。
“这……这位客官……”船手恨不得摇着船离姜画八百丈远,“您魂魄有异,不能登船!”
姜画抱歉地向他作揖,他知道自己上船船会沉,所以他是登给司徒偃明看。
司徒偃明被刚才那下变故惊得回不过神,温柔的笑容还残留在嘴角,“什么叫魂魄有异?”
姜画道:“你放心了吗?我不能再轮回了。”他指着对岸的三生石碑,“以前我第一次到那儿去,三步就有石头绊我一次脚,孟婆不给我打汤,还拿勺子敲我脑袋,他们都说我魂魄有异,我不信……再后来,萧柳给我找了给布娃娃做法事的道士,他也说是我自己的问题……”
他的神色有些落寞,“虽然我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但你不用那么紧张我来到黄泉,我就四处走走看看,不会想不开,没能投胎到人间的那三百年,我一直住在冥府,这一带我非常熟悉。”
“你说你不能再轮回……是因为我的关系吗?”司徒偃明低头看着自己开始颤抖的手指,这一双骨节分明的能翻云覆雨的手,却一次都救不了自己的爱人,“是我……施展了禁术的原因?”
姜画无言以对,他不想在这件事情上怪罪司徒偃明,他也有责任,“或许不是,我现在觉得做鬼挺好,我在人间界能读书,学习异界文化,很开心,管不了生前的烦心事啦。”
“不……”司徒偃明倒退着离开白色水花拍打栈道的口岸,难以接受这样的结果,他在面具下的眼眸闪过破碎的光,整个人摇摇欲坠。
如果这个世间有个词叫报应不爽,为什么不是应验在他的身上?
他原本庆幸姜画超度法事失败,以为是那道士学艺不精,搞了半天,他才是那个祸害,那个侩子手,那个傻子……
傻子以为爱人恨他,故意不肯转世重生,却原来……
姜画不是不想转世,是根本无法转世。
司徒偃明犹如被一把刀当胸切成两半,他想起了三百年前姜画死去的那一天,他抱着他的尸身,举行了冥婚,揭开禁术的残卷,一笔一划复刻出了回溯岁月的轮盘,习禁术者不得好死,终将反噬。
若是行满三次,大概……天地都不容他……
身在黄泉岸,低头走马灯,河水能够映出一个魂魄的前世今生。
姜画看到自己的魂魄与悔不当初的司徒偃明交织在一起,泛起一幅幅画卷——前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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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我……我好像怀……怀孕了!”
青年欢喜地叫着,披一件外袍就跑进雪地,素雅的绸缎虽然色调浅淡,却衬得他眉目如画,一双眼眸如秋泉,掩盖着不安,但更多盛放的是喜悦。
他差点鞋都跑掉了。
彼时,尊贵的城主大人步履匆忙,一身玄色银绣锦袍,玉带腰间一颗价值连城的海鲛珠荧光烁烁,脚下长靴将青砖踩出嘎吱的沉响。
他身材颀长,举手投足间尽显雍容贵气,黑发束在银丝冠后,一半脸陷入月色的阴影中,轮廓凌厉,薄唇冷凉,令人难以捉摸神态更如随时可能肆意奔袭掠夺的凶兽。
男人正面被青年拦住,先是脚下一顿,随后玩味启唇道:“真的?”
青年笑得羞怯,“我请了郎中把过脉。”
男人抬眸,伸出手指勾住青年线条优美的下颌,像是打量某件物品般赏鉴片刻,凉薄的目光从青年秀挺的鼻尖滑至他纤细的咽喉……
青年的睫毛轻轻扇动,感觉很是羞1耻,却依然柔顺地任由男人抚摸他的唇瓣。
“姜氏一族血脉奇绝,孩子能够继承你的三分颜色倒也不错,那个术士给的药草很好,等孩子降生,我会重重赏他。”
他顿了顿,“阿画,辛苦你了,我知道你身为男子孕育不易,可是只有这样,你才能做这座城池的另一位主人。”
青年脸色霎时红白变换,他手足无措地站立在原地,呐呐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最后任由男人轻笑着道:“你看你,我们快要有孩子了,你都还不肯唤一声夫君。”
青年呐呐地喊了一声“夫君”,得到男人安抚般的亲吻。
那吻飘忽如雪,转瞬化开在嘴角,带着凉意和不着痕迹的淡漠。
*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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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 # 黄泉百态三
或许因为体质的原因, 姜画和司徒城主同房已经两年,迟迟怀不上孩子,姜家几次派人前来问询, 带给他很大压力, 这样焦虑的情绪下, 司徒城主首先厌倦了被催生, 心想干你们这些外人屁事。
司徒城主不喜欢孩子, 家族联姻,不得不要一个,他听到姜画怀孕,看不出高兴, 也看不出不高兴, 没什么表示地离开了府邸,三日后回来时, 还带来了新的美人。
有几车吃食玩具是专门交代府中管家送给姜侍君的礼物,不过城主本人又接连几日宿在了新人窝里。
姜画生了很大的气,他不懂那种酸涩的感觉,自以为有了孩子, 他在司徒城主心中的地位会有所不同,于是, 他跑去质问和阻拦司徒城主, 为什么没有专心宠爱他一人,司徒城主惊怒于他的逾越,而他也得到了毫不留情的斥责。
姜画泣声责问,难道他们不是彼此相爱?难道夫君并非真心期盼孩子的到来?
不然为什么要说喜欢呢?
喜欢竟然是这么廉价的东西。
被斩首的乌蹄踏浪死了, 鲜红的热血撒在石阶上, 身首异处, 就在前一刻,它察觉到司徒城主身上的恐怖气息,执意跛着脚挡在姜画的前面,所以它死了。
姜画怔怔地抱着它逐渐冰冷的躯壳,就这样在雪地坐了许久,久到管家丫鬟惊慌失措地前来寻找,才把他从雪堆里接回去。
他就只有肚子里的孩子了。
某一夜,烛光烧得通红,火热的气息直至天明才从打开的窗弦散出,红帐翻动,司徒城主抱着三月胎相已经平稳的他,低声问道:“怎么最近不来花园掌灯?”
姜画曾经每晚都会到花园的小径上等待夫君回家。
姜画一时困倦,不经意的怨怼话语脱口而出,“你不喜欢我……”
“怎么会?”男人笑着起身穿衣,“阿画这么乖,我怎么会不喜欢呢?你要是还生气,我再给你买一匹健康的小马可好?”
姜画不答。
男人凑上前吻了吻他的脸颊,又目光复杂地轻抚他的肚子——他们的孩子,一日日长大。
将来,他会把自己拥有的一切都交给这个孩子。
司徒城主的喜欢,盛气凌人,极度傲慢,也并非独一无二,这是姜画血泪般的教训。
他永远地失去了乌蹄踏浪,哪怕夫君后来再怎么赔礼解释。
姜画都只有沉默。
不过司徒城主一向喜新厌旧,新来的美人据说聪颖明慧,却不够美艳,几日男人就烦腻了,花钱将人打发出府,更多时候,他会看着姜画。
姜画有着姜棋的脸,秉性却截然相反,天真愚蠢,执拗倔强,如果没有他保护,在这个世道,放出府去说不定早就死得尸骨无存……
司徒城主非常好奇,一向心机深沉的姜家究竟是怎样喂养出了这只傻兔子。
早闻姜家只有三个后辈,姜琴、姜棋和姜书,姜画仿佛很多年前凭空冒出来一般,如果不是这回怀上孩子,他怀疑姜画到底是不是姜家正统血脉。
姜画怀孕,小腹隆了起来,注意力转移到孩子身上后,体贴夫君的次数也就相应少了,他有着对新生命的渴盼和最好的宝贝,便不会再去寒夜的花丛中掌灯等待!
只有男人心里微妙地不适。
说起孩子,这是姜家送来的契机,之前姜家三郎姜书出门玩耍,意外结识了一个云游术士,自称神医,擅长送子医治不孕,姜家就把术士送来无极城给姜画把脉看诊,写下药方,还献出一种据说吃了可以孕子的药草。
一个月后,姜画诊出有孕,那药草果真见效,司徒城主重赏了云游术士,破天荒地又多问了几句关于姜侍君的生养,男人生子会不会出现意外?他像是有些忧虑,毕竟男人生子忤逆了阴阳天道。
云游术士一口咬定没有问题。
这个胆敢夸下海口的术士,最后被发现图谋不轨,给姜画下了一种奇蛊,为报复司徒城主曾经攻伐边城,踏平过他的家乡,令他的血亲流离失所,他让蛊寄生在姜侍君身上,这种蛊会以血肉精元作为耳食,越长越大,就好像真的怀了孩子。
阴谋被发现的那一天,也是姜画怀着“鬼蛊”不敢相信真相的夜晚,他站在桥廊上,冷风侵体,有那么一瞬间差点失神栽下月湖去。
司徒偃明怒不可遏,提剑活砍了术士,点齐人手还要向姜家兴师问罪,但这一切都与姜画无关了,他扶着蛊虫还没有能够清除的肚子,整夜整夜地活在幻想中。
他不相信自己怀了一只鬼蛊,坚持要把“孩子”生下来。
长时间蛊毒的摧残,他的意识完全陷入了一种昏沉不清的状态,拒绝任何人的靠近,也拒绝喝下任何打胎的药。
司徒城主搂着他,温声哄、低声劝、高声威胁,然而都无用,姜画的心空了,也死了。
他认定自己就这一个“孩子”。
男人又急又气,只好到处寻找救治的法子,那一次,他去得日子有些长,策马狂奔回无极城时,姜画竟然已经不行了。
烧了地龙的寝屋,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侍女们慌乱地将内库中的天材地宝送入,无极城主司徒偃明已经耗费了大量的钱财和物力昭示全岭南寻求名医,重金买来的灵草和药材流水一般拿给姜画续命。
然而惨黄的窗幔,殷殷渗出的汗水无一不在昭示着病中人的痛楚。
不怪城中百姓和孩子们编着歌谣唱道:“金丸银丸,不如姜侍君的药丸。”
青年遏止不住地口吐鲜血,孩子无论如何都生不下来——想要将鬼蛊生下简直天方夜谭!
施针的大夫们大汗淋漓,忙得团团打转。
姜画面色惶然地握着紧赶慢赶,终于回来的司徒偃明的手,“我疼……好疼啊……”一边说着,他的身体便如脱水的鲫鱼猛地弹跳抽搐起来,很快,屋内血腥味极速蔓延。
“阿画……阿画!”
原本紧紧掐住他的手指有些松动了,男人不敢置信地叫喊他的名字,青年迷茫地望着头顶轻1薄的纱帐,瞳孔放大,一时间嘈乱的声音与暗沉的色彩渐渐远去……
“不可能,不可能!阿画你醒醒……醒醒!”
司徒偃明颤抖着瞳孔,紧紧抱住怀里人。
姜画安静地“沉睡”了,做着不再孤独的梦,蛊毒入侵了他的全部血脉,曾经他真心期待来到这个世上的小生命,最后无情地掠取了他的一切。
司徒城主震惊之下,情绪也正逐步走向崩塌之境,他怎么都没想到姜画会死在这样拙劣的报复手段之下。
他是他的侧室,是他的东西,怎么能这样轻易死去……
轻飘飘、冷冰冰,还没来得及鲜活就黯淡了。
原本姜侍君应该要合棺下葬的,司徒城主拒绝别人碰触他的尸身,谁碰都要发怒,但又说不出到底为什么不允许姜侍君入土为安。
深夜后,花街的艳鬼撑着一把伞,踩过滴答的露水,来府中寻这个数月不曾露面的狠心情郎,结果只得到管家严厉的驱逐,城主不见客。
男人睁着眼不眠不寐,躺在姜画身边。
艳鬼偷偷潜入,出现在窗外,娇声唤情郎的名字。
司徒偃明让她滚,她却仗着城主平日的纵容,两耳不闻,翻窗进屋,直至被床上的尸体骇了一跳。
男人双眼血红,声音粗粝,见艳鬼惧怕姜画流尽鲜血的尸身,他直接暴怒地跳起大喝,“滚——!!!”
艳鬼当真被他吓得散了魂,离开前,只听那该死的美艳女鬼嘟囔道:“生前没见多喜欢,死了倒还稀罕起来……男人呐……”
“嘭咚——!”是兵器架触碰倒地发出的巨响。
艳鬼吓得瞬间就没了踪影,她再也不来了,晦气!
黑暗的寝屋,沉重的血腥味数日萦绕着尸身,直至司徒偃明从梦魇深处惊醒,终于捡起水盆和手帕,一点一点帮姜画擦净,露出白皙的面庞和身体。
“我没有不喜欢。”沉默数日的男人忽然嘶哑开口,他抚过姜画永远阖住的眼睫,这里再也不会像小蝴蝶一般颤动。
他最乖的姜画,像小鹿一样听话。
他的心,早在每一个晃动着灯笼,有人照明的花园夜晚,倾倒在姜画无声温润的陪伴里。
道门的外姓首徒,无极城的主人,想要大办一场冥婚不是难事,虽然荒唐可笑,但看在他权势滔天的份上,全城的百姓都实行了宵禁,闭门不出,诡异的喜字灯笼,与一个回溯时间的禁术同一刻点亮。
法阵光芒大盛,使得整个空间都跟着剧烈扭曲起来,兽口一般,喜宴现场瞬间将司徒偃明与姜画吞噬。
时间往前拨十天,他要改变姜画的死亡——
无极城主府,犹如血色地狱一般的寝殿。
床榻上,男人紧紧抱着怀中青年单薄的身体,望向他微微隆起的腹部,只觉得心脏如被烙铁击穿——那里有着不正常的胎动和挣扎,每一次横冲直撞,都会令怀中这具身躯遭受五脏俱焚之痛。
想要青年能够活下来,就必须舍弃这个孽障!
“不要……不要……孩子……救它——!”
青年神智不清,如同缺水的鱼般张着口喘1息,他面色如纸,眼泪横流,死死攥着男人的手指用力得像是要抠下血肉来,声声泣血,美丽的面容因为疼痛近乎扭曲,“救它……啊……”
男人闭了眼,不忍看,只吃力地低头亲吻青年的脸颊,不住地喃喃道:“我只想你能够活下来,对不起……”他喉间哽咽,“对不起……我没有不爱我们的孩子。”
青年伤心欲绝地哭出声来。
在强硬的道光切除下,毒蛊化成一滩血水,他腹中的东西也不再挣扎,儿戏一般的蛊术,早该狠心下手。
然而这草率至极的报复手段,竟然当真去了姜画半条命,折了司徒偃明十年寿数作为回溯代价。
53 # 黄泉百态四
这一晚, 府中没有任何人能够安睡。
司徒偃明庆幸自己成功回溯了时间,挽救回姜画的性命,姜画还活着, 在他的怀中细细地如小猫一样呼吸。
后半夜, 青年稍好些了, 腹部不再阵痛, 干燥苍白的嘴唇微启, 气若游丝,目光黯淡地说想要吃一颗甜甜的糖葫芦。
凌晨时分,哪里去找糖葫芦?
司徒偃明派人满城去寻卖糖葫芦的手艺人,找不到, 就亲自拿白糖熬浆裹上樱桃干, 蘸在唇上,骗姜画舔一舔。
姜画舔了舔唇上的糖浆, 轻轻地说了一声“好苦”,他疲惫地睡下。
司徒偃明察觉自己落了一滴泪在手背上,他摸了摸姜画的发顶,像是在搓揉一只柔软的小兽, 心疼道:“以后不会让你这么苦了。”
他想他是喜欢他的,不然为何心里这般疼痛。
可是没曾想, 重活一回的姜画, 剜去了毒蛊,竟然出现后遗症,他开始记忆错乱,陷入幻象, 以为孩子已经安然生下。
他从虚弱得起不来身, 再到强撑着丫鬟的手非要四处寻找, 司徒偃明与他解释了很多次,孩子没有被丢弃,可是姜画根本不听,认定了男人不喜欢他和他的孩子。
他要带着孩子去游山玩水了,以后天大地大,四海为家。
很难说姜画早有此打算,如果不是因为怀了毒蛊,孩子生下来,他一定会固执地选择离开。
司徒偃明没有办法,束手无策之际,从一只刚下崽的母狗肚下偷来小狗,拿红色小花被裹了,装作孩子给姜画送去。
这一天,姜画举着奶狗高兴得睡不着觉,他双眸扑闪,脸上也有了红润血气,数日来破天荒地缠着司徒偃明给他们的女儿取个好听的名字——它是只小母狗,黑白色花斑毛。
冬夜雪静,烧暖的屋内,姜画和狗崽在被窝里打滚。
司徒城主抓着辞典沉吟,难得见姜画这么期待,他定了定神提议道:“取墨婉如何?墨婉画香,听茶看雪。”
姜画眨巴眼,摇头晃脑地仔细想了想,“可是老人家常说,贱名好养活……我的孩子这么小……”他搓着小崽的绵软肚皮使劲吸气,奶味好香呀,“要不,就叫你狗香好了!司徒狗香!”
司徒偃明:“…………”
有一种被嘲讽了的错觉但他没有证据。
他有一瞬间甚至怀疑巧笑颜兮的姜画并没有陷入自怨自艾的幻想,他盯着他看了许久,姜画脸上傻傻的笑一点没变,最后美丽的青年和四肢短胖的狗崽一起在男人身边睡着了。
司徒偃明叹了一口气,他那么认真取名干嘛,“狗香就狗香吧。”
狗香还砸吧嘴含着姜画的手指,司徒偃明给夫人女儿盖了被,虽然回溯时间代价极大,但此刻的温馨令他动容,确定自己值得。
第二天一早起来,小奶狗在床上尿了,姜画哼哧哼哧把司徒偃明推到尿湿的枕头上,自己则换到一边继续睡。
男人守了他好几夜,太累,完全没有发现。
姜画精气神好的时候,司徒偃明还经常陪他和小奶狗散步,青年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孩子”身上,司徒偃明为了使自己不被遗忘,平日里一应事务都交给了副使,他想要等姜画情况稳定一些,就带他去西南一带找正派的苗蛊求医,祛除血液中的余毒。
可是就在小奶狗学会颠颠跑步的那一天,司徒偃明买了姜画想吃的糖葫芦回去,仔细呵护食物的路上,接到管家快马传来的噩耗。
他们的小奶狗因为舔舐了姜画划破流血的手指,当即红着眼发了狂,一头冲进花园中心的月湖,惊恐中的姜画追逐后也跟着不幸坠湖,寒天地冻的水没过他的头顶,厚重的衣物浸水,他整个人往湖心下沉,伴随着丫鬟侍卫们的尖叫声,余毒发作,没等来糖葫芦他就去了。
糖葫芦被马蹄踏碎。
司徒偃明怎么都不敢相信他回家的时候,狗香走了,姜画也没有留下。
为什么会这样呢?
明明他出门时还好好的!
为了改变青年的死亡,他回溯时间,已经大获成功了不是么!
他们不是已经重新开始了吗?!
男人发了疯似的摇晃青年潮湿的身躯,那指尖冰冷刺骨,他忍不住惨叫哭嚎,彼时,是他使用禁术回溯时间,妄图改变姜画命运的第一次。
必须把时间拨回姜画怀孕之前,否则姜画还是难逃一死!
施展一次禁术损十年阳寿,司徒偃明咬牙往前回了八个月,他想,他不可能再失败了,如果姜画仍然要走,他会接受天命。
四月,春夏交际。
司徒偃明醒来,望着窗外的艳阳,心知自己的法阵成功了!他一骨碌从床上匆忙爬起,唤了好几次姜画的名字,都没有人应声。
直至一名丫鬟从门外回话,恭敬道:“城主,姜侍君目前正被您禁足在西园。”
司徒偃明顿时神色一凛,心想完了,“什么时候吩咐的事?”
“七天前。”
“我去看看。”他根本不记得自己这样吩咐过,他使劲回忆着,时间的节点落在哪里。
姜画好几天没迈出门了,司徒偃明走到西园的廊桥上,看到花园月湖景色雅致,处于绽放初声下的荷叶漫漫,碧波轻漾,恰是凉风袭来,他心里没由来地一阵恐惧,好像眼前经历的这一切都是虚假的梦,不真实的迷幻感让他格外厌憎这汪清绿的湖水。
进入姜画的寝屋前,他下令移沙填湖,侍卫虽然困惑,还是领命去了。
他没有勇气推开房门,直至屋内忽然有人问道:“谁在那里?”
男人高大的身影映在窗纸上,姜画一推窗,与翘首盼望的司徒偃明面对面,他怔愣住,男人见他唇色丰润,精神十足,穿着水蓝色的绸缎外衫,乌发柔润地垂落腰际,眼中顿时有了光,“阿……阿画,你……你还好吗?”
姜画怔住了,他低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回应,“嗯。”
司徒偃明欣喜至极,推开门,把人抱进怀里,先是亲了亲,活的!热的!
不真实感更加明显,他又四处检查起姜画有没有哪里伤痛,结果当真发现姜画的手臂上有一小块淤青。
“怎么弄的?”
他执着那素白纤细的手腕,蹙眉细看。
姜画见他关切的神情不似作伪,欲言又止,最后摇头,身娇体软地任由司徒偃明搓揉。
姜画病到后期,身上基本皮包骨头没有几两肉,现下司徒偃明抱起人颠了颠,比怀孕时还重了点,脸上也有血色了,捏着小腰绵软,可不能再瘦了!
姜画感觉到痒,赶忙缩到一旁,他脸上带了笑,不过笑意转瞬即逝,重新化为不亲近不疏离的态度。
司徒偃明太过高兴,以至于忽略了怀中人的情绪,他牵住姜画的手,问他闷不闷,要不要一起去街上走走。
城主大人能这么说,证明禁足令已经失效。
以前他要是打算带姜画出门,姜画能高兴好几天,然而出乎意料,司徒偃明没有看到姜画露出喜悦,青年只是扫了一眼沁蓝晴天,格外懂事地低声道:“不去了,大人您公事繁重,不必在意我。”
司徒偃明笑容一哽,后知后觉自己可能惹到了从来都是好脾气的姜画,他赶忙道:“我罚你禁足是我不对,我知错了。”
虽然他根本不记得究竟为什么会下这样的指令。
姜画第一次听到傲慢不羁的城主大人主动道歉,惊讶地张了张口。
“今晚,我可以宿在这里吗?”
姜画红着脸点头。
这回换做司徒偃明很久没有这么高兴了。
姜画怀着鬼蛊的时候他天天脾气暴躁提心吊胆。待到姜画病逝,他好些天回不过神不敢相信事实。第一次回溯时间,他以为万事周全,却不曾想依然落得个妻离子散的下场。
这回他必定死死守在姜画身边,丫鬟婆子下人各个把守住危险的地方,绝对不让姜画有发生任何意外的可能。
他牵着他的手,先到院中的葡萄架下坐了坐,等待下人备车,姜画娴熟地拿了糕饼,给搬运食物的蚂蚁们让出路来。
不难猜测,平日禁足,一向喜欢热闹的姜画却只能面对着墙角蚂蚁有多么委屈。
司徒偃明心里打起给姜画搬园子的主意,搬到他的主屋去,而且姜画直到现在也不主动与他说话,换做以前,小鹿一般爱撒娇的姜画能把他蹭秃,这样两厢比较,司徒偃明恍惚发现,姜画已经很久没有事无巨细地关注过他了。
他原以为是孩子夺走了姜画的注意力,没想到,他们之间早早就埋下隐患。
这个隐患,在姜画准备登上踏青的马车时,自行闹着从街心跑了过来,下人们没拦住,让他逼至姜画面前。
那是一个非常俊俏的少年,红衣黑发,身姿清越,“司徒大人,您去哪儿?我也要陪您一起!”
姜画原本就要踏上马车的脚停住了。
司徒偃明原本扶着姜画的腰,脸上带着温柔的笑,一时没能反应过来状况,疑惑道:“你是谁?”
在场所有人齐齐一怔,少年震惊地望着他,而后感到奇耻大辱,气得哭着跑了。
那摇曳红衣终于令男人回忆起始末,心头一个咯噔,再望向姜画,只见青年慢慢拧紧眉头和手指,那几乎强行忍耐的面容仿佛在说——三妻四妾是多么罪恶的事情。
彼时的姜画还没有经历乌蹄踏浪被杀死的惊惧,他的胸口还流淌着活人的血气,他还没有学会顺从和沉默,所以他一把撒开了司徒偃明的手,“大人,您还是带着可心人去踏青吧!”
54 # 黄泉百态五
司徒偃明呆住了, 姜画掉头就走。
男人哪里被这样甩过脸,他还是府里的主君吗?乖乖巧巧的姜画吃错药了?
他第一次知道姜画会生气,这是一种奇妙的感受。
等到姜画快步都要转过街角, 他紧赶慢赶追了上去, 却见姜画站在原地, 不远处, 粉黛铺旁, 美艳的女鬼窈窕丰满,紫衣罗裙,撑着遮阳的伞,一颦一笑如盛开的夏荷。
前有不甘示弱的少年, 后有温香绝色的艳鬼, 那艳鬼还姿态婀娜地向两人走来。
司徒偃明心知不妙,直接打横抱起呆愣的姜画旋身跃上房顶, 衣袖翻舞,脚下聚力飞檐走壁,他跑了。
“大人!”艳鬼在下面娇声呼喊,司徒偃明越发跑得飞快, 唰唰拉出三条街的身位,这才敢低头看怀中的姜画, 青年的眼泪擦在他肩头, 苍白的脸上扑着凌乱发丝和泪痕。
这一看还了得,他的心像是被人掰开揉碎一样痛,“别哭,阿画, 别哭……”
他哪里还顾得上与旁人的前情旧怨, “你生气了吗?”他温声哄道:“我喜欢你, 只想和你夏日踏青,冬天看雪。”
姜画闻言眼泪更加汹涌,“你说谎……”他一字一句地哽咽道:“你这样冷待我……因为我是你的妾,我不配,是不是?”
“你听我说……”司徒偃明把他抱到一处僻静的地方,下一刻,他就被双脚踏地的姜画推开了。
“是不是?”姜画红着眼,不堪忍受道:“我是你的侧室,你就践踏我的心意,我……因为从很久以前……见过你,喜欢你……所以想要嫁给你,对你好……你就算不喜欢我……也不能这样欺负我!”
他气得哭出声,“你怎么可以糟践我?”
司徒偃明惊得目光震颤,“我……我不是……”
姜画哭泣着,断断续续道:“你可以把我逐出府去,可以……告诉我你讨厌我……我自己会走!不缠着你,可为什么……为什么说喜欢我却要同时喜欢别人?”
他不懂,喜欢难道不是世间一双人?君心似我心吗?
他问过曾经被司徒城主送来教他规矩的嬷嬷,嬷嬷说:“世间男人,见一个爱一个,爱一个丢一个,丢一个悔一个……”
深府宅院之中,真心是多么可笑的一件事。
司徒偃明被问得哑口无言,他从少年时就见惯了虚情假意,父亲生前三妻四妾,他十几岁就敢住在烟花柳巷,彻夜沉醉,与美艳的女人柔情蜜意,根本没有想过该给府中的侧君一份什么样的感情。
如果换做姜棋呢?嫁作他的正室,他多少会给予尊重,也会收敛私下的放浪形骸。
可嫁给他的是姜画,不被姜家爱重,像货物一般补偿给他的姜画……
而且姜画心悦他,钦慕他,那本该是任由雨水风霜摧残造作都不会败落的爱意——为何这份爱如今凋零成泥水?
被嬷嬷教了又教,本该早些学乖的姜画,怎么能把心里的怨恨对城主大人质问出口呢?他是那么固执,根本无法忍受与别人分享那少得可怜的眷顾。
“我们成亲吧。”司徒偃明希望姜画知道自己心里摆正了他的位置,他会得到爱重,不再是轻1浮的喜欢。
司徒城主的喜欢同时可以给很多人,但正室的位置只有一个。
“我想离开这里……”姜画根本不领情,放声哭泣着,“我不要嫁给你!”
说完,他继续推开男人往前走,边走边哭,撕心裂肺地用袖子捂着眼睛,仿佛这样就可以掩盖住他逝去的年华和心血浇筑的感情。
司徒偃明傻眼了。
他以为姜画会高兴。
姜画是一个很乖但非常执拗单纯的人,他说要走,是打定主意不做司徒偃明的侧室了。
哪怕男人追在后面,再三保证会好好对他,他也不相信,闷着头一气走到无极城的城门,最后被男人强行扛上肩头,无视挣扎抱回府邸。
这气性着实令司徒偃明手足无措,他把哭累的青年塞进软被,回忆姜画回溯时间前的相同节点,他在做什么?姜画又在做什么?他为何对姜画仿若泥潭挣扎的苦楚毫无印象?
他不记得姜画有产生过离府的念头,在他的视线里,最早些时候的姜画很爱撒娇爱热闹,后来请过嬷嬷教导,逐渐学得一副温顺纯良,大多数时间都躲在西园不曾迈出……
是不曾迈出,还是被他遗忘?
他下过的禁足令真正执行了多久?
猜测令他不寒而栗。
司徒偃明生怕姜画当真同自己离心,当晚在姜画不愿意搬去他的寝屋的情况下,他果断鸠占鹊巢,占领了姜画的床,他让姜画无处可睡,最终只能睡在他的怀里。
姜画眼皮红肿,睡着时仍在哽咽,微张喘1息的唇被男人亲了又亲,梦中还在拒绝,“不……不要你……”
司徒偃明胡作非为的心更盛,结果被姜画迷迷糊糊间一掌捂在嘴上,他又去咬姜画纤细的手指,啃得尽兴了,这才将人放过。
第二日,姜画晕头转向地从床铺上爬起来,先是沉默,而后当着司徒偃明的面开始收拾包裹行李。
男人彻底服了,他抓住姜画的手,“我以为你在说气话。”
“不是。”姜画小声回答,他的真心被践踏得稀碎,只想赶在被厌弃前离开,他已经透过不能迈开脚步的府邸,四方小院狭小的天空,看到自己完全被遗忘的下场。
他对于司徒城主只是一个物件,可有可无,谁都可以替代。
“我不许你走。”
如果主君不同意,姜画一个侧室,一个所谓的良妾,怎么可能走得了?痴心妄想,姜家也不会同意。
可是如果他不收行装,他就得被迫接受司徒城主身边掀不飞的莺莺燕燕,这会让他失去知觉和鼻息,失去曾经心中最重要的仰仗。
“我舍不得你走。”司徒偃明把他抱上床,好言诱哄,“我以后就喜欢你一个。”
姜画说不清男人这样是不是在行缓兵之计,他的脚被捉在男人的怀里,他走不了。
为了和好如初,司徒偃明向他解释,在姜画还未入府前,他就习惯了美人在侧的日子,姜画一脚踹在他的膝上,司徒偃明赶忙又道:“但我有了你,你对我来说是不一样的。”
不一样在哪里?
是更美的容貌,还是更钦慕他的真心?
姜画问司徒偃明,可惜男人也说不出究竟为什么,他在意他,非常舍不得他的离去,愿意用二十年的寿命改变死亡的结局。
爱哪里有理由呢?
曾经姜画在他盛夏不能入梦时彻夜为他打扇,他就有一种清晰的预感,或迟或早,他会真心喜欢上身边这个连呼吸都透出浅淡香气的人。
姜画还在迟疑,难以置信司徒城主的承诺,“我……我很笨……我怕……”
怕再次被骗。
但他的心又很柔软……
他们和好了。
姜画数不清第几次宽恕面前这个冷心薄1情的男人,他也宽恕了无法割舍过去的自己。
他们在一起度过了一段幸福的日子,姜画非常有学习道术的天赋,司徒偃明白天手把手教他写符,晚上被翻红浪,差点让这个求知若渴的美人吸干。
姜画睡梦中嘟囔着道法高深的梦话,头却枕在城主大人坚实的臂弯里。
以至于司徒偃明后来都不敢回忆,生怕走向鲜血淋漓的结局会让他崩溃。
他尽了最大的努力,像对待妻子那般,学着尊重姜画的意愿,撇清过往风流的外物,他试着低下傲慢的头颅,只为姜画能够看清他的真心。
皇天不负有心人,数月的相待与相知。
姜画终于重新学会向他撒娇了,像只娇气的小兽,想要去踏青,想要去坐画舫,想要……很多很多……
他在向他索取爱意。
泛舟湖上,姜画满心喜悦,他指着湖水远方那片朦胧的孤山,告诉司徒偃明,“夫君,我幼时便是在那里遇见了你。”
那是湖心岛,很多百姓前去游玩踏青。
司徒偃明一怔,他少年时曾有一回率着人手上岛击贼,就是那次遇见了绝色无双的姜棋,少年姜棋手持宝剑,背在腰后与他遥相对望,然后他只是略一挑眉,高傲又冷漠,毫不留恋地捉着贼匪离开。
印象中,目之所及处从未有姜画的影子。
或许是姜棋的光芒太盛,他看漏了那个可爱的姜画,如今并不遗憾。
没想到姜画从此倾心于他,司徒偃明紧紧握住青年的手,听青年形容他有多么耀眼,星眉剑目的少年,一身悍然正气,身姿敏秀,天赋卓绝。
司徒偃明还没顾得上傻笑,却见姜画忽然面色一变,跑到画舫船边沿作呕吐了起来。
“说我好看有这么恶心吗?”男人受了打击。
姜画吐了一阵,茫然抬头,与轻轻给他拍背的男人对视,“我会不会怀孕了?”
司徒偃明:“…………………………”
这样的猜测令青年大喜过望,却没发现,男人神情也在瞬间的惊喜过后,复杂变换,忧虑丛生。
*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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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 黄泉百态六
以前姜画无论如何都怀不上孩子, 不同于姜家的易孕体质,断断续续喝了很多补益的汤药。
司徒偃明也没有再要孩子的打算,姜画回溯时间前孕的鬼蛊已经吓去他半条命, 他很怕姜画会出事, 当即将人一搂, 说要马上下船。
画舫上的船夫傻了眼, 连忙指挥船手们摇桨。
姜画吐了一次精力不济, 软软地靠在司徒城主怀里,他还不知道男人的心情有多么紧绷,只是一味沉浸在这个猜测中道:“你不喜欢我们的孩子吗?”
“说什么傻话。”司徒偃明僵硬着背脊,指挥侍卫下船后去请大夫来看诊。
一路快马加鞭, 当回到府邸, 大夫捻着姜画的手腕,说出“只是脾胃失调外加晕船”的时候, 姜画眼中肉眼可见的兴奋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瞬间凉透了。
司徒偃明说不出是失望还是庆幸,他揽着怀中人哄道:“没有孩子多好,我不要他夺走你全部的爱。”
姜画被他逗笑了。
虽然姜画知道司徒偃明最开始愿意收他为侧室, 目的只是想要一个混合联姻两家血统的孩子。
可惜呕吐的症状没有因为他下船而消失,甚至往后的几天里愈演愈烈, 姜画生病, 不得已放弃了骑着乌蹄踏浪出门游山玩水的计划。
乌蹄踏浪瘸了一条腿,每当姜画骑上它,司徒偃明都很担心他们会走不稳,只有金红色泽的马儿昂首挺胸, 拼尽全力保持身躯板正。
“好马。”姜画抚摸马儿的脖颈, 让乌蹄踏浪载着他围绕府邸走一走, 他们去撵厨房养在杂院的狗,把篱笆里的鸡吓得四散尖叫。
司徒偃明处理完事务循声找去时,正好看见狗香的爹妈——两只看家护院的犬围着乌蹄踏浪狂吠。
神情冰冷的马儿呼出气,一脚一个,踹得狗子慌不择路。
“你们在玩什么?”司徒偃明哭笑不得,可别把狗香的爹妈打坏了,不然以后生不出狗香怎么办?
姜画从乌蹄踏浪身上下来,撒娇似的攥紧男人袖子,“我的小马说它想出门。”
这匹曾经被司徒偃明斩首的马,闻言还附和地点点头。
司徒偃明后悔自己曾经做错了很多事,但好在现在一切安稳,他指尖轻抚姜画的乌发,“在府里待得无趣?”
姜画道:“我感觉身体好多了。”
司徒偃明沉吟,无极城在盛夏转秋的八月十五都会有祭典,他们可以去城楼上观礼,看巡回的字谜灯笼车,去河边买农家小河鲜,去画糖人,难得青年近日来夜里能够入眠,现下精神气足。
“夜里风凉,加一件外袍再走。”
姜画欢呼一声,把马屁股一拍,“去帮我把外袍拿来。”
乌蹄踏浪兴高采烈地小跑而去。
司徒偃明满脸疑惑,“它真能做到?”
“当然,我的小马很厉害!”姜画不假思索地夸赞,所有人都瞧不上眼的跛脚马儿,只有他知道多么身姿矫健又通人性,他从未因为乌蹄踏浪腿上有伤而看低了它。
所以乌蹄踏浪死去的那一天,姜画在雪堆里呆坐了许久,终于不得不承认,他爱错了一个人。
其实说起来司徒偃明也不懂自己那时为何会发那么大的火,他暴躁得像是要到处找地方宣泄,他斩下烈马的头颅,鲜热的血液浇筑冰雪的一瞬间他就后悔了,等到他血丝遍布的双眸彻底冷静,姜画已经与他离心。
——乌蹄踏浪似乎是姜画唯一的朋友。
它只是想阻止城主大人离府,主人怀孕了,为什么不能多陪陪主人呢?
结果遭此厄难,那时姜画望向他的眼神,就好像他是一头可怖的恶兽,是没有人性的疯子。
盛夏,荷塘被夷为平地,不过里面栽了一些含苞待放的月季,马儿回来时还给姜画叼了一朵小花。
他们一行上街,姜画买食物都要给小马分一半,司徒偃明讨要不到的糖葫芦,姜画大方地分给乌蹄踏浪舔舐,马儿舔了糖衣,不喜酸,就把山楂果吐在司徒偃明脑袋上。
“咚。”
司徒偃明后脑勺闷疼,瞪着眼睛回头,小马貌似无意地歪头看天。
姜画捂嘴偷笑,又抱紧男人的手臂说上几句好话。
威严不可侵犯的城主大人只好宽宏大量地当作无事发生,这匹顽劣的跛脚马,压根没把主人的夫君放在眼里。
入夜,姜画买了两盏河灯。
司徒偃明对于姜画独自靠近水边有着异样恐惧,但是姜画生怕他看见自己在花灯上题的字,不允许他靠近,还双手合十地默念着什么。
司徒偃明在岸边环着手臂,一派英姿挺拔,玉树临风,“我不可以听吗?”
随即遭到姜画的白眼。
司徒偃明只好对着另一盏灯念道:“保佑我的夫人,岁岁平安。”
河灯伴着清冷的水流,穿过桥洞,汇向远方的无数心愿,夜空炸开了明亮的焰火,司徒偃明牵住姜画的手,希望此生永如此日这般平凡幸福。
可上天似乎总是听不见他的祈求。
入冬后,姜画病重,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卧床不起时,乌蹄踏浪叼来绽放的月季花放在窗沿,他也看不见了。
司徒偃明求遍天下名医,再次将整个无极城都天材地宝拱手奉上,只为寻一个能给姜画治病的大夫,然而这群庸医看不出任何毛病,“灯枯油尽”四个字就把司徒偃明气得挥剑要打杀了他们。
他把庸医通通赶出了府邸,翻阅道家秘法,拿精元汇聚的心头血掺在姜画的汤药里。
姜画刚喝下血药的第一天,自行起身去马厩里喂了自己的爱马,他还看到护院的母犬生了一只黑白花斑毛的小狗,冒着风寒大雪,他高兴地用狐裘披肩裹着奶狗去向司徒偃明炫耀。
司徒偃明失血苍白着面颊,但心中欣喜万分,他抱着姜画回屋,不让他的脚沾上一点雪水。
“给小狗娶个名字吧。”男人提议,他装模做样地想了想,最后道:“叫它狗香怎么样?”
姜画:“???”
青年那难以置信看向不学无术的文盲的眼神,彻底伤到了男人脆弱的心灵。
司徒偃明忍着吐血道:“我不管,从今天起,它是我们的女儿了。”
这回姜画躺在屋里养病,总算多了一个可以陪伴的小不点,他一喊它的名字,小奶狗就闭着眼睛哼唧哼唧叫唤。
姜画也妖精似的叫着夫君的名字,要司徒偃明陪他下棋、作画、习字、学一些道家不耗神力的小法术。
司徒偃明剪了纸人,附魂在纸人身上,给姜画运送剥好的柑橘瓣,姜画一口吃掉橘瓣,再歪头把籽吐在男人伸来的手心。
最后的日子,他被宠坏了。
*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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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 # 黄泉百态七
随着司徒偃明的心头血渐渐失去效用, 哪怕他一碗接着一碗地喝下药去,也毫无回天之力。
狗香会跑会跳会打滚的那天,姜画回光返照般地有了精神, 从床上坐起身来, 推开司徒偃明喂到他嘴边的药勺, “别白费力气了。”他笑了笑, “帮我梳梳头吧。”
他的发丝凌乱地垂落及腰, 好几日没有打理过。
司徒偃明差点崩溃,他捧碗的手都在颤抖,眼中布满血丝,像是几日几夜没睡, 怎么都不愿接受这个事实——姜画又要离开了。
不同于上一次令他撕心裂肺, 这回他的心仿佛早就被钝器击打成泥,痛得麻木了。
“你再喝一口, 一定会好起来。”他说着连自己都不相信的鬼话,眼泪落在苦涩的碗里,泛起涟漪。
姜画摇了摇头,他一点都不惧怕死亡, 因为有时死亡也代表着新生,他伸出手, 轻抚男人的面庞, 那原本英俊又棱角分明的面容有些枯槁,日夜不眠的坚守极快地摧垮了男人的精气神。
他叹息道:“夫君,你生病了……”他指了指司徒偃明的心脏,“这里, 你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司徒偃明一时间没能领会他的话中深意, 只是重复道:“我不会让你死的……”
第二次回溯时间依然要迎来相同的结局, 说什么认天命,他手指紧攥的力气之大,直接将药碗捏出裂缝,他不认!
他们好不容易解开误会过上幸福的日子,他太没过够!凭什么要认命?
他的眼中疯狂更甚,竟然对姜画道:“放心,只是睡一觉,你很快又会在我的怀中醒来,我会好好待你,不会再欺负你,用八抬大轿接你做我的正室。”
他做着下一次重逢的打算,他还会爱他若珍宝。
姜画眼中漫过泪光,从窗框上取走乌蹄踏浪送他的一支鲜花,低头轻嗅,怎么眼睛看不清,鼻子也不灵了?
其实他早就不执着于妻妾的分别,头天夜里,他做了一个梦,梦见在相同的城主府邸,与男人模样无二的另外一个城主大人,冷面寒霜,待他非常不好,杀死了他的小马,他的孩子最后也没能顺利出生,那种深入骨髓的恨令他醒后冷汗淋漓,一度分不清虚幻和真实。
还好还好,只是一场大梦。
他已经……非常满足……
唯一的遗憾,是没能真正拥有一个孩子。
哪怕这具躯壳,经历大梦之后,走到了人生的尽头。
他想要告诉他的夫君,不要让他再做同样的梦了,他很累,很累……
面对着铜镜,司徒偃明正在为他梳发,插了银制的发簪,动作小心仔细,“这样好看吗?”他说完,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又问了一遍。
姜画握着冬月鲜花的手轰然塌落,花瓣砸在男人腿上,摔碎了露珠。
司徒偃明眼中的泪水瞬间夺眶,他摸了摸姜画陷入沉睡的脸,不忍心放开对方的手,“等等我,我不想离开你。”
他们之间有那么多的遗憾,还未被一一抚平。
如果姜画一定要在冬月死去,那么下一次回溯时间,他一定早些找到他,他不想等到下辈子,下辈子,多么遥远啊。
司徒偃明不知道自己已经疯魔了,他第三次回溯时间,眼睛血红得仿佛即将破壳的恶鬼,他将自己的血洒在黄纸上,雪白的窗框上,绵软的鸳鸯抱枕上。
他惨笑着,血水抹在姜画逐渐僵硬的唇边,让青年端正舒适地坐着太妃靠椅,唇色红艳。
狗香无意间从姜画的脚下爬出来,钻过板凳,以为司徒偃明是在玩耍,它欢快地扑上沾血飘落的纸人,结果,舔食男人的血液诱发了它的狂性,它凄惨嚎叫着冲出门去,很快,七窍流出的鲜红就蜿蜒了一路。
一切都是命。
司徒偃明没有想过他的血液为什么会带着剧毒,他坐在姜画身边,闭上眼,任由红光暴起的法术带他逆流时间的河。
即使命数已定,他也要回到和姜画开始的地方。
这辈子,他还有几十年的阳寿,十年换一年,也值了!
那年杏花开得荼蘼,无极城道家首席司徒偃明与除魔姜家的联姻刚刚提上日程,彼时姜棋还在边境,悍然死守魔域与人间的汇口。
司徒偃明手书一封急信,让侍卫快马加鞭送去姜家,他要娶的人不是姜棋,是姜画!
他会为数月后的盛大婚礼搬出府邸所有的珍奇异宝,办齐三媒六礼,就连告知宾客的帖子上都写上他司徒偃明和姜画的名字。
然而,姜家的回信令他彻底傻了眼——姜家没有姜画这个人,姜家老爷惧内,也没有私生子。
姜家大女儿姜琴气得修书来骂,他们姜家如果不是因为谨守上一代定的娃娃亲,何苦要将二弟嫁来受辱!
一时间,司徒偃明措手不及,他找不到姜画了!他派出去的探子也没有找到任何姜画的踪迹。
这乌龙闹剧一般的亲事谁还办得下去?
姜家话术不可信,他得亲自去找,于是他直接收拾行装,快马急行去寻边境的姜棋,请他告知姜画的下落,姜棋德行向来为人称颂,肯定不会隐瞒。
想到这时候的姜画或许正过着不被姜家善待的日子,他就恨不得再快一点!
终于,赶到边境的那天跑死了三匹快马,他一路孤身行进至魔气四溢的荒野,顺着当地百姓的指引,找到了姜家驻扎的军队。
首领姜棋得讯时刚从战场上下来,浑身浴满魔族的血,见到了领受父母之命的未婚夫,简直从每一个毛孔都写满了抗拒。
司徒偃明也没心思和他纠缠,单刀直入道:“你有一个弟弟,他叫姜画,请你告诉我他在哪儿?我不会娶你,我要娶他。”
姜棋愣住,“什么?”
“你父亲有一个私生子……”司徒偃明刚要重复,就见姜棋极为坚决地摆手道:“不可能,我只有一个弟弟姜书,你是不是认错人了?”他缓了缓复杂的心情,冷笑道:“再者说,谁要嫁给你?我堂堂姜家嫡长男儿,纵是血脉特殊,也可终身戍守边关,不娶不嫁,方不负佳人!司徒城主,您想多了。”
司徒偃明见他神情不似作伪,顿时怒道:“不可能,他和你长得一模一样!”
只不过姜画面容偏温柔无害些,如果不是因为姜棋身上杀气重,手心在日夜舞刀弄枪下握有老茧,他甚至怀疑两人根本就是同一身份。
姜棋嘲讽道:“做梦也得有个谱呢,请吧,我这苦寒之地待不了客。”
司徒偃明哪能就这么被打发走,他与姜棋一言不合,在荒原上大打出手,道光与除魔刃冲击得四方魔魇走兽惊吓逃窜,震荡久久不息,军队中人人自危。
姜棋死咬姜家没有姜画这个人,他也没有孪生兄弟,司徒偃明没有办法,离开的那一天,他不禁心底泛起黑色毒汁——没有关系……他们姜家不承认也罢。
他可以等。
等到姜棋一死,嫁给他的自然就是姜画。
他冷冷地转身,神态凉薄孤傲,一袭黑衣在荒原的朔风下摇曳,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边境。
数月后,听闻边境迎来一场人魔恶战,姜家将领身受蓝封重伤,失去下落。
司徒偃明坐在姜画最喜欢的太妃椅上看邸报,笑容令人寻味,他身上的道气不知为何近来总是凝滞,丹田萦绕着一丝黑雾,不过他丝毫不在意,并为姜棋的重伤拍手叫好,死吧……死得再快吧……
只要找到姜棋的尸体,失去中流砥柱的姜家必会千方百计送来姜画。
可惜,不知是不是上天眷顾,这一回,姜棋竟然从必死的境地逃出生天,他一路被余下的军队护回到姜家养伤,姜家大幸,向无极城提出了取消联姻。
司徒偃明拿到姜家送来的取消联姻的印信,双眸中流露出茫然,他问过每一个姜家人,原定于二月初二的婚期怎么取消了?姜画人在哪里?怎么能够找不到呢?
姜家心虚补偿的赔礼源源不断送入无极城,美人也送了几个,只可惜里面仍然没有姜画。
婚期过了,三月的春寒也过了,回溯时间前的正常节点上,姜画应是惹得他心烦,被扔去外面的赌坊狠狠教训了一顿……自那之后,姜画都不常笑了,怕黑,爱哭……
司徒偃明不敢想象姜画被姜家遗忘会过上什么样的日子?
他会不会怕黑?会不会哭?会不会受人欺辱?
事到如今,原来还有比死别更可怕的事情……
他走火入魔的状态日益严重,找过所有姜画可能出现的地方,提着剑几次冲撞姜家的府邸,威胁姜棋告知姜画的下落。
这一次,姜棋闭口不答,望向他的眼神充满怜悯,劝诫道:“你再这样继续下去,下辈子也不可能找到他。”
“你知道什么?”司徒偃明失控大喊,用剑指着姜棋,“他在哪儿?”
姜棋摇头,“研习禁术有违天道,好自为之。”
司徒偃明仰头嘶声大笑,他痛恨至极,“如果不是我逆天施为,你以为你能活着?你早该死在战场上,也配站在这里跟我叫嚣天道?”
57 # 黄泉百态八
姜棋为何会知道他的秘密?司徒偃明冷眼瞧着, 直觉答案就在前方,他不会轻易放姜棋离开。
姜棋神情悲切,指了指自己, “他想让我活下去, 改变了我行军的方向, 但我残喘至今, 预感大限将至, 或是今天,或是明天,没有人可以逃脱自己的命数。”
司徒偃明恨道:“你说得对,你是该早些去死……”他话到一半, 仿佛意识到什么, 姜画明明能够活到九月,为何现下一直没有出现?姜棋早该死了, 又怎么能够活着回来?
寒气直冲脚底,他的瞳孔扩散了一圈,整个人冒着凉汗,“是他……是姜画……”
姜棋目光晦暗, 和姜画一模一样的脸上只有冰冷和痛意,“回去, 他在原点等你。”
司徒偃明感到心口猛地一痛, 如遭重击一般喷出一口血来,当即跪倒在地,血水污染了他的视线,他就在漫天的红雾中, 看到周遭的一切迅速倒退, 拉扯到极致化为碎片与丝线。
姜棋的身影消失了。
姜氏的府邸也不存在了。
时间的轮1盘迅速化为弥土。
司徒偃明站在黑暗里, 不停逡巡,直到有一束光照在远方,姜画挥着手,飘摇的白衣似雪,在黑暗的终点凝望。
“……阿画?阿画!”
男人像个孩童哭喊着,奔跑着扑上去,抱住青年冰凉的躯体,“我没有别的亲人了……我只有你了……你别不要我,我知道错了……”
他撕心裂肺地哭泣着,满心满眼都是找到爱人的喜悦,随后,姜画踮着脚,捧住了他的脸,亲亲他的额头,声音一如既往地柔和,又带有三分空灵,“你生病了。”
“我……病了吗?”司徒偃明深深地望着他,自己七窍中涌出的血珠溅落在姜画的衣襟上,淋漓不间断地掉落。
姜画动作温柔地擦去他的眼泪,轻轻点头,笑着道:“我们来世再相见吧。”
“你原谅我了吗?”司徒偃明哭着解释道,“我做错了很多事……但我没有不喜欢你……真的……”
姜画的身影正在消逝,他牵着司徒偃明的手,为他擦去不停涌出的鼻血,用着歉疚的语气道:“不要再踏入歧途,我不值得你这么做……接近我,蛊毒也侵染了你的神智,抱歉……是我一意孤行想要生下‘孩子’,不管你有没有真的喜欢过我,你为我做的……已经足够还清了。”
司徒偃明听完他的话,像是还要出口反驳,但天地已经玄黑,哪里还有彼此交握的手呢?
此世遗憾,就留到下辈子再弥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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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泉河岸,一阵阴风拍散了走马灯浮现的水波。
姜画抬头,只见河水对岸,众鬼迎来出差的黑白无常,他们牵着一串被羁押的犯人,齐齐向同一方向行进,忽地,白无常似乎发现了姜画的身影,向他招了招手中的魂幡。
姜画露出笑来,对司徒偃明道:“那个是我同事,我留置地府期间,经常和他们一起打牌九,三缺一还会叫上府君。”
司徒偃明不像他那么没心没肺,几百年流离失所恍若不觉,他惶恐地问道:“以后……你怎么办?难道一直这样?”
倘若他尚在人世,能够陪伴姜画当然千好万好,可问题是他老死了,姜画又不能转世,再因为虚弱变得痴傻,又该如何?与其这样折磨他的心,还不如直接杀了他算了,孤魂野鬼的身份有什么了不起?就可以始乱终弃不认账?他也去做鬼,陪着姜画一起傻。
姜画挠了挠下巴道:“我想多学点人间的东西,活到老学到老嘛,船到桥头自然直,以后再作以后的打算。”说不定他还能看见司徒偃明的下一世,再摸摸司徒宝宝的头,许他百年无灾无痛,最好不要再想起他这个祸害了。
当年司徒偃明要不是被他传染上蛊毒,神智全失,疯狂使用禁术,也不会落得英年早逝的下场。
他不觉得司徒偃明有多爱他,只是在蛊毒的作用下,男人会被身怀毒蛊的他疯狂吸引,他会眷恋他的身体,满脑都是交1配,他的任何行为对司徒偃明都是一种诱惑。
现下两人分开冷静一段时日,对彼此都好。
司徒偃明深吸一口气,“我还有一个地方不明白。”他面露犹疑,“你和姜棋是什么关系?”
最后一次回溯时间,凭什么姜棋能够活下来?
姜画对此感到莫名,“姜棋?我和他是同胞兄弟。”
不,不对!姜家说姜棋根本没有一母同胞的弟弟!逻辑断裂,司徒偃明抓到某处不合常理的地方。
他摁住姜画的肩,迫使青年认真回忆,“第三次我回溯时间去找你,你还记得吗?那个时候你在哪儿?”
他和姜棋争执的时候,他四处寻觅的时候,他质问姜家的时候,姜画在哪儿?
姜画有些记不清了,虽然骨灰令他忆起往昔岁月,但那都错落碎裂,经过长河洗礼,他不禁理所当然道:“我就在姜棋的身边啊。”
司徒偃明脑子嗡地一声,失声道:“姜棋命中有一死劫,是你救了他,对吗?”
姜画点点头,含着对亲人的思念和痛惜,“我知道他会死,但我想救他。”
司徒偃明冷声道:“可他说他根本不认识你,他活着,你就不能嫁给我,后来姜家退了婚,我到处找你,没有你的任何消息。”
姜画怔愣住,是这样吗?他与男人艰涩的目光对视,从中看到自己茫然的神情,他搜寻了一遍记忆,发现只有姜棋濒临死亡,他忍不住更改兄弟命运的那天,他才拥有清醒的意识,后来他便陷入沉睡,直到司徒偃明死前,他与他在时间轮1盘中相见。
“我……好像睡着了……”姜画扶着额头,有些不确定道:“我和姜棋说,你使用禁术乱了天道……”
然后又发生了什么?
司徒偃明心神混乱,他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你还有年幼时的记忆吗?”
姜画想了想,尴尬地摇头,“不重要,我忘了。”
或许并非大脑自动清除了不重要的记忆,而是因为姜画根本不是正常出生的人类生灵!司徒偃明意识到他们前三百年都陷入了一个极大的误区,不过现在,他必须离开黄泉,回到人间了,他的生魂散发出被炙烤的灼热,他呼吸不畅,松了松衣领,被姜画发现了他的不适。
“司徒先生,你快走。”青年焦急道:“不然你的魂体会被耗成灰烬的!”
司徒偃明眼波流转,心中酝酿着狂风暴雨般的疑虑,他咬定姜画不是正常人类,心底反而没有那么迫切焦灼了,这是一个连姜画自己都蒙在鼓里的秘密,很多孤魂为了强大本身,都会修行鬼术,就像邵然家的岳灵,晚上喜欢沐浴灵气充沛的月光,以滋补魂体。
姜画因为不会鬼术,在时间的消耗下会逐渐变得痴傻,失去凝聚化形的力量,现在仅靠骨灰的补养稍好些许,但如果找对了办法呢?
司徒偃明觉得有必要回人间界翻查一下精怪百科典籍,于是他伸出手,可怜又可憎道:“给我坐车钱。”
姜画:“……”
青年没好气地递出一亿冥币,男人拿了他直通人间的车费,在嘴角印了个吻,“不要在黄泉玩太久。”
司徒偃明周围旋起一道风,身影消失在原地,走……走了?姜画都不敢相信对方竟然变得这么通情达理、听得懂人话了。
男人心,海底针。
彼时黑白无常正好完成当日的业绩,勾肩搭背地从拔舌地狱的入口乘电梯上来,见到姜画蹲在河边发呆,就高喊道:“喂,那个失踪人口,打牌吗?”
姜画心痒得跳起来,回应道:“快来接我过河!”
普通的渡船盛不住他,黑无常祭出手中经幡,往对岸一抛,姜画飞身接住后,他迅速收回,姜画就这样从鹅毛不飞的冥河“嗖”地转移到了黄泉岛上,要是司徒偃明看见,保准心梗。
经过三生石和孟婆,孟婆见到姜画又默默举起了大勺,给姜画吓得赶忙拔腿就跑,而岛心的冥殿重新修缮过,似乎变得更加恢弘气派了,地盘比二十年前扩充了一倍不止。
白无常一蹦一跳地问道:“这些年你去了哪儿?我们没人打牌可寂寞了!”
黑无常面无表情地提醒,“府君和相爷都有陪你打牌。”
白无常抱怨道:“他们忙,不常来!”
“我在人间,最近才恢复记忆。”姜画好奇道:“右相是谁?怎么都不见府君出来钓鱼呢?”
白无常赶忙捂住他的嘴,“你可千万别再提钓鱼了。”
冥界府君,酷爱钓鱼,日常在黄泉上甩一根鱼竿,从白天钓到日落,瘾甚大。大约十年前,他从河里意外钓起一个没有被河水溶解的残魂,这具残魂如今逼迫着府君励精图治,自己也成为了右相。
府君当初为了躲避抓他回去批阅奏折的右相,黄泉上下能躲的地方都躲了,两百根鱼竿也被掰折,气得天天站在三生石上骂。
正说着,冥王殿忽然被人从内破开,府君穿着上班的冥蓝官袍制服,风风火火地冲出来,爬上殿门前最高的那棵树,“你可别再打我了!我就是不想看折子!”
面容俊秀甚至带点稚气的青年双腿夹在枝头上,悲愤地高喊。
殿门中走出的右相看起来还很年轻,男人星眉剑目,身材高大,气宇轩昂,他手持戒尺,对上树的府君道:“你给我下来。”
府君略略略地做着鬼脸,“我就不!”
姜画震惊到咋舌,“府……府君?”
他知道以前府君就不太靠谱,所以他三百年来一直帮忙处理了许多冥界的公务,但万万没想到,短短二十年未见,府君竟然已经发展到要上树躲公事债的程度。
白无常道:“唉,我们都看习惯了。”
姜画:“……”
右相眼睛一眯,在场黑白无常皆行礼道:“相爷大人安。”
男人见到姜画,有些不解他的身份,随后,府君惊喜地欢呼,一溜烟跑到姜画背后,指着男人告状道:“阿画你回来了呀!就是那个人,枉他身为右相,竟敢教本君做事,还折了本君的鱼竿!你快帮我打他!”
*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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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 # 死亡翻滚一
“这……”
“帮我给他点颜色瞧瞧, 让他知道我们冥府不是好欺负的!”
姜画心想,府君大人您在说什么醉话,简直令人头大。
身为右相的男人反倒先向姜画施了一礼, 恭恭敬敬道:“左相安好。”
姜画赶忙回礼, “你好。”
冥府历来以左为尊, 虽然姜画略高一级, 但他毕竟长期未归, 一时搞不懂状况,只好和稀泥道:“府君不要淘气。”
府君抱着他差点泪奔,“我到处都找不到你,被右相欺负得好惨哇呜呜呜!”
这都怪谁?
二十年前府君体内力量管束失衡, 暴走时轰穿了整个冥府, 塌了半边黄泉岛,奈何桥裂开了缝, 三生石塌陷,孟婆和一众排队喝汤的鬼全部掀飞,当时姜画离源头最近,直接失去意识, 再醒来时,人已经坐在人间界的陌生马路牙子上, 除了知道自己名字叫姜画, 其他一概忘了。
姜画无奈道:“你的力量暴走,把我冲到了人间界,我失忆了,最近刚想起来。”原来冥府还有个留守儿童天天盼着他回归……
不过冥府现在建设得很好, 著名旅游景点奈何桥和三生石都重新修葺过, 看得出右相非常用心地调1教了这个不成器的府君。
他可以放心到人间界读书了。
黄泉冥府, 府君不着调传遍了大街小巷所有幽魂的耳朵,但幸好前有左相扶助,后有右相监督,府君还是健康茁壮地成长到了现在,身体里蕴藏的可怕力量趋于平静,他已经很久没有暴走,哪怕右相掰了他最喜欢的鱼竿,他也只是嗷嗷在河边哭了三天。
姜画把自己要回人间上课的事情说了,这也意味着他不打算续职,来看看就走。
“人间界好玩吗?”府君瞪大眼睛,“冥王当得没意思,我也想去瞧瞧。”
右相将手中的戒尺捏得噼啪脆响,微笑的表情差点皴裂,“嗯?你说什么?”
府君丧道:“……那我不去了,阿画也不许去,陪着我。”
姜画哭笑不得,他摸了摸府君的头,青年好像比印象中成熟不少,“看到你安好,我就放心了。”
曾经他滞留冥界的时候,是少年府君向他递出了橄榄枝,收留无处可去的他,让他从一名普通的冥官开始做到辅相,可以说冥府就是他的家,打工多年,他还有一处豪宅建在冥界郊外的山上,许久未归,也不知道积了多少灰尘。
现在他要走出家门游学,黑白无常都为他找到了鬼生目标而高兴,往后,他可以在节假闲暇时自由出入黄泉探亲,找朋友打打牌,他答应了大家会经常回来。
对于魂魄而言,百年时间的流逝弹指一挥间。
府君羡慕哭了,被右相一把揪住衣领拖进勤政殿中,走远时还在不屈不挠地抹泪喊道:“阿画……你要常来看我!”
姜画笑着应道:“府君,加油啊!”
白无常没能救下府君,表示非常遗憾,“我们现在三缺一。”
“我随便抓一只鬼来凑数?”黑无常正了正自己的帽檐,准备折返孟婆汤前排队的广场,心想得找个有钱的冤大头才行。
这时,右相面带微笑地走出了勤政殿,然后又回头将门用铜锁扣死,他对三人道:“巧了,我也想玩。”
“你们不是人啊呜呜!为什么不带我玩?凭什么不带我一起玩!”
勤政殿中不断传出府君的嚎啕拍门声,殿外,廊桥花池边,小鬼们搬来牌九,底下用绒布铺开在赏月的四方石桌上。
“我们本来就不是人。”白无常叹道,“三天不打,我手都生了。”
“我也好久没打牌了。”姜画抚摸牌面,熟悉打法,也不知道他身上钱够不够。
黑无常不爱说话,只有右相安稳如山道:“我是新手,你们不嫌我出牌慢就好。”
搓牌的声音稀里哗啦响了起来,四人聊着天,姜画喝了一口地府特产菊花茶,心旷神怡,连吃三家,赢了地府冥币三百亿,看来手气还是一如既往地好嘛。
右相这个男人也并不像表面那样严肃正经,一来二去,他来打牌的目的浮出水面,“前几日鬼门大开,有人前来冥王殿告状,府君希望能够在人间设一个分管办事处,这样无处伸冤的孤魂就不用这么大费周折地下来。”
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影响不好,他们地府和精怪协会交涉也很麻烦。
姜画手指一顿,假装没听懂道:“确实是一个很好的构想。”
右相又道:“要我看,左相您何必卸任呢?您在人间活动,这个办事处交由您领导正合适。”
姜画当即推拒道:“哎呀使不得,我忙得很!住校五天不得休息,考个双学位还得占用周六,我学习困难压力大,实在难以为继……”
右相见他毫不意动,显然不是工作狂同类,怎么能对建设地府新面貌没有兴趣呢?他一咬牙道:“我在天地银行给人间办事处开了一个账户,所有驻外人员薪酬翻番,招揽新血的话事权也一律归您,您还是左相,不过换一个办公地点,一切都没有改变……”
姜画出完牌,忽然福至心灵道:“薪酬可以转人间货币吗?”
右相沉吟,毕竟驻外工作还在起步阶段,但他没有犹豫,“按照当前汇率,内部主管日薪五百亿冥币,折合人间本土币种约年薪十八万,驻外三十六万,您看可以吗?”
姜画傻了,他恨不得当场掰着指头算算够不够交达沃斯的学费,这样他就能够把欠司徒偃明的帐还清,生活有结余,以后也可挺直腰杆说话。
右相见他不为所动,又加码道:“年终五万。”
姜画瞳孔巨震,保持着最后的矜持道:“嗯……可以考虑。”
右相还怕他不乐意,“其他相应福利还和您以前一样,近年通货膨胀,能再加一点。”
白无常唏嘘道:“你搞得我也想去人间常驻了,看看我手里那点工资,大哥不考虑照顾照顾小弟?”
右相瞪他道:“想得美,你去了谁帮地府拘魂?”
他们话语才落,勤政殿的门再次从内部被拍响,青年哭诉道:“为什么你们都有工资,就我没有?凭什么……呜呜不公平!”
其实府君也有工资,不过他的工资全都拿去抵消暴走带来的损失了。
四人不理他,又重新愉快地摸起牌来。
说起右相,当真是为了地府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据说这是因为他被府君从黄泉救起后,好几个月宿在没有顶棚的废墟里,府君力量频繁暴走,震得地府好不容易修好的墙又塌了。
右相是一个需要精致生活的人,受不了如此艰辛的环境,力求改变,到了现在,地府果然税收大增,事物焕然一新。
姜画的津贴比二十年前翻了十七个倍,不必再苦哈哈地无私奉献倒贴劳力,自然有了干劲,打完牌,众人困得睁不开眼,黑无常点着烟,背上输得翻白眼的白无常跑了。
右相心里落下一桩事,继续捏着戒尺去抽皮痒的府君。
姜画收好赢来的钱,抓紧时间回自己在冥府的半山豪宅收拾行李,他本以为经过府君力量暴走,他的房子少说要塌上一半,结果没想到,他去时房子什么样,回来时房子仍然坚挺得没有倒下,整个山腰上的绿化树木经过重新移植,比以前更加茂盛,别墅从独幢变为联排,完全仿照人间界住宅小区的规划。
他的房子外层多了法术的加固,打开门,里面的家具为防潮防灰铺上了白布。东西收拾得非常整齐,各迹象表明,房子应该是重新修筑的,当时可怕的力量几乎炸毁了全境内的建筑。
他在客厅餐桌上找到一张纸条,上面写着“阿画,你去哪里了?怎么还不回来QAQ。”
是府君的字迹。
他笑了笑,看来以后还是得为地府卖命,好在价钱不错。
算算时间,等到天亮五一黄金周就结束了,他必须回学校上课,没有过多耽搁,收拾了些衣物和银钱,然后用冥官笔画出直通隧道,落点就在公寓门口。
早上七点,校园内已经响起呼唤学生起床的悠扬音乐。
或许是姜画身上还残留着冥府的气息,正巧鬼族社团的同学背着书包跑出寝室,撞见他时脚下立即来了一个急刹车。
因为在普通鬼魂眼中,姜画身上已经披着一层属于冥官的高位气息,有冥王授职法印加持,一般必须位列相卿才行,所有鬼魂皆可见,见必叩拜。
鬼族的同学直接傻了,下意识单膝觐见时,表情都是懵逼的,他还以为自己没有睡醒。
其他同学见他向姜画行礼,更是全都傻在原地。
“你怎么了?”
“你要求婚吗?”
“吃错药?”
鬼族同学诚惶诚恐道:“别胡说,我不是,我没有。”
姜画对他温和点头道:“在人间界不必拘礼。”
“是,大人。”鬼族同学恭送他走进住宿大楼,然后瞬间就被围观群众团团围住。
不到一个上午,姜画刚迈进教室,整个鬼族就都已经听说了,艳鬼姜画只用了五天时间就当上冥官,来头不小,会不会和冥王有一腿?
阿橘知道他回来了,屁颠屁颠跑来他的书桌旁边坐下,两个家伙加上老榕树,叽里咕噜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直到上课的老师进门才安静下来。
课程结束的时候,一只小纸人顺着窗户爬进教室,一脸爱意地捧来路边摘的小花花。
“送你。”司徒偃明深情道。
姜画接过小花,拿起橡皮,用头发绳将橡皮拴在小纸人身上,借着重力就往窗外一扔,原则性特强道:“司徒先生,说好彼此冷静一段时间呢?”
小纸人啊呜叫着“不要”消失在草丛里。
姜画忍不住偷笑了一下,没让小纸人瞧见,他翻开书页,就像翻开自己的过往,除开出生到成长的模糊片段他记不清外,最痛苦和最幸福的时光均和司徒偃明一起度过。
或许纠缠不清,也是一种命中注定。
59 # 死亡翻滚二
等到小纸人好不容易解开身上捆绑的重物, 姜画中午饭都吃完了,一路上,见到他的鬼族都在向他行礼, 搞得他瞬间成为学院内的风云人物——艳鬼飞升了。
他还遇见了汉慕生, 少年最近似乎瘦了许多, 双眼无神, 一脸呆滞, 见姜画身后竟然尾随着这么多的鬼族小弟,还挠头惊奇道:“魅力这么大?你整容了?”看起来简直美丽得发光。
这什么跟什么?姜画抽了抽嘴角,见他毛衣遮不住的脖颈上全是星星点点的吻1痕和牙印,提醒道:“小心肾虚。”
汉慕生追上他, 有些尴尬, “你知道?”
姜画淡定道:“我在秘境里全看见了。”
“我靠。”汉慕生嘟囔着骂了一句,“这日魇真不是个东西。”
“你们俩……”姜画想了想, “还是挺般配的。”毕竟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汉慕生解释了他也不听,他可不要淌这复杂关系的浑水。
而且他很忙,地府驻人间界办事处需要成立和选址, 他要和精怪协会打交道,拿到合法批文, 现在冥王殿为他作保, 他可以在外务部成立前先拿到自己的合法身份证。
先前为了拿证,邵然不得不把他送来学校接受教育,这下好了,不费吹灰之力在他毕业前就提前完成了目标。现在, 他留在学院只是单纯为了获取知识, 自由的滋味真好啊, 他归籍地府,以后谁也管不到他,特殊刑侦司也不能,他身上的定位器全都去除了。
小纸人嘿咻嘿咻追了上来,正好汉慕生知趣地离开,他们擦肩而过。
“阿画,等等我。”它飘到姜画的校服上,紧紧攥住衣角不动。
姜画对它道:“我还有事呢。”
“我不会打扰你。”小纸人一本正经地回答,它只是单纯地阴魂不散罢了。
好在小纸人很轻,姜画没有再搭理它,白天上完课,晚上就预约了一个房产中介,他要定一个办公的地方,最好离学院不远,民居或者写字楼都可以,当然如果有便宜租售的鬼屋那就更好了,自带租金减半效果和免费劳动力。
房产中介:“???”
一晚上逛下来,毫无所获,首都的房子真贵呀,姜画正在发愁,小纸人忽然试探出声,“我知道哪里有合适的地方。”
前些日子,有人托了司徒老总和夫人向他游说指点一处荒地的风水,准备筹建高尔夫球场,鉴于他不问俗世,便安排了一个小辈前去帮忙,结果那小辈看完后只让商人赶紧将地封锁起来,开发是绝对不能够的,因为地下挖出了数百牌位和墓穴,想要散魂颇为棘手。
姜画听到这里心念一动,对于别人来说魂魄聚集阴气太重,但是他不一样,“如果我能帮上忙的话……”
司徒偃明接道:“和那人谈谈条件,球场建好分你一个楼层办公。”
按姜画最初的打算,一间办公室足以,现在难得吃上大户,两眼放光道:“那个地方离这儿远吗?”
“不远。”小纸人爬上他的肩头,“我去联系,明天来接你。”说完,小纸人蹭了蹭他的耳垂,很高兴姜画愿意信任它地跑走了。
那淡黄的身影消失在草丛里,姜画望着它,一时怔愣,曾经司徒偃明也教过他剪纸附魂,小纸人、小兔子、小青蛙,在司徒偃明第二次想要改变他的命运,可他却病重不起的时候,他们一起剪了冲喜的窗花,贴在深重闭锁的门面上。
司徒偃明对他说:“想要一辈子保护你。”
那个时候的他,好高兴啊!他喜欢了司徒偃明很久,久到模糊了前生的记忆,但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在知道司徒偃明同样中了蛊毒之后,又是多么伤心失望,失望到他都提不起勇气来人间界找司徒偃明的转世。
如果喜欢一个人,要卑微到依靠毒蛊吸引对方,那么他宁愿什么都不要。
就好像不是独一无二的喜欢,他也情愿双手奉上。
这次阴差阳错来到人间,他没想到司徒偃明还在等待他的轮回,这真的是蛊毒的效力吗?
他让司徒先生……等了那么久吗?
这时,阿橘从寝室窗台跳入屋内,他刚在楼下拉了粑粑,回来见姜画依然保持着二十分钟前的姿势——一手杵着头,一手怀抱灰色的玩偶兔子。
“喵,你不困吗?”大肥猫两眼冒出泪花,一看时间,竟然凌晨四点了。
姜画连续熬了三天两夜,就是个鬼也熬出了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他幽幽道:“脑子里事情多,睡不着。”
阿橘跳上床,拍拍床上的白瓷瓶,“要不要进去睡?我帮你把它保管得很好哦!”它翘着尾巴,一副等待表扬的模样。
姜画揉了揉它身上的毛。
“天底下哪有什么烦心事,不过自己胡思乱想。”阿橘道,“你没有恢复记忆之前,可从来都不会失眠。”
姜画觉得也是,想不通就算了,钻进白瓷瓶中拥有了一个好眠。
结果第二日,姜画和阿橘齐齐睡过了头,在已经打响上课铃后,阿橘无情的嘲笑声中,姜画惊恐地撒腿狂奔,今天是魔鬼罗女士的课!来到教室,他趴在窗口偷偷往里看,罗女士竟然一无所知地在授课,而自己的座位上却多出了一个长得与他一模一样的“姜画”。
假姜画对他笑了笑,趁老师不注意,半边脸忽然变回了果冻精的透明液体。
反正果冻精常年躲在椅子下睡觉,谁也想不到他会变身替姜画出勤。
姜画比了个兄弟干得漂亮的手势,化为虚体,偷偷摸摸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与果冻精调换,有惊无险地躲过了旷课。
他在黄泉市集上买的礼物,分给了同学和老师,就连毕院长也得了一支幽冥狼毫制成的毛笔。
到了下午,司徒偃明的小纸人再次现身,这回为了去给地府驻外办事处选址,姜画得拜托果冻精帮他替一天的课,他争取一日之内解决高尔夫球场下的冤魂。
那个倒霉的地产商人,挖出怨魂和牌位后,先是听取了司徒偃明徒孙的建议,将地皮封锁了一周,中午十二时准时拆下棚子和塑料膜曝晒,可是他还没有歇下那颗蠢蠢欲动的心,见怪事在阳气充盈后得到有效遏止,以为高枕无忧,私下请了个学艺不精的道士,承诺施法后可以重新动工,这回,工地上直接出了人命。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即使他想把地便宜卖给别人,一时也没有人敢来接盘了。
他找过司徒老总很多次,但司徒老总不敢夸口请得动道协里的高人帮他出主意,最后眼看地就要烂在手上,忽然,司徒偃明联系了他。
作为道协最高荣誉会长,即使是凡人,消息灵通些的打听打听,也知道他的名号,不然地产商也不会三番四次去找司徒老总。
不过司徒偃明答应帮忙解决问题有一个先决条件,他要地产商建起高尔夫外球场后,在原定内场馆空置一层地下写字楼设立办事处,因为鬼魂阴气重,写字楼不能面光,做中央空调,负一层可以是公用停车场,但负二层给他永久使用权,如果觉得不合适,也可以谈租售价钱。但不能给外人进入,需额外安装上下场馆的电梯。他可以保球场太平安稳。
地产商本来已经陷入绝望,闻言哪敢不答应。就是这个办事处是给谁办事?有没有手续究竟合不合法?疑问悬在他的心上,他得问明白。
当天下午,司徒偃明带着具现出人身的姜画来到了高尔夫球场,姜画还穿着校服呢。
地产老板早就等待多时了,见到他身边美到不似真人的黑发黑眸的姜画,呆愣许久,被司徒偃明塞了一张护身符在手心才清醒过来。
中年男人再看向姜画,便没有最开始那般惊心动魄的感觉了,他擦了擦身上的冷汗,寒暄道:“两位贤侄,先到工地上看看?”
他和司徒老总关系极佳,喊一声贤侄不算过分,但司徒偃明历来目中无人,神态睥睨,把他喊得满头大汗。
他身后的秘书还在死死盯着姜画,惊艳的嘴能塞进一个鸡蛋。
司徒偃明不悦地挡住秘书的视线,“把发现墓葬和牌位的位置告诉我们,秘书就不用进去了。”
中年男人这才发现自己的秘书神智全无,被他用手拍打肩膀的下一刻,男青年直接瘫坐在地上。
姜画虽然相貌美,但如今身上有了上位者的威压,普通人要色不要命的下场就是直接被摄魂,“可能是低血糖了,让他休息吧。”
司徒偃明的独占心作祟,经过工地路边一滩泥洼时,伸出手来想要牵住姜画,却被姜画轻轻巧巧地抬脚一跳,拂袖略过他的手,又不是瘸了,至于吗?
施工地用铁皮筑墙围着一个四四方方的坑洞,外面摆着符阵,这符阵一看就贴得外行,司徒偃明道:“撕了吧,没用。”
老板心疼得滴血,“一张符三千五,总共花了我小十万。”
结果那道士不仅没能镇住坑里的东西,还把自己也搭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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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 # 死亡翻滚三
姜画感叹真不愧是有钱人, 他揭开一张符纸,“上面连符眼都画错了。”
也许正因如此,深坑中溢出的怨魂眨眼就吞噬了道士。
司徒偃明让老板站在边上等, 他拉开铁皮筑墙中间的缝隙, 先往里看了看, “没有怨魂的气息。”里面找出了牌位, 但相对应的症候却不同。
新翻开的土壤呈现出深红的色泽, 北方极为少见。
姜画被他挡住不得进去,只好先对身后战战兢兢的老板道:“薛老板,您把这块地周围发生的怪事全部和我说一遍。”
最开始,工人挖出牌位的时候, 还以为地底下有一个墓葬群, 他们联系了考古单位前来查看,结果发现坑洞内部的修葺全是现代人的手笔, 不具备考古价值。正当薛老板要把牌位们全部请到阳光下,重新动工的那天,工地上方的天空降下大雨,升降机上负责搬运的牌位的人员忽然大声喊叫起来, 随即一头栽下!
好在升降机停的位置不算太高,他头破血流地进了医院, 之后, 只要是想搬动牌位的人,无一例外都会受到或轻或重的意外伤。
但死人却是在道士向坑洞中降下符水后,第一次,所有人满心以为大获成功, 准备离开的时候, 道士连声都来不及喊出口, 就消失在了队伍的尾端,等到薛老板等人发现,坑洞边只留下了一道仓惶跌落的脚印。
“尸体找到了吗?”司徒偃明问道。
薛老板点点头,脸色发青,眼神中充满说不出的骇然,“我们报警下去找了,他死了,是憋死的,现在警方定性为失足滑落,二氧化碳中毒。”
姜画道:“我要下去看看。”
司徒偃明肯定会陪他一起,但薛老板身为普通人,没有涉险的必要,他让中年男人留下整个高尔夫球场的规划建筑图纸,之后可以和秘书结伴回家了。
薛老板几次三番欲言又止,司徒偃明则安抚他道:“放心,世伯,不会有事,您回吧。”
“唉,那就拜托了。”薛老板这才一溜烟地跑了,他自己也怕得很。
坑洞大约开了十平方的口子,内里已经没有了怨气,可深处的黑暗里似乎掩藏着某个恐怖的东西,令姜画有一种说不清的战栗感,他想提醒司徒偃明小心,但男人好像一副很会的样子。
这片地如果想要建成人工高尔夫球场,就必须达到一定程度的绿地种植,所以在坑洞北面,地皮自有的草地没有经过破坏,姜画绕着这片区域走了一个角,因为占地面积实在太大了,而挖出坑洞的地方原本计划建一个场馆。
“薛老板当时难道没有想过把场馆换到另外一个位置?”姜画问道。
司徒偃明道:“可能地基比较软就放弃了,你看,草坪上有水。”
前日虽然下过一场雨,但草地表层聚起的水洼一直没有散开。
姜画捻了根草,闻到一股说不出的鱼腥味,他刚要转身回挖出坑洞的基地,忽然,司徒偃明的身影在与他相聚不到五米的地方一闪,视线之间泛起白雾,男人彻底消失了。
“司徒先生?”他轻喊了一声,没有得到回应。
周围的雾气明显不正常得升腾并把他包围了起来。
姜画拿出冥官笔,听见不远处传来模糊的咆哮,间或伴随打斗的撞击,他赶忙朝那个方向跑去,然而,脚下的草地却变得异常湿滑黏着,几乎就在他身形打晃的一瞬间,不知何时张开的黑暗兽口顷刻将他吞了下去,没进草地,无踪无息。
姜画眼前一黑,再看清时,发现自己来到了一座无人海岛,万里无云,海水碧蓝,身后是壮丽的熔岩火山。
姜画:“???”
大写的懵逼在他的脸上,他尝试使用法术,却发现冥官笔失效了,他可能被困在了某个自在小世界中,西方也叫做空间系异能,是那个吞噬他的怪物特有的能力。
过了一会儿,海水中一个浪花打上沙滩,卷上来一个浑身湿漉的男人。
姜画定睛一看,震惊道:“司徒先生?”
司徒偃明溺水了,他明明会游泳,但是掉落水中的时候根本飘不起来,这海水比黄泉还要沉,如果不是他身上的道家护身符文起效,他可能已经沉到底了。
姜画费劲地将他从水边拖上岸,按压他的胸腔排水,隔着衣襟,感受到他重新复苏的心跳。
好半晌男人才呛咳起来,猛地翻过身狂吐海水,许久,他筋疲力竭地抹了把脸,望着海岛上空灼烈的阳光,生动地感叹道:“我靠……咳咳,差点阴沟里翻船……咳!”
“你没事吧?”姜画见他好多了,便起身重新查看周围环境,小岛上的一应植物栩栩如生。
司徒偃明的手臂上有一圈血渍,还有个破皮的尖牙印,他道:“它想咬我的时候我跟着滚了一圈,没咬上,是头空间系魔鳄,外来种,这里……应该是它的腹腔空间,咳咳。”
姜画道:“植物是活的。”
“也就是说空间内生态固定且完备。”司徒偃明拍拍裤脚站起来,“破坏这座小岛不一定能让我们出去,我怀疑从这头魔鳄吞吃了我们是想慢慢把我们耗死。”
但先前失足滑落泥坑的道士最后被放出去时,人已经大脑重度缺氧致死了。
从植物的状态,和目前他们能够正常呼吸来看,空间内展示的景象和现实鳄鱼的腹腔可能存在巨大差异,道士也许并没有进入魔鳄的异空间。
“要怎么出去?”姜画望着椰树上硕大的果实发呆,“你说,我们可以在这里生存几天?”
他话语落下,没有得到司徒偃明的附和,刚要转头,忽地,一双湿漉漉的手臂环住了他的腰。
姜画吃了一惊,挣扎时听见男人极为低落地叹息,“阿画,你还不肯原谅我是吗?”
腰上的手仿佛铁环一般坚固,姜画推不开,他回避道:“现在我们首先改想的是要怎么从这里出去。”
司徒偃明笑道:“反正一时半会儿死不了,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告诉我呗。”
男人身上潮湿的衣料透出温热,他的呼吸喷薄在姜画肩头,“我好想你,一直想你。”
姜画浑身一颤,下一刻,他被扳住身体,回过正脸。
司徒偃明掐住他的下颌吻了上来,唇齿相依,灼热的气息与冰凉交接,姜画反应过来后,一把将男人的脸推开,“司徒偃明你不要太过分!”
“终于肯叫我名字了?”男人笑了笑,神情餍足,没有生气,顺势放开了手,“不过我也喜欢你唤我先生,听起来像含着甜甜的棉花糖。”
姜画怒火汹汹地瞪着他,“你凭什么亲我?我同意了吗?”
司徒偃明舔了舔唇道:“你一辈子都不同意怎么办?我还不成和尚了?”他身上已经有了反应,却没有更进一步,“你不喜欢我了吗?你要对我始乱终弃……我知道你怎么想的,你在想我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有放下执念。”
姜画见他眼神由嬉笑变得锋利,忍不住认怂地后退了一步。
“因为我在等你。”司徒偃明不依不饶地逼近,“等你给我一个答案。”他的目光逐渐猩红,“这三百年,我一直在找你的转世,找不到虽然痛苦……可我以为至少我们是相爱的,为什么你不爱我了?为什么这些年都不回来看看我?为什么要抛弃我?我知道错了……”他的声音喑哑不堪,几欲泣血,“我就活该一个人孤独终老是吗?”
“你……”姜画被他吓得睁大了眼,他的双手现在被男人缓缓扣住,脚也陷进了沙子里,整个人完全被高大的阴影笼罩,“你别……”
司徒偃明还在试图保持面容的镇定,但是略显苍白的笑容更加令他扭曲起来,他蹭了蹭姜画的鼻尖,“要不是你先前魂体虚弱,我真想把你关起来,就像现在这样,放在哪里都去不了的空间里。”
姜画喃喃道:“你在发什么疯?你在说什么?你想要囚1禁我?”
司徒偃明喘1息着粗气,他压抑住本性道:“骗你的,你可不可以试着重新爱上我?”他带着哭腔,额头抵在姜画肩上,“不要拒绝我。”
姜画被他的情绪感染,难过道:“你生病了吗?”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姜画吸了吸鼻子,“你只有生病的时候才会爱我……”
面前的这个男人,如果不是当年中了蛊毒,只怕瞧也不会瞧他一眼,他就像个不争气也不懂事的小玩意儿,以为有了孩子就可以拥有丈夫的真心。
他感到万分羞愧,无地自容于自己的执念。
哪怕他们有过幸福的片刻回光,也难以抹消他心头的旧伤。
司徒偃明差点被气笑了,可是回头想想,曾经被他支来唤去随手打发的姜画会这样想也很正常,他无赖提议道:“再给我个机会,我一定好好表现。”
姜画看着他,那是一种无言的拒绝,清醒又无情,“我不知道我们还能开始什么,我已经死了,以后……是没有未来的。”
“求求你了。”司徒偃明不想听他说完,乞求道:“你先不要忙着否认我对你的爱……你给我一点时间,生死于我早就看透了,我每次轮回都会有和你一起的记忆,大不了等我这辈子玩完,我就和你一起去做一对鸳鸯野鬼。”
姜画听罢认真责备道:“你还是先在这个空间中活下来吧,别动不动就要死要活,这种价值观导向不好,我在人间的学校知道了很多道理,其中比起虚无缥缈的爱情,追求个人价值不是更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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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北鼻们,周末实在更不出来,以后周末和假期更新只能随缘了ORZ,工作日正常日更,特殊情况会请假么么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