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纸人理所当然道:“我想要他的眼睛里只有我。”
好难啊……
除非带着痛苦的记忆, 否则姜画不会用真正充满感情地目光注视他,他应该明白,陪伴已是奢望, 他不该肖想。
他们走到今天, 光是血和眼泪, 都快把人抽干了。
如果他们之间能够有一个孩子, 最幸福的时刻, 莫过于此吧……
可惜没有如果。
他很后悔,至少“孩子”曾经停留在姜画肚子里的时候,他没有亲亲它、摸摸它,再告诉它, 它是他的一生挚爱, 哪怕它无法降生在这个世上,至少姜画不会那么崩溃和遗憾……
傍晚, 霞光和积云交织在湖泊上空,森林中的树木被风吹得簌簌,风卷着云离去,带走一日间的最后光明。
日魇一行人踩着黄昏的影子踏入姜画的领地, 他带来了约定的东西,掌心两颗晶盈剔透, 可透过表皮窥见果核的苹果, “愿望果,如假包换。”
姜画简直两眼放光,从老榕树根下的雪洞中挖出皮箱,毫不拖泥带水地扔给日魇, “这是你的了。”
交易的过程比日魇想象中简单顺利许多, 老妖物们在一旁虎视眈眈, 姜画明明可以黑吃疫苗,但他仍然遵守约定,没有食言。
日魇检查箱中的物品,确认无误,这才将东西递给队友保管,自己和姜画攀谈起来,“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想要它,不过以后我有机会得到愿望果的话,都留给你。”
“谢谢,不过……”姜画举着一颗果子,对照晚霞,漂亮的橙红色光晕透过果皮,映在他的手上,心跳如擂鼓道:“一颗果子就能满足我的心愿。”
“哎呀,别告诉他!”小纸人坐在姜画肩膀上一拍手,阿画这么诚实可不行!“一颗果子太便宜他了。”
“嗯?”日魇迅速反应过来,抽了抽嘴角,“没事,以防万一多换一颗挺好,希望我们还能拥有坚不可摧的友谊。”毕竟能够从他的眼皮底下把东西拿走,实力不可小觑,在场的一众向日葵班大佬他都惹不起,只能露出模范微笑道:“在达沃斯学院,没有我得不到的东西,有需要你可以直接来找我。”
小纸人赶忙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向姜画耳语,“恶魔喜欢说谎。”
“我知道了。”姜画点点头,“昨天,我见到汉慕生和你在一起,他还好吗?”
日魇的目光扫过小纸人,他感觉到一丝恐怖的上位者气息,流露出迟疑没敢多问,只答道:“还活着。”
随后,和队友毫不留恋地离开,他们从头到尾都没有关注一旁的小男孩一眼。
谁都能看出姜画实在太高兴了,无暇顾及其他,尽管他没有手舞足蹈,却蹲在湖边把果实洗了又洗,生怕不起作用地碎碎念道:“保佑我实现心愿,上帝保佑,佛祖保佑,祖师爷保佑……”
小纸人哭笑不得,摸了摸脸上的潮意,如果东西起效,万般皆是命,它也无可奈何。
姜画下定决心,咬了一口,愿望果清甜的味道在舌尖化开,他手中的果子也一并绽放出缤纷的光晕,但是光晕维持的时间很短,很快,剩余的果实像水一般从他的手心流逝。
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姜画嚼了嚼口中变作空气的果肉,等待半晌,除了湖面的晚风,就连手心的粘腻也消失了。
“啊。”他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仍旧没有获得问题的答案道:“失败了!我再吃一个!这一次一定要保佑我成功呀!”
一旁静静观望的小男孩忽然跑过来制止了他,“别吃了,没用。”
他话语落下,在场所有拥有思想的生物都同时望来。
阿橘简直寒毛倒竖,差点从湖边跳起,“你怎么知道没用?你谁?”
小男孩沉着脸道:“我是境灵,愿望果实现愿望的概率为百分之七十,但只要我在这里,它就是百分之百。”他神色有些复杂,安抚一般拍了拍姜画的手,“你……别难过……”
姜画睁大了眼睛,里面漫过一线泪光,他摇头,背对众人蹲在湖畔,捡起一根小树枝搅了搅水,“没关系……我不难过,我已经有心理准备啦。”
在食用这一颗愿望果实之前,他也曾使用过寻人的法器,几年前,萧柳还发动过社团成员大肆悬赏找寻,无一例外,都悄无声息地没有了下文。
宝宝毫无踪迹,他连宝宝长什么样都没有见过。
姜画杵着头心想,他真是一个糊涂爹爹。
小男孩坐到他的身边,不一会儿,水中的倒影骤然拉长,在扭曲的光影填充下变为一个绿眸金发的青年,身着湖蓝色绸衣布裤,叮叮当当的翡翠挂在秀丽可人的耳垂上,他长得很美,但这种美与姜画的雌雄莫辨不同,是一种如甘霖般的颜色,与他水绿的眼眸相得益彰。
青年安慰姜画道:“往好处想,说不定是因为我的能力不够,所以才没能起效呢?”
阿橘凑上前蹭蹭姜画的脚,“没错,都怪境灵不好好修炼!给些什么没用的破烂奖励,阿画以后要比任何人都厉害,这样就可以找到宝宝啦!”
青年咬牙向老猫竖了竖拳头。
老榕树枝不知从哪儿摘了一朵寒冬料峭下的小红花来送姜画,想要安慰他。
姜画被逗笑了,捏着小花花,心里的阴霾转瞬即逝,他好奇地问道:“什么是境灵?”
青年一怔,“你不知道吗?”
“是这个秘境的主人。”阿橘道,“聚秘境之气而成灵,他可以主宰这里的一切。”境灵几十年未在秘境中主动现身,就连和毕狰毕院长交流也是通过虚无的秘境空间,它也是第一次见到境灵的实体,境灵对待姜画的态度十分亲昵。
“好厉害!”姜画捧着脸,他已经习惯,也想得开,“大家别担心,我们一起去吃饭吧。”
他转过身,然后发现地上躺着一张完全失去声息的小纸人,小纸人痛苦地皱成一团,不再动弹了,“司徒先生?”
小纸人没有任何回应,与司徒偃明的控制完全切断。
另一头,苏式私人宅院中,司徒偃明脸色惨白地从太师椅上起身,一时间竟然有些头晕目眩,他扶稳旁边的柜子,因为长时间分魂,乍然清醒就会有些不适应。
剧烈的心神波荡也使得他无法再远距离操控小纸人。
他望着空旷的客厅,没有姜画,就完全失去了欢笑,如果连这清冷和孤寂他都不能忍受,他又怎么敢让姜画了解过往和真相?
可是他怎么舍得他这样一次又一次地寻找,再一次又一次地失望……
他一步一步重新登上三层的阁楼,解开玻璃门的封印,弯身去捡前些日子姜画失手打碎的杯子,神龛桌上,油灯的烛光一直在摇曳,他原本已经向京西白云庙捐赠了香油,只等送盒子里的骨灰前去做一场灯仪后就能下葬……
然而,再没有任何法宝能够比骨灰更能让姜画明白,有些东西,究其生生世世,都无法强求。
至于他卑微无望的爱,比起姜画的执念,确实无关紧要。
司徒偃明取下神龛内的古朴木盒,沉重地托在手上,忽地,他偏头望向玻璃窗外漆黑的夜色,莫名而来的阵雨打湿门廊,天空中出现雷电的闪光,乌云齐聚在山头,不远处依旧能看到清朗的月色。
“谁?”他话音落下,一个黑色的鬼影便猛然现身,隔在玻璃门外,恐怖的气息一瞬间蔓延开来。
外面是没有顶棚遮蔽的露台,几个花盆被暴雨淋湿,但鬼影身上一个泥点也没有,他不是实体,却有着男人的身形。
鬼影死死地盯住了他,眼眸是两颗渗入的红珠,他声音嘶哑道:“司徒偃明,你为什么要派特殊刑侦司和道协追杀我?我只杀张家该死之人!你凭什么阻拦?你也想与地府十王殿为敌吗?”
惊雷抽向黑沉的积云。
“地府十王殿?”司徒偃明有一瞬间觉得这个鬼影的声音有些耳熟,他没有被吓到,依然镇定自若,“你是谁?”
前些日子一直紧盯张家人不放的杀手?他已经很少过问俗世,这些年来,更是因为失去姜画而昏昏沉沉,他曾经管问的案子都记不太清楚了。
男人凄惨地裂开嘴,牙齿里渗出鲜血,“你忘了?果然,没有人会记得……没人记得……”他慢慢直起身来疯狂大笑,“没关系,我会让你们所有人都想起来的。”
他说完,身影像是渗透着墨渍的风一般膨胀,下一刻,精怪协会维护和平办公室、紧急行动队、特殊刑侦司都感应到了一股极其可怕的阴魂气息出现在京城某个方向。
鬼影以极盛的阴气膨胀出恐怖的姿态,彻底包裹了整座苏式宅院以及周边的山脉。
司徒偃明怔愣在原地,他抱着姜画的骨灰盒,一时竟然万般无奈道:“脾气这么差?我忘了就不能提醒一下?”
再说,别人的事与他何干?
他连自己的爱人都搞不定,哪有闲心去管别人?他神情不动,丝毫不觉自己处于阴气汇聚的核心地带有什么可怕,他对发疯的鬼影道:“你知道向我露出獠牙意味着什么吗?你在找死。”
*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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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 # 百鬼夜行二
鬼影声音嘶哑崩溃地大喊, 它身形极度扭曲,光凭着怨气上下翻滚道:“司徒偃明,你不该插手!我需要你向我保证!”
“我无法向你保证, 我为道门龙虎山庇护张家子孙, 错在哪里?”
鬼影眼中漫出猩红, 从怀中祭出一张令牌, 上刻血红的“申杀”二字, “我有精怪协会下发的洗冤书!我没有滥杀无辜!而你仅用一张吹墨占卜的地图就毁了我多年筹谋,是你不公!天道不公!”
枉死之人有权向精怪协会讨要洗冤书,只要撕下一页,写上冤屈, 那一页纸便会具备合法性, 成为报仇的令牌。
司徒偃明眼皮狠狠一跳,“不可能。”
调查张家人被伤案时, 精怪协会给予了大力支持,从未说明自己签发了申杀令,况且其中有一起案件的当事人是张玉髓,朗朗少年, 率真正直,根本不会成为鬼影口中应当被诛杀的人。
一定是哪里出了差错。
然而鬼影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 “你们这群道貌昂然的混蛋, 自然不会承认!”
司徒偃明:“……”
说不清楚了,他刚要打电话向精怪协会高层求证,就发现手机失去信号,自己所在之地仿若孤岛, 还把周遭设置的应急结界全都触发了。
“你非要一意孤行, 我也可以先把你揍上一顿, 让你好好听张家的解释。”司徒偃明冷冷道,因是冤案,他有心放鬼影一马,但他的脾气向来不好,不配合的话,那就揍到对方必须配合。
鬼影癫狂地笑了起来,仰身流泪长叹道:“今夜,再没有我登场的需要了。”
黑暗的城郊,应急结界从山峦线上升起,恐怖的阴霾迅速吞噬了周遭的一切。
警报声响彻所有精怪协会的办公室,几乎一时间,行动队中成员都在关注应急结界所在地的事态。
达沃斯学院,各位教师大佬们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远方的黑暗涌动,下一刻,毕狰的手机就响了起来,秘境本身作为一股灵气汇聚的力量,不能在如此特殊时期张开,危险性极高,他已经接到精怪协会教育部要求关闭的指令。
森林小木屋内的餐桌上,夜晚点着煤油灯。
原本境灵正在和姜画阿橘一起吃宵夜,与毕狰隔着虚空精神交流后,当即脸色大变地起身,他赶忙对姜画道:“按照院长的要求,我必须在三分钟之内把所有学生送出去,这一次的宝箱争夺赛要提前结束,一定是外面出事了!”
他的话音落下,毕狰沉冷的声音也从秘境虚空传入所有学生的耳中。
“各位同学,一级警报,市中心出现群鬼过境,占据三河立交桥。”
“所有人如果没有监护人接应,必须全部待在学校公寓,不允许外出。”
“学院将升起应急保护结界,私自破坏结界外出者,一律记过。”
阿橘惊道:“百鬼夜行?”如今这个世道竟然还有不长眼的鬼怪敢夜行人族居住地?果然活得久什么怪事都能见到!
秘境中的学生已经一个接着一个回到运动场上,其中正好将疫苗送达研究所的日魇小队听到毕院长的指令,黑衣青年当场气得吐出一口血来,“我们做错了什么?!”
汉慕生和日魇私底下互相交换过血液,而吸血具有催1情的作用,于是他们躲在小镇某个房子里裹着被子睡觉,一睁眼忽然只穿着内裤落在运动场草坪上。
汉慕生:“卧槽?”
学生们随身的物品也被一同清扫出来,鞋袜包裹乱飞。
日魇一把抖开也不知道是谁的衬衫,趁着夜色匆忙遮身离开,离开前还不忘把草地上的鞋踢给汉慕生。
此次秘境活动最赚的要数鬼族社团,换得无数法器,社长原本还打算庆祝庆祝,听闻立交桥上百鬼夜行,他一脸莫名道:“怎么七月半的夜行时间改期了?我们要去吗?”
碎花裙女鬼遗憾道:“院长不给去。”
老榕树庞大的身影从秘境中消失,紧随其后是不停打呼的果冻精,不敢置信度假结束的阿橘。境灵用力抱了抱最后剩下的姜画,万分不舍道:“一年只有一次见面的机会,好可惜,就要说再见了,我都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你。”
“我不可以来找你玩吗?”姜画没能理解境灵话语中隐含的深意,他只以为境灵单纯在告别。
境灵抚摸他的乌发,笑道:“明年的五一,我等你,不过我希望你一个人进来,到时候告诉你一个我刚刚确认的小秘密。”他语罢,解下一颗翡翠耳环,放到姜画手心,“装好它,你需要这个。”
“嗯。”姜画握住手心里翠绿的耳环时,周遭的一切包括瞬间全都消散了。
运动场上的紫色迷雾再不见踪影,只有无数骂街的学生聚集在这儿。
“到底怎么回事?”
毕院长站在主席台上道:“请各位同学保持安静,不要耽搁,有序回到寝室休息,达沃斯学院拥有极强的安防设施,能够保证大家的安全。”
姜画在人群中找到老榕树掉落在地的枝桠和陷入茫然的果冻精,阿橘在一旁催促道:“快走吧。”
“我先送他们回去。”姜画小跑起来,他感觉到深重的鬼气在远方显现,那极具压迫感的侵袭令他直接头皮发麻。
老榕树的枝干要回预读班的小院,和主树干种在一块儿,果冻精也住在那里,送别友人后,姜画随着学生的大部队跑回公寓,不过这时,毕院长忽然通知阿橘,带他到北门口去,司徒偃明亲自过来接人。
姜画这时才忽然想起,他的白瓷瓶和兔兔玩偶呢?
不小心忘在兵荒马乱的足球场上了,像是某种心慌的预兆。
司徒偃明的车停在大门口时,姜画正打算往运动场的所在地飞奔,阿橘使劲拽住他的衣角,喘着粗气喵喵叫道:“你回去也没用!刚刚院长下达宵禁指令了喵!”
“不行不行,兔兔晚上会害怕!”
“喵喵~我帮你找!我会照顾好兔兔的!相信我喵!”
“我没有瓶子……我……我睡不着……”姜画停住脚步,他从秘境出来以后,似乎没有从前那么胆怯了,他真的需要它们吗?
阿橘见他不再挣扎,赶忙道:“我去找,你先随司徒先生赶紧回家吧,现在不安全。”
司徒偃明为他打开车门,姜画只好随他乖乖坐上车,对窗外的阿橘挥手,心里乱糟糟地抱怨道:“今天明明很开心,为什么三河桥上的鬼魂要提前夜行呢?”
还没到每年百鬼夜行的限定时间,因此各方都将其视为突发性事件。
“哈哈。”男人半个身体陷入黑暗之中,嘴角露出充满嗜血气息的笑容,“您觉得我们不应该这么扫兴,是吗?”
姜画本能地寒毛倒竖,震惊道:“……你不是司徒先生!”话音落下他就想要强行跳车,然而汽车不知被施加了什么鬼术,他一脸懵逼地被鬼术重新弹回。
男人化作鬼影,猩红的眼球挂在脸上,黑色怨气汇聚的身体支撑不起笔挺的西服,他也不在乎,老老实实道:“我不会伤害您,不过,我们需要您的帮助,辅相大人。”
姜画:“谁???”
谁?这鬼影在叫谁?是不是认错人了QAQ?他是最乖巧的姜画呀!
他趴在车窗上,看到远方阴霾怨气笼罩的夜空之下,乍然迸裂的道光瞬间撕裂一切,直至冲破云霄,回荡的光晕洗涤过被怨鬼腐蚀的黑暗——这股可怕的道门力量会是司徒先生的手笔吗?
载着姜画的汽车最终驶入了百鬼浮现的三河立交桥,此时,数百众鬼临阵待命,直至鬼影将他从车内恭恭敬敬迎出。
姜画战战兢兢地扶着车门,死活不敢落脚,他望见整个立交桥上站满了密密麻麻的鬼魂,每一只鬼魂见到他后都弯身行礼道:“见过辅相大人。”
姜画差点哭出来,“你们真的认错人了!”
“一定没错!”先前将他骗上车的鬼影从怀中掏出一副画像,深色的水墨上画着一个高挑美丽的男子,他穿着地府相爷的白色蟒纹大袍,面若好女的模样确实与姜画有七分相似,“这是地府府君二十多年前交到各处寻人的画像,如果不是因为司徒偃明那里阴差阳错的干预,这次恐怕还无法找到您,您放心,我们这就把您送重新回去。”
姜画瞪大了眼,直到被众鬼推搡着坐上夜行的头部鸾车,还仍然在处于“我是谁”的灵魂疑问中。
众鬼们“嘿咻”一声,将鸾车架到肩上,“启程——!”
“呵——!”
众鬼们排成行列,唢呐一吹,小锣一敲,开始慢行。
这是一种往常只会出现在七月半的仪式,当群鬼游街转过生门,那么他们就可以开启连接地府的死门,他们走过的路会与地界形成某种空间上的重叠,届时,尽头便是奈何桥头与三生石碑了。
以往每逢“鬼节”众鬼们来到现世走亲访友还挺开心的,但这一次,这些鬼背负着冤屈,一定要到地府府君面前申辩!
姜画触碰鸾车的门,再次被一股力量弹回,没办法,他趁鸾车四周垂着白帘无人看见,赶忙从储物袋中掏出一张符纸,折叠后扔到角落,小纸团便轻轻燃烧起来,它会向司徒偃明报信,希望有用……
*
作者有话要说:
亲爱的宝宝们,我会努力抓紧让画画恢复记忆哒。感谢在2021-08-20 22:19:27~2021-08-21 15:32: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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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 百鬼夜行三
不过小纸团燃烧至一半时, 先前劫持他的鬼影忽然走到鸾车旁边,对他道:“辅相大人,您愿意听一听我们的故事吗?”
姜画蹑手蹑脚地用鸾车上的毛毡遮掩住小纸团, “我……我不是你们口中的大人……”
“没有关系。”鬼影裂开猩红的嘴笑道:“我说与您听, 您就当作是一个笑话。”
“……好吧。”
鬼影娓娓道来——
几百年前, 当鬼影还是一个半大少年的时候, 他和乡亲们共同生活在一个还算富裕的村落里, 依靠开采铜矿为生,可是某一天,铜矿村来了一群手持罗盘的道士,道士告诉鬼影同族, 即日起必须全村迁徙至下半山, 赖以谋生的铜矿也不能再采,因为触怒了山神, 山神不允许任何人带走山间的宝藏。
村里人自然不同意,他们日子过得下去,全靠运送山腹里的铜矿去外面卖,若是举家迁徙, 以后吃什么喝什么?道士们只得告知真正原因,原来西山背后的土水潭里游来了一头恶蛟, 已经严重危及全村人的性命。
村长闻言大惊失色, 连忙求助道士灭蛟,但是道士们的修为微末,杀不了那头恶蛟,为防惊动恶兽, 村里派出几名手脚耐力佳的村民前往龙虎山张家求助。道门张家派了几名修者前来援助, 事情到这儿本该顺利结束。结果没想到, 张家道士勘察过土水潭后,发现潭中蛟腹中孕子,身体衰弱,兼有灵智,向道士们求饶,发誓绝对不会伤害无辜村民。
张家这几个刚刚出世历练的道士非常为难,最终与蛟签订契约,要求蛟顺利生子后自行离去,蛟答应了。张家的道士们转头则诓骗村民说已经将恶蛟驱离。
十年后大雪,山野封禁,有村民们上山打猎失踪,一开始只以为是意外遭难,直到数次失踪案后,村里组织了壮汉出去寻找,才在土水潭边发现了遇难村民的骸骨。
原来是蛟母生子后身体虚弱被恶子反食,又因为山上食物不足,蛟子便升起了吞食村民的念头,它没有与道士签订不食人类的契约,自然无所顾忌,在被发现恶行后,防止村民向龙虎山告状,一不做二不休,便将整个铜矿村落屠得干干净净。
鬼影道:“我们全村人葬身蛟口,那蛟子却仍在作恶,极有可能危害到周边的其他村落,于是我和几个兄弟的孤魂一合计,决定再次寻求能人义士消灭恶蛟。”
他说到这儿,顿了顿,看向城郊外面那一束捅破天际的道光,连同被驱散的阴霾,已经在渐渐消失了。
“然而谁也没想到,原本那无极城的司徒偃明已经为我们斩杀恶蛟……我们已经可以在地府十王殿前寻求法理给予最公正的审判,结果被控诉的张家仿佛失忆一般!先是不承认事情皆由自己的弟子无知而起,后又想要强行将我们超度,我们这些孤魂四处求告无门,被装进了一个锁魂袋里,原以为今生事情就这样了结,却不想那暗无天日的锁魂袋我们一待就是百年……”
鬼影哽咽道:“几年前,锁魂袋不知为何忽然碎裂,我的兄弟们出来后发现这个世界早已经大变了模样,我们在锁魂袋中修炼,小有所成,可是心中的梦魇太深……他们有的疯了,四处寻觅张家徒子徒孙的踪迹,故意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有的就在刚才还去质问了道门首席司空偃明为什么要助纣为虐……”
恐怕不只是质问司徒先生那么简单,如果司徒先生被困,就会被绊住脚步无法得知他被绑架的消息,按照近日汉语初级课上所学,这招叫做声东击西。
姜画忽然道:“那你呢?你绑架我到底想做什么?”
鬼影停住回忆,跟随着某种诡异的节拍步步前行,“您是地府府君的相爷,我们需要您帮我们在府君面前说说话,让恶人得到应有的下场,府君曾向千万众鬼承诺,只要能够找到您,便可受封鬼官,我们这些孤魂野鬼,有了官职,才有机会让恶人重新审视当年的过错。”
“所以你们真的认错了……”姜画两眼再次冒星。
如果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跟随鬼众举行了开界仪式,那么他还能回到现实里来吗?手脚发抖精神恍惚的姜画简直不敢细想。他被困在鬼气交织的细密的网中,仿佛一步踏错被蛛丝缠绕的蝴蝶,根本没有鬼信他不是关键人物的解释。
众鬼们或敲锣,或打鼓,或歌咏,送着鸾车走向既定的巡游路线。
与此同时,司徒偃明正驾驶着汽车开往达沃斯学院,心脏不知道为何忽然“咚咚”直跳,就连汗湿的手指也开始变得僵冷,他察觉不到燃烧的纸球团,因为鸾车上做了一个非常结实的结界,但他回望向鬼气冲天的立交桥时,心神竟是万般不宁,于是猛地一打方向盘,改朝百鬼夜行的方向前进。
按照仪式流程,众鬼会从立交桥一直走向四环的路线,环八分之一圈就结束。
姜画一直在思索逃跑的方式,直到忽然,远方又飞来一只厉鬼,怀中抱着一柄沉重的铁剑和一个锁魂袋,厉鬼与鬼影点头致意后,将东西一股脑扔进了鸾车里。
铁剑甫一落地,就化作一个相貌清秀身形坚毅干练的青年拍打衣袖,整理衣襟道:“什么情况?”
青年与姜画对视片刻,惊喜道:“嗨,还记得我吗?”
是那个请他吃过巧克力麻薯的好心朋友!终于有人听到他的祈求了!姜画差点喜极而泣,捉住朋友的衣角哽咽道:“救……救我!他们要送我下地狱!”
啊,虽然剑灵确实也很想提供帮助啦,但是……
荆雨宽面条泪抱住他道:“对不起,我也被抓住了……”
两个小伙伴抱头大哭,这下一起投奔阎王的好伙伴变成了两个,不……是三个……
一旁的锁魂袋发出了耳熟的怒骂声,“放我出去!”
姜画赶忙道:“岳灵,你在里面吗?”
“姜画?”岳灵由悲转喜,高兴道:“是姜画!太好了,你快帮我把锁魂袋解开!”
姜画把袋子拿到手中研究,绣工精致的艺品,非常漂亮,撕不开一定是因为需要解咒的密语,半晌,他两眼泪汪汪道:“对不起,我不会,没学过。”
荆雨尴尬道:“抱歉啊,我也不会,你们鬼修的功法太难了。”
岳灵一口气上不来,直接绝倒。
鬼影在鸾车外听着他们插科打诨,笑道:“原来你们认识。”
“还不快把我们放了!”岳灵简直气急败坏,“你知道我是谁吗?”他正打算把自己是幸福小区三里鬼修扛把子的名号放出来,却不想始作俑者直接哂笑道:“晓得晓得,特殊刑侦司司长的老婆嘛。”
岳灵先是一哽,再次火冒得咬牙切齿道:“等老子出来宰了你!再把你全家扣在姓邵的头上!可恶可恶!你怎么不直接去找他的麻烦,是不是欺软怕硬?”
鬼影毫不遮掩道:“是。”
岳灵当即吐血。
荆雨:“……”
姜画:“???”
鬼影牵着鸾车,不好意思道:“我们只是希望邵司长和司徒先生不要阻拦这次夜行仪式,无意伤害各位,包括不小心卷入的剑灵阁下。”
荆雨叹气,他和岳灵一起在小区附近的超市买菜,不知怎么地,就被掳走了。
因为他们三人被送入百鬼夜行的鸾车,冗长的夜行队伍两旁,已经陆续抵达事发地点的能人们都在观望,有道协的术士,也有几个异能人士,这其中也包括特殊刑侦司的成员林芷,女人见到姜画和荆雨暗道不妙,用特制的通讯设备向邵然发出讯息,询问本次行动司里要怎样布置。
邵然没能联系上岳灵,满心焦灼地问道:“岳灵有没有和荆雨在一起?”
林芷道:“我看不清……”
邵然道:“我亲自过来。”
司徒偃明最终在离立交桥四五里的地方就弃了车,以法术加持瞬间身形如电,金色电流闪烁之下眨眼就来到了百鬼夜行的阴霾里,他站在周围某幢高楼的顶端,目力所及直指夜行队伍前端的鸾车——姜画果真就在里面!
也许是察觉到大能们的靠近以及精怪协会中各区强人集聚,百鬼夜行的速度忽然加快,周遭景物簌簌摇曳着倒退,一盏盏街灯也成为光影轮转下的静默灯花。
“阿画。”司徒偃明轻声唤着,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每年中元节,百鬼夜行是精怪协会合法批准的仪式祭典,仪式开始后没有任何办法打断,除非众鬼的魂魄皆被毁灭,否则这些魂魄会一直走向地府与人间重叠的桥头,直至无踪。
邵然来到他的旁边,抹下一把汗道:“岳灵也在上面。”
司徒偃明道:“这些怨魂中,有人曾向我透露他们拥有精怪协会下发的申杀令,针对龙虎山张家,你知道是什么情况吗?”
邵然脸色顿时黑沉道:“洗冤书有一部分在萧柳离职司长后失窃,我们都怀疑是他拿走了。”
又是这个人……
百鬼夜行的队伍北面,躲在暗巷中的萧柳打了好几个喷嚏,“谁又骂我?”他依靠着的垃圾桶边飘起一缕幽魂,幽魂像是在对他告发着什么。
萧柳眼中流露出迷茫和懵逼,“辅相?他真这么说?”
幽魂点头。
“行,我知道了。”萧柳挥手消散幽魂,继续观望事态。
*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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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 百鬼夜行四
“他签发的申杀令完全不符合精怪协会的规定。”司徒偃明眼中闪过狠意, “敢拿姜画威胁我,即使把这些鬼全杀了,想必你们也没什么话说。”
邵然道:“我还在等协会理事的调查, 你和张家牵连甚深, 贸然出手以后恐怕解释不清。”
司徒偃明手心聚拢一层又一层的道光, 先是包裹住最重要的盒子, 再凶狠地扩张开来, 仿佛迫不及待吞噬一切。
“如果不阻止,姜画就有可能被直接送入地府,我只怕连给他烧纸都找不到地方,如果要怪, 就怪这群怨鬼, 招惹谁不好?不知道我司徒偃明的心肝不能碰的么?”
“他们身上可能确实存在冤情。”邵然看到手机来信,“精怪协会已经在追溯这些怨魂的生平, 如果能够拿到命书八字……”
“来不及了,鬼门马上就要大开。”司徒偃明踏上屋顶边缘,高大的身躯背风一跃,声音冰冷道:“如果张家真有人行为不端, 不用洗冤书,我亲自送人下去陪葬!”
他的话语落下, 化作道光直直蹿向夜行队伍前方的鸾车!
电光火石间, 和小伙伴们抱在一起瑟瑟发抖的姜画终于与司徒偃明会面。
“哐——!”
男人一脚踏在鸾车顶上,如一柄插入心脏的利刃,车架轰然落地,道光在他身上一层一层包裹, 燃烧成了一团火, 见到他犹如神降, 周围众鬼按理来说都该惊叫着四散开来,可是陷入夜行的仪式中,他们皆已失去神智,只是呆呆地不停尝试重新将车架抬起。
鬼影向他行礼道:“司徒大人,我等无意惊扰,还望您能高抬贵手。”
“高抬贵手的前提,是不要挑衅我的底线。”司徒偃明冷着冰霜一般的面孔,低头看向眼泪汪汪的姜画,姜画先去剧烈反抗,试图打破结界无果,流了些许汗水,苍白的脸颊上沾着几缕凌乱发丝,扑闪的杏眼中满是惊慌。
男人心疼得够呛,他才离开了不到三个小时!
“阿画,结界只能从里面破开,办法我教你。”司徒偃明单手在半空捏了一个诀,他相信以姜画的资质可以瞬间复刻他的咒术,金色的光晕像是水流的波纹一圈一圈环着他荡漾——
“不——!”鬼影大喊着冲上前打断,他化出手中钢刀,直直向着司徒偃明头顶劈下。
面对强硬的一击,司徒偃明眼神漠然,手中字诀金光没有任何变化,还在解咒的过程中不曾散开,“破!”
鬼影的刀刃劈砍在他换过骨灰盒位置格挡的左手腕上,只听先是尖利脆响,随后车辙不堪重负地断裂!
姜画等人惊叫了一声。
鸾车倾斜,司徒偃明稳住身形,白刃的刀尖失力飞出,虽然施加了鬼术的利器已经切开他的皮肉,却最后卡在他坚不可摧的骨骼中,他还稳稳地捧着那个古朴厚重的盒子!
与他行动同时,姜画手中也开始重复解咒的法术,字诀在封塑着结界的简易木架车鸾中一圈一圈荡漾开来,“就是现在!破——!”结界登时碎成片片光斑。
鬼影双眼猩红又充满畏惧。
司徒偃明反手握住刀柄,直接借力反打,将鬼影摔出几十米远的距离,他将手中的骨灰盒郑重地交给姜画,仿佛在做某种命定的交接仪式般,沉沉道:“抱好。”
他交出了他的心软,交出了他的不忍。
“嗯!”姜画一无所知地点头,完全不知道命运的写照已经睡在自己怀中。
下一秒,无所顾忌的司徒偃明与鬼影缠斗在了一块儿。
荆雨将岳灵的锁魂袋系在腰间,四周结界碎裂后,他一手抱住姜画的细腰,一手提着名剑梧吹,脚踏虚空跃向安全地带。
众鬼们哪能让祭品就这么溜走,全都一扑而上,激发出阴森森的鬼气。
荆雨半空中挥剑,用剑气逼退众鬼,他身为剑灵,对众鬼的魂体威胁实在有限,最后落在道路旁,依然有鬼向他们撕咬而来,这时,姜画赶忙从储物袋中掏出数百张灭祛符喊道:“再过来我就不客气了!”
鬼影向天空发出一声尖啸,终于,众鬼们的动作都停住了。
鸾车已毁,即使没有了送入十王殿的姜画,夜行也还要继续。
司徒偃明语若冰霜,对着呼出怨气的鬼影道:“还要继续吗?”
再死一次,可就魂飞魄散了。
鬼影心知自己没有和道门尊者商讨的余地,他缓缓平复沸腾的血液,悲苦道:“我对你们没有恶意,至始至终,我们这群孤魂野鬼都只想要一个公道,张家缘何要把我们禁锢在锁魂袋中,乃至上百年,谁能告诉我们为什么?这些年过去,我们的血亲父母乃至兄弟姊妹都不得转世轮回,在黑暗中被迫睁着眼,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司徒偃明手中翻动桃木匕首道:“想要求一个明白可以,但你不该动姜画,他是我的人。”
正欲拿出画像解释的鬼影一噎,又重新把画像塞了回去,左右是说不清了,做不了鬼官也无妨,就是爬,他也会爬到阎王殿告状,他躬身行礼道:“还请阁下让路。”
“等等。”司徒偃明拿出手机拨通张海生的电话,“到了吗?”
“师叔!到了!”
不远处,大声回应的道协张海生气喘吁吁地跑来,赶到现场时,老头面红耳赤,衣襟都汗湿了,事情发展到现在,各路人马都在观望,看张家作何反应。
代表张家发话的张海生道:“我们一定会彻查家门,还你一个公道!但是这起旧案在未调查清楚之前,不该算在无辜的小辈头上!来日即使到了阎王殿前,我们张家也要分说一二!”
鬼影淡淡道:“那就等我们上了地府,再辩个明白吧。”他向天一声尖啸,众鬼们又重新回到了既定的仪式中。
司徒偃明从鸾车顶上跃下,让开夜行的队伍,向姜画走去。
姜画低头观察着手里的盒子,灵魂的牵引使得他心痒难耐地想要打开,不过偷看别人的东西是不礼貌的行为,他在学院里看过关于人间法治的读本,绝对不可以这样做。
司徒偃明倾身搂住他,后怕得几乎要将他揉入血髓,“没事了,阿画有没有吓到?”
姜画想了想,指尖相合,示意道:“就那么一点点。”
司徒偃明目光含情,疼惜地望着他,他想说你怎么这么可爱,最后却抓住对方的手,亲了亲那素白的指尖,再贴在牙上轻轻用力……
“啊!”姜画赶紧缩手,生怕自己被男人咬到,比起一心寻求公正审判的鬼影,司徒先生这种不按套路出现的行为更加吓人,“我不好吃!”
男人闻言笑了,不吃下肚去,该怎么表达这种复杂又缠绵的心情呢?
行道树旁,邵然来到荆雨身边,接过岳灵的锁魂袋,拨弄佛珠一撞,岳灵就猛地蹿了出来,深呼吸道:“憋死我了,我真不敢相信有鬼能在里面待上百年。”
邵然对他道:“这桩案子疑点颇多,张家估计自己也一头雾水,需要调阅百年前的卷宗,还牵涉了洗冤书,司里对萧柳的围捕要抓紧了。”
荆雨拿出手机一看,有数个伴侣的未接电话,尽管信号微弱,最后一次他还是接上了,“喂?”
“小雨哥哥你怎么不接电话?买个火锅菜要那么久?”对面那人焦急道,“你别是和岳灵一起去百鬼夜行的现场看热闹了吧?那里危险!算了……我不放心,我来接你!”
百鬼夜行的队伍已经脚步不停地越走越远了。
“不用不用,我们贪玩了一会儿娃娃机,这就回去。”荆雨向岳灵挤眉弄眼地比划,岳灵举起空溜溜的手,欲哭无泪道:“菜没了。”
荆雨:“……”
对哦,他们的火锅菜呢?这还怎么瞒住在家中涮锅煮汤烤肠的伴侣?
邵然哭笑不得道:“我开车送你们去附近超市再买一些,老裴要是问起来,就说我加班耽误了。”
荆雨点点头,看向不远处一直被司徒偃明手臂圈在保护范围内的姜画,招呼道:“姜画,你要一起来我家吃宵夜吗?”
岳灵道:“他家老裴厨艺不错,我们还可以在家唱K!”
是朋友的邀请呀!姜画眼睛一亮,期盼地用眼神寻求司徒偃明的同意。今夜有惊无险,就该好好庆祝一番!
司徒偃明只好放开了搂住他的手,万分不舍道:“去吧,玩得开心点。”
“好哦!”姜画开心地向着朋友们跑去,这一刻,他快乐的笑颜伴着风,吹拂在目光深情的男人心上。
周围笼罩的鬼气渐渐消弭,围观的各路大能都准备回去洗洗睡了,吹吹打打的夜行队伍也快走上人间界的尽头,彼岸三生的黄泉,天际间,晦暗有稀星,浮云缠皎月,陪伴着应急结界外游龙似的的城市灯火,所有人脸上都浮现出对这个夜晚平和的渴望。
直到——
突如其来的石板路翘起一块砖,绊了化出实体正在奔跑的姜画一下,在司徒偃明从微笑到惊愕的眼神中,他捧着盒子“呜哇”一声惊呼摔在马路牙子上,下巴磕到石板地面,手中的盒子也咕噜噜滚了出去,盒盖上的金丝钮扣断裂,盒子中的白色飞灰不禁扬了一地。
司徒偃明只差没有当场叫出来,瞳孔剧烈地紧缩成了一条细圈,血色迅速从脸上消失殆尽。
而那泄漏的飞灰却像是重新拥有了生命一般,瞬间化作浅白色的秘光,钻进姜画的魂体当中不见了。
*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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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 # 百鬼夜行五
“唉哟。”姜画在两个好朋友慌忙的搀扶下拍着膝盖起身, 他总觉得眼前的一切有哪里不一样了,但一时又分辨不出,脑子里絮絮叨叨的许多事驳杂又尖锐地想要挣脱牢笼。
岳灵给他掸了掸身上的尘土, 好气又好笑道:“急着跑什么, 我们会不等你吗?”
荆雨捡起盒子, 奇怪, 里面竟然是空的, 他刚才明明看见有什么东西洒出来了,他把盒子递给姜画,“有没有伤到?”
“没有没有!”姜画摇头,抱住盒子, 小心翼翼地飘回司徒偃明身边, 摸摸磕到的下巴,比起这轻微的擦伤, “……就是盒子好像坏掉了,司徒先生对不起,我没有拿稳。”
司徒偃明放在手上和鬼影搏斗也不曾有一丝磕碰的盒子,到他这里不到几分钟就落得个和马路牙子亲1嘴的下场……
姜画愧疚地打开它, 顿时惊道:“里面是空的?!”
司徒偃明整个人都像是雕塑一般封固住了,他没有任何反应和表情地接过盒子, 在姜画大松一口气的情况下, 反而连笑容都勉强不出来,“摔疼了没?”
“不疼!”姜画神情灵动地和他说了许多话,最后挥手告别,和荆雨、岳灵一起蹦蹦跳跳走了, 邵然似乎还示意他处理一下小臂上刀砍的伤口。
直到欢声笑语的人们都离开了这个地方, 司徒偃明才怔怔地望向空无一物的盒子与干干净净的石板路, 他看到了,在那一刻泼洒而出的骨灰与姜画融为一体,像是干涸的沙砾瞬间吸饱泉水,姜画凝聚的实体甚至更莹润了……
手臂上伤口的血液涓涓淌出,浸透了衣袖,沿着手指流进空空的木盒,他完成了作为当年事件亲历者能够做到的最大努力,他不诚恳地送出骨灰盒,却愿意面对姜画的一切反应。
他会哭吗?
一定会的。
或许还会拼命揍他、责骂他……
但这些预想的反应中,似乎并不包括毫无反应。
司徒偃明自己静静地站在结界封堵没有任何正常人经过的路上,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又到结界外一家社区诊所包扎伤口,皮开肉绽的切割伤口吓了医生好大一跳,医生再三追问,还以为周围发生了性质恶劣的斗殴,差点报警。
他想给姜画发个信息,告诉姜画吃完宵夜自己会来接他回家,他还保有某种虚弱的幻想,不过他又记起自己没有给姜画配置手机。
于是,他转而给邵然发送了信息。
几秒钟后,微信界面,邵然的多肉植物与佛珠头像发出一串问号:“?????”
接着道:“姜画没有和你在一起吗?刚才他说放心不下你的伤势,又转头回去了。”
司徒偃明浑身如遭雷击,手脚僵直,什么?姜画还会回到原点等他吗?
就像他们的曾经,姜画无数次站在他必经的花园小径上,寒风中持一盏孤灯,望眼欲穿地等着他回家。
司徒偃明心脏像是被重锤猛然一击,他忍住血液喷溅出喉的激动,跌跌撞撞重新回到刚才分离的原地——空寂的道路两旁,只有守望城市的树木还在呼吸。
哪里又有姜画的影子呢?他红着眼眸去喊,哽咽的声音令他更显孤独。
“阿画……”
“阿画!”他跑在街上,四处寻觅,从百鬼夜行的东头走到西角,都没有看到那个笑着向他挥手告别的身影。
或许,这真的是一场不经意的告别。
不可名状的恐怖猜测呼之欲出,司徒偃明脚下一软,直接摔坐在路基旁边,他仰头,月光刺得他不敢再看一眼,怀里,曾经为了确定姜画行踪而特质的风筝符,符角一侧正在静静燃烧……
说明姜画已经发现他追踪的符纸,并把符纸扔掉了。
悬在头顶的铡刀终于乍然坠落!
司徒偃明□□上充斥着暴涨的血丝,耳中一片轰鸣——姜画是主动离开的,记起了一切,却很温柔地将盒子还给了他,不顾擦伤的下巴,愧疚地道歉,又笑着与他挥手作别,“司徒先生,你也要好好吃饭呀!”
不管经历了多少年,姜画还是曾经的那个姜画。
司徒偃明涌出泪水,刀捅进胸口前最温柔的安慰,明明……最残忍了……
几十里外的全民健身公园。
姜画独自一人坐在公园边的长凳上,抱着膝盖,双眼安逸地阖着,脑海中反复旋转着一跤摔倒后几百年间的记忆,他全都想起来了。
心神的剧烈震颤使得他逃离了朋友们的身边,像只被惊飞的雀,回望在人间界的这二十几年,又错过百鬼夜行回地府的“班车”,他哭笑不得地想,原来是这样的啊……他是这样来到人间,又奇妙地与司徒偃明重逢……
真是孽缘……
先前逃脱鸾车结界,司徒偃明颤抖地紧紧拥抱他时,他还以为司徒偃明这个冤大头不可遏制地爱上了他——他真是一只魅力无边的艳鬼!
结果搞了半天,他才是那个蒙在鼓里的冤大头,想到男人对他那含着怕化、捧着怕摔的娇宠模样,他轻轻叹息,一团乱麻似的过去,谁还扯得清呢?
他正在发呆的时候,忽然有只不好怀疑的孤魂野鬼靠近。
“喂,这里是我的地盘,快滚!”
姜画没有理会他,野鬼便膨胀出高大的身形,双爪狰狞,两眼猩红,“你聋了吗!”
姜画平淡地回首扫了他一眼,“让我一个人待会儿,你安静点。”
野鬼顿时像被掐住脖子的野鸡,感受到一股恐怖的压迫感迎面扑来,“你……”
“谢谢。”姜画礼貌回应。
不过他话音落尽的时候,野鬼早就跑得无踪无影了。
夜空下的人类公园美得覆着一层名为星屑与波光的薄膜,天上湖水两个月亮,路灯倒映着细长影子,随着凌晨时分的流逝,缓慢转动。
姜画在这里迎来了初晨的浓白,夙夜露水从他的睫毛上滴下,看不清前路,他还穿着达沃斯学院那套暖和又高档的校服,如果说到这些日子里他最心仪的部分,大概就是校园生活!无忧无虑还能获取知识的日子,真快乐呀!他舍不得自己刚认识的同学们,可是有什么办法?
他是姜画。
他不属于这个人间。
地府府君若是泉下得知,不定该怎么笑话他。
姜画待到公园里出现晨练的老头老太太,便整整衣袖离开,他先在该区域附属小学的旁边找到一家小卖铺,用司徒偃明存在储物囊中的钱买下一沓漂亮的信纸,便宜碳素笔,花了十二元,剩余的部分又存了进去。
他感谢男人的细心,让他不至于在如今这个繁华世俗的京城寸步难行。
剩下的时间,他想给所有世间挂念他的,或者他挂念的人写一封告别信。
从哪里写起好呢?就从二十多年前开始吧。
姜画笑起来,偷溜进小学某个空置的僻静教室,摊开信纸记下第一行,这是给第一个“宝宝”的信——
“叛逆的萧柳小朋友,你好:
还记得第一次见你,是一个干燥的冬天。你瘦成小小一团,蜷缩在城中村里的塑料棚下面,初看,我还以为你只有四岁,你经常和村里的孩子打架,脾气倔得像只小兽……”
他继续动笔,娓娓将两人相识相知的过程道来。
萧柳六岁前,父母意外过世,从救助站里跑出来,藏在那个拮据的矮棚下,然后他就遇见了正在等雪停的艳鬼,艳鬼喜欢小孩子,亲亲抱抱遍体鳞伤的他,又与他分享抢来的剩饭,他便不管这个美丽到风月失色的青年是什么身份,亦趋亦步地跟着走了。
艳鬼牵着他的小手躲过恶人的追击,那时的萧柳不过竹竿细,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拼命反抗命运,他不愿被孤儿院收养,也不愿接受仇人们的施舍,垃圾桶里的一碗剩饭或是路人施舍的薄饼就能让他熬过冬夜,他还为口味刁钻的姜画去寺庙里化过香,虽然就是那一次,他被抓住强制送进了收容所,再由收容所转送孤儿院。
后来,姜画似乎求助了什么人,托关系到孤儿院,经常给小小的萧柳送衣服和食物,晚上还偷偷跑去看望。不过那时的艳鬼魂体情况并不好,他的思绪经常混乱,很多时候说话颠三倒四……少年萧柳就是这样伴随着复仇的噩梦,却又在艳鬼粗糙的关照下长大,直到发掘出法术上的天分,便反过来接济艳鬼……
“那时候的日子虽然贫穷,但我们总是特别开心。可你什么时候变得不会笑了?不是出自真心的笑,我看得出来……所以我离开了,带着你送我的破布娃娃,因为你不再需要我……”
“到现在,很多人都说你不是好人,说你复仇的手段异常残忍,可我的眼中,你还是那个眼中燃烧着恨意不肯轻易倒下的孩子。”
“如果做些什么能够赎清你的罪……”
姜画笔尖顿住,迟疑该怎么劝诫萧柳弃恶从善去特殊刑侦司自首,忽地,一个影子从他身后倒映在信纸上,影子一边品鉴一边点头,用独属于男人那欠扁又尔雅的声线道:“抒情写得不错,我给一百分。”
“哎呀!”姜画赶忙捂住自己的信纸,脸红气急地回身喊道:“你怎么可以偷看!”
不知道什么时候,萧柳暗搓搓找到了他,站在他背后的书桌上,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他的笑通常和心情没有什么直接联系,“看你在忙,怎么没有带上我送的小兔子?是玩坏了吗?”
姜画摇头,把信纸折了折,装在信封里,他眼底含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泪光,他已经看见萧柳藏在身后的玩偶耳朵,这次是一只粉色的折耳兔。
“这是给你的信,不许提前拆开!接下来,拜托你帮我把其他信封一一寄出去。”他展开了第二封信的信纸。
萧柳捏着薄薄的信封,轻笑着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你甩开了供奉者司徒偃明?为什么你的气息似乎变得和之前不一样?为什么你要给我写信?为什么像在交代离别?
姜画平静地提笔道:“因为我打算轮回了。”
粉红色折耳兔悄无声息落在了地上。
*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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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 # 百鬼夜行六
萧柳脸上假人般的笑容消失, 半晌,他才捡起玩偶,恢复往日的从容, “恭喜你终于克服对超度的恐惧。”
姜画笑着接过玩偶兔子道:“谢谢, 不过还得麻烦你帮我联系法事道观, 上次李小囡用的那个就挺好。”
“不找宝宝了?”
姜画神魂一痛, 无奈指了指心口, 轻声答道:“它会一直在我这里。”
“是么。”萧柳捏着玩偶的身体,力道之重,指节都由青渗出白,他沉沉呼出一口气, “没问题, 保证一条龙服务到家。”
明亮的教室外,下课铃响, 小学生们的欢笑霎时充满整座校园。
姜画犹豫着第二封信寄给谁,破布娃娃比他先一步轮回,肯定是收不到了,那就先感谢带他进入校园的岳灵吧, 感谢朋友们的相助相识,他们一起制作的每一个香包, 感谢关于独立自由与生存的演讲, 他还记得巧克力麻薯的香浓味道,感谢荆雨火锅之夜的邀请,没有看到幸福家庭是什么模样,真的很遗憾……
萧柳坐在他的身边, 看他酝酿笔墨后一蹴而就, 眼神空寂静默。
第三封信, 寄给还在达沃斯学院等他五一收假回去念书的阿橘,再由阿橘替他向老榕树和果冻精告别。谢谢阿橘在他刚入学的时候整夜陪伴,他在白瓷瓶里感受到了胖猫猫暖烘烘的体温,使他不再害怕黑暗。谢谢老榕树和果冻精答应他参赛的任性请求,不求回报,一起冒险,时间虽然短暂,但他非常知足。
最后一封信,姜画在收件人处写上“司徒”二字。他踌躇着如何落笔。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有很多话无从谈起,藏在心间早已经发霉的山月秋雨,失去晾晒的必要,唯有祝愿对方,岁岁平安。
一直旁观他写字的萧柳忽然问道:“你喜欢他吗?你们之前不是一直在一起?”
姜画一怔,遗憾道:“现在说这些,就像间隔着时光的幻梦,再甜蜜都太晚了。”他和司徒偃明之间误会太多,或许他找到另一种生存的方式,双方才是解脱。
他把写好的信封全都递给萧柳,唯一漏下司徒偃明的那份,“帮我带到哦。”
“嗯。”萧柳看似听懂了,阴沉的眼神却不知在打什么主意,他起身离开道:“什么时候走?”
“尽快……”姜画低声道,“再耽搁下去,我怕会夜长梦多。”
他也怕……舍不得……
人间的生活实在太美好了。
萧柳点点头,身形一闪,消失了踪迹。
姜画徜徉在温曦的日光里,魂体变得渐渐浑实,他抱着粉红折耳兔出了学校,想到处走走看看,偌大一个京城,其实去哪儿都可以。
他想起了几百年前的往事。
嫁给司徒城主做侧室,头夜他买了一块街边的富贵糖糕,不舍得吃,用荷叶包在粉色嫁衣中,结果隔日就坏了,就像他们的婚姻,没有一个幸福的开始——姜家强硬地把他嫁给了无极城的权柄,然而与司徒城主定了娃娃亲的却不是他姜画。
那是姜棋,姜家的骄傲,美得冠绝天下,从少年时就性清爽朗充满棱角,又拥有强劲的风骨,他凌厉无畏,征战魔魇,年纪轻轻就被人皇陛下封赏。或许天妒英才,姜棋不幸染上魔疫,十七岁就病逝了,在完成与无极城主的强强联合之约前——好在,还有他这个除了漂亮一无是处的痴儿。
他记性不好,人蠢笨,不谙世事,不过只要拥有姜家男性亦可孕子的奇绝血脉,那么他也勉强能作为一个联姻工具……
司徒城主知道他替嫁的那一天,连夜撤走了全府上下体面的大红装饰,满长街的酒宴,聘礼仅剩十分之一,答应姜家给他一个侧室的位置。
就当添一双碗筷养个闲人。
但是他被一顶小轿从侧门抬入城主府时,司徒偃明看到了他的脸,随即勃然大怒,将他一把从小轿上扯下,径直扔进门外的风雪中。
那一夜,雪下得真大啊……
他拼命地解释和求饶,然而司徒城主还是因为他与姜棋酷似的容颜惩罚了他。
司徒城主痛惜姜棋的故去,又恨他像个痴儿,什么都不懂。
其实他懂的,所以他拼命地努力、补偿,希望自己的夫君能够好受一些……
不知不觉,走到居民住宅区前的姜画发现了一家包子铺,他花两块钱买了一个甜甜的豆沙包,吃得满嘴留香,一对比,豆沙包不比富贵糖糕差很多嘛,也很甜哒!
转过街角,上次破布娃娃超度时离开的道观就在这里,红蓝彩绘的门牌上写着“檀香”二字,没什么香火人气,铁门紧闭。
墙头冒出几枝新绿,攀附墙沿的蔓藤比上次来时又茂盛了些,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他和屋檐上避雨的球关节娃娃打了声招呼,又把粉红色的折耳兔兔一起放了上去,“挤挤,一家人就要整整齐齐!”
穿过四合天井,中殿屋门前。
一个老道士裹着素衣正在给祖师爷擦案桌上的暗灰,今天又有一场重要的法事,他早早备好香阵和供奉的一应蔬果,正待呷一口茶歇歇气。
“老道士。”姜画神不知鬼不觉地落到他身边,“可以开阵了吗?”
“噗——!”老道士一口茶喷出二丈远,惊得吹胡子瞪眼,佝偻着疯狂拍胸道:“咳咳咳!你谁?姜公子?”
“是我。”艳鬼青年立于黄杨树遮盖天井的阴影下,身形高挑纤瘦,笑容平和宁静,仿佛已经看淡俗世浮生。
姜画双手合十致歉,“我不是故意吓唬您的。”说罢递上一张黄纸,“这是我的生辰八字,劳烦。”
老道士缓缓平息着心跳,整理衣冠后,接过黄纸,“萧老板去给你买送行的花圈了,法事原定于下午三点,不等等他吗?”
姜画指向法场中心点好星位的蜡烛,“你不是已经布置好了吗?”
“不行不行!”老道士努力睁开耷拉的眼皮,满是惊恐道:“萧老板要是没赶上,他一定会宰了我!”
姜画失笑,心知老头恐怕没有夸大其词,他只好坐到花坛边,乘着凉风,“那就再等等。”
反正时间很快就到了。
这一方天空沁蓝安逸,姜画抱着膝盖,乖乖等萧柳回来,临行前,能有一个朋友送行倒也不错。
他不知道的是,另一头,萧柳拿着他的告别信,遣人马不停蹄地分头送了出去,他违背了姜画的遗愿,毕竟要是有人能及时把他从轮回的边缘劝回来,也算功德一件。
特殊刑侦司,书写百鬼夜行报告的岳灵坐在书房里打瞌睡,直到听见窗台玻璃被人敲响,他在夹缝中收到一个信封——朋友岳灵亲启。
他挑着眉才看完第二行字,就险些眼球飞框,当即跳了起来,失声喊道:“邵然!邵然——!”
远在楼下客厅的邵然端起咖啡,不解地回应,“怎么了?”
“快给司徒偃明打电话!”岳灵一阵旋风从二楼冲下,“姜画想不开要轮回了!”
“!!!”邵然手一颤,泼了大半咖啡在雪白衬衫上,“你说什么?!”
达沃斯学院,老猫阿橘刚刚吃完毕院长投喂的饭饭,哼哧哼哧散步在主干道上,他要回姜画的寝室睡一个甜甜的午觉。
忽然,树梢枝头滑下一只乌鸦,扔了封信给它。
“什么东东?”阿橘叼着信,随路拦下一个假期住校没有回家的女学生给自己读。
女生的声音脆甜,热心肠地顺着字句念道:“亲爱的阿橘,我要轮回了,很抱歉没有与你再见一面,感谢这些日子以来的照顾……”
“喵喵喵!”阿橘猛地一个旋身跳起,抢过信纸道:“是阿画喵!是阿画的信!”
可是信里说了什么?
他要去轮回了?
阿橘浑圆的瞳孔紧缩成一条竖线,它使出浑身力气掉头向毕院长所在的办公室跑去,一边跑一边嚎啕大哭道:“混蛋!混蛋喵!说好帮你保管兔子的!你不要兔兔了!”
毕狰坐在办公室内,老早就听见阿橘在走廊上奔跑的鬼哭狼嚎声——
“姓毕的,快给我开一张出门条!来不及了!”
京郊尚未修缮结界的苏式宅院内,司徒偃明弓着身跪在书房的地上,到处摊开着书本,他在找姜画上次在医院里写字的纸,这样他就可以借墨卜卦,再一次确定姜画的位置。
不过焦急的电话铃声似乎比他卜卦速度更快。
他有气无力,声音沙哑道:“喂?”
邵然在那头道:“下午三点,静安老区四街二拐胡同,檀香观!姜画要轮回,找了一个老道士超度!”
司徒偃明仿佛没有听见一般,迟钝地重复道:“什么?”
邵然心有不忍,他咬了咬牙,带着被司徒偃明感染的情绪道:“姜画,他要轮回了,你现在赶去见他,或许还……”
“嘟嘟嘟——!”
现在是下午两点四十八分,超度仪式马上就要开始。
司徒偃明整个人都恍惚了,他疯了一般推开拦路的杂物,赶出门时甚至重心不稳一跤摔在玄关上,额角碰到柜沿,“咚!”疼痛和眩晕使他险些腿软得站不起来,然而来不及了。
他浑身燃起金色的道光,以法术强硬地裹挟着自己,向遥远的地方跳跃而去。
如果他事先知道姜画拿回骨灰补充力量的结果是彻底进入轮回命盘,那么他宁愿陪伴永远呆傻的姜画直至生命的尽头!
他后悔了……
不要……不要走!!!
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他,不要走!
*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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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 # 百鬼夜行七
檀香道观内, 老道士磨磨蹭蹭擦着施法的桃木剑,额角不停滴汗,已到预定时间, 他却比以往每一次超度还要紧张。
姜画望向他设在偏室壁门上的挂钟, “时间到了, 小柳还没来吗?”他有些心焦, 说不出的混乱记忆总是反复冲击他的思绪, 他时而迷茫、时而释然,亟待被灼热的法度救赎。
老道士咽着唾沫道:“快了快了!”
这么想着,道观外响起一声刺耳的刹车,随后, 道观的侧门廊道, 萧柳独自抱着一个超大号的漂亮花圈出现。
没有采用传统的黑白底色,而是一朵朵粉红和粉黄拼接的洋桔梗, 花朵鲜艳娇嫩,形状精致,完全不像送给一只了无生趣的艳鬼。
“真好看!”姜画凑上前,伸手摸摸花苞里的露水, 不是纸做的假花,有着脆弱生命的触感, “一定很贵吧。”
太破费了, 花圈那么大,他又带不走……
萧柳神色冷肃,将花圈放置在法场边,“你喜欢就好。”
姜画嗅了嗅花香, 见萧柳全程低着头, 面无表情, 连平常挂在嘴边掩饰的假笑都没了,他赶忙安慰道:“别难过,对于我来说,轮回是最好的归处,我的魂体在人间撑不了太久,与其变得痴傻,不如我下辈子再来找你们玩呀!”
二十多年前,他原本留滞在地府好好做他的鬼官,是地府府君力量的一次暴走把他冲到了人间,这才与所有人相遇。
阴差阳错,又仿佛命定的重逢,他和司徒偃明继续纠缠至现在,拿回记忆后,他都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姿态来面对,他躲在地府,也有认怂的意思。
以前不觉得轮回好,如今反倒成了逃避的最佳答案。
萧柳深呼吸几次缓过气,恢复温文尔雅的笑,“下辈子别记得我了,我不是好人,要是哪天死于非命,还白白惹你伤心……”
他原本还奢望要是哪天作死了,就让姜画来给他收尸。
姜画拍拍他的肩,“知道了,奈何桥上的孟婆汤,我一定多喝几碗。”争取把司徒偃明也忘了,那个一意孤行的混蛋,曾经强行把他复活了三次,每次刚走到奈何桥边,一口孟婆汤没尝出味道,就眼睁睁地又回到人间……
这次他一定要跑快一点!
他顺手取下发辫上缠绕的白线,分尸线乖巧地缩成一圈,“还给你,从今往后,不需要再劳烦你保护我了。”
萧柳紧紧握着发圈,他想:如果早知道有这一天,他对待艳鬼或许不会那么没心没肺……
时间,三点二十五分,再耽搁,上路就该晚了。
萧柳示意老道士启阵,转过身往院落外面走,脚步虚浮道:“去吧,我……就不送了。”
“再见,宝宝。”
姜画朝他倏然僵硬的背影挥手,义无反顾走向四方金光哗然冲天的法阵。
一时间,所有的情绪与知觉全被抛向虚无的半空。
他没有真正拥有过自己的孩子,可是流浪人间的这二十年,他感受到了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布娃娃走的时候,是不是也同他一样释怀?
魂体,渐渐变得透明了。
静静地,魂体被洗刷过一遍又一遍,仿若沐浴般的清凉,原来走入光耀无边的超度法核并不会使他遭受灼烧之痛。
他是那么舒适……
在一片温暖中静静沉睡。
檀香观外,寻常的午后,街角行人从容,老城居民祥和安逸,远方胡同杂院里似乎还模糊传来某家老太太赏戏的咿呀声。
萧柳站在侧门的树影下,神情空洞,不知回哪儿去时,正好撞上来迟一步的司徒偃明。
男人额角淌着没有封固的血,浑身是汗,胸腔上下起伏剧烈地粗1喘,急行道术的阵法还未完全从身上撤去,脚步未稳,他破碎嘶哑的声音已经喊出,“阿画——!”
隔墙内法场起坛的灼热烘起一阵燥风。
司徒偃明最清楚那是燃烧什么而扩散的温热,是人的灵魂。
“阿画——!不要!”他嘶吼着就要冲进去,却被萧柳只手顶住肩道:“晚了。”
华光冒出墙沿,大盛之后,重新归为尘土。
萧柳望着男人那不敢置信的眼神,像是看到天底下最好笑的事情,他从手心里抽出刚刚才拿回的法宝,化作锋利线刃。
“不如,我送你一程,让你们去地下重逢怎么样?免得他一个人过奈何桥寂寞。”他嬉笑着弯起嘴角,冷眼注视着司徒偃明瞬间被抽干力量,跌坐在门槛上。
“你动手吧……”司徒偃明艰难扶着墙砖几乎无法呼吸,仰起头,请求眼泪不要那么廉价,他回想与姜画的短暂重逢,这些日子美好得仿佛一个易碎的梦。
他做了一个梦,然后梦醒了。
都是骗人的……
姜画轮回后,他们还会有下一世吗?
——不会了!
他找了他几世轮回,每一世都独自郁郁而终……
那年十里长街也走不完的聘礼,大红的喜服,曾经姜画想要的,他全都备好了,翘首以盼,痴痴等待。就放在他的秘境山洞中,一年又一年,一生又一生,直到最耐久的金线也褪了色,高杯器皿蒙上灰,他也再没能与他相守。
司徒偃明声音喑哑道:“我不应该那么天真……天真地以为,他会等我,原谅我,希望他在奈何桥上走得慢一点……”
说完,他就闭上了眼睛,一副欣然接受的模样。
暴怒的萧柳握着凶器的手都哆嗦起来,唯一的也是最后的亲人离去,他的心口第一次因为想杀一个人而剧烈鼓动,但他为什么要遂他的意呢?
分尸线发出被拉扯的争鸣。
萧柳一字一顿道:“想得美!碰瓷我背你这条命?好让你下去和姜画双宿双栖?他讨厌你,他再也不想看见你!你给我活着!”
“不!”司徒偃明感觉有一只无形的手瞬间击穿了他的心脏,他猛地胸腔一滞,喷出一口血来,眼中的世界与天地倒退着旋转,他还要继续去找姜画的下辈子吗?为什么给了他希望,又给他绝望呢?
他不该把骨灰还给姜画。
不该……
司徒偃明感觉自己又成了一具行尸走肉,直到——
四方观的天井里传来老道士惊悚的叫喊声,“不应该啊!这怎么可能!”
萧柳闻言以为出了什么意外,面色一寒,第一个往里冲去。
司徒偃明摇晃着踉跄起身,然后他听到了某个日思夜想的声音——“老头你是不是宝剑锈了?偷工减料?还是手艺生疏了?”
他一瞬间以为自己幻听,胆怯地不敢迈开一步。
过了一会儿,邵然和岳灵也赶到了,他们先在司徒偃明面前大声问话,可惜男人就像被药傻了一样,他们只好推开人,跑进道观里。
中殿前的法场上。
姜画完好无损地站在萧柳跟前,向一脸茫然的大宝宝控诉老道士的生疏技艺,他灵魂经过洗刷后,竟然好端端地站在原地,没有被超度,也没有进入轮回!
老道士捧着自己的桃木剑,差点哭出来道:“冤啊,我给人超度从未出过错!”
当时他以为已经成功把姜画送上轮回路,结果没想到,这艳鬼身体里金光一闪,魂体又重新凝聚了回来。
“你肯定有问题!”老道士唾沫乱飞。
姜画嘴角抽搐,直接失去淡定,对喷道:“你在讲什么屁话?”
萧柳看向活蹦乱跳叉着腰骂娘的姜画,半晌,他忽然发出大笑声,笑了好久,久到察觉邵然和岳灵的气息靠近,他先一步跃上房顶,迎风约定道:“祖师爷不灵是天意,阿画,我们后会有期。”
他迅速离开后,邵然和岳灵冲进观里,岳灵急得先把姜画上上下下摸了一遍,发现他幻化的身体不仅比以前结实,似乎连气息都更强了。
“你没事吧?”他虚惊一场,火冒三丈地瞪向一旁的臭老道士,“你……你个老牛鼻子,我们特殊刑侦司要查你有没有合法超度的资格证!”
“什么?”老道士差点把眼珠子喷出来,他目光转了转,赔笑道:“有有有!您等我这就去拿!”他飞快窜进道观背后的杂屋,只听见几声慌乱之中碰撞出的乒乒乓乓。
邵然淡淡道:“跑了,要追吗?”
岳灵根本没心情管他,注意力完全放在失而复得的姜画身上,他抓着青年的手,一连三问:“怎么回事?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待在人间不好吗?”
姜画尴尬片刻,挠了挠头道:“我……我就是想回地府看看……”
他说完,看见几步外,司徒偃明强撑着被摧折的背脊,艰难走近,他情绪崩溃了一次,再也经不住任何噩耗了。
司徒偃明知道他还“活”着,差点脱力跪倒,哽咽着恳求道:“我以前做错了很多事,我向你道歉,求你给我一个机会,不要走。”
岳灵再不喜欢道士也不得不为司徒偃明说话,“姜画别走,我们舍不得你走。”
姜画低头戳着手指,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终于,道观外的路上再次响起急刹车,一只大肥猫等不及停稳直接跃出车窗,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脚下一个打滑,“喵喵喵!姜画!”
“阿橘。”姜画一脸惊讶地接住了它的飞扑。
“嗷嗷喵!”胖喵喵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蹭他道:“你不回学校了吗?你怎么想不开啊?”
姜画无奈道:“回呀,过几天就回去。”他就是想得太开才会想要一走了之。
“你骗人喵!呜呜,骗人!”橘猫呜呜噫噫地从他的怀抱蹭上肩头,自责道:“都怪我,对不起,虽然我是神兽,但我退化了喵,没有‘解忧’的特殊能力,没有给你带来快乐呜呜喵。”
他奉毕狰之命跟随姜画,最初的目的,只是想要照顾这只乖巧的艳鬼呀。哪知道他会这么绝情呢?
*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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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 # 百鬼夜行八
“不怪你, 是我不告而别,是我没有遵守约定。”姜画被他感动得泪眼汪汪,他搓揉着阿橘的毛毛, 两相安慰时, 发现又有其他朋友来到道观——荆雨被一个浑身魔气的男人打横抱着, 闪现于房顶, 直接闯入。
荆雨脸上满是焦急和不解, “怎么那么仓促要走?人间界多好啊,即使是鬼魂,也可以通过修炼来维持力量,你不是还想读书, 心愿未了吗?”
为了及时赶到, 他让自己的魔修伴侣抱着他飞檐走壁,下地后甚至还有些头晕目眩。
姜画心里沉甸甸的, 他感受到了朋友们对他的重视,原来他不是孤家寡人一个,在他与司徒偃明纠结的关系之外,他还有不可以辜负的人。
他深深呼吸, 向大家道歉,“对不起, 让你们担心了, 超度仪式没有成功,是我的命,我不会再不告而别了。”
司徒偃明仿佛临刑前听见一句“刀下留人”,他整个人绷紧的神经一下就松垮下来。
姜画和朋友们在一起说了很多体己话, 期间, 司徒偃明像一尊木头雕刻伫立在边缘, 他再也不是那个高不可攀,云端削雪的道门巅峰强者了,他的双颊形销骨立,在短短的一个昼夜颠倒间,眼底青黑,耗去巨大心神。
道观外人来人去熙熙攘攘,只因有姜画的存在,这个世间的空气才再次流动起来。
姜画察觉到男人的视线一直紧紧禁锢着他,痛苦爱重的眼神是那样令人颤栗,哪怕只是无言凝望。
荆雨提议道:“为了庆祝你的新生,再吃一次火锅吧!”
“好啊!”姜画高兴回应,阿橘也从他的臂弯跳下,晃晃尾巴道:“我回学校等你。”
“不要一起吃火锅吗?”姜画提出邀请。
老猫砸了砸嘴,想起道观外汽车里坐着等候它的人,叹气道:“改天改天!你没事我就安心了!”
朋友们都识像地先行走到外面,大家都刻意为守候的司徒偃明留出一片空地。
姜画垂下头,两人相顾无言,男人没有再提惊险的轮回一事,红着眼睛搜肠刮肚搭话道:“吃饭没?饿不饿?”
“吃过了。”姜画老实拿出怀里吃剩的豆沙包给他看,包子凉了他也没舍得扔,还带着一起在轮回道里打了转,像只储食的可爱兔兔。
牙齿咬过的豆沙包表面有个圆圆的缺口,司徒偃明哭着笑起来,一切都还来得及,他情不自禁地展臂将人揽入怀中,闻着艳鬼发间的馨香,不得不庆幸,还好还好……姜画没有消失,也愿意和他说话。
他亟待再说点什么,出口却只有歉疚,“对不起……对不起,原谅我……对不起。”
姜画任由他抱了一会儿,没有反抗,拍拍男人宽阔的背,权作安慰,“司徒先生……”
他们几乎不约而同开口出声——
“跟我回家好吗?”
“我们先冷静冷静。”
司徒偃明抓着他的手腕颤抖起来,“不可以再给我一个机会吗?”
姜画解释道:“谢谢你愿意把骨灰还给我,过去的事情我还没想明白。”
“求求你!”司徒偃明已经连唇色都变得惨白,他失态地抓着姜画,力气之大,“我错了,不要再独留我一个人……我真的知道错了!”他这样卑微地重复着,“你再试一次……这一世我保证不会让你失望!你若轮回,下一世,我找不到你……我真的认真找了,对不起,我一直找不到你……”
“你把我弄疼了!”姜画猛地推开他,“清醒一点!”
司徒偃明这才反应过,赶忙捧着姜画印出指痕的手腕轻轻搓揉。
姜画扭过头,一把狠狠抽回手,“不准碰我,我生气了。”
司徒偃明小心翼翼地看着他,怜爱道:“好,我不碰,你说什么我做什么。”
姜画脑中又汹涌地泛起过去的记忆,三百多年前,他还做司徒偃明侧室的时候,哪里得过这么体贴的照顾?
作为一个卑微的侧室,他连睡在床上的资格都没有,司徒城主召幸他,睡床,他像是一只狗儿,睡在脚踏上,城主冷了渴了都只有尽心伺候的份。
哪像现在,他在前面走,司徒偃明眼巴巴在后门跟,还问他唇干了渴不渴,他必须得翻几个旧账,才能消下如今这口翻新的恶气,于是他抱着手,昂首向外走,口中却依然用那绵绵悦耳的声音道:“司徒先生怎么不去找姜棋的转世,幸运些,没准早就过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了。”
那时司徒城主趁着新鲜劲儿造作了他几个月,可他的肚子就是没有一点动静,身为姜家血脉,却怀不上孩子,太好笑了,司徒城主骂他是个赝品。他也只能惨白着脸唯唯诺诺,背地里因为夫君的冷待而默默掉眼泪,那时候的他,是一个傻子,什么都不懂……只能任人拿捏。
司徒偃明脸色一变,如果不刻意提及,他早连姜棋是谁都忘了……
这是姜画梗在心里的一根刺,哪怕他曾经努力解释过……但效果……如今看来几乎等同于无……
他赶忙道:“阿画,我和他确实有过婚约,但我爱上的是你,孩子只是当时头脑发热找来捉弄你的理由,我做了错事,惹你伤心,你要怎么报复我都可以,只要别……别去轮回……”
他对孩子没有执念,虽然当初答应娶姜棋确实是因为姜家的特殊血脉,作为政治联姻强强联手的工具,但后来姜家失约,货不对板,想要把一个傻子嫁给他,他才迁怒无辜的姜画。
他喜欢他,又捉弄他,说想要一个孩子,也不过是寻求频繁温存的理由,姜画垫在枕头上,那美艳的模样要多招人有多招人,还会细声哭泣着求饶。
他一头栽进温柔乡里,拔也拔不出来……可惜……他不知道什么叫做珍惜,以为爱唾手可得。
姜画道:“你对我不好,我都记得。”
司徒偃明:“对不起……”他只能任罚。
姜画跑回朋友的身边,和岳灵、荆雨说笑,他们查阅手机,打算前往附近一家网红火锅店就餐,岳灵打了网约车,三人直接上车跑了。
司徒偃明、沉默无言的邵然、荆雨的伴侣裴澜之,三个男人只好重新打第二辆出租车去追。
期间,邵然为了打破车上的迷之氛围,他在副驾上,对司徒偃明道:“关于哄老婆这方面,你可以请教一下旁边那位,个中高手。”
“呵。”裴澜之冷笑。
司徒偃明沉眸,无言以对。
一个道士和一个魔修分坐后排,身上气息互相驳斥,又不得不统一行动,只好各自望着窗外。
邵然摊了摊手,和健谈的中年司机讨论起身为一个男人该如何操持家庭这样的生活沉重话题。
聊到最后,裴澜之第一个受不了,下车就消失,他不去凑火锅局的热闹,只在附近默默守候荆雨,等待接伴侣回家。
司徒偃明也不敢打扰姜画的兴致,在商场内找了一张空置的椅子,坐下静静调息,平复一日中起伏跌宕的血压。
只有邵然,大大方方让岳灵等他来了再开锅,他吃不了太辣,中间要个番茄味的鸳鸯汤底。
姜画第一次吃火锅,什么都很新鲜,很开心,还和小伙伴用特殊拍立得相机自拍了剪刀手照片,饭后,除了供香才有饱腹感的姜画,岳灵和荆雨都扶着墙出门,“不行不行太撑了。”说完他们又兴高采烈地去看电影。
连邵然都佩服他们精力旺盛,自己找了个理由先溜回司里加班。
司徒偃明独自坐到天黑,商场开始清人,这才等来心满意足离开的姜画,结果一问大步流星的姜画要回哪儿去,姜画道:“回学校。”
司徒偃明顿时急道:“学校假期封闭,你没有门条暂时不能回去。”百鬼夜行之前,他给毕院长打过电话,为了确定学生的安全,学校处于封锁状态,“和我回家吧。”
姜画脚步一顿,他道:“我还可以住在别的地方,就像以前那样,没有遇见你之前,我也活得很好。”
司徒偃明想到以前姜画过的那叫什么流离失所的日子,当即害怕求饶道:“我还有一处房产,离这不远,你要是不想和我住在一起,就去那里暂住两天,等到学校解封再回去好吗?”
姜画认真地想了想,温声道:“不好。”
说完他就径直飘忽忽飞走,司徒偃明苦着脸跟在后面,心想大不了两人一起风餐露宿,果不其然,一个小时的行程后,姜画来到五孔桥,李老头曾经经营的寿材铺子旁边。
桥边有棵无主老槐树,姜画原本想到树上睡一觉,可惜一段时间没回来,树上多了一家子孤魂野鬼。
姜画和人家大眼瞪小眼,鬼妈妈差点给他跪下磕头。
无奈,他只好来到寂静的桥洞下面凑合一晚。
司徒偃明看过桥洞的环境,四处垃圾扎堆,河水腥臭扑鼻,他无奈叹息,向姜画的储物袋要了打扫的工具,一点一点清扫起来。
姜画坐在堆积的纸皮箱子上,见他暗自忙碌,劝说道:“司徒先生,你回去吧。”
司徒偃明恍若未闻。
他又道:“有一个落脚的地方已经很好了,很久以前,你把我扔出府,让我自生自灭的时候,我差点被人卖掉,那会儿我就希望能够找到一个避风的桥洞。”
司徒偃明道:“以后你睡桥洞,我也睡桥洞,我想补偿你,和你在一起,哪怕再难,都会努力去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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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 # 百鬼夜行九
河水波光沁凉, 像极了姜画曾经流干流尽的泪痕。
那时候的他真傻,以为司徒城主能有一颗爱人的心,他任劳任怨地坐在那个始终被嘲笑的侧室的位置上, 不敢奢求更多。
即使司徒城主随手送他一些鸡零狗碎的小玩意儿, 也都让他开心好久。
他非常容易满足, 便将心比心, 以为城主大人是喜欢他的……
记得司徒城主第一次带傻乎乎的姜画出门, 姜画没怎么见过世面,玩耍间不知道怎么得罪了心思深沉的城主大人,他转眼被独自扔在了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他不懂什么叫作故意为之,他大声地喊着夫君的名字, 直到夜深, 没有任何人来接他回家。
黑夜,他流落在街头, 因为长得漂亮,先是被一群地痞流氓追着欺负,而后,他奋力地逃跑, 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又撞进一家赌场,被客人看中关在柴房里, 想把他卖掉……
那是姜画记忆中最恐惧的一段记忆。
叫天天不应, 叫地地不灵。
有同样被关在柴棚里的赌徒,因为还不起百两白银,自行用一条裤腰带上了吊,姜画迷迷糊糊醒来时, 那双劳碌苍白的脚就悬在他的头顶, 他吓得嚎啕大哭, 在嗓子哭哑之前,还被赌场看管的打手吓唬和训斥。
直到三日后,司徒城主姗姗来迟,接他回去,他满心以为夫君救自己于水火,却在很久以后才知道——是司徒城主吩咐下人要给他一个教训,他惹了夫君不高兴,所以沦落到被人肆意凌1辱的下场。
不然没有指令谁敢碰城主府中的人呢?
司徒城主问他学乖了没有?他还没心没肺地诉说自己的委屈,他靠着男人的膝盖,自以为找到避风的港湾。
大概男人也觉得他蠢得可怜,几次磋磨无果后,放弃了调1教。
但人始终会在岁月河流中成长,姜画后知后觉中总算体味出城主对他的冷待,他开始慢慢学习起无极城主府中的规矩,学着行礼和说话,学着讨男人的欢心。
不过这时的司徒城主觉得他失去了原本的天真浪漫,反而学得一身拘泥无趣,便不再常来看他。
他居住的地方很冷清,司徒城主不来的话,他就只能一整天守在花园中巴巴地盼,夜里风寒露重,他就用袖子挡着灯笼前的朔风。
他是以什么样的心情等到流连烟花艳鬼之地的夫君呢?
夫君即使和艳鬼混在一处,也不愿施舍一些温暖给他……姜画以为是自己不好,不够漂亮,也不够聪明有趣。
可是他不过按照城主最开始的心愿去改变了自己,他为什么做什么都是错?
回忆里的梦真叫人酸楚。
姜画在桥洞里睡着了,睡着之前,司徒偃明坐到了风口的位置,替他挡下寒夜的凉意,又把衣服脱下,给他披在肩头。
姜画被他的动作惊醒了一瞬,神情恍惚道:“……大人?”
司徒偃明心里一痛,姜画只有活着的上辈子唤过他“大人”,大概是骨灰带来的记忆错乱,导致青年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他轻柔道:“叫我夫君可好?”
姜画一个“夫”字刚要脱口,猛地清醒过来,他拍了拍迷糊的脸,瞪大眼睛道:“休想占我便宜!”
司徒偃明望着他笑,目光纤倦,如果可以,愿时间停留在这一刻。
“你笑什么?”姜画忍住逃跑的冲动,小心问道。
“我在想……”司徒偃明身形整肃,背脊宽阔,像巍峨的山峰,一派道貌昂然,“嗯,想什么不能说。”可不敢让姜画知道,他刚才思索着,如果被唤了夫君,他是要回应他“爱妻”?还是“卿卿吾爱”?
姜画总觉得看透了男人的虚情假意,他背过脸道:“你要是睡不着,就回去,不要打扰我。”
司徒偃明赶忙保证道:“那我不打扰你,你这样睡会不会不舒服?我在储物囊中放了床和枕头,你把东西拿出来将就一晚。”
姜画闻言,直接摘了储物囊,“你的东西,还给你。”他顿了顿,有一丝丝心虚道:“我花了你的钱,还有学费,不过以后一定还你。”他无□□回,以后就在人间界努力挣钱,争取还清债务,这样就能够用自己的劳动收获请朋友们吃火锅!
“我的就是你的。”司徒偃明眼神中一片冰心赤诚,“我永远属于你,不必分出彼此。”
“不是这样!”姜画被他绕得头晕,只好搬出岳灵当初的论调,一本正经道:“我是独立的!”
没想到司徒偃明比想象中更加厚颜无耻,他竟然附和着点头,“当然,我知道,可我不是,我们拜过天地后,我就是你的东西,家里你说了算。”
姜画惊呆了,瞌睡虫都吓得飞走,他想问“我们什么时候拜过天地”,可是看到男人那幽暗中闪烁着精光的瞳眸,仿佛追忆起了什么,硬着头皮不承认道:“我单方面宣布,亡羊补牢的成亲不作数。”
他去世后,司徒城主曾为他办过一次盛大的冥婚——谁会承认冥婚啊!吓死人了!
司徒偃明失望地黯淡了神采,不过很快,他又道:“是该再好好补办一次婚礼,我这些年准备了很多礼物,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姜画装作没听见,从储物袋中翻找出一个带盖子的深色茶杯,嗖地钻进去躲起来了,执着的男人真是不可小觑,他得想个法子逃跑才行,不知地府府君有没有收到他在人间界的消息。
说来奇怪,他轮回失败,并不是第一次,虽然他每次都做好了最后的准备,但出乎意料,无论身在地府还是人界,度化超生的法阵都对他无效。
老道士说是他自己的问题,这句话如醍醐灌顶,那他究竟哪里出了问题呢?
茶杯外,司徒偃明兀自碎碎念,说什么在郊外的马场给他买了一匹从国外空运回来的阿哈尔捷金幼马,小马前几天刚会跑,又乖又可爱。
听到这个,姜画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小马?”
司徒偃明点点头,“你之前和岳灵说你想要小马,所以我自作主张养来送你。”他四处打听姜画的一切过往,希望能博回爱人的好感。
姜画眼睛先是一亮,随后,他想到了曾经喂养的那匹跛脚金红汗血,心也跟着渐渐消沉下去,“它再可爱,也不是我的乌蹄踏浪,我不要。”说完,他又缩了回去。
他的乌蹄踏浪,因为与他一齐强硬地拦住司徒城主的去路,被怒不可遏的男人一刀斩首,染红白雪,杀鸡儆猴,他就是那只可笑的猴。
作为司徒偃明手心里的宠物,主人不喜欢便会被肆意践踏,这样的命运,可悲可叹。
“对不起。”
“道歉没用。”姜画心疼自己的小马,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不喜欢你了……”
“我知道。”司徒偃明没有任何办法,他仰着头,手指遮住眼睛,抑制住酸楚的鼻息,“我知道……”
他做错了事,有些无法挽回,有些无法原谅,连他这个人站在姜画面前,都碍眼得很。
他全都知道。
如果换做以前的司徒城主大人,根本不屑于臣服感情与真心,可是姜画在他面前死去的那一天,没有人能猜到他会做出多少疯狂的事情,就连他自己也想不到。
一边找些站不住脚的理由,一边死死拉住姜画往生的魂魄不放。
他终于承认他爱他,不想他死——
那天的无极城主府门内一片寂静,只除了外墙上大红的喜字,安静得瘆人,不一会儿,似乎屋外传来了欢快的唢呐锣声,敲敲打打,生黄纸人抬着鲜红绣顶的小轿从正门跨入,“新娘子到。”
大雪地里,穿着新郎装的司徒偃明站在院前相迎。
他掀起骄帘,牵住新娘的手,跨过火盆。
新娘的身体犹如尸体一般僵冷,跟着司徒偃明亦趋亦步。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新娘在弯腰时差点栽倒,被司徒偃明打横抱起,裙角泛起涟漪,在生黄纸人热闹的欢呼和大喊大叫声,他们齐齐入了洞房。
司徒偃明将新娘放到松软的床榻上,弯身仔细为他脱去一双厚重的长靴,又执了秤杆,挑开新娘的红盖头。
盖头下,美丽玲珑的青年正闭着眼,似乎在安静地沉睡,他肤色苍白,只有唇上点了红脂,显得越发艳丽,望着他的面容,司徒偃明目光中淌过激烈的情绪。
怀中人的胸口没有起伏,但是他很快就能活过来了。
红帐周围已然布好烛阵,星星闪闪的烛光在黑暗中摇曳,用血签过的黄纸贴满屋子的四个角落,弥散出新鲜的腥味。
司徒偃明一边拥住自己的妻子,一边驱动法阵,他吻了吻他墨色的发丝,神情虽然癫狂却也还不那么绝望,“我不会让你死的。”
我不会让你死的。
这是司徒偃明这辈子最可笑的誓言,他天真地以为,一切都还来得及。
结果,报应不爽。
他先失去了和姜画的“孩子”,紧接着,姜画又追随“孩子”而去。
徒留下因为施展了三次禁忌回溯之术的他,人不人,鬼不鬼地被丢弃在人间的炼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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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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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 # 黄泉百态一
桥洞下看河, 别有一番景致逸趣,迎面陷入河岸边夹道的垂柳,显得枝条更为繁茂。
晨光熹微时, 司徒偃明的身体都有些僵硬了, 他护住姜画酣睡的茶杯, 庆幸又活过有爱人陪伴的一天。
他的心绪缠绕在茶杯内那平稳中伴着小呼的魂魄上, 他告诉自己, 就做一方守望的坚石,过满每一个不眠的黑夜,让姜画能够无忧无虑没心没肺地活着。
当然,愿望本身之所以被人赋予过高的期盼, 正是因为未来的不可捉摸。
地府府君派来寻找辅相的阴兵在夜里借道, 路过了西山,整个队伍行进了一夜, 终于在天明时分歇息,化作一串河滩上的黄纸。
司徒偃明捏着粗剪的兵人,指节微微发白,白日里阴兵不会行动, 但他不明白为什么阴兵会找上姜画。
“你在看什么?”姜画从他身后探出头,发现纸兵人, 神情变得莫名道:“你剪那么多纸人做什么?”
司徒偃明摊开纸人背后的红泥印记, “是冥府的阴兵。”
姜画第一反应是地府府君接他来了,可是在他的印象中,府君似乎并不擅长操控纸人,他犹豫了许久, 拿不定主意, 最后问司徒偃明道:“你觉得地府的冥主, 有被冒名顶替的可能吗?”
男人被他跳脱的思绪问得发懵,“什么意思?”
姜画沉吟片刻,“我需要做一点准备。”
一点回地府的准备。
他不管男人一头雾水,径直开启了一天的忙碌,先到李老头被查封的寿材铺席卷了大量生黄纸和已经成型的纸船纸马,司徒偃明的储物囊很好用,既然男人不收回,他暂时也不打算还了。
他在五孔桥打转,男人就一直缀在他的尾巴后面。
他写符,男人也跟着他一起写,还把写好的成品交给他检阅,满脸都是讨好。
姜画忍无可忍道:“司徒先生,你没有自己的工作吗?”
司徒偃明狡黠地笑,“按照事件的难易划分,工作排在最末,毕竟我的实力允许我不工作,按照事件的重要程度,陪你最重要。”
姜画:“……”
为什么一个男人搜肠刮肚地想要和你聊天,可以把一句简单的话讲得那么油腻?
“我能自己做好。”
司徒偃明道:“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这个人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麻烦。
他也是一个擅于制造麻烦的人。
当夜,阴兵从纸人上苏醒,整个河滩冒出阴森的绿光,然而,当它们往前移动,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它们的脚全都被折了一道,头上也被碳素笔尖戳了孔。
原来姜画在忙着收拾东西的时候,司徒偃明也没有闲着,捡了一下午整个河滩上的纸,这些绿色的兵将全部被他用红丝线串了起来。
等到兵人借助夜光恢复行动,它们皆成为了男人手中操控的玩具。
司徒偃明不会让姜画的身边存在威胁,所以他捏着线,只要阴兵们有什么异常,他就一把将他们撕碎。
“你们到这儿来做什么?”姜画问,“是找我的吗?”他示意男人放松一些。
排头的兵人将领这才颤巍巍地抬起一双小手,把一张裹得方块大小的字条递出。
姜画摊开字条,只见上面写道:“经年不见,中元一叙。”盖着府君的红色泥印。
那墨色字迹稚嫩圆润,根本不像府君的笔迹,把姜画看得迷惑,问阴兵们道:“府君还好吗?”
兵人将领歪着头思索良久,不能回应,又重新让串成羊肉粒的小弟们递上一支毛笔,那毛笔用九幽下的狼毫制成,盈润的白玉做杆,雕龙游凤,一看就非凡品。
司徒偃明从这只毛笔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魂力,“这是……”
“是我的武器。”
自从他意外在人间界现身,就再没想起自己以前过得是什么日子,自然也忘了用得顺手的武器。
姜画笑着接过冥官笔,感慨地抚摸,对兵人将领道:“辛苦你们跑一趟。”
距离中元节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也许地府府君太忙,这才差人给他送了东西。
兵人将领的纸脸上露出一点歪歪斜斜的笑,下一刻,冥官笔虚空一划,所有的阴兵神魂皆藏入了墨迹中。
司徒偃明看着姜画一招一式地开始熟悉武器,心里顿时有一种自己要遭殃的超前预感,而且他的预感一向很准……
姜画握着笔,转身对他请求道:“司徒先生,你的手可以借我写一个字吗?”
他大大的杏眼仿佛小鹿般无辜又纯净,提出请求的这一刻,没有任何人愿意让他失望。
司徒偃明眼皮跳了跳,他怎么敢拒绝,伸出苍劲用力的手,露出干爽的掌心,只见姜画一副得逞的样子,就着口水润了润笔尖,飞快在他的手心里写了一个“滚”字。
司徒偃明:“……”
湿湿痒痒的触感,墨色清浅。
不过“滚”字刚成型,在冥官笔的特殊效力下,他几乎不受控制地自行站了起来,身体往外掰扯,与他的思想完全背道而行。
“阿画!你别赶我走!”司徒偃明委屈地喊了一声,那历来傲慢冷漠的表情也学会服小做低,“别……求你……别让我走!”
姜画对他挥挥手,清咳道:“司徒先生,慢行,我不送了。”
男人的身影在僵硬的拉扯中消失在五孔桥,直到完全看不见。
姜画握拳欢呼一声,仿佛没有家长约束的孩童一般,蹦蹦跳跳地思考着,距离达沃斯学院开学还有一晚的时间,有了冥官笔,他就可以自由打开连接黄泉河的通道,在通道中途,有一处鬼市,他可以买一点不常见的小礼物送给被这次轮回乌龙吓到的朋友,而且时间刚好,不会去太久。
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想偷偷打探一番府君的消息,总觉得事情透着古怪。
说干就干,他提起笔在五孔桥下的墙面上画出一个可供人进入的圆圈,圈内泛起绿光,这是一个简易的通道,整个地府只有五个鬼官可以提笔画出入口,他拿回了冥官笔,就重新拥有了来往两界的实力。
他进入通道后,避免路上撞见往生的孤魂野鬼,怕吓到对方,就在自己脸上贴了一个纸糊的兔子面具。
据说人死以后,灵魂会经过奈何桥,也有一些无法超生的鬼魂生活在冥府,久而久之,通往冥府的路上出现了集市,以及摆渡奈何桥的船夫。
今天姜画不过河,他先来到集市,结果发现这里比二十年前热闹了不止一倍。
鬼魂们仿照人类早期易物的行为,专门在进入黄泉府的路段上设了一条街的摊位,现在一条街变为三条街,四处游荡着采买的鬼魂,以及一些特别遮掩住生魂气息的外族,他们来这里行商,倒卖珍奇。
姜画看中了一家书铺中卖的笔,地府特产幽狼毫,质量上佳,价格公道,他打算给老榕树买一支,结果翻看其他印刷读物时,意外发现了几本绘本,标题令他大为震惊——《地府俏冥王》、《我为君狂那些年》、《冥府右相情1爱传》。
地府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右相?
“请问……”姜画举着本子,问书铺里的老板道:“这本书卖……”
他话没说完,铺子里的鬼老板就大赞他有眼光,“这是今年新上的系列漫画,超写实,画风细腻,最重要的是……”他压低了声音,笑意深远,“十八岁禁阅。”
姜画眨眨眼,里面会不会讲到他离开地府的这二十年间鬼生百态,“那我来一本?”
“好嘞,一千万冥币。”
“这么贵!”姜画骇了一跳,虽然他在人间学了什么叫做通货膨胀,但地府的货币也贬值得太快了吧!
“客官,一看您就不常来我们这儿。”鬼老板打着扇子,一指漫画绘本下的书号,“这可是地府印书局的正规出版品,保证印刷质量,和地摊小商卖的字迹不清的盗版货不同,是我们本地的主打。”
姜画:“……”
地府什么时候多了印书局?
好家伙,这二十年只怕地府早已经翻天覆地。
他数了数身上携带的冥币,要不是当时心机拿了李老头的货,不然他连一支笔都买不起。
正当他疯狂买书,准备回去仔细翻阅学习的时候,忽然听到鬼街上传来一声尖锐的叫喊,“有生魂砸场子啦!”
刚才还友好待客的书铺老板顿时抓着扇子冲了出去,一边走还一边不放心地交代姜画,“客官别怕,我们这里治安极好,您歇着,看我去宰了那不长眼的东西。”
姜画:“啊?”
与他一同倾巢出动的还有各个摊位铺子中的看守管事,一时间众鬼浩浩荡荡,举着武器来到集市中心。
“谁敢在此闹事?”众鬼怒极。
只见一个身着驼色风衣的男人手持桃木匕首,刀鞘别在腰际,在色调偏黑白灰的鬼市屋檐下,阴影覆着半面,眼神凌厉如风,杀意四起。
他就站在街头,身上的伐戮之气太重,一时震慑住了在场众鬼。
“一个生魂也敢进黄泉府?”
“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看我把他生吞活剥!”
姜画挤出人群,看见司徒偃明的生魂来到鬼市,持刀准备单挑觊觎他魂魄的厉鬼时,整个人都目瞪口呆。
男人左手上还印着他写的“滚”字,字咒成形,阴暗下熠熠生出幽蓝冥光,但是他却能够跟随他来到这里,不应该啊……
姜画怕他被众鬼活吃了,刚要上去给他解围,就看见男人抬起了能够颠倒众生的右手,手心上同样施加了字咒,金色的道光在对抗冥官笔的指令。
只见上面硕大且闪烁着——“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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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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