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耀廷接过杜青松手上的这沓散发着异味的纸, 一页一页的看过去……
果然是李存风的笔迹,上头还写着病患的名字,的确是开给仇辉的。最早的一份药方, 已经被反复折叠, 差不多变成了渔网,朱耀廷定睛仔细辨认, 落款居然在八月。
“八月……仇辉就来京城了么?”朱耀廷问。
“差不多刚刚到。”杜青松点点头,“冯霄问我引荐李存风,就是在八月前后, 时间倒是对得上。”
朱耀廷了然, 拎起这张渔网方子继续看下去。
党参一两、白术一两、茯苓一两、甘草一两、升麻五钱、黄芪五钱、芡实五钱、地黄二钱、当归二钱、川芎二钱、白芍二钱、杜仲一钱、菟丝子一钱、肉苁蓉一钱……药引子为羊腰和干姜。
方子上的字朱耀廷都认识,可是合起来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治什么的?”朱耀廷轻轻举了举手中的这张方子。
杜青松颔首,凑近了朱耀廷身边,拿手虚虚指着这方子道:“此乃大补的方子, 属下咨询过大夫,说这方子里包含了补气第一的四君子汤,党参、白术、茯苓、甘草。也包含了补血第一的四物汤,地黄、当归、川芎、白芍。又有干姜羊腰扶阳, 以补阳虚。”
朱耀廷呆呆地听着,觉得云山雾罩的, 索性直接向杜青松抛出自己心中的疑问:“这方子治心痛症吗?”
“心痛症?”杜青松摇头:“看方子的大夫没有说过这方子是否可以治心痛症……”
“传大夫!”朱耀廷干脆果断的打断了杜青松的话:“传本王府上的大夫来问问不就清楚了吗?”
……
不多时,一名提着药箱的老先生跟在管家的身后, 上气不接下气的赶来了。老先生以为殿下生病了,带了齐全的东西, 紧赶慢赶的跑来一看,原来不是殿下病了,而是只让他看一张方子。
方子太破, 老大夫看不见字,便由杜青松一句一句念给他听。老先生捻着花白的山羊胡子听完了,眯着眼睛说了一句:“这方子太怪,补气、补血,又补阳,用力之猛,毫无顾忌,也不管用药之人受得了受不了……”
朱耀廷不想听这些没用的唠叨,直奔主题询问这老大夫:“大夫,本王就想知道,这方子它治心痛症吗?”
老大夫一愣,不知朱耀廷为何突然问这个,他摇摇头:“此方与心痛症无关。”
“不补心?”
“不补。”老大夫很肯定的点头。
“壮阳吗?”
老大夫一愣,觉得今晚殿下的提问有些天马行空,老大夫想了想,才回答:
“殿下只关注壮阳是不准确的,肾为先天之本,内藏元阴元阳,故而肾虚分为肾阴虚与肾阳虚……”
朱耀廷听不下去,再一次打断了老大夫的话,直接点了一遍题:“你就告诉我,这方子它能不能壮阳?”
老大夫被堵得一噎,再度沉默了半晌,才很谨慎的点点头:“此方大补,能益气健脾,自然也有助补肾阳虚,客观上是可以壮阳的,但是……”
“那你就答是!即可!”朱耀廷很坚决地给老大夫下达了怎样回答问题的指引。
老大夫再度一噎,背上冒出了汗。
“是!”老大夫口中喏喏。
“那么大夫你的意思就是,这方子不治心,却可以壮阳,是么?”朱耀廷直视着老大夫,目光如炬。
老大夫被盯得有些慌,低着头擦擦额角的汗,迟疑着吐出一个字:“……是。”
“你能肯定吗?”见老大夫这态度,朱耀廷不满,突然提高了声音。
老大夫被唬得一哆嗦,扑通一声扑倒在地,大声回答朱耀廷:“老夫以人头保证,今晚说的每一句话,无一虚言!此方大补,不管其目的为何,大补之剂还加了肉苁蓉、芡实补肾阳,能壮阳实属理所当然。至于三殿下说的补心之功效,该药方一无地黄桂枝,二无麦冬麻仁,补心,无从谈起!”
话音刚落,只见朱耀廷噌一声自座位上弹起,抚掌大笑起来。老大夫不解,一脸错愕的看着他。
朱耀廷收敛好表情,弯腰扶起老先生,和颜悦色地对他说道:“今晚辛苦老先生了,你老人家可以回房歇着了。”
“……”
老先生不明所以,他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看明白了,自己终于从“虎口”脱险了。老先生哆哆嗦嗦自地上爬起来,带满头满身的汗,惶惶然的来又惶惶然的走……
……
待老大夫离开,屋内便又只剩朱耀廷与杜青松两个人了。杜青松问朱耀廷,为什么如此关心仇辉是否有心疼病?
朱耀廷笑着反问杜青松:“青松莫不是忘记了,三月,自关西发回来的一件密令、要各大兵马司、卫所严密搜寻所有十至二十岁之间,患心疼症的患者吗?这份密令的期限为,一年。”
杜青松正色,朝朱耀廷一拱手:“是的,殿下,属下记得,因赵家通敌一案中有要犯或已逃脱,故而东相是以东厂的名义请陛下加盖印玺后,签发至各大兵马司的。”
朱耀廷颔首:“正是因为这件密令,我们才应该更加谨慎才是。”
杜青松连声称是,说因为仇辉与众不同的身份自己忽略了这一道程序,还是没有考虑周到。
朱耀廷心情大好,不以为意地摆摆手道:“还好,仇辉不是心疼症,只是身体过于虚弱罢了。既然他是可靠的,那么本王身边便多了一员得力干将,往后用人、办事,也多了些回旋的余地。”
因为李存风的药方最终符合朱耀廷的期望,今晚的朱耀廷异常兴奋,他抄着手,急促地在房间里转着圈,一边转嘴里还一边念念有词: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老天爷知道本王缺这么一个人,便给我送一个来。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杜青松从旁看着,也觉得开心。这些年来,三殿下的努力,杜青松看在眼里,他为三殿下高兴,也为三殿下着急——
陛下的四个儿子里面,肉眼可见的,三殿下是成长最快的一个。三殿下朱耀廷饱读诗书,学贯东西,有治国之大才与智慧,他善权谋,知平衡,更有果敢的决断力与超强的执行力。只是因为年龄比大殿下朱耀文小一些,便白白失去了不少的机会。好在最近几年朱耀廷也开始着意搜罗人才,任人唯贤,支持朱耀廷的官员才开始逐日增多,并逐渐有了与大殿下朱耀文势均力敌之势。
虽然朱耀廷已经成长了不少,但对比大殿下朱耀文,三殿下朱耀廷有一个非常明显的短板,那就是朱耀廷于武官中的存在感较低。这会导致朱耀廷在不少军国大事上,说话的底气不足:
因为他不懂实操。
纸上谈兵,空谈误国。最关键的是,朱耀文有一个最强有力的支持者,那就是高帜。高帜虽说是个太监,但他在军事上却相当有天赋,并且个人的拳脚功夫也出众,不然朱校桓也不会舍得把他的东厂交给高帜了。
高帜从前还是小伙者的时候,便是由皇后娘娘一力提拔上来的,算是皇后一派的“元老级”人物。作为皇后所出的唯一一个儿子,朱耀文与高帜的关系也非同一般。虽说如今的高帜,凭自己的实力,成为了皇帝朱校桓最信任的人,但高帜并不会忘旧,他利用自己手中的权力,也给了朱耀文巨大的支持。
朱耀廷从来都不怠于积极学习用兵与治军的知识,可是这些都不够,他需要在日常的交流中更多的与身处行武中的人交流排兵布阵、用兵治军的知识,不然哪怕朱校桓派他出去剿个匪,都会很吃力。
现在可好,上天送了一个仇辉给朱耀廷。虽说仇辉是江湖人士,但他走南闯北不过几年,就已经威名传天下,足以证明仇辉的实力!
这是一个难得的将才,三殿下能够得到仇辉,是老天的恩赐,也是朱耀廷的荣耀。
杜青松兴奋,忍不住拿话激那朱耀廷:“三殿下可真性情中人,今晚如此高兴,明天怕是就要给个指挥使的帽子给仇兄弟带上了!”
朱耀廷大笑:“哈哈!青松怎的比我还急?仇兄弟虽好,官帽可不能想给就给。该要的军功还是得要有。”
杜青松问朱耀廷,准备给仇辉一个什么样的好机会?
朱耀廷想了想,似乎下了一个决定,他转过头来问杜青松的意见:
“青松,京中防务日趋加紧,自驱夷令颁发后,田义会的活动空间越来越有限,最近朝廷查出田义会在彭城的行迹尤为可疑,兵部多次派兵试探无果。如果说田义会果真在彭城设立了一个大堂口,那么本王如果向陛下请命,由本王领兵,携仇辉赴彭城查实此事,你说他能不能手到擒来?”
第25章 私交 见过仇公子,奴婢是祁王府派来的……
这一日, 妮儿出街买珠花,回府经过门房的时候,发现管家正堵在门房的门口絮絮叨叨地与人说着什么。
妮儿正想开口问管家, 天气逐渐转凉了, 府上置办好新的床帐被褥了没?她房里的褥子旧了,想换杭绸布面的。
可是不等妮儿开口, 却听得管家一声厉呼,也不知他究竟在呼个甚,就只听得一声响, 一件物事自门房里飞了出来, “啪嗒”一声落到妮儿的脚边。
妮儿定睛一看,是一本拜贴。
妮儿不解,弯腰正要捡起这拜贴,但见这管家转过身来, 正好看见这本拜贴平躺在二小姐的脚边。
管家大惊,生怕这拜贴砸到了妮儿的脚,被妮儿追责,立马飞奔至妮儿的身边, 扑通一声跪下,捣蒜般对妮儿磕头, 口里不停的哀求:
“二小姐恕罪,二小姐恕罪!都是这帮小子们办事不带脑子, 老奴是在教训这些小子,没想到误伤到了二小姐, 老奴犯了错,求二小姐开恩!”
妮儿不以为意,弯腰扶起老管家, 和颜悦色地宽慰他:“管家不必这样,你也没有伤到我,往后训人的时候注意一些便好。”
说完,她伸出手来,指着地上那本拜贴问管家:“这是什么,惹管家如此生气?”
见二小姐发问,老管家立马捡起地上的拜贴,双手捧了,送到妮儿的跟前:
“回二小姐的话,这是一市井小民送来的拜贴,不值得王爷相见,小子们犯傻,什么都往屋里送,老奴这是在责问他们呢……”
妮儿了然,接过拿拜贴打开来看,落款处入目几个大字:仇家庄少庄主,仇辉。!!!
“为何不许送这本拜帖?”妮儿沉下脸,厉声询问老管家。
老管家被吓了一跳,一脸惊讶地看向妮儿。
二小姐向来不管前堂的事,今天怎么突然过问起门房送拜帖的事了?
虽然妮儿只是庶小姐,且无权管家,但怎么说妮儿也是“主子”,他这个做管家的也必须为“主子”服务。于是这管家立马正色,与妮儿回禀道:
“回二小姐的话,是世子爷要老奴务必剔除这位仇公子的拜帖的。”
妮儿惊讶:“世子爷?”
“是的!”老管家深深伏地:
“很早的时候,也跟二小姐一样,世子爷路过门房恰巧看到了这名仇公子送来的拜帖,那一次还是仇家庄第一次送拜帖来祁王府。世子爷便没收了这本拜帖,并要求老奴往后都不得收这位仇公子送来的拜帖,一旦收了仇家庄送来的拜帖,一概都得扔掉。”
“为什么?”妮儿不解。
“老奴也不知啊!”老管家苦着脸答:“世子爷不说,老奴也不敢问。说来这个姓仇的公子前前后后送来好几次拜帖了,可世子爷有令在先,老奴也不得不照办啊……”
妮儿扶额,立在原地思考良久。
凭妮儿对朱耀祺的了解,朱耀祺是从来不管门房收拜帖这样的小事的。可朱耀祺为何偏偏就对这个仇辉“青眼相加”呢?
妮儿不知道朱耀祺为什么这么讨厌仇辉,或许是看不起人家白身?
朱耀祺是可能看不起没有功名的人,可他以前也从来没做过类似强扣拜帖的事。
妮儿猜不出朱耀祺一定要这样做的目的,她也懒得去猜,便把仇辉的拜帖往自己怀里一收,对管家说道:
“好吧,这份拜帖你也甭管了,交给本小姐就好。”说完,妮儿揣着这本拜帖就往府门深处走。
管家着急,慌忙拦住妮儿说:
“二小姐留步!世子爷说这姓仇的送来的一切,统统不可以进二门。”
“……”
妮儿无语,她不想把仇辉的拜帖还给管家扔掉。
双方僵持了好一会儿后,终于,还是管家让步了——
因为妮儿说这拜帖用的纸好,硬实又有型。她想把这纸带回自己的院子,她要拿这纸做一点小玩意。
妮儿的要求如此难以拒绝,终于,管家被迫允许妮儿把写着仇辉名字的拜帖带回她自己的院子,还一再嘱咐妮儿,千万不可以让王爷看到这份拜帖。如若被世子爷知道,门房漏过了一本仇辉的拜帖,那门房的小子们便都惨了,连我这个管家也别想好过。
管家跪在妮儿的面前,千叮咛万嘱咐。
妮儿全都应下,拍拍自己的胸脯让管家放心,自己的确只是见这拜帖好看,带回去做花玩而已。
待妮儿怀揣这本名帖好不容易离去,管家长吁一口气,擦擦额角的汗,自地上爬起来,才刚转过身,耳畔便响起朱耀祺的询问声:
“管家跪在这儿干啥呢?”
管家一惊,抬头看去,朱耀祺那张不怒自威的脸正在眼前。
真是最不敢见谁就非得要见到谁啊!
冷汗嗖一声自脚板底直冲天灵盖,管家被吓得不轻,差一点把持不住就要厥过去。
好不容易稳住了波棱盖,管家抖抖索索地朝朱耀祺鞠了一躬,说道:
“回世子爷的话,老奴……老奴在这儿透气呢……”
朱耀祺摇摇头:管家可真好玩,谁没事在门房口跪着透气呢?
管家脑袋里木木的,快要呼吸不过来了,支吾了半天才回答道:老奴也是随便走走,正好走到这门房来了,就想看看小子们有没有偷懒,顺便在这儿歇歇脚。
朱耀祺没有再继续追问,冷笑一声,拔腿就往府院深处走,他还有事,懒得搁这儿与管家鬼扯,在经过门房口的时候,他下意识地往门房里头张望了一眼……
突然,朱耀祺想到了什么,停下脚来问正在门房里发呆的小厮:“最近,那个姓仇的,还有送拜帖来吗?”
话音刚落,管家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于远处赶忙抢答道:“没了!回世子爷的话,最近那姓仇的没有再送拜帖来了!”
……
妮儿回到自己的闺楼后,自怀里摸出仇辉送来的拜帖翻来覆去的看。
看拜帖里说,仇辉是慕祁王爷的名,故而想来拜见。妮儿知道,慕名拜会什么的无非都是人际往来中最常用的托词,谁都可以拿来用,顺手,好用,还很体面。至于仇辉究竟想来祁王府办什么事,至少在这本拜帖上,看不出。
但仇辉是白身,一无功名二无官职,三与祁王府也无生意上的来往,妮儿认为作为一个市井男人如此积极的想来祁王府拜会父亲,无非就是为了私事。
按民间的惯例,私事大抵不过就两类,一类是人情往来,道谢或致歉,至于这第二类私事嘛……
只能是婚姻嫁娶了。
心脏毫无预警地就砰砰砰狂跳起来,朱弦已经被皇帝赐婚了,妮儿宁愿把仇辉递送这份拜帖的目的归纳为:想见自己。
毕竟上一次狩猎场相见,仇辉的当众失态与偷偷摸摸送自己锦鸡毽子,就已经很能说明仇辉的态度了。
嘴角泛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绯红色的拜帖似乎突然变成了某种见不得人的罪证,妮儿慌不迭地把这份拜帖藏进了妆台最底部的抽屉里。待遮掩好一切,从外看不出任何破绽后,妮儿手捧小鹿般乱撞的心口,重新坐回了案边——
她在考虑应不应该回应仇辉,怎么回应仇辉。
好在这场思索并没有持续太久,妮儿就下定了某种决心。她扬声唤来自己的婢女春鹃,招招手让春鹃靠自己近一些。
妮儿趴在春鹃的的耳朵旁,如此这般一通低声吩咐后,春鹃领命,取了妮儿的名牌,匆匆忙出府去了……
……
仇辉拜见过朱耀廷后,骑着马朝家赶。
仇辉在北城门外二里地的碧峰潭盘下了一处很大的宅子,这是他在京城安的家,很快父亲仇尚志和妹妹仇香香也来京城团聚。从今往后,远在岳阳城的仇家庄,或许就很难再回去了。
落日余晖中,仇辉远远看见自家庄子大门口站着一名女子,女子被仇家的家丁拦在了门外,几个人正在庄子门口一边说一边比划着什么。
仇辉策马向前,来到大门口,有家丁看见了,赶忙迎上来替仇辉拉住了马。
仇辉滚鞍下马,把缰绳一把丢给身后的小厮,一边走一边扬声朝门口的陌生女人发问:“这位姑娘是?”
家丁见仇辉回来了,便对那女子说:“这是我家公子,你自己去同他说吧!”说完还对阶下的仇辉指了指,示意这女子去找正主。
女子了然,迈着小碎步迎上前,朝着仇辉盈盈一拜,朗声说道:“见过仇公子,奴婢是祁王府派来的。”
仇辉一愣,定睛看那婢子。
女子抬头,仇辉见她粉面桃腮,头梳一小螺髻,发鬓插一对儿带金的珠花,身穿翠绿的缎面褙子,一看就知道来自大户人家。只是面生,仇辉之前从没见过。
“祁王府?”仇辉问。
“是的,公子。”女子点头:“公子可以叫奴婢春鹃,我家小姐派奴婢来……”
仇辉大喜过望,不等女子说完,便急匆匆朝她做了一个相请的动作:“有劳春鹃姐姐了,请家里先坐坐喝杯茶再说。”
第26章 一遇 我是大表哥。
杨嬿如信佛, 每个月初一、十五都要去城外不远处的冷泉寺行善事。有时候是去给穷人施粥,有时候是放生,不一而足。具体行什么善, 都会由寺庙的主持在上一次行善活动结束后通知。
这一天是十一月十五, 又到了寺庙行善活动的时间了。主持师父在上一次行善活动结束后,通知的是今天在寺庙布施舍, 所以杨嬿如准备了几大桶稀粥,外加许多盒馒头。
杨嬿如带着妮儿一起,领着仆从提着食盒, 浩浩荡荡地往府外走。
一行人刚走到二门, 正好看见朱弦领着婢女小蝶站在那垂花门下。
杨嬿如喜悦,扬声唤她五郡主,再领着妮儿对朱弦行礼。
朱弦扶起了她们,问杨侧妃是不是要上山拜佛?
杨嬿如答:“我们是要上山, 但却不是去拜佛。”
她转身指了指身后众人手中的大桶小笼,对朱弦解释道:“今天寺庙要布施,奴婢带着二小姐是要去帮助寺庙施粥。”
朱弦颔首,问杨嬿如可不可以带她一起去:“原本初一、十五拜佛最灵验, 可惜母亲今天走不了,便叫我与你们同去, 她说杨侧妃每个月都去冷泉寺,我也应该去拜拜才对。”
朱弦没有说透彻, 但杨嬿如听明白了祁王妃的意思。因朱校桓的赐婚,最近祁王府都一直沉浸在隐隐的悲伤气氛当中。虽然朱校堂和祁王妃于宫里的筵席上都二话不说接了旨, 却并不意味着他们真的就对这桩婚事满意。
身为鱼肉的人就是这样,当面不敢反抗,回到家里又不满意, 只能自己跟自己生闷气。
因为朱弦的婚事,祁王妃已经好长时间都没有睡好觉了,前几日天气稍稍变化得快了些,竟染上了风寒,直接病倒了。
诸事不顺的祁王妃开始转头寻求神明的慰藉,她发现杨嬿如的日子似乎过得挺顺利,联想到杨嬿如每个月都要去寺庙拜佛,祁王妃认为朱弦作为“福星”也本应该顺利的,多半就是因为没有每个月去拜佛,所以福气只出不进,没了后继,故而最近几年朱弦的命盘也开始有些崩坏了。
既然发现了这个问题的关键所在,祁王妃便要亡羊补牢为时不晚,她开始催促朱弦也去拜佛,跟着杨嬿如一起,补补命盘。待福星命盘恢复,指不定嫁到张府去以后,这朱弦的日子还能重新过得红火起来也不一定。
祁王妃再也顾不得坚持朱弦应该与侧妃保持距离这种原则,为了朱弦的“命盘”着想,作为母亲的祁王妃,她愿意做出任何让步。
杨嬿如自然很开心朱弦可以和自己一起去寺庙,哪怕她不去拜佛,为了朱弦好,让她天天爬山顶去拜佛,她都愿意。
“那感情好!”杨嬿如非常愉悦地应承下来,她拉起朱弦的手,亲亲热热的朝府门外走。
“五郡主多拜拜佛,你天生贵命格,五郡主若诚心拜佛,菩萨是一定会保佑你的!”杨嬿如语重心长地对朱弦说。
听见杨嬿如的话,朱弦一脸郑重的颔首。虽然她并不习惯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菩萨的身上,但是当自己真的遇到这样的悲惨事,坚强如朱弦依然会变得脆弱许多,再谈及菩萨的时候,便真的变得越来越虔诚了。
一旁的妮儿却突然开始提出异议:“大姐从前都不拜佛,今天怎么突然就开始拜起佛来?”
朱弦一愣,正要回答妮儿自己并不是从不拜佛,而是拜得不如她们那么勤罢了,却听得杨嬿如低声呵斥妮儿:
“妮儿,哪有你这么说话的,五郡主怎么就不能拜佛了?第一次见有人质疑别人拜佛的,每个人能积极拜佛都是好事,到你嘴里怎么就变成奇怪的事情了?”
妮儿被怼得一噎,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怎样拒绝朱弦参与今天的拜佛活动。可她实在太过不满,依然坚持自己的观点:“娘!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的马车有点小,坐不下这许多人……”
“我坐自己的马车,不与你和杨侧妃挤。”朱弦淡淡地说,妮儿的不满表现得太过明显,她有些不高兴。原本因为担心祁王妃还有些犹豫要不要跟着杨嬿如走,见妮儿这副态度,她倒一定要去了。
朱弦不想再与妮儿掰扯,一人大踏步走在最前面,小蝶紧跟其后,只顾迈步,大气都不敢出一口。杨嬿如看出来朱弦的不高兴,便把气都撒在妮儿的身上,一路上都在低声指责妮儿不应该这样对五郡主说话。
凡是有朱弦在的地方,妮儿都要被骂,妮儿对此简直痛恨得无以复加。可是她不敢当着娘的面对朱弦撒气,便一路上都在与杨嬿如使小性子。
四个人就这样以一种怪异的,纵向两队排列的方式,前后不一的走到了前门外。
门外早已有两架马车侯着,一架前,一架后。朱弦走在前,便和小蝶一起坐上了最前的那一辆,杨嬿如和妮儿走在后,则上了后面的那一辆马车。
待众人都坐好,侍卫官长喝起声“起——!”马车夫高举手中的马鞭,狠狠甩出一个响鞭,马儿起步,车队开始朝城门的方向进发……
……
朱弦的心情一直都不大好,坐在马车上也不想吭声,便把头靠在车窗棂上,兀自闭目养神。
见朱弦情绪低落,小蝶也不敢说话,只静静地缩在马车的一角,时不时梯朱弦整整裙摆,压压乱飞的窗帘。
车轮磔磔,马车飞速向前,出乎人意料的,马车不知发生了什么意外,突然就朝一侧歪去……
惊叫声顿起,朱弦梦中惊醒,本能地撑住了身侧突出的窗棂。
但人的被动应急总是不够的,朱弦的头“嘭”一声撞上马车壁,眼前星光四射……
好在马车很快停止了侧翻,并没有一直滚个底朝天。朱弦透过身旁掀开的车窗帘看见了马车外灰白色的泥土路——
原来是马车的一只侧轮嵌沟里去了。
小蝶掀起半开的马车门帘,自马车上跳了出去。
不多时,一名侍卫模样的人来到歪倒的马车旁。他告诉朱弦:路面突然变窄,车轮陷进沟里去了。侍卫还让朱弦先下车,待兄弟们把马车给拖出来,大家才能继续前进。
朱弦依言下了车,她来到路边站着,等着侍卫们把马车重新从沟里给拖出去。
杨嬿如和妮儿坐的车也停在了路边,杨嬿如坐在车上远远地问朱弦:五郡主要不要上车来坐着等?
朱弦摆摆手,拒绝了杨嬿如的邀请。与其上车看妮儿的脸色,不如一个人在路边站着。
朱弦就这样站在路边,看侍卫们指挥马儿拽马车的时候,突然,自车队的后方出现了一队人马,皆着劲装,挎大刀,精干又强悍。
而这群人马的为首,是一名少年。稍嫌单薄的身躯并不羸弱,那紧实的腰背,和修长的腿伴随马儿的奔跑愈发显得丰沛、流畅、充满力量。
从一开始,朱弦的目光就一直落在这名少年身上,直到他奔行到了近处,朱弦认出他来——
是仇辉。
朱弦不知道仇辉带人马出现在这条路上究竟是为了什么,但两队人马就这样毫无缘由地遇上了,没有预兆,也没有避开的可能。
晨光熹微中,朱弦看见仇辉朝自己急驰而来,他的注意力也很快就落在了朱弦的身上,朱弦毫不犹豫地迎上了他的目光,那里面果然如朱弦预料的那样,盛满了星光……
看着路边的朱弦,仇辉有些意外、惊讶,有些喜悦又有些踯躅。他勒停了马儿,望向朱弦,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朱弦轻笑,知道是自己的女儿装扮刺激到了他,朱弦抬起头,对着马背上的仇辉说:“我是大表哥。”
“……”仇辉呆呆地看着朱弦,喉结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朱弦被仇辉呆傻的样子逗笑了,萦绕心头的乌云终于散去。
“仇兄弟?”朱弦笑着唤他。
“……呃——!”好不容易,仇辉终于能说话了。他十分局促地滚鞍下马,走到距离朱弦约么一丈远的地方。
“我认出你来了的,大……小姐……”仇辉朝朱弦深深鞠躬,露出了他蜜色的脖颈和流利的耳廓,不出朱弦的预料,这两处地界儿正因血液的极速奔涌,变成了一片酱红色……
心情突然变得大好,在仇辉的身上,朱弦再一次理解到了,纨绔子弟们在良家妇女身上才能找得到的,那种操控的快感。
“我的马车陷沟里去了。”朱弦笑盈盈地与仇辉聊天,她不想仇辉就这样什么都不做的离开,朱弦指着路边的马车对仇辉说:“我的侍卫在帮我拖车。”
仇辉站在原地,顺着朱弦手指的方向,静静地看祁王府的侍卫拖车。
车轮陷入的坑有些深,侍卫们费了好大的劲儿都没有把车拖上去。终于,仇辉开口了:
“我来帮你吧!”
说完,仇辉朝着身后一声令下,出乎朱弦的预料,仇辉的随从们竟无比自然的从马背上的包袱里取出了铲、锹、耙……等专业干活的工具。
朱弦惊讶,娇笑着刚想问仇辉,怎么仇公子出门习惯带的居然不是刀枪,而是干体力活的挖掘工具,却听得身后传来杨嬿如的呼唤:
“五郡主,上车歇着吧,这儿由奴婢来照看着,就足够了。”
第27章 监工 是自己碍人眼了,怨不得被人嫌弃……
杨嬿如代替朱弦, 站在了路边,和她在一起的,还有一脸雀跃的妮儿。
朱弦没有违背杨嬿如的意思, 自己老老实实回到了后一辆马车上呆着。杨嬿如的呼唤声提醒了朱弦, 她已经被陛下赐过婚,属于待嫁的姑娘。有夫家的待嫁姑娘就不可以再随意抛头露面, 与陌生男人说话了。
朱弦离开的时候,仇辉抬起头来望了她一眼,并没有说话。他朝新接替“监工”工作的杨嬿如和妮儿行了个抱拳礼, 主动向杨嬿如介绍自己姓甚名谁, 并告诉杨嬿如自己目前在替三殿下做事,所以之前曾经与祁王府的五郡主有过一面之缘。
杨嬿如了然,终于放下心来,刚开始的时候看见大路上突然出现一个男人, 直接与朱弦搭上了话,一度担心朱弦遇上了坏人。既然大家都是老熟人,对方还如此的客气,杨嬿如也立马对仇辉热情了起来, 她夸奖仇辉是好孩子,还命人端过来一壶梅子汁, 用漂亮的小盅装了,送到仇辉的面前, 邀请他喝果汁。
仇辉微笑着摆摆手,拒绝了杨嬿如送过来的梅子汁, 他告诉杨嬿如说自己还要拖车,东西就先不吃了,仇辉谢过夫人的热情款待!
说完, 仇辉便转身,径直朝深陷大坑里的马车走去……
朱弦坐在马车上,远远的看仇辉领着人拖车,或许多年行走江湖,积累了不少解决类似紧急事件的经验。他们并没有像祁王府的侍卫那样,挥动马鞭只顾催马,或下蛮力扛车,而是非常有默契地自动分作两队,一队负责刨沟的边缘,一队负责拼命把刨坑挖出来的土往车轮底下垫。
仇辉一开始还拿镐子,去沟边镐两把土,可他也就只镐了两把,便又重新退了出来。
两名小童立马迎了上去,一个端茶壶,一个手搭一块帕子,紧紧围在仇辉身边关切地问着什么。
或许因为旁边站着杨嬿如和妮儿,仇辉面上挂不住,没有喝水也没有使帕子,而是很快就把这两名缠人的小童给撵走了。
朱弦轻轻摇头,休养这大半年,他的身体依然还是这副老样子。看来仇辉的身体要么遭受过重创,一年半载都难恢复,要么就是天生胎里带来的,这一辈子都只能这样过了。
朱弦注意到仇辉在使镐子镐土的时候,总会不自觉地拿手往心口的位置护,看上去像有些忌惮那个位置用力。朱弦想,他要么是伤过左胸心口的位置,要么就是天生心有病。
联想到仇辉说他不能累,朱弦突然就担心起来。她早就听说心有疾的人不能结婚,据说这种人无论男女,一旦结婚就会有生命危险。
朱弦不清楚为啥心有疾的人结婚就会有生命危险,心疾与不能结婚怎么就能扯上关系来?但是既然父母辈的人都这样说了,那么肯定是有道理在里面的。
朱弦希望仇辉千万不要是天生有心疾,最好是后天损伤到了,养个一年半载,一年不行就两年,总是能够痊愈的。可如若是胎里带来的心疾,那么他就不能结婚了。
待朱弦意识到自己居然在担心仇辉能不能结婚的事,她一个人坐在马车里也忍不住羞了个大红脸。心说自己也太闲了点,有这功夫不如担心担心一下自己吧,要知道明年三月,自己就该去张府当少奶奶了!
一想到明年三月就该嫁给那废物张岐鸣,朱弦一瞬间就什么心思都没有了。不过一个念头闪过,朱弦瞬间就变得丧起来,连天空都变成了灰色。朱弦无力地靠上身侧的窗棂,大脑放空,双眼呆滞地看向前方不远处那片沸腾的人群……
仇辉不再下力气使镐子,杨嬿如带着那盅梅子汁又很及时地出现在仇辉的面前,妮儿甚至着急到一把抢过杨嬿如手中的那只盅,自己端着,直接送到了仇辉的面前……
如有醍醐灌顶,朱弦突然就明白过来为什么今早离开祁王府的时候,妮儿如此抗拒自己跟随。也明白过来为什么仇辉的人会随身携带镐子、铲、锹、耙——
毕竟,路上那大坑,指不定就是仇辉自己带人挖的吧……
今天是朱弦不对,是自己碍人眼了,怨不得被人嫌弃。
淡淡的苦涩的味道自心底泛起,朱弦不想看了,伸手就要把面前的马车门帘放下来,却不知那杨嬿如说了一句什么,只见梅子汁又重新回到了杨嬿如的手中,妮儿收回了自己紧紧跟随仇辉的脚步,朝着仇辉道了个福,便转身向朱弦所在的马车而来……
朱弦冷笑,心说看来这小两口还没有获得杨嬿如的承认,妮儿这副样子的确丢朱家的脸了,怨不得杨嬿如出手正家风。
朱弦静静地看妮儿朝自己所在的马车走过来,妮儿低头上了车,朱弦一脸慈悲地看着她,却等不来妮儿的对视。妮儿的气似乎还没有消,板着脸寻了个角落坐下,再板着脸一言不发地直视正前方……
见妮儿这幅脸色,朱弦自嘲地一笑,也转过脸去,闭上双眼,再也不想看谁。
……
不多时,仇辉的人就把朱弦的马车从沟里拉了出来。
朱弦“及时”下了妮儿的车,朝自己的马车走去。
仇辉站在路边,静静地看朱弦越走越近。
在朱弦经过仇辉身边的时候,她很有礼貌地向仇辉道谢。仇辉望着朱弦,眸中闪烁着朱弦看不懂的光,当然朱弦也没打算过要看懂,她很干脆的结束了自己朝仇辉道谢的动作,转过身,头也不回地朝自己的马车走去。
仇辉望着朱弦,张了张嘴,却没能吐出来一个字。他目送着朱弦走向那辆刚从泥坑脱困的车,看朱弦弯腰走上车,再啪一声拉下悬挂窗户上的窗帘……
毫不留恋。
仇辉眸色中期待的光嘎然熄灭。
他后退两步,给祁王府的车队留出了更多的行进空间。待第二辆马车靠近时,仇辉低下头,对着杨嬿如和妮儿乘坐的马车深深一揖,直到祁王府车队完全离开,他都没有再回头看那车队一眼。
仇辉翻身上马,整整自己的衣袍。小童给他递过来一壶水,仇辉接过来喝了,一抹嘴,便对自己的随从们大喝一声:
“走了,回府!”
……
寺院的布施与祭拜都是千篇一律的,妮儿参加过多次,对这种活动的每一个走位,每一次转场都早已烂熟于胸。哪怕是台上那位满脸褶皱的主持,下一句话要说什么,妮儿都已经能倒背如流了。
妮儿如同一只没有灵魂的木偶,跟在杨嬿如的身后,条件反射地完成每一个早已印入骨髓的动作。
可朱弦却不一样,她从来没有哪一次有像今天这样,如此真诚地渴盼天上的菩萨能给自己一点点指引。
在杨嬿如的引领下,朱弦无比虔诚地参与了冷泉寺的行善活动,做完该做的仪式后,还去寺院里拜过了该拜的佛。除了祁王府应该给的,朱弦还从自己的荷包里额外掏了二百两银给寺里的主持做香油钱。
寺院主持陡然收到这么一大笔钱的时候,只是微微眯了眯眼。虽然他的心里早就乐开了花,但身为出家人,还是一院之主,他一定不能将喜怒形于色。首座和尚则很敏锐地接收到了主持的这一个信号,专门把朱弦邀请到了一侧最幽静的香堂,让朱弦稍事休息。首座和尚告诉朱弦,晚些时候主持大人会亲自来香堂替女施主讲经说法,排忧解难。
听到还有额外的一对一服务,朱弦很开心,就像被菩萨专门恩宠了一样,朱弦甚至觉得接下来自己就一定能挣脱泥潭一飞冲天了。
最终主持的确去香堂单独见了朱弦,可是并不能让朱弦挣脱泥潭,更不能让她一飞冲天。主持只是在香堂里给朱弦单独算了一卦,卦象出人意料的还不错,主持说朱弦可以活到古稀,膝下儿女成双,所以女施主的命盘已经足够好了,就算眼下有点挫折都不要灰心,只要顺势而为便好。
朱弦对自己能活到古稀完全不感兴趣,如果日子苦,活越久那是受罪。只是她对“膝下儿女成双”这个判词挺满意,能生了儿子又生女儿,想来自己的相公应该是一个身体康健之人,只要有这一点,朱弦就已经满足了。
傍晚离开冷泉寺的时候,朱弦再给了主持一包碎银子当私人感谢费。主持很客气,推辞了一番后便收下了。主持还对朱弦承诺,往后五郡主再来寺院可以提前派人与门房小和尚说一声,东厢最大的那间禅院,他一定会替郡主保留下来的。
朱弦合十,对主持的好意表示感谢。在朱弦这样身陷困境的人看来,似乎交给寺庙的钱越多,庙里那尊镀金的佛就越有可能优先听到自己的话。
朱弦对今天主持的反应感恩戴德,并相信,自己今天交出去的这足够多的钱,是一定可以感动菩萨,并重新修正自己命盘的。
第28章 拜佛 他瞧上的人,并不是妮儿。
在寺庙花去一大笔钱的朱弦, 心里终于踏实一点了。她谨记冷泉寺主持对她说的“眼下有点挫折都不要灰心,只要顺势而为便好”这句话,放宽心思过日子, 诸事似乎真的变得顺利起来。
关西刘家看上了朱弦, 刘夫人自第一次见过朱弦以后,先后又来过祁王府好多次, 就连朱校桓赐婚之后,刘夫人依然没有放弃,因为张岐鸣曾经的“事迹”可谓“业内翘楚”。或许是看戏看多了, 刘夫人在心里面臆想, 这桩明显不合时宜的赐婚或许会在祁王爷朱校堂手段高超的运筹帷幄之下,利用某一个非常精妙的时机被迫取消。
祁王妃曾经多次委婉地劝说刘夫人放弃这种过于天马行空的奢望,皇帝亲口赐婚,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刘夫人不听, 因为就算是平民人家的女儿,遇上这种糟践人的事好歹也会要挣扎一下。
所以说刘夫人完全估量不到皇家人的骨气,是如此的没得彻底。祁王府不仅没有任何挣扎的欲望,更不会有一丁点挣扎的动作。
快一个月过去了, 刘夫人只看见祁王府上上下下都很认真地在准备明年三月朱弦的婚礼,买绢, 备纱,做头面, 制新衣。而作为女主人的祁王妃呢,每天除了生病, 就是看大夫。
终于,在朱弦第一次拜佛并花掉一大笔钱以后,刘夫人退出了, 她放弃了再与祁王府这种人家结亲的想法。
刘夫人陪着刘老爷混迹江湖多年,看多了绿林好汉、英雄豪杰,刺破皇族人家虚荣的外衣后,她实在无法忍受与祁王妃这种毫无骨气和气魄的女人交流。
朱弦却很高兴,认为这就是前几天自己拜过菩萨的功劳。没人天天在耳边念叨“骨气”、“气节”,她也落得个耳根子清静。虽然接下来自己还得面对嫁给张岐鸣的挑战,但是在未来婚姻的道路上先“解决掉”一个刘公子,可不就是好事一桩嘛。
除了减少一个刘家对自己虎视眈眈,最近父亲朱校堂在朝廷上也喜事连连。首先是朱校堂整治西路军有功,偌大一支军队,在主帅落网后的近一年时间里,没有发生过一起哗变。这说明了朱校堂对西路军各级将领的重新调配,完成得非常好,军心没有乱,朱校桓大喜,狠狠褒奖了朱校堂,奖励了他一大笔钱财。
其次就在朱弦拜佛的当天,朱校堂就躲过了一次极有可能是来自高帜的攻击。
那是在高帜呈送给朱校桓的文书里面,关于西路军的军饷莫名其妙就少了二百万两银,而自朝廷布政司拨去龙城的钱财里面,却比西路军的账簿多出来二百万两。
就在朱校桓把朱校堂叫去议事殿商议此事的时候,朱校堂手拿这份账簿,很敏锐的就嗅到了不对劲。朱校堂对自己过手的账目都记得很清楚,最最关键的是,他还有证据。
彼时朱弦从龙城提前返回京城的时候,朱校堂曾经亲自誊写了一套西路军的账目,并让朱弦提前带了回来。一旦高帜搞小动作,朱校堂的这套备用账目就立马派上了用场。
朱校堂当着朱校桓的面,把自己手誊的那套账目拿出来与高帜对质。高帜从旁看着,没有说话,而朱校桓看过之后,便把军饷的事情丢到了一边,不再提起。
军队账目是敏感事项,如今出了纰漏,而且很明显的是高帜的纰漏,可朱校桓居然选择直接忽略过去,这对朱校堂来说是不公平的。
但朱校堂并没有揪住这一点不放,在他看来,只要皇帝不找自己的晦气就够了,不指望自己的皇帝弟弟还能帮助自己打击、批判其他朝臣。
朱校堂的日子过得清净,朱弦也心里舒畅,她觉得这拜佛果然是有用的,看!这不就开始走顺路了吗?
既然拜佛有用,那么到了十二月一日这一天,朱弦又开始跃跃欲试要去拜佛了,这每月两次的拜佛走起来,那么到了明年,祁王府就一定会万事如意了!
就在朱弦收拾妥帖,领着婢女小蝶,带着婆子往府门外走的时候,她看见了同样提着包袱的妮儿。
“妮儿,杨侧妃呢?”朱弦问。
妮儿颔首,说娘今天不能去冷泉寺了,因为已经进了十二月,王妃娘娘今天要出门置办年货,杨侧妃得跟着去伺候。
朱弦听了,突然明白过来现在已经十二月了,眼看着就要过年了。
“那么你我二人就一同去吧。”朱弦说。
妮儿颔首,迎上前,与朱弦走到了一处。
搁从前,妮儿并不喜欢参与这样的活动,能躲的时候她都会尽量地躲。其实这一次去寺院拜佛,妮儿的心里依然不好过,如果不是为了出一口气,她还真的不想去那种磨遭人的鬼地方。
刚开始妮儿发现仇辉的拜帖进不了祁王府的二门,理所应当地认为仇辉是来找自己的,所以她派了自己的婢女春鹃去仇家宅子等仇辉。
仇辉乍一听说春鹃是祁王府派来的,倒是很热情,还把春鹃给请进府门喝茶吃果子,慢慢说。可是等春鹃说出来,自己是受二小姐妮儿的指派来与仇公子传话的,仇辉瞬间就冷了脸。
春鹃不解,问那仇辉:“你不是往我们祁王府递了拜帖吗?”
仇辉答:“是的。”
春鹃再问:“你与我家王爷素昧平生无冤无仇无纠无葛,不可能有人情往来。五郡主也已经被陛下赐了婚,我祁王府中除了两位娘娘,还有连你的拜帖都不允许送进二门的八世子和没有出阁的二小姐,那么请问仇公子,你三番五次递拜帖又是为了谁呢?”
仇辉不语。
春鹃见状,直起身来说:“既然我家小姐误解了你的意,那么我便没必要再与你透露府里贵人们最近的行程了。”
说完,春鹃就要走,却被仇辉一把拦住。
“春鹃姐姐且慢!”仇辉局促地朝春鹃伸出了手:
“姐姐息怒,你说的,都对……”
……
妮儿虽然是祁王府的庶女,但她的身体里流淌的是皇族的血,她原本不需要用手段胁迫一个无权无势又身无功名的男人。
妮儿也从来都没有觉得自己最理想的丈夫就是仇辉这样的人,但她也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错,事情竟然就按照她最讨厌的那种轨迹在进行下去,而妮儿自己,竟然也变成了她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
说仇辉对祁王府不感兴趣,他隔三差五就送拜帖来,说他对祁王府感兴趣,他却在听到妮儿的名字后沉默不语。
仇辉很明显是瞧上祁王府的姑娘了,不然他不会在打听到祁王府的姑娘们要在十一月一日那天出城拜佛后,费尽心机埋伏在祁王府车马的必经之路上,只为替自己争取一次露脸的机会。
不论妮儿替自己,替仇辉找过多少理由,都不能解释清楚仇辉如此之多矛盾的行为。
能解释得通他这些古怪行为的原因,唯有一个——那就是他瞧上的人,并不是妮儿。
这让妮儿不能容忍。
可是还有更让妮儿不能容忍的是:朱弦和仇辉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朱弦似乎对仇辉也挺有好感,一直笑眯眯地主动与他说话。要不是杨嬿如看不下去,发声让朱弦上车,妮儿想,朱弦一定要把祁王府的脸都丢光了才肯罢手。
再反观热情似火的刘夫人,要知道刘夫人来祁王府这么多次,还带那么多礼物,每一次朱弦都跟躲瘟神似的躲着人家。
偌大一个祁王府,她妮儿才是待嫁的那个姑娘,而朱弦已经有夫家了,作为一个有夫家的妇人,怎么还有脸去接受其他年轻男子的爱慕呢?
这分明不合规矩嘛!
正义感爆棚的妮儿决定要把朱弦从“罪恶的悬崖”边缘抓回来,虽然头一次去冷泉寺路上发生的事就已经让妮儿够失望了,但是为了社会的正义,为了祁王府的脸面,从今往后她一定会紧盯朱弦,让她不能犯错,不敢犯错,非得要老老实实嫁给张岐鸣不可!
就这样,妮儿寸步不离地跟在朱弦身边,两个人各自“心怀鬼胎”却步调一致一同出发奔赴相同目的地。
……
大门外同样停了两辆车,朱弦自顾自朝第一辆车走去,却在半路上被妮儿反超,妮儿后来者居上朝朱弦看中的那第一辆车奔去。
朱弦无语。
这里明明有两架车,坐一起的话还能空出来一架,也不知有什么好争抢的?
朱弦曾经设想过与妮儿同乘一辆车,这样多出来的一辆就可以不用出动了,而且她们姐妹两个还可以在一起说说话。可是眼看妮儿这种架势,分明就不想与自己同乘。
朱弦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既然现在不是谈心的好时候,那么就改天再说吧。
朱弦摇摇头,转身朝第二辆马车走去……
待姐妹俩都分别上车坐好,马车夫一声长喝,车队起步,朝城门外而去……
第29章 二遇 你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姐姐,我为你……
时至冬日, 北风席卷大地,吹折百草。冬天里的第一场雪眼看就要来了,天空阴沉沉的, 寒风卷起沙尘攻入厚重的罗幕, 就连狐裘着身也不觉得暖了。
朱弦穿着厚厚的水红色撒花小夹袄,披一件纯白狐毛大氅, 石青色百褶鼠皮裙,怀抱一只小巧的铜手炉,粉光脂艳, 端端正正的坐在车里,
窗外风吹得紧,朱弦不敢掀开窗帘看风景,只偶尔拿手指拨开一条缝,凑过眼去扫一眼马车行到何处了, 便又立马松开,把那小窗户给堵个严实。
出城后大约行了个半时辰,朱弦挑开窗帘扫一眼窗外,看见前方不远处的一座桥。
朱弦垂下眼, 手炉在自己的左手右手翻来覆去的滚——
她记得这座桥,上次经过那桥不远, 马车就掉坑里了。
耳畔的马车声磔磔,朱弦突然就想到:今天妮儿动作快, 抢到了头一辆车,过了这桥若是还有坑, 就应该妮儿掉进去了吧……
朱弦扶额,忍不住笑出声来:妮儿啊妮儿,你叫我说你什么好?
不等朱弦笑完, 马车便已经开到了石桥上,道路颠簸,马车的车门帘被抖开了一角,朱弦看见前方不远处就是妮儿坐的马车,它已经顺利通过上次那段有坑的路,马儿嘶鸣着,正往更远处的那片桦树林奔去。
心下生奇,朱弦伸手挑开车门帘,看见前方不远处的路上,的确有一点变化,但其实依然还是老样子。上次仇辉带人拖车的时候填补好了一部分,坑依然在,或许是补路的人想偷个懒,为了让路能恢复通行又不累到自己,便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抬来一块门板铺在那大坑上。刚才妮儿的车便是压过那块门板,顺利通过大坑的。
朱弦明了,心中坦然,放下马车门帘,重新坐了回去。
可不等朱弦把后背靠上椅背,却听得耳畔传来一声巨响——“咔嚓!”
门板折了,身下的马车轮再度入坑。
有了第一次落坑的经验,朱弦瞬间意识到了这场突发事件的前因后果,首要任务便是抓另一侧的窗棂。但朱弦终究还是晚了一步,两只手都抓了一个空,头再度撞上同一块马车壁,眼前又一次星光四射……
朱弦无语,待这一阵“星光”射过,她撑直了身子往车外望。
小蝶奔了过来,牵起朱弦的手让她下车:“五郡主快下车吧!补路的木板坏了,马车掉坑里了。咱们先下车等等,崔护卫带人来拖车。”
北风呼呼吹得人脸生痛,朱弦紧了紧身上的大氅,扶着小蝶的手,跳下马车。
“妮儿呢?”朱弦揉揉晕乎乎的脑袋,眯起眼,极目朝前望去,路上就只剩自己这架掉坑里的车,妮儿的车跑在前头,已经看不见踪迹了。
“回五郡主的话,二小姐他们跑得快,不知道我们的车掉坑里了,属下已经派人去追他们,咱们的人太少,怕是拖不动这车。”护卫崔老八弯着腰,毕恭毕敬地回答朱弦。
“好!”朱弦点点头:“那么接下来就辛苦……”
朱弦的话还没有说完,便听得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众人转身,循声望去,只见自身后石桥的那头,飞奔而来一队人马。
他们骑着高头大马,皆着劲装,挎大刀,精干又强悍。
为首的,是一名少年。穿石青色倭缎夹袄,披一件靛蓝色盘金缂丝狐毛里的鹤氅,颈间围大貂鼠风领,脚蹬青缎裘里小朝靴。腰间那把玄铁大刀上,幽兰的猫儿眼精光内敛。这通身的流光溢彩,看着就暖和。
朱弦眼看那少年策马朝自己奔来,寒风掠过他生动的眉眼,莫名给人一种春日般灿烂的感觉。若非朱弦认识那张脸,只看他富贵繁盛的这一身,还会当他是京中哪位权势滔天大员府上的公子。
仇辉飞奔到朱弦身边便滚鞍下了马,他眉梢眼角都带笑,喜气洋洋地朝着朱弦深深鞠了一躬:
“五郡主的车掉坑里了,辉来帮你拖。”
“……”朱弦望着仇辉那张生机勃勃的脸,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她只是有点好奇,路上的这块门板是怎么做到专门与自己过不去的?当然朱弦并没有说出来,更不会拿这样的问题来问仇辉。
不需要朱弦做出任何回答,仇辉已经转身张罗开了。同上一次一样,仇辉的随从们拿镐的拿镐,拿锹的拿锹,分工协作,热火朝天的直接就干了起来。剩下朱弦领着身后寥寥无几的数名婢女和侍卫,立在路旁大眼瞪小眼,相顾无言。
仇辉看上去长高长壮了些,在丰茂的大貂鼠风领的衬托下,原本瘦削的脸颊也变得丰润了一点。
但朱弦知道,这些,都只是表象。
因为仇辉只拿一只镐在那大坑边象征性地敲了两下,就又回到了朱弦的身边。有小童给他送来了皮手笼,仇辉接过来,便把手给揣了进去。
“最近我还在养病,所以……有点怕冷。”仇辉望着朱弦,讪讪的笑。
朱弦冷然,心说这早已经看出来了,她没有说话,只能望着仇辉,回给他一个安慰的笑。
比起刚认识仇辉的时候,此时的仇辉很明显热情了许多,虽然热情起来的仇辉依然话少,但这已经让朱弦感到意外了。因为她曾经一度认为仇辉是与妹妹妮儿是一对儿的,可是眼下看来,情况似乎并不是这样的,这让朱弦有点措手不及。
仇辉站在朱弦的身旁,脸一直都红红的,映衬在他本就蜜色的皮肤上,直接就变成了绛红色。他找不到话来与朱弦谈,便只好这么干站着。
见仇辉这样,朱弦也莫名其妙地就紧张起来。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紧张个啥,但凡事如若没个心理准备,肯定就会让人应付不过来。
就在两个人都觉得空气里的温度正迅速升高到一个令人发指的程度时,突然,仇辉的人马一下子就把朱弦的马车从大坑里给拖了出来。
“妥了!大公子!”一名长着络腮胡子的随从远远地朝仇辉大喊。
仇辉听见了,朝那络腮胡子竖起大拇指表示了赞扬,再转过头来对朱弦一个示意,便领着朱弦一起,朝那马车的方向走。
“他们干活……可真快啊……”仇辉笑着对朱弦说。
“……”朱弦扶额。
“干活俐落,是好事。”朱弦说。
“……”仇辉语迟,想了半天,又回了一句:“是的。”
朱弦来到马车边,仇辉赶紧一步上前,替朱弦拉开了车门帘。
朱弦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便抬步往车上跨。
快到最后一级的时候,朱弦不小心踩到了自己的裙摆,身子才刚微微一晃,一只大手便稳稳地托住了朱弦的腰。
“小心点……”
朱弦转身,正好对上那双含情脉脉的眼。
不等朱弦开口,仇辉自己倒臊了个大红脸,就像他做错了什么事一样,在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仇辉闪电般松开了原本撑上朱弦腰间的手。
他低下头,连呼吸都紊乱起来……
突然,朱弦一下子就不紧张了,她笑了,嘴角忍不住地疯狂上扬。
为了避免仇辉尴尬,朱弦再不停留,动作敏捷地上了车。
仇辉站在马车边,望着车里的朱弦欲言又止。朱弦坐定,理了理自己的裙摆,朝他微微一笑,正要告辞,却见前方不远处,早有另一辆马车拦住了去路——
那是妮儿,站在马车门口,望着朱弦和仇辉,也不知究竟来了有多久。
……
这是一场充满火药味的拜佛活动。
朱弦甚至担心妮儿对自己的戾气,会不会冒犯到菩萨。
在菩萨面前,朱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可妮儿却很难。没有办法,朱弦只能草草结束了这一次的礼佛,连寺里提供的午饭都没有吃,便匆匆上了车往祁王府赶。
为了节省吵架的时间,妮儿选择了与朱弦同乘一辆马车。
“你是我的亲姐姐,可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马车上,妮儿捂着脸,啜泣着问朱弦。
朱弦很无奈,她从来没有想过事情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更重要的是,在今天整个事件的发生过程中,她朱弦,一直都是一个被动的承受者。
“妮儿……”朱弦长叹一口气,“我不能控制我的车轮不要掉入那坑里,也不能控制仇辉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更重要的是,我甚至不知道,仇辉他与你有什么约定了吗?”
“……”妮儿一噎,连啜泣声都停滞了一下。朱弦的“灵魂拷问”很有力度,一下子就戳到了妮儿心尖的痛处:“仇辉他与你有什么约定了吗?”
妮儿更难过了。
仇辉从来都没有与她约定过什么,不光没有约定,甚至连见到她的婢子都会甩冷脸子。
可是妮儿肯定不会告诉朱弦自己有多挫败,哪怕仇辉对她妮儿不屑一顾,也不能成为朱弦在此刻贬低,鄙视自己的理由!”如果是他仇辉辜负了你,妮儿你告诉我,姐姐我现在就对你道歉,并且回府后就把这件事原原本本的告诉母亲,让她派人去找那小子替你讨回公道。”朱弦很郑重地对妮儿说话。
“如果仇公子他从来都没有接受过你……”朱弦顿了顿,“妮儿,你就应该为你今天对我说的话和做的事道歉。”
话音落,妮儿止住了眼泪。她抬起头来看着朱弦:
“姐姐的意思是,既然仇公子与妮儿没有任何约定,那么你与仇公子之间的任何私相授受都是无可指摘的了?”
朱弦面无表情地看着妮儿,没有说话,眼底有一抹痛楚飞快划过。
“我与仇辉之间,什么都没有。”朱弦说。
“哼——!是么?”妮儿冷笑,“你敢当着父亲母亲的面说这句话吗?敢当着监正大人和张公子的面说这句话吗?”
“……”朱弦无语。
“你不敢!”妮儿咬牙切齿,眼泪再度无声滑落腮边。“你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姐姐,我为你感到羞耻!”
第30章 三遇 数十个数,保管给姐姐变个人出来……
朱弦很郁闷, 不过接受别人帮自己拖一下掉进坑里的马车,就被自己的亲妹妹给盯上了。
妮儿非要说朱弦作为有夫之妇却接受了外男的示爱,是不守女德。搁平民百姓家族里头, 那可是重罪, 是要被族长行家法浸猪笼的!
朱弦有口难辩,气得不行。朱弦也不希望自己的车就这样莫名其妙掉坑里头了, 说来她也是受害者,怎么说到最后竟然就要“浸猪笼”了?
但是在气愤之余,朱弦也深刻检讨了自己, 经过对自己的深刻剖析, 她认为自己在处理与仇辉之间的关系问题上,的确是有错误的。
朱弦嘴巴上没有说,但她承认自己对仇辉,和对其他男人, 是抱着不一样的心态来看待的。
虽然朱弦关注仇辉是基于某种特别的原因,为了给自己受缚的情感寻找一个寄托,但是朱弦也不能不承认,对仇辉的个人情感发展至今, 至少至昨天发生二次坠坑的时候,竟然在悄无声息间发生了质的变化!
发生这样的变化, 朱弦也有点慌张。她觉得自己不应该放任自己的感情胡乱生长,妮儿对自己的责难, 虽然有不讲道理之嫌,但客观上对自己还是有警醒作用的。
朱弦不再与妮儿打嘴仗, 她派小蝶往妮儿的院子里送去了一篮苹果。
小蝶回来后告诉朱弦,二小姐收下了那篮苹果,只是二小姐的眼睛哭肿了, 连着两天的晚饭和早饭都没有吃。
“杨侧妃说什么了吗?”朱弦问。
“没有。”小蝶摇摇头,“杨侧妃什么都没有说,只对奴婢说邀请五郡主过去玩,二小姐这两天心情不好,想你过去替二小姐开解开解。”
小蝶说着,又凑到朱弦的耳边来,压低了嗓子说:“郡主,二小姐没有把昨天的事告诉侧妃娘娘,说明她对你,还是有感情的……”
“……”朱弦无言,突然间,她也难过起来,为自己难过,也为了妮儿。
……
时间进入十二月以后,就过得异常的快起来。眼看着就要过年了,家家户户都会提前开始准备过年的年货,在祁王府这样的大户人家,需要准备的就更多了。
祁王妃病了几个月,才刚好转过来,朱弦不忍心让母亲操劳,只能自己多承担一些了。所以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朱弦彻底被府上的各种琐事围绕,完全没有任何时间东想西想了。只是到了夜晚,夜深人静的时候,朱弦独坐窗畔,抬头仰望悬挂夜空明亮的月亮,她也会偶尔想起那双同样明亮的眼睛。
十二月十五,是一年里最后一次礼佛的时间。祁王妃来帐房寻找朱弦的时候,朱弦正对着一大堆账簿焦虑得抓耳挠腮。
“芃儿可以歇着了,陪为娘喝杯茶。”祁王妃走过来,一把把桌上的账簿都拿开,往朱弦的面前塞过来一杯茶,一碟桂花糕:
“我儿累坏了,剩下的帐交给娘来对,你就与娘说说,你核到哪一处,查出什么问题,就够了。”
“没事的,母亲。”朱弦摇头,“还是您歇着吧,眼看着就要过年了,若是一不小心再累病了,咱们这些做儿女的,过年都过不好了。”
祁王妃不以为然,“说啥呢,傻孩子。你当娘是面人儿么,一捏就碎了。”
“可不就是面人儿么?在爹爹心里,你就是他的面人儿,含嘴里怕化了捏手里怕碎了。”
祁王妃望着朱弦,无奈地摇头:“皮孩子,皮孩子……”
“可明日又是十五,你得去冷泉寺礼佛,后天府里要挂灯笼,落下的活,可不只能为娘做了嘛?”
听见“礼佛”两个字,浮现朱弦眼前的不是菩萨那宝相庄严的说法相,而是另一张生动中略带生涩的脸。
心头忍不住一个颤栗,朱弦脱口而出:“我已经去过冷泉寺这么多次了,明日可以不去了么?”
祁王妃笑了:“傻孩子,咱们不说每个月都去,眼看这一年都要完了,最后一场礼佛,说什么都得去完成了。就像初一得抢头一炷香一样,一年里给菩萨的最后一炷香,也同样重要啊……”
祁王妃絮絮叨叨地讲,讲坚持为菩萨烧一年里最后一柱香的重要意义。朱弦没有打断祁王妃的话,却也没有说好或不好,她只呆呆地听着,脑袋里嗡嗡嗡的,心里面担心、难受、又有一点点——
害怕。
……
十二月十五,这是一年里朱弦最后一次去冷泉寺礼佛,祁王妃替朱弦准备了满满一篮子的香烛和礼钱。
朱弦领着小蝶提着这满满一篮子的家伙什,迈着沉重的步伐往府门外走去,走到二门外的时候,她习惯性地看向通往大门的那处垂花门——
妮儿正站在门边,身后跟着春鹃,手上也提着一只大竹篮。
“妮儿。”朱弦朝妮儿勉强扯了扯嘴角,“杨侧妃呢?”
妮儿对着朱弦行了一个礼,答道:“侧妃要帮着王妃娘娘备年货,去不了冷泉寺,所以叫我跟着姐姐一块走。”
听得此言,朱弦突然意识到,今天已经腊月十五了,府里的事情堆成了山,想都不用想,杨嬿如是肯定不能去了。看来最近自己的确没有休息好,开口就说废话。
于是朱弦再度僵硬一笑,朝那垂花门走过去,对着妮儿说了一句:“走吧。”
姐妹俩没有说话,一前一后朝着大门外走去。除了最开始那一声招呼,朱弦不知道与妮儿说什么,妮儿也没有话要与朱弦说。
好在之前朱弦送过妮儿一篮子苹果,妮儿也收了。有了这一篮苹果做调剂,姐妹俩再碰面的时候,气氛不至于尴尬到不能接受。
待姐妹二人来到大门外,同往常一样,门外早已一前一后停好了两架马车。
朱弦径直往后一辆马车走去,出乎朱弦的预料,妮儿也跟在朱弦的身后,上了这同一架马车。
朱弦一脸惊讶地看向妮儿。
妮儿挑眉,回看朱弦:“怎么?姐姐不欢迎我与你同乘?”
“……”朱弦无语,摇摇头。
“那就好。”妮儿颔首,一弯腰,利索地钻进了马车,自己寻了个舒服的位置,在朱弦的身旁坐好。
待两姐妹坐好,只听得马车夫长呼一声“驾”!车队起步,朝着城门的方向飞奔而去……
……
同前次一样,出城后在快到那座石桥的地方,朱弦挑开马车窗帘看了一眼,妮儿也看见了,朝朱弦抛过去意味深长的一瞥。
朱弦不理她,连眼神都不给,那坑不是她挖的,埋怨不到她头上来,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与她无关。
马车很快过了桥,有过两次坠坑经验的朱弦对时间和距离有了更加准确的预判力,就算在不开窗帘的情况下,朱弦也能基本准确地判断出来马车走到什么地儿了。
某一个特殊的时刻,在第六感的驱使下,朱弦默默丢开手中的小暖炉,转而握紧了身侧的窗棂……
而妮儿则没有这样的自觉,依旧大咧咧地靠在身后的软垫上,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毫无所感。
朱弦垂眼,望着面前颤动不休的马车帷幕在心底默念……
果不其然,就在朱弦数到第十个数的时候,耳畔熟悉的惊叫声响起,伴随稀里哗啦一阵乱响,马车歪倒着停了下来。
“是哪个天杀的在这里铺一滩草!”
车夫气急败坏的叫骂声自马车外传来。
朱弦紧紧地攀在车窗棂上,毫发无伤。她长吁一口气,心底一阵愉悦泛起,她转过头看见妮儿以手抱头,愁眉苦脸地自地板上爬起来。
“啊——!痛死我了……”妮儿龇牙咧嘴。
朱弦寻了一块稍微平整的地儿,帮助妮儿重新坐好后,朱弦一把薅起自己的裙摆,手脚并用地爬出了马车。
刚钻出马车,朱弦便见小蝶和春鹃两个人一前一后慌里慌张地跑了过来:“五郡主——!”
“马车掉坑里了。”不等小蝶阐释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朱弦就直接打断了她的话,朱弦伸手,朝小蝶下令:“过来!扶我下车。”
接收到指令的小蝶囫囵吞回了已滚至嘴巴边却没能说出来的话,赶忙上前扶住朱弦的手,帮主子下了车。
“二小姐还在车上,去,把二小姐也给带下来。”朱弦不忘吩咐一旁的春鹃。
春鹃了然,答一声“是”,便手脚麻利地爬上了歪倒朝天的马车。
朱弦站在路边整理自己被磨皱的衣裙,小蝶从旁替她抻着衣摆一边告诉朱弦:“崔老八……”
“叫崔老八备马!”不等小蝶说完,朱弦再度打断了她的话。
“要下雪了,我与二小姐得赶快赶到冷泉寺。”朱弦说。
“啊?”小蝶惊讶,“那马车……”
“先不管马车了,马上大雪封路,谁还搬得走这辆车?”朱弦淡淡地说。
“……”
小蝶没有再多争辩,便默默地退下。
崔老八的动作很快,朱弦备马的令一下,他就立马调整出来两匹马,送到了朱弦的跟前。此时的妮儿才刚在春鹃的帮助下从马车里爬了出来,走到了路边。
寒风中,妮儿捂着红红的额头望着眼前鼻孔喷白气的马儿面露难色。
“今天这天儿可真冷啊……”妮儿把风帽带在了头上,依然忍不住瑟瑟发抖。
风刮过脸,就跟过刀子一样,不出意外的话,今天中午就得要下雪了。朱弦牵着马,望着头顶这阴沉沉的天,心情愈发烦乱。
“马车怎么办?”妮儿问朱弦。
“不用管马车了,崔老八会安排人处理的。”朱弦答,并把缰绳递到妮儿的面前,催促她快一些。
妮儿不接,笑着说:“姐姐不急,我给姐姐变个把戏,数十个数,保管给姐姐变一个人出来帮姐姐拖车。”
朱弦无语,转头看向妮儿,却见妮儿掰着手指头当真装模作样地数了起来:
“一……二……”
“妮儿——!”朱弦皱眉。
“三……四……”妮儿不理,娇笑着,那眼神看得朱弦心里发毛。
“五……六……”
“妮儿——!”朱弦厉声,警告之意愈发明显。
突然,自萧萧风声中传来利落马蹄声。
妮儿听见了,朝朱弦做出一个“妥了”的手势,便停止了数数。
朱弦转身,看见自桥的那头飞奔过来一队人马。他们骑着高头大马,皆着劲装,挎大刀,精干又强悍。
为首的那名少年,骑白马,挎大刀,头戴猩猩毡斗篷,足蹬貂绒小朝靴。寒风掠过他生动的眉眼,带给人春日般灿烂的感觉。
他飞奔到朱弦的身边,滚鞍下马,朝朱弦深深鞠了一躬:
“五郡主的车掉坑里了,辉来帮你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