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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章 交心


    叶惟昭下个月才走,这让叶霜兴奋不已。她兴冲冲地奔去二房,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给徐菁菁。


    徐菁菁也很高兴,这样她就能够有充分的时间去算计叶惟昭了。


    叶霜与徐菁菁初步商量了一下,决定在白露过后的第二天晚上执行这项计划。因为白露这天必须要给叶霜留出来,叶霜始终记得白露这一天,徐家学堂要搞个诗会,届时府里的公子小姐们都会参加,尹禾也要去。


    有关尹禾的“异状”,叶霜也告诉了徐菁菁。她不明白原本好好的尹禾,为什么突然就不与自己联系了?


    叶霜问徐菁菁知道尹公子这是什么意思吗?徐菁菁也意外,像叶霜说的这种情况确实很少见,她也想不明白这究竟是因为什么。


    “或许因为他念书忙?尹表哥要参加明年三月的春闱考试,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尹家为了他可谓是把家当都押上了,所以尹表哥的压力也很大吧!”徐菁菁这样替尹禾找了个借口。


    叶霜听了浅浅一笑,她知道徐菁菁这样说只是因为尹禾是她的表哥,实际上尹禾的真实想法,她们两个人都猜不出。


    事已至此,光猜也没有用,反正距离诗会也没几天时间了,叶霜决定那天去诗会找到尹禾,当面问个清楚。


    徐菁菁拉住叶霜的手,叫她不用担心,自己会尽力帮助她的。


    就这样,两个女孩便结成了同盟,各自都发誓要帮助对方达成愿望,全然不顾对方心念念的那个愿望,是不是适当。


    ……


    白露这天很快到了,叶霜早早就起床梳妆打扮。


    她选了一领鹅黄云雁纹对襟长衫,搭配水青色八宝如意提花纱马面裙。顶发高梳,只在脑后插一根镶宝凤蝶鎏金簪。


    这身装束看上去飘逸典雅,又如出水芙蓉般清雅出尘。叶霜很满意,她认为尹禾应该不喜欢打扮得大富大贵,花团锦簇的女子,文人不都好一个雅吗?今天自己这一身,瞧着就挺雅!


    一切收拾妥帖,叶霜带着红荞出了门。


    她先去依岚院给父母请安,叶霜到的时候徐三娘才刚起床,而叶济康已经吃完早饭了,正站在官衣架旁边让婢女给自己穿官衣,戴官帽。


    叶霜给父母请过安,问叶济康今天怎么这么早就要去衙门?


    叶济康点点头回答说是的,过两□□廷里派的人就要到了,这几天他都是这么早就去上衙。不光他叶济康,州衙里所有的人都这样,务必要为迎接新任指挥使做好准备。


    江宁兵马司的都指挥使换人了,因为被人指控贪墨,原来那个都指挥使的家都被抄了,换新的都指挥使来江宁统领军务。


    叶霜听了若有所思,虽然不曾参与过父亲的朝事,但叶霜似乎是知道这个都指挥使的。上一世江宁曾经出过一桩很大的事,全靠这个新来的都指挥使给解决了,当时在朝中影响颇大。


    叶霜问叶济康,新上任的都指挥使可是姓程?


    叶济康笑着点了点头,问叶霜怎么知道的?新的都指挥使确实姓程,是开国大将军程志昌的嫡孙,武艺高强,战功卓著,人称青面天将军的程烈。


    听见青面天将军这个名号,叶霜可算是彻底知道了。


    上一世叶惟昭也有个绰号,叫青面小将军,之所以被人这样叫,叶惟昭的发迹之路不可谓不清楚了。


    新来的这个程烈,就是那个即将提携叶惟昭一路飞升的伯乐。


    不能不说叶惟昭的运气就是好,虽然亲娘的地位卑贱,但搭上了一个入赘豪门的爹。刚入行伍,又遇上一个识人的上司,真是一点时间都不耽误啊!


    叶霜问叶济康,既然程指挥使过两天才到,爹爹怎么今天那么早就要去?


    叶济康笑了,说:人程将军过来就是来挑刺儿的,你爹就一干活的,给大人的文书要不要再检查检查?大人住家的房舍要不要再去打扫打扫?


    叶霜听言这才反应过来,话说那先头的那个指挥使因为贪墨被抓,整个屯营里的人、财、物都是爹爹清点的。现在新的都指挥使马上到了,叶济康自然应该忙起来。


    叶济康穿戴整齐,就出了门,叶霜留下来陪徐三娘吃早饭。


    徐三娘看见今天的叶霜画了全妆,便问她可是要出门?


    叶霜看着徐三娘点点头,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娘,你怎么这么快就忘了?三天前我跟您说过,今天我要去看徐家学堂举办的诗会,你还亲口答应了我的……”


    徐三娘一拍额头说,“诶哟!娘给搞忘了!”


    叶霜摇摇头,表示没有办法,娘亲的命就是好,能找到爹爹这样的,当真是自己一点心都不用操。


    叶霜用开玩笑的口气对徐三娘说,今后我也要像娘一样,招一个上门女婿,省心还听话。


    徐三娘一听,立马反对,说霜儿得找个门当户对的,上门女婿有什么好?


    徐三娘的表情很严肃,似乎真的很怕叶霜找个穷小子当上门女婿。叶霜见了就故意想逗她,便说娘这样讲就不厚道了,看看爹对你就挺好,我不求找个多好的,跟爹爹差不多就行了。


    叶霜此话一出,徐三娘立刻如临大敌,她放下手里的碗,很严肃地询问叶霜:“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实话告诉我,是哪家破落户的子弟?”


    “……”叶霜扶额。


    原本也就随便开个玩笑,没想到母亲竟如此大的反应。如果徐三娘的情绪不那么激动,叶霜或许还会把自己心仪尹禾的事情和盘托出,待尹禾高中后让母亲出面找人说媒。可没想到的是,徐三娘竟如此反应,叶霜就算胆再肥也不敢说了。


    叶霜想不明白她自己就找个农民子弟的母亲,为什么如此反对叶霜找平民的儿子?


    “我还没有心上人。”叶霜摇摇头。


    徐三娘大舒一口气,放下的碗又重新端了起来。


    “母亲这反应,就算有也不敢有了。”叶霜又接着说。


    “……”徐三娘无语。


    她放下碗和箸,正色看向叶霜。


    “霜儿,告诉娘,是谁?”


    叶霜笑着摇摇头,“娘,女儿不想骗你,您就别问了。其实女儿和他之间什么事都没有,对方从未对我表白过,所以充其量也只能算女儿对他的仰慕罢了。


    按娘的标准,他确实是破落户的子弟。但他踏实,为人忠厚,也是一个非常努力的人,霜儿相信他一定会成功的,待他功成名就的那一天,我再告诉娘吧!”


    叶霜这一番话说得诚恳,徐三娘看在眼里。她相信叶霜的确没有与外男发生过什么,但叶霜目前看上的,也的确是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子弟,而对方,甚至还不愿意纡尊降贵!


    徐三娘毕竟是大户人家的闺女,作为过来人,她并没有叱责叶霜眼光低,选男人没水平。


    徐三娘深知什么叫做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当女儿看上一个资质平庸的男人时,当母亲的最应该做的是跟女儿交心,而非责骂。


    徐三娘长叹一口气,招招手叫婢女送来水杯,漱过了口,她摒退左右,拉起叶霜的手一起坐到了窗边的春榻上。


    “乖女长大了……”徐三娘伸手捋一捋叶霜耳边的碎发,“娘生了个这么漂亮的闺女,肯定希望她能找一个十全十美的夫君。”


    叶霜抿嘴儿一笑,“娘说笑了,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人。”


    徐三娘点头,“娘当然知道,穷人家的孩子也有好的。就像你爹,正经八百农民家的儿子,你能说他不好吗?不!不能!能如此包容我这么多年,所以我一直都很感激他。”


    叶霜听在耳朵里,心里暗自打鼓。


    她很意外母亲会这样说,夫妻之间若非爱情,怎谈得上包容,而夫妻之间正因为有爱情,又何须感谢?


    “可是霜儿你知道吗?如果说嫁人是一场看不清前路的挑战,但招赘则是一场注定了结果的恶旅。”


    惊讶已经不足以概括叶霜的情绪,徐三娘看见了叶霜眼底的情绪,她也有情绪,便站起身来走到案桌旁给自己倒了杯茶。


    “咱们家条件尚可,不说显赫一时,也算钟鸣鼎食,所以霜儿你是有条件去选择世家子弟的。”徐三娘看向叶霜:


    “可霜儿不选,你说世家子弟多纨绔,不如招赘老实的平民。”


    叶霜也看着自己的母亲,没有说话。


    “千万不要相信毫无优势的男人就一定是老实人。”徐三娘说。


    “老实的普通男人之所以老实,那是因为他们没有能力,他们无法给你这样的富家小姐一个安全的港湾。地位不对等的结合必定带来偏见,你的夫君不仅无法保护你,还不懂你的心,是你给了他超越普罗大众的能力,可他却认为这些其实都是他应得的,与你没有关系。而在旁人眼里他还是个好人,仗势欺人的那个是你。”


    叶霜无语,掩饰自己眼底的震惊。


    “你们的人生经历,生活习惯无一处一致,就算争吵都不能在同一个点上。他不懂你的委屈,只总觉得是他给了你天底下最优质的爱,而你太矫情,他太苦。”


    徐三娘有些激动,眼底的闪光是叶霜从来没有见过的。或许徐三娘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她放下手中的茶杯,转身看向窗外,留给叶霜一个清冷又疏离的背影。


    “具体到你娘和你爹身上,霜儿你看,为娘说过必须要感谢你爹的话不是?那也只是因为你娘为世俗的眼光所迫罢了。


    说一句看起来或许残酷的话,你爹拥有他现在的一切,不都是因为徐家吗?再说一句看起来或许无情的话,你爹不过做了他该做的,却要我去感谢他……”


    第23章 查探


    叶霜不知道徐三娘和叶济康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但今天母亲说的那一番话,却实实在在地把叶霜震撼到了。


    她的内心遭遇严重的打击,叶霜甚至开始怀疑,自己试图努力维持这个家完满的决定是否是正确的。


    叶霜无法安慰徐三娘,毕竟婚姻这双鞋是穿在徐三娘脚上,而非叶霜。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叶霜没有立场去要求自己的母亲,必须要把她自己放到更低的位置上去,以满足叶济康这个原本平庸的男人,作为一家之主的优越感。


    叶霜只能拿更惨的事例来让徐三娘的心,能好受一点。


    叶霜告诉徐三娘,她能理解娘孤独的感觉,但爹爹为了爱娘,也有在努力,不管他最终做得怎样,但他总归是做了。娘亲可以看看知州大人家那位嫡妻,知州大人跟妻妹好上了,生生把原配夫人给气死,两厢一对比,母亲是不是能好受点?


    听完叶霜的话,徐三娘笑了,她告诉叶霜说自己从来没有想过要埋怨,若非今天与叶霜说招赘的事,霜儿何时听过我说这些?


    叶霜点点头,母亲的确没有与她说过这些,除了今天。


    徐三娘说,埋怨并不是她说刚才那一番话的目的,只是被霜儿你误解了。


    叶霜呆呆地看着徐三娘没有说话。


    徐三娘拉起叶霜的手,语重心长地告诉她:还是那句话,若非已经没了选择,霜儿还是找个门当户对,能够爱你、照顾你的世家公子吧。


    ……


    叶霜第一次发现,原来母亲也有不为人知的那一面。


    有太多的情绪,母亲从来不曾表达,有太多的苦,母亲也从来都没有提起过。


    通过今天这一次交心,叶霜发现,母亲绝非过去自己以为的那般没心没肺,相反,母亲活得挺通透。


    从上一世的结果来看,母亲说招赘是一场注定了结果的恶旅,似乎真是一点错都没有。


    叶霜曾经认为,所有的一切悲剧都是因为自己的不可一世、不知敬畏才造成的,今生自己如果谨言慎行,循规蹈矩,那些可怕的过去就再也不会发生。但是听母亲话里的意思,发生那样的结局,似乎早已命中注定?


    两个人之间天然的巨大鸿沟,注定了夫妻二人最终无法白头到老。


    叶霜甚至在想,很多时候母亲的大大咧咧或许是故意的。母亲从来都是自信的,她是大户人家的女儿,所以徐三娘有权利选择她喜欢的态度生活。


    这让叶霜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上一世的母亲,也曾经说过一些奇奇怪怪的话。有些话,是那么的惊天动地,连叶霜都觉得不可思议……


    在得知叶霜怀了叶惟昭的孩子后,徐三娘懵了,把她最爱的青花萱草杯打碎了都不知道。


    徐三娘把叶霜藏进了后院锁闭已久的绣楼,经历了好几个漫长的不眠之夜后,徐三娘独自一人来到了绣楼——


    她问叶霜,叶惟昭的态度是怎样的?


    叶霜惊恐万分,回答徐三娘说叶惟昭不知道这件事。因为他五个月前就回京城去了,临走前曾经叫叶霜等着,等他回京处理好几件事再回来。


    徐三娘了然,她咬牙切齿地劝叶霜生下孩子,因为事已至此,已经瞒不住了,哪怕她心里再憎恨叶惟昭,也必须要接受那个不堪的事实。


    “霜儿你自己改个姓吧!随便姓什么都好,叫叶惟昭带你离开江宁,远走高飞。”徐三娘这样对叶霜说:


    “至于家里你就不用管了,娘会帮你处理好一切。”


    初听此言的叶霜被吓坏了,因为自己的任性妄为,叶霜已经很后悔了,没想到徐三娘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全然不顾叶惟昭也姓叶,似乎比叶霜还要更疯!


    叶霜告诉徐三娘,叶惟昭说他过两个月就回来,可现在已经五个月了,叶霜已经活活多等了三个月,肚子都已经瞒不住了他还没有回来。指望叶惟昭回来善后,怕是指望不上了……


    听见这话徐三娘脸上划过一丝绝望的光,她似乎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开始试图说服叶霜,叶惟昭或许因为其他事被耽误了,很快就会回来接叶霜。


    叶霜凄测测地苦笑,一直摇头,她跪下来恳求徐三娘原谅,说知道自己被人宠坏了,现在她已经认识到了这个问题,自己会努力弥补所有的过错,娘亲千万不能不要她了!


    叶霜铁口直断叶惟昭不会再回来了,并发誓今后一定与叶惟昭断绝关系。


    一直很坚强徐三娘哭了,难言心中块垒,她挽救不了自己的女儿叶霜,叶霜也挽救不了绝望的徐三娘。


    就这样,走投无路的叶霜只能把自己藏在徐府的绣楼里,战战兢兢度日,一直到王家人找上门来,搜上了绣楼……


    ……


    发生在早间的这一幕插曲,搅得叶霜心里一直都惴惴的。因为神思恍然,叶霜走路的时候没注意到脚下,不小心摔了一跤。


    红荞赶忙把叶霜扶起,担忧地问她,二姑娘摔到哪里没有?要不今天的诗会咱就不参加了吧?


    叶霜果断就否决了红荞的提议,她告诉红荞,今天哪怕天上下刀子,她都一定要去诗会。


    红荞无语,默不作声把叶霜扶到路边,蹲下身把裙摆和膝盖上的土都清理了,再抬起头来询问叶霜,姑娘您看现在好了吗?


    叶霜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裙,她觉得很好,起身便走。红荞又一把拉住了叶霜,把她重新摁回石头上坐着,仔细帮叶霜整理松开的发髻。


    半晌,红荞才重新整理好了,主仆二人一前一后继续朝府门外走。


    刚走到二门口的照壁前,正好碰到也要出门的徐修齐。


    叶霜一直都没有找到机会修补跟徐修齐的关系,今天运气好,居然半路碰到了。


    徐修齐牵着马,走在叶霜的正前方,还不知道自己身后有人。


    叶霜高声呼喊徐修齐的名字,徐修齐停下脚,转身看见叶霜正提着裙摆朝自己跑来。


    徐修齐很开心,笑眼弯弯地迎上去。


    他全然忘记了两个人的上一次见面是怎样不欢而散的,徐修齐像往常那样拉起叶霜的手,一脸欣赏地赞叹今天的霜表妹真的好好看!


    叶霜任由自己的手被徐修齐拉着,也忍不住在心底暗自腹诽:她朝徐修齐示好是为了道歉,而徐修齐也这么开心又是为了什么呢……


    不能不说与徐修齐这样的人相处,确实比与其他人相处更容易得多。搁别人那里一定要掰扯个你死我活的事,在徐修齐这里,不过就相逢一笑泯恩仇!


    叶霜甚至开始怀疑,当初还花那么多时间给徐修齐做栗子糕,自己是不是想多了……


    徐修齐的赞美是发自内心的,喜悦也发自内心。这样的真诚感染了叶霜,萦绕心头的阴郁一扫而空,她也不由自主地高兴起来。


    徐修齐问叶霜最近在干什么,怎么不去找他玩了?


    叶霜语迟。


    徐修齐是一个单纯的人,上一世的叶霜也过得单纯(愚蠢),两个一样简单的人天天腻在一起,干那些毫无意义的废事,可不就越来越简单了吗?


    但是徐修齐已经十九岁了,一直这样单纯下去,怕是不好。


    叶霜想了想,没有直接回答徐修齐的问题,反倒是问了他一句:“齐表哥是要去参加学堂的诗会吗?”


    听了叶霜的话,徐修齐一愣:“是么,是今天的诗会么?”


    “我不去诗会,王灿新得了一只鹰,熬了这一个月据说成了,叫我今天去看。霜表妹想看吗?我可以带你一起去。”徐修齐回答叶霜,并趁机向叶霜发起热情的邀约。


    叶霜笑着摇摇头,说她不去看鹰,就是打算去参加诗会的。


    徐修齐听了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从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叶霜就开始有意无意地疏远他。过去两个人曾经经常一起玩的游戏,她不再感兴趣,现在甚至连聚一聚,都很不容易了!


    就像今天,好不容易两个人见一次面,徐修齐邀请她一起去看鹰,她也拒绝。


    叶霜变了,徐修齐留不住她。


    因为叶霜的拒绝,徐修齐很生气。他定定地看进叶霜的眼睛,并不打算挽留她。


    “你走吧!你去看你的,我看我的。”徐修齐气鼓鼓地说。


    叶霜听言也不犹豫,立刻就转身,“那么我就走了哟?”


    “你走吧!”徐修齐牵着马,给叶霜让出一条路。


    叶霜真的朝前走了两步,再一次转过头来,“真的走了哟?”


    徐修齐气得脸都黑了,转过身去,不想再看她。


    叶霜忍不住拿绣帕捂嘴吃吃笑了起来。


    她蹭蹭两步跳到徐修齐的身边,张开双臂自后抱紧了他的肩。


    “齐表哥莫生气,好不容易见一次面,今天你就陪我一起去参加诗会吧!”


    ……


    徐修齐真的跟在叶霜的身后,一起向徐家学堂进发。


    徐府的学堂离徐家宅院两条街的距离,不算太远,叶霜准备跟红荞一起走路过去。


    徐修齐是要出远门所以牵了马,叶霜让他叫人把马牵回去。徐修齐不肯,说既然牵都牵出来了,那么就带着吧!马儿天天呆棚子里也闷,不如带它出去溜跶溜跶。


    叶霜无语。


    第一次听说马儿也需要溜的,要是叶霜是那匹马,她一定要对徐修齐说一声:谢谢你啊……


    徐修齐要叶霜骑自己的马,他牵着马儿走。叶霜推辞不过,被徐修齐半推半抱地送上了马背。


    就这样,叶霜一个人骑马,徐修齐牵马,红荞在一旁跟着,三个人一起朝学堂方向走。


    徐修齐牵着马走在前头,阳光在他肩头洒落一片辉煌。


    今天的徐修齐一改以往去学堂就颓废的状态,他心情很好,一边走嘴里一边哼着小曲。


    “风吹碧空千万里,大雁正南飞。不觉到了七十几,眼昏花、腿慢而迟。余年何处寄,去哪儿安度百年期?”


    叶霜听见了,知道这首曲叫琴鸾。是一首夫妻唱和的曲子,唱的是一对儿老夫妻,开开心心游山历水,找舒心的地方落脚安度晚年的事。


    耳朵听着琴鸾,眼睛看着距离自己仅一步之遥的徐修齐,叶霜突然有些触动。她好像感觉到了一点什么,那是从前被她一直都忽略了的东西。


    “齐表哥!”叶霜开口叫他:


    “上次我自己动手做了栗子糕,给各院都送了一点,你收到了吗?你尝了没有,觉得怎样?”


    第24章 诗会


    徐修齐告诉叶霜说自己在母亲房间吃了,真没想到霜表妹还有这等好手艺,他真的惊讶极了!


    叶霜听了心里可算舒服了,看来是徐修齐身边那个小厮不行,信息有误,害得叶霜平白无故担心了这么久。


    “可是我就吃到了那一个,再多一个都没有了……”徐修齐牵着马,不无惋惜地这样说。


    “……”


    叶霜无语,听见这句话她便知道是舅母兰氏并没有把她为徐修齐准备的那份给徐修齐。


    兰氏已经好几十岁了,肯定不会因为嘴馋还要跟自己的儿子抢食吃。


    兰氏不帮叶霜转交东西,自然是有原因的。


    看徐修齐现在这个样子,叶霜差不多能猜到一点点。


    叶霜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要去给兰氏做儿媳,但几乎从来没有与三房起过冲突的兰氏,竟然如此讨厌叶霜,倒是叶霜没有想到的。


    不过很快叶霜便也想通了。


    一管可窥豹,通过兰氏对叶霜做的那几块栗子糕的态度,可见过去叶霜这个人,顽劣到了何种地步。


    连养儿子的人家都受不了叶霜这样的姑娘!


    叶霜忍不住想笑。


    她知道徐修齐的大姐嫁得不错,嫁的是京中工部一名员外郎。


    可见兰氏对自己的子女要求还是甚高的,决不允许他们与像叶霜这样的废物搭上什么关系。


    可徐修齐念书就是一个渣,看起来是要辜负兰氏的期望了。


    叶霜想起徐修齐本来是要去看什么鹰的,连今天召开诗会都忘记了,她随口问一句齐表哥参加明年的春闱吗?


    徐修齐听了便笑了,他反问叶霜你看我像能参加科考的吗?


    叶霜无言以对。


    “哈哈哈!”叶霜忍不住捂嘴,坐在马背上笑得前仰后合。


    “兰舅妈不打你么?你这样子天天浪费时间。”叶霜啐一口皮厚的徐修齐。


    徐修齐丝毫不往心里去,他摇摇头告诉叶霜说,兰氏从来都没有指望过他能读书。


    “我娘说过,只要我不给徐家捅娄子就行,等我满了二十,她就叫我爹带着我去西域跑商。”徐修齐这样说。


    叶霜听了惊呆了。


    当娘的主动不要儿子念书,要求低到只要不捅娄子,身体健康能跑商,就够了。叶霜活了这两辈子,这样的娘,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可兰氏明明把她的女儿又嫁进了官宦人家,看起来并不像不喜欢仕途的人。


    回过头来仔细想一想,叶霜发现自打徐修齐小时候开始,兰氏似乎就对徐修齐的学业没有任何要求,还真是一个奇怪的娘呢……


    叶霜想不明白这里头的关窍,只能不想了。反正她也从来没有考虑过徐修齐,叶霜的的目标只是尹禾。


    叶霜没有再多问,一行人很快就来到了徐家学堂的大门口。


    诗会已经开始了,大门外负责迎接的小厮都已经撤了,徐修齐叫管事的打开了门,问清楚举办诗会的具体位置后,又带着叶霜和红荞朝学堂深处走。


    刚走到举办诗会的院子外,就有仆人迎了上来,看清楚是大房的小公子和三房的二姑娘后,婆子们便领着他们去往宾客的位置。


    诗会是在学堂的花园里举行的,沿着池子摆了两排长溜溜的桌子,学堂里的男学生们站一边,前来凑热闹的看客们站一边。


    今天来参加诗会的人还不少,除了徐家学堂里的学生,更多的,还是与徐家并无任何关系的外姓人家的女眷。多的是各种年龄段的大姑子小媳妇,尤其瞩目的,便是簇拥了一大帮子随从的大家闺秀,几乎囊括了江宁城里一多半的门阀世家。


    其实这也好理解,徐家学堂作为江宁城最有名的学堂之一,当中出才子的机会远远高于其他地方。徐家学堂举办的诗会不光作为文人墨客们交际往来畅抒胸臆的地方,更能作为各大家族们挑选未来女婿的好场所!


    平日里徐家学堂都不对外开放的,好难得有这么一个公开斗诗的机会,就算选不出女婿,也能瞧瞧热闹的。


    所以今天徐家学堂里可谓是人满为患,不过一个白露斗诗,生生给哄抬得跟过年一样热闹。


    叶霜毫无疑问当属妥妥的宾客,婆子们便排除万难安排叶霜去了拥挤的宾客区。


    而徐修齐则是学堂的学生,最应该去的地方是对面,可是当婆子请他去学生那边参与诗会斗诗的时候,徐修齐毫不犹豫的拒绝了。他紧紧跟在叶霜的身后,坚持说他今天的职责就是照顾好霜表妹,哪儿都不去!


    叶霜听言笑了,她当然知道徐修齐为什么这么不愿意来参加诗会。想让徐修齐这样的人作诗,还不如杀了他。


    叶霜挥挥手,让婆子不要再劝了,徐修齐爱呆哪里就让他呆哪里吧!


    徐修齐挤在叶霜的身边,兴致勃勃地看对面作诗的一些学生出丑。台中央有夫子出题目,当有人作不出诗来,或作的诗文不对题的时候,徐修齐便跟着旁边的人乐得哈哈大笑起来。


    叶霜没兴趣看徐修齐兴奋的点,她来诗会也不是为了看作诗的,而是另有所图。


    好在叶霜到场没多久,徐菁菁也看见她了。


    徐菁菁远远地朝叶霜挥了挥手,奋力排开人群朝叶霜身边挤了过来。


    待徐菁菁走得近了,叶霜看见她的手上挎了一只包袱。


    “你手上拿的是什么?”叶霜好奇地问徐菁菁。


    徐菁菁抿嘴儿一笑,扯着叶霜的袖子把她拉到了人群的背后,凑到叶霜耳边压低了声音告诉她:“是书,渔樵四才子的诗集,还是最新整理的,尹禾他一定会喜欢!”


    徐菁菁告诉叶霜,尹禾向来崇拜这渔樵四才子,昨天她特意去书市上买来最新的合编版。


    “今天你要见尹禾,空手肯定不好,送这个,他不好推辞,还能顺便测一测他究竟什么意思。”说话间,徐菁菁把那包袱往叶霜怀里一送,拍拍她的肩说:“我相信霜姐姐一定能成功!”


    ……


    在徐菁菁的帮助下,叶霜总算再一次见到了自己相中的那个有潜力的老实人,尹禾。


    而此时的尹禾穿一身生员衫,正垂首低眉对叶霜深深鞠躬,他告诉叶霜自己当不起霜姑娘的厚爱,这套诗集他受不起,还请霜姑娘收回。


    叶霜惊讶,面前的尹禾耷拉着脑袋,垂着眼,连叶霜的眼睛都不敢看,全然没了中秋那晚的风流倜傥与意气风发。


    叶霜问尹禾究竟是什么意思?


    尹禾摇摇头说,没什么意思,男女授受不亲,他不能收叶霜的东西。


    尹禾说出那些话的时候,态度之恭谨疏离,就像从头至尾他们都一直是真的陌生人一样。


    叶霜扶额,搞不懂尹禾为什么突然就这样了,难道那天晚上两个人曾经说过的话,统统都是叶霜一个人的幻觉?


    叶霜急了,一把抓过尹禾的手,把那套渔樵四才子的诗集塞进他的怀里。


    “赶紧地,你就拿着吧!磨磨唧唧,你还是不是男人啊!”叶霜不耐烦地催促尹禾。


    谁知道被叶霜抓住手的尹禾,就像被蛇咬了一样倏一声跳得老远。他近乎神经质的对着叶霜鞠躬,就快要跪到地上,还迭声恳求叶霜放过他,他再也不敢了……


    叶霜惊呆了。


    她想尹禾或许是被谁威胁了?


    是那天晚上一同看花灯的徐修齐?还是看不起寒门子弟的徐三娘?


    叶霜猜不出来,但这个问题现在看来都已经不是最重要的,更让叶霜寒心的还是那些从尹禾嘴里说出来的话。


    尹禾一边对着叶霜鞠躬,嘴里一直也没有停过。从癞□□不能吃天鹅肉开始,一直说到那天晚上都是叶霜主动搭讪的他,完全不存在尹禾行为不端,心生不轨或见色起意之类的说法。


    尹禾还告诉叶霜,他是愿意把叶霜当朋友看待的,还请霜姑娘看在那天晚上他也是被动的份上,对自己网开一面……


    叶霜呆呆地看着尹禾在自己面前狼狈地行礼,听着他那些所谓道歉的话,突然觉得有些可笑。


    诚然,叶霜承认尹禾说出来的每句话都对。那天晚上从一开始尹禾就是无意的,他中意的原本就是徐菁菁那一类,尹禾对叶霜的一言一行均发自君子最坦荡的内心。都是因为叶霜,生出了不正当的企图,这才让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开始变得不正常。


    有错都是叶霜的错,叶霜的确不应该对尹禾心生不满,或怀恨在心。


    原来这就是叶霜看上的男人,踏实、忠厚有担当……


    连这种事情都不敢承认自己的欲望,一出事就忙着分割好责任,单这一回,就已经让叶霜足够失望了。


    她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朝尹禾挥了挥手说:我明白了,你走吧!


    尹禾大喜,连声询问叶霜不会再怪罪他了吧?他只是一个寄人篱下的穷书生,不敢因此而得罪了家主。


    叶霜扭过头,把尹禾不要的那套诗集夹在自己的胳膊底下,只觉得那厚厚的一叠书也开始变得灼人。


    刚才她还嫉妒过徐菁菁,能如此了解尹禾的喜好,知道他最爱的诗人,可见两个人平时没少交流。


    叶霜承认自己经常过于骄傲,现在看来叶霜的问题何止骄傲,还很愚蠢,连眼睛都出现了问题。


    “尹公子放心,我绝对没有怪罪你的意思。”叶霜回头,柔声安慰尹禾:“你且放心在徐家住下,一切都跟从前一样,没有改变。”


    第25章 见微


    诗会什么的,叶霜再也没心思看了。入眼都是人,满耳都嘈杂,叶霜本来就心乱了,再继续待在这般吵闹的环境里,只会觉得更加烦躁!


    连徐菁菁也劝不住,叶霜就想走了。


    因为叶霜示爱尹禾失败,徐菁菁也很难过,就像是她自己失败了一样,徐菁菁一直紧紧地握住叶霜的一只手,努力向叶霜释放自己的善意。


    反倒是叶霜笑着安慰徐菁菁,说她没事的,天涯何处无芳草,她叶霜拿得起放得下,不会单恋一根草的。


    听见叶霜说想走,徐修齐求之不得。他清楚地看见了叶霜情绪的低落,叶霜说是来看诗会,结果来了就丢下他一个人,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老长时间,再回来就变了一个人。


    徐修齐热情洋溢地邀请叶霜跟自己一起出去玩:“我家庄子里新进了两匹汗血宝马,霜表妹一定没有见过,今天我带你去看。完了我请你喝庄子里的高粱酒,我爹新找的那管事可不一般,他家祖上曾经做过御酒坊的主事,手艺了得,经由他家酿出来的酒,可稀罕了!”


    眼前的徐修齐神采飞扬,眼中奇光熠熠。同任何时候一样,只要一说起玩耍,徐修齐总是最兴奋的那一个。


    叶霜有些无奈,原本她是不想去玩的,叶霜重生后的第一个计划就失败了,她很伤心,完全没有心情去看什么汗血宝马。但徐修齐很热情,像火辣辣的太阳周到地熨贴着叶霜身上的每一寸皮肤,让叶霜完全不忍拒绝。


    差不多是为了照顾徐修齐的情绪,终于,叶霜点头了,她告别了徐菁菁,跟着徐修齐一起离开徐家书院,策马朝江宁城外而去……


    不能不说,真正开朗的人总是能带动他身边的人也变得开朗。徐修齐天生具有超强的感染力,轻而易举地就能让叶霜摆脱失利的困扰,将她眉间的阴郁轻松抹去。


    一路上徐修齐都在不停地逗叶霜开心,他看见了叶霜眉间的郁色也不多问,一会唱两支奇趣的山歌,还能一人分饰两角,唱完女人再唱男人,一会又给叶霜看他怎么用一块麦芽糖整蛊蚂蚁。


    叶霜坐在路边喝水歇脚,红荞则在一旁帮两个人剥桔子。徐修齐拿来一块麦芽糖,就在叶霜以为徐修齐要吃掉这块糖的时候,徐修齐却捡了一根棍子把这块麦芽糖给串了起来。


    “这块糖,我不吃,就是玩!”徐修齐的嘴里絮叨着,便弯腰把这块麦芽糖放在路边一个小土坡上。


    叶霜不解,见那徐修齐蹲在路边看,她也凑过去看。麦芽糖香甜,就这样被扔在地上,不多时便吸引来一只小蚂蚁。只见那蚂蚁用触角触了触地上的麦芽糖,就飞快地转身朝来路爬去。


    “得了!”徐修齐高兴起来,把这块麦芽糖从地上又给捡了起来,“等它尝到甜头了回去报信,引来小伙伴,我又把这糖拿走,让它的伙伴们以为它在撒谎。”


    “……”


    徐修齐兴致勃勃地蹲在地上等着看蚂蚁出丑,叶霜无语,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徐修齐已经快二十了,但他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不经世事的独特气质,实在很难让人控制住不笑。


    叶霜笑得前仰后合,徐修齐看叶霜高兴他便更来劲了,两个人嘻嘻哈哈在路边“休息”到太阳都照到了正当中,叶霜提醒徐修齐该吃午饭了可他们还没有走到庄子。


    徐修齐回过神来,这才带着叶霜继续朝庄子进发。


    快到未时叶霜终于来到了徐家大房在江宁城外的庄子,庄子很大,有好几百亩地,都种着高粱。


    徐修齐告诉叶霜说,因为这庄子正处宁水河拐弯的地方,是过去河水冲积出来的一片地,土质肥沃,是典型的黑土。管事会酿酒,认为这里种高粱最合适,于是便把这几百亩地都种上了高粱。高粱可以卖,还能酿酒,无论自己喝或卖都是很好的选择。


    彼时人们刚学会使用蒸馏技术酿酒,就发现了高粱这种作物用来蒸馏酿酒简直绝佳。所以烧酒作为时下最新型的一种酒,很快就在全国流行开来。一时间,高粱这种沉寂了千年的农作物也迎来了它发展史上的高光时刻。


    宁水河横亘江宁城,冲刷出大片广袤的平原,土地肥沃,就种了不少高粱。徐修齐家的庄子,也是江宁地带种高粱的庄户之一。


    高粱地就种在农庄的入口处,在穿过高粱地进入庄子大门的路上,叶霜看了一眼地里的高粱——看见那些高粱长得丰茂非常且穗大。


    “齐表哥,你家的高粱长势喜人啊!”叶霜这样说。


    徐修齐走在前面,很随意地点点头,回答叶霜说,“是的,这几年的收成都不错,毕竟是丰年嘛。”


    叶霜表示附和,这几年江宁都风调雨顺,百姓们的日子的确好过多了。她赞美大舅家因为这些高粱,应该赚了不少钱。


    徐修齐听了便笑,说丰年也不一定能多赚多少钱的,因为高粱太多,便贱了,还不如卖茶叶。因为徐之桥名下的另一个庄子便是种茶叶的,比这个种高粱的庄子收益好得多得多。


    他拿手轻轻点了点面前那一大片的高粱地告诉叶霜说,这里的这些高粱说不定明年便都换成茶叶了。


    叶霜听着没有说话,她一边走一边看那些过于茂盛的高粱穗,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大正常。因为上一世叶霜在王家做儿媳妇,曾经替王希禹管理过一个高粱庄子,对高粱这种东西还算比较熟悉。


    她随手折断了一颗高粱的根茎查看,果然在根茎的破口处看见了细小的蚜虫。


    “齐表哥,你看这些高粱长虫了。”叶霜叫住了徐修齐。


    徐修齐也看见了,他告诉叶霜说不要紧的,之前管事也发现了,配了点啥杀虫的粉撒在了地里,但收效甚微。好在虫害并不严重,今年高粱长这么好,没多久就要收,就算有点轻微的虫害,依然会丰收的。再说这庄子明年就要改种茶叶了,有虫就有虫吧!


    叶霜听了摇摇头,她不赞成徐修齐的说法。看着眼前高粱地里翻滚的红浪,叶霜脸上的表情有些凝重。


    徐修齐并不喜欢种高粱,他不想跟叶霜讨论这个话题,只拉起叶霜的手,催她赶快跟自己进庄去吃饭。


    叶霜无奈,只能依言随着徐修齐离开……


    ……


    庄子里的管事是一个有着古铜色面庞的中年男人,为徐修齐和叶霜准备了丰盛的午餐。八珍鸡脯、酒糟鸭、烧松针鱼……样样俱全,当然,还少不了他祖传拿手的烧酒。


    叶霜喝了一口徐修齐引以为豪的烧酒,入口酱香纯正,甘绵醇厚,果然很不错!


    叶霜喝一口酒便放下了酒杯,抿着嘴回味口中甘甜。她问徐修齐,今年是第几年丰年了?


    徐修齐不懂叶霜为什么问这个,回答她,从前年开始就风调雨顺的,到现在已经是第三个年头了。


    叶霜点了点头,她劝徐修齐赶紧去大量收购高粱,如果地里的高粱能收也尽快收了,再晚只怕来不及了。


    徐修齐不解,问叶霜,现在高粱市场不景气,大家都在把库存的高粱倾囊出售,生怕高粱烂在手里,处理不了了,你怎么偏偏反其道而行之?


    叶霜摇摇头,反问徐修齐,刚才我给你看过的蚜虫你还记得吧?


    徐修齐点点头说,记得啊。


    “那就对了,齐表哥信我的,因为这些蚜虫,今年必将是荒年,我们应该早做准备!”叶霜斩钉截铁地说。


    ……


    叶霜给徐修齐的建议,徐修齐虽然感觉有点荒唐,但因为是叶霜要求他做的,徐修齐最后也依言做了。


    不为别的,就因为这话是叶霜说的。


    徐修齐没有掌管家里的营商,他手上能动用的钱和物其实并不多。为了能按照叶霜说的那样能买到足够多的高粱,徐修齐甚至开动脑筋到徐之桥跟前去骗了几百两银,再东拼西凑集齐差不多八百两银,用极低的价格买来千担高粱,囤积在江宁城外的农庄里。


    农庄的管事看见徐修齐运回来这么多高粱都惊呆了,毕竟庄子里栽种的高粱就已经够多了,他们又不是酒庄,实在消化不了这么多高粱。


    管事小心翼翼地询问徐修齐,小少爷买这么多高粱回来做什么?可是大老爷的意思?


    徐修齐摇摇头告诉管事:他买这些高粱是准备囤到灾荒时候高价出手的,这些都是霜姑娘的意思。


    管事听了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今年没涝又没旱,就算有点虫害,但地里的高粱马上就收了,好好的丰年,怎么到徐修齐嘴里就变灾年了?


    关键这还是三房霜小姐的意思,可这个农庄不是大老爷徐之桥的吗?


    管事心疼不已,当下就劝说徐修齐是不是再稍微斟酌斟酌,毕竟这么大笔钱,白白这么浪费掉,实在太可惜了!


    可徐修齐怎么可能去听管事的话?他坚持要留下这批高粱,甚至告诉管事,就算最后亏,他徐修齐也认了,只要霜表妹开心就好。


    面对如此荒唐的理由,管事无奈了,只能让步,他告诉徐修齐,如果到年底了这些高粱还没有卖出去,他会尽量把庄子里的酒窖扩容,把这些多余的高粱,统统做成酒。


    徐修齐听了只是笑,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见自家公子这般不靠谱,再优秀的管事也只能望天喊娘。管事不再劝了,暗叹一口气,转身离开。


    要说这徐修齐大手笔拿全部家当买这么多高粱,他真的没有犹豫过吗?毕竟是千担高粱,八百两银呢!


    他当然犹豫过。


    只是叶霜那么笃定,徐修齐对叶霜的能力是充分信任的。虽然徐家人对叶霜的“混”与“横”看见得更多,但徐修齐就是知道,叶霜是顶聪明的。


    第26章 知着


    叶霜重生,眼光自然不同于世人。就在前一世,叶惟昭至徐府,入军营后不久,江宁便迎来了一个百年难遇的灾年。一种罕见的虫害肆虐宁水河流域,整个宁水河流域粮食欠收,尤其水稻与高粱,出现了严重的空穗现象。


    上一世的叶霜过得恣意,虽然经历过那段让人记忆深刻的灾年,但粮食欠收的起始因果她其实并不曾真正了解过。


    今天叶霜突然叫徐修齐囤积高粱,很大程度上也只是源于叶霜愈发敏锐的预判力。


    受过苦难洗礼的叶霜她可以在黑暗的地下感受一只小兽那微不足道又柔软的内心,也可以在看不见光明的世界里重新审视自己的苦难,宽恕他人的罪恶。叶霜的心早已经变得宽厚,又纤细,温柔,却强大。


    现如今在丰茂膨大的作物根茎上突然发现了蚜虫,再加上上一世灾年的印证,足以让敏感的叶霜对这一反常的现象引起重视。


    好在徐修齐对叶霜是无原则的信任,叶霜看出来自己的建议是积极有效的,便也放心了,两个人一起在庄子里看宝马,喝烧酒,痛痛快快玩了一整天。


    至于徐修齐听信了叶霜的建议后,怎么骗取大老爷徐之桥的钱财大量进购高粱,先按下不表。


    单说那叶霜,在大房的庄子里玩耍一天后回到徐府,刚进大门,就遇上大夫人兰氏带着人匆匆往外走。


    叶霜急忙叫大舅母,给兰氏行礼。


    兰氏看见了,也给叶霜点点头,因为她着急着走,连脚都来不及停下,一边走一边跟叶霜拉家常:


    “二姑娘回家啦?养姑娘就是好,就算出门,也知道自个儿回家,可不像养儿子!你齐表哥又不知道去哪里疯浪,小厮也不带一个,如今你大舅回家要问他话,也得我去寻他。”


    听见兰氏是要找徐修齐,叶霜赶忙告诉兰氏齐表哥也回家了,因为去城外的庄子里带了一匹好马回来,他担心小厮伤了马,现在自己牵马去马厩安置了。


    听闻徐修齐是跟叶霜一起回的家,兰氏面上的神色微变。


    不过只一刹那,兰氏又恢复了原来笑盈盈的样子。她停下脚步走到叶霜身边,脸上带着笑,不动声色暗自打量叶霜的全身,眼底的警惕连叶霜都看出来了。


    “今天二姑娘是跟齐儿一起出去的吗?”兰氏摆一副慈祥的样子这样问叶霜。


    叶霜点点头,如实回答兰氏说自己早间出门偶然碰到了表哥徐修齐,所以两个人便一起出去玩了一天。


    听说叶霜与徐修齐呆了一整天,兰氏脸上的笑几乎就要挂不住了,要不是因为现在徐修齐不在,叶霜想,兰氏应该马上就要抄起一根棍子当场用家法处置徐修齐。


    就算再讨厌一个人,也不至于到这个程度,更何况大家还都是一家人。叶霜忍不住有些生气,她挺了挺胸膛,直视进兰氏的眼睛:


    “大舅母且放心,霜儿平日里虽然多顽劣,但也知道为人的分寸。更何况霜儿尚年幼,对齐表哥只有兄妹情,决计不会做出勾引齐表哥,或其他有损徐家颜面的事的!”


    ……


    通常来说,晚辈与长辈说话都应该考虑长辈的颜面,但现在的叶霜偏不这样做。


    一来叶霜现在的心思早已不是个十四岁的孩子,说话做事自然不会再像少女那般幼稚,二来哪怕就当两家是仇人,叶霜已经先后对兰氏示好过两次,兰氏却依然拿狗眼看低叶霜,叫人怎能一忍再忍?


    被叶霜这样鼓对鼓锣对锣的怼到脸上,兰氏呆住了——外甥女如此精准地道出了她的心思,让兰氏一下子都反应不过来,找不到话来回应。


    把兰氏怼得哑口无言的叶霜不想再墨迹,她颔首低眉与兰氏道个别,便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了……


    叶霜大步流星地往自家院子的方向走,刚走进院门,正好碰上从二房过来的一个婆子,叶霜见着觉得眼熟,却叫不出名字。


    婆子见到叶霜回来,脸上露出喜出望外的表情,她屈膝给叶霜行礼,自我介绍说她姓陈。陈婆子给叶霜带话说菁姑娘不放心,特意叫她过来看看。


    叶霜心下了然,知道徐菁菁这是托人过来提醒她明天的事。明天叶霜就得带着徐菁菁把叶惟昭给骗到手,而今天叶霜又正好栽了个大筋斗,徐菁菁这是怕叶霜情绪不好,影响明天的发挥了。


    叶霜确实情绪不好,不仅不好,还双重不好,那是极度不悦!本来已经很不幸在尹禾那里碰了钉子,跟徐修齐出去散个心,好不容易才好点,回来就对上兰氏那张臭脸,让叶霜现在的心情,憋闷、委屈,跟吃屎一般难受。


    原本叶霜是要过去二房那边给徐菁菁一个定心丸的,但是现在她不想走了。叶霜让陈婆子替自己给徐菁菁带话,说自己今天有些累,就不过去找菁姑娘了,等明天,叶霜会提前过去找菁姑娘的。


    婆子依言离开后,叶霜独自一人来到春榻上躺下。她想眯一会,却又睡不着,就算脑袋里不准备想事情,但心里被气堵得沉甸甸的,怎么也不可能轻松得起来。


    叶霜睁开眼,试图厘清在过去那一辈子里,兰氏对叶霜的偏见究竟是怎样形成的。


    前世叶霜没有留意到这一点,今生她看到了。


    虽然并没有嫁入大房的打算,叶霜却直觉,兰氏对自己本能抗拒的背后,一定有什么非常重大的原因。叶霜很想知道那个原因是什么,但是她猜不出来,也没有人肯告诉她。


    ……


    第二天,叶霜收拾好心情,瞅着时间差不多了,便撇下红荞独自一人出发去找徐菁菁。


    出门之前,她自门背后取下自己早已备好纸鸢,背在身后。想了想,又再多拿了一件披风。红荞看见了,问叶霜为什么现在还要玩纸鸢?


    叶霜白红荞一眼:“我就喜欢。”说罢转身离去……


    来到二房,早有婆子候在门口,迎祖宗一般把叶霜给延请进了徐菁菁的闺房。


    今天的徐菁菁明显有些紧张,叶霜刚进门就看见徐菁菁梳了一个特别复杂的发式,头上插满了金灿灿的钗子、步摇和珠翠……


    叶霜无语,自己上手把那堆复杂的东西都给拆了。


    “简单点!”叶霜说,“反正你都是要跳池子的,这么多昂贵的东西丢了,多可惜啊!”


    徐菁菁有些无奈,她回答叶霜自己只是想打扮得漂亮一点,可以吸引到叶惟昭的目光。


    叶霜笑了,告诉徐菁菁,没有谁会带那么多珠钗去外面奔跑,就算是天仙,落水了都得变落汤鸡,还顾得上什么好看不好看?咱们最好从实际出发,头发用发带绑好,穿最轻便的裙子,这就够了。


    在叶霜的张罗下,徐菁菁又重新换了一身衣裙,重梳了头。


    当徐菁菁坐在妆台前一脸怯怯地问叶霜,自己好看不好看的时候,窗外夕阳的光洒在徐菁菁的脸上,映得她面颊也如三月桃李般红艳。


    叶霜看得有点呆,在徐菁菁的脸上,她似乎看见了过去的自己,心里一阵莫名的酸楚……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叶霜赶紧收了神,丢掉脑中的杂念,最后替徐菁菁收了收腰间的环佩,扬起嘴角告诉她:


    菁儿很漂亮,哥哥一定会喜欢你的……


    ……


    酉时刚过,叶霜便带着徐菁菁来到叶惟昭必经之路上的荷塘边。


    为保证叶惟昭出现的时候周边只有徐菁菁一个人,叶霜只陪着徐菁菁在路边坐了一会儿就离开了,她先去后山小树林里看看叶惟昭有没有在练武,免得徐菁菁空等。


    叶霜一个人提着裙摆飞快穿行在墙垣花间,很快便来到位于徐府南面山坡下的一处松林前。


    她四下里瞅了瞅,选定了一处僻静的小路,便走了进去……


    叶霜走着路,也数着步数,在感觉差不多到地方的时候,便停了下来。叶霜是来刺探“军情”的,肯定不能让叶惟昭发现。


    叶霜侧耳听了听,四下里静悄悄的,没有听见有人练武的声音。叶霜二话不说提起裙角继续朝里走,走到一处废弃的山石小景的背后,她终于听到了刀锋呼啸的声音。


    叶霜停了下来。


    她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向正前方那块假山石靠近,透过石头间的缝隙,她看见在昏暗的暮色下,叶惟昭□□着上半身,背对叶霜所在的方向,正在树林里挽花刀。


    雁翅刀带动劲风,发出令人胆寒的呼啸。


    叶惟昭是习武的天才,少年时代的他耍起刀来,就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


    不过现在的叶霜并没有心思去欣赏此时叶惟昭的刀法,对比上一世是否有所不同,当然她也比较不出什么东西来。


    叶霜只确定叶惟昭这个人在就够了,只要叶惟昭在这树林里习武,那么过不久就一定能走入叶霜的圈套里,就万事大吉啦!


    叶霜心满意足地转身离开,她提着裙摆,踮着脚,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树枝、干草,以免它们发出不适当的声音。


    好在叶霜很灵巧,在撤退的过程中她果然没有发出一丁点的声音。就在叶霜最后一步踏上松林外的小路时,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


    叶霜长吁一口气,差点控制不住就要仰天长啸一声。心情前所未有的愉悦,她忍不住转了一个圈,像孩子那样蹦跳着,飞快地朝来路跑去——


    全然不知在身后那片黑黝黝的松林里,叶惟昭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收刀入鞘。他转过身,朝向松林外隐藏的路口。瘦削的脸颊挂满汗水,叶惟昭的眼底微闪,像夜幕深处的狼,发出幽暗的光……


    第27章 生罅


    月落清晖,枝影扶疏。


    叶惟昭提着刀,穿一身利落的短打走在回房的路上。


    大老远的,他就看见在前方不远处的荷塘边有一个纤细的人影,正佝着腰,朝那池塘的方向上下求索,不知道究竟在干什么。


    待叶惟昭走得近些,这才看清楚了,是一个女子,或许是有什么东西掉池塘边的荆棘藤上,正屈膝弯腰伸长了胳膊的去够。


    叶惟昭只用眼睛虚虚扫了那女子的背影一眼,就目不斜视地径直朝前走去……


    此时藏路边草丛里的叶霜傻眼了。


    叶惟昭怎么能冷漠如此?眼看着有人需要帮助,他也能无动于衷?


    可是就算有那么一些人,路见不平,就是不拔刀相助,咱们也不能把他怎么样。叶霜没有办法,几乎没有过多的思考,她便飞快地做好了决定——


    叶霜不吭声,唰一下从那草丛里站起身,噌噌噌如离弦的箭朝叶惟昭的身上扑过去……


    路边突然窜出来一个人,转移了叶惟昭的注意力,不等他看明白,叶霜就已经把她自己重重地砸到了叶惟昭的身上。


    叶惟昭下意识地扶住叶霜的腰,因为冲击的惯性,他的脚下踉跄,不受控制地朝池塘边退了两步。


    可就是这区区的两步,在这狭窄的通道上产生了意料之外的连锁效应——此时正站在池塘边捡风筝的徐菁菁刚好转身,迎头碰上了倒退过来的叶惟昭。


    一阵凄厉的呼号声传来,伴随哗啦啦一阵水响,徐菁菁落水了……


    所以事情依旧如原计划那般进行下去了,叶霜心下暗喜,连滚带爬扑到池塘边,“惊恐”地大喊:“哥哥你把菁姑娘撞水里啦!快点来救她!”


    再一次出乎叶霜的预料,叶惟昭站在原地没有动。


    “我不会凫水。”他平静无波地吐出来这几个字。


    叶霜惊呆了。


    “要救也只能你去救。”叶惟昭接着说,“我是男人,她是女人,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还是你来救比较合适,我可以从旁协助你。”


    “什么?”叶霜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第一感觉就是叶惟昭说谎了,但叶霜又没办法拿出证据来证明。


    “你不会凫水?”她又急又怒,这人怎么可以这样?叶惟昭明明可以下水去救人的!


    不可能!这件事不可能就让叶惟昭如此轻描淡写地糊弄过去,今天他叶惟昭救也得救,不救也得救!


    “我看得清清楚楚,是你把她撞下去的!你若不去救人,我就叫官府把你抓起来!哪怕你是通判的儿子也必须要杀人偿命!”叶霜看着叶惟昭咬牙切齿地威胁他,不惜给他扣上一顶杀人凶手的帽子。


    叶霜这一番话毕,再是脾气好的人也忍不住了,叶惟昭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池塘里,徐菁菁还在挣扎,岸上的叶霜对徐菁菁的呼号充耳不闻,只魔怔了一般逼迫叶惟昭承担责任。


    叶惟昭不想以最险恶的用心去猜测对方,他没有再跟叶霜争论究竟应该谁下水去救人,只死死盯着叶霜的脸,给她一个警告的眼神,便提刀砍下路边一整根竹子,扛在肩上,伏身朝徐菁菁落水的岸边而去……


    叶惟昭让徐菁菁抱住那竹端,他再把徐菁菁从水里给拖起来。


    徐菁菁狼狈不堪地从水里爬上了岸,叶霜冲上去,把自己的披风脱下来给徐菁菁披上,抱紧湿漉漉的徐菁菁问她是否还好。


    徐菁菁惊魂未定,她双手抱胸,哆嗦着看向叶霜,眼神里都是绝望——今天的计划,失败了?


    叶霜摇摇头,这事还没完,她并不觉得自己已经失败了。


    叶霜请求叶惟昭过来帮他,把徐菁菁给送到不远处的那间暖阁里去换衣裳。


    叶惟昭听了一愣,转头看向叶霜,眼神里是叶霜看不明白的疏离与冷漠。


    “她只是落水了,而不是腿折了,你可以扶着菁姑娘把她送去暖阁,我去二房找人过来给她换衣裳,再接回去。”叶惟昭说。


    他的声音冷冷的,像寒冬里的冰,不带一丝温度。


    叶霜听出来叶惟昭声音里的寒意,知道他生气了。


    叶霜很快察觉到,或许叶惟昭已经识破了她和徐菁菁的圈套,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今天的确可以收工了……


    失望远远大于愧疚或其它,叶霜默了默,决定及时止损。


    她朝叶惟昭点点头对他道谢:“今天多亏哥哥了,要不是因为哥哥及时出手,菁表妹今天就遭大祸了。那么就有劳哥哥去霜儿院子找一下红荞,叫她带一身衣裳过来,菁表妹换好后,我送她回去。”


    叶霜没有叫叶惟昭去二房找人来善后,因为今天这件事,原本就是她与徐菁菁引起的,若是叫二舅母知道了,徐菁菁不仅落不到好,反而还可能遭责罚。不如叶霜自己一人把这件事给彻底解决好,拿自己的衣裳给徐菁菁换了,再囫囵个儿的送回去。


    叶惟昭听言似乎松了一口气,他点点头,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稍等”,便转身离去……


    ……


    叶霜陪着徐菁菁,默默地朝距离荷塘不远的暖阁走。两个人的心情都糟透了,一个是因为爱而不得,另一个则是因为推不出去。


    徐菁菁问叶霜,今后她是不是没机会了?


    叶霜一愣,心里虽然是这样认为的,但是她选择了闭嘴。


    徐菁菁看明白了叶霜沉默背后的含义,忍不住潸然泪下。


    叶霜安慰徐菁菁说,叶惟昭他就是这样的人,待人接物冷漠到不近人情。不光是对徐菁菁,就算对别人,他也是这样的。


    徐菁菁摇头,情绪很是崩溃,她哭着对叶霜说,叶惟昭不帮她捡纸鸢便罢了,可自己被他撞落水,他也依旧无动于衷,徐菁菁可是看得一清二楚的!


    “所以你哥他分明就是讨厌我——!”徐菁菁哭着朝叶霜大喊。


    “……”叶霜无语。


    看徐菁菁这样,她心里也很难受。


    哪怕是普通人路过,见人落水也会帮一把的,叶惟昭能这样做,只说明了一个问题——那就是他对徐家的恨,同上一世一样,有过之而无不及。


    所以无论叶霜做什么都无法扭转那个事实——叶惟昭注定了会是一个白眼狼。


    因为叶惟昭对徐菁菁落水后的态度,叶霜心里也开始对他生了怨。倒不是因为叶霜与徐菁菁的关系有多好,而是通过今晚这件事,叶霜猛然发现了叶惟昭本性深处的残忍与无情。


    叶霜甚至开始怀疑,上一世自己怀孕的事暴露,灾祸如潮水般汹涌而至,而叶惟昭迟迟不归,指不定都是他故意的。


    所以今晚这一通操作,反倒让事情的走向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叶霜开始认真审视自己原有的策略——拉拢叶惟昭,指望他今后为徐家服务,是否值得?


    ……


    叶霜把徐菁菁送回二房后,已经过了亥时。


    折腾了一天却惨淡收场,叶霜心身俱疲,突然想起前几天母亲曾给过自己一瓶乳香油,据说是从西域过来的,在沐浴的时候滴在澡盆里,可以缓解疲劳,还能美容护肤。


    于是叶霜让红荞给自己备水,滴上乳香油,她要试一试这个传说中的西域仙油,好好泡个澡。


    红荞应下,不多时便准备好了热水,香胰子、皂角和棉帕。红荞还往水里放了几朵干玫瑰,配上乳香油甜甜的味道,整个净房里像被蒸过的花房一般,暖香融融。


    叶霜站在门口深吸一口气,光闻到这种香甜的气味,心头的烦闷瞬间就消散了不少,她点点头,示意红荞可以出去了,她自己洗就好。


    红荞了然,对叶霜说自己就在门外的耳房里,二姑娘若有事大声唤她便是。叶霜应下,红荞最后确认了一遍水温和洗漱物件后转身离开。


    净房门传来卡嗒一声响,红荞把门闭紧了,屋内便只剩叶霜一人。


    褪去身上的衣衫后,叶霜迈进澡盆开始沐浴。当她的身子被温润的,香喷喷的水包围起来,玫瑰花瓣轻抚她的肌肤,那种惬意和舒适的感觉很快就把叶霜心间的愁云驱散了。


    乳香油的功效果然非同凡响,具有让人“成仙”的能力。香气横溢的水轻轻摇撼着叶霜的身体,就像托着她飞到了高高的云端。经过乳香油浸润过的肌肤,细腻得像柔软的绸缎。叶霜抚摸自己过分柔软的腰和腿,心都快酥了……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皮肤摸起来可以这样细滑,西域仙油果然名符其实,叶霜非常喜欢!


    闲则易生困,叶霜轻轻闭上了眼睛……


    待她再睁开眼时,四周静悄悄的。窗边的烛火闪烁,烛泪阑珊,红荞新添的蜡烛已在不知不觉间缩短了一半。


    叶霜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澡盆里的水已经有些凉了,身上阵阵寒意袭来。她看见澡盆的旁边还放着一桶热水,伸手过去摸了摸,发现水还是热的。


    叶霜起身,把这一整桶热水都加进了澡盆,这才觉得好点。她抖了抖身子,把自己往澡盆里更深地埋了埋,扬声呼唤红荞的名字:“红荞!拿我的杭绸里衣来!”


    净房外静悄悄的,一丝声音都没有。


    叶霜便用更大的声音再叫了一遍红荞的名字,直到她听见门外传来很轻微的窸窣的脚步声。


    叶霜停止了呼叫,她静静地坐在水里等红荞送衣裳进来——


    直到一个低沉的男声自耳畔响起:“是这个吗?”


    作者有话说:


    明天我应该上夹子了,但是晋江系统似乎bug了,我一直没上vip新文自然榜,我可能上不了夹子,今天就先说明一下,明天晚上12点要是没上成夹子我就更一章,要是上了,我就不更,等下夹子再更。


    第28章 破窗


    叶霜大惊,猛然回头。果然看见叶惟昭正站在身后,手里拿着叶霜需要的杭绸里衣……


    “你怎么进来了?”叶霜横眉,凤目圆瞪,大声呵斥叶惟昭。


    她没有高声尖叫,也没有双手抱胸呼喊红荞的名字求救。


    叶霜不是豆蔻的少女,她曾经怀过眼前这个男人的孩子,除非刻意隐藏自己的情绪,她很难在见到叶惟昭第一眼的时候尖叫救命。


    而此时,叶霜正好没有准备,她用手指着门外,怒气腾腾地说道:


    “你给我出去!”


    叶惟昭没有作声,嘴角划过一抹叶霜曾经无比熟悉的笑容,那是调侃的,戏谑的意思。


    “我若出去,就没人给你拿衣裳了。”叶惟昭说:


    “她们都被我药翻了,得睡上一阵才能醒来。你确定还要让我出去,你一个人呆在这水里吗?”


    “……”叶霜无语。


    只能眼睁睁看着叶惟昭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


    他弯腰,把手上的杭绸里衣放在澡盆旁搭棉布的凳子上,“唰”一声抽出腰上的雁翅刀搭上叶霜的澡盆……


    叶惟昭蹲下,朝叶霜的脸直逼过来,在距离叶霜鼻尖不到三寸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我给你一次机会杀了我,就一次。”叶惟昭说。


    ……


    叶霜倒吸一口气。


    她呆呆看着眼前的叶惟昭,难发一语。


    叶霜终于知道自己一直都错了,大错特错。


    叶惟昭还是原来的那个叶惟昭,他不是第一次来徐府,不是第一次见叶霜,更不是一个幼稚的未成年人。


    所以这家伙还是一如既往地善于伪装,躲在人的背后,像狼一般危险!


    “我想你应该是不想再见到我的,所以我给你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他用眼神指了指叶霜胸前的那把刀,刀口正朝外,刀柄就在叶霜的手边。


    “如果你依旧坚持你自己的想法,那么现在就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时刻。”叶惟昭说,“杀了我,而不是妄想把我安排成一个书呆子或一个盐贩子的上门女婿。”


    “……”叶霜无言以对。


    当然,她也没能耐拿起叶惟昭送到她面前的那把刀。


    “你……是……怎么,发现的?”憋了半天,叶霜才好不容易吐出来这几个字。


    这个提问没头没脑的,叶惟昭倒也听懂了,他问叶霜为什么要在太阳都落山的时候安排徐菁菁在池塘边放纸鸢?


    “这不是傻子吗?你见过谁会在半夜放风筝?”叶惟昭说:


    “你若是安排她玉佩掉了或香囊丢了,兴许我还真就被你们给蒙蔽了。”


    “霜儿还真下得了狠手啊!不惜拿你表妹的命来威胁我必须要与她捆绑在一起,可你就那么笃定我一定会凫水?”叶惟昭叹一口气,“莫非你是认为我天生就会做这些?”


    “……”叶霜怔然,除了苦笑,她什么表情也不会。


    叶霜知道自己失策了,她忘记了叶惟昭曾经当过十年朝廷的鹰犬,三曹对案,执凶吊讼是他最擅长的。


    叶霜笑了,问叶惟昭,“因为我拙劣的计划,所以你是来找我兴师问罪的吗?”


    她狠狠盯着叶惟昭的脸,眼睛里都是痛苦又愤怒的光芒。


    叶惟昭看见了叶霜眼里的愤怒与痛苦,他默了默,回答叶霜,自己只是有些失望霜儿明明什么都知道,还依旧这样对他。


    “就是因为记得,所以才会恨!”叶霜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叶惟昭很认真地看叶霜脸上的表情,听见这句话,他点了点头,对叶霜说:“所以我主动上门,给你这个解恨的机会。”


    叶霜听言气笑了,就算生气,她也不会被愤怒冲昏头脑,“我怎么可能在我自己的房间里杀人?人证物证俱在,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叶惟昭叹一口气,站起身,收刀入鞘。


    他的目光低垂,划过叶霜的脸、颈、肩,裸露在外的锁骨……


    叶霜的身体在水下轻轻颤抖,因为亢奋,她身体的每一个毛孔激张,都起了应激……


    “你放心,我明天就走,只要看见你活得好好的,我就放心了。”叶惟昭说。


    “你先起吧,水凉了。”叶惟昭说罢便转过了身……


    ……


    叶霜穿好衣裳走出净房的时候,看见叶惟昭正站在灯下看叶霜绣篓里的一块绣帕。


    “我可以带走吗?”叶惟昭转头问叶霜,“霜儿的绣工越来越好了,这翠鸟绣得跟真的一样……”


    “……”叶霜一听,一口老痰卡在喉间,半天说不出话来。


    “那个是八哥,不是翠鸟。”叶霜淡淡地说。她走到床头,兀自整理云鬓,准备休息。


    其实叶霜说的也不是真话,她是想绣鸳鸯来着,只可惜绣瘦了点,变成了小鸟……


    此言一出,叶惟昭果然愣住了。


    “是你的欢哥吗?”他问。


    “是的。”叶霜冷漠地点头,并不看他。


    半天了,果然再听不到叶惟昭回应,叶霜已经放下了高挽的发髻准备躺下。


    “我走了,你保重。”叶惟昭长叹一口气,再也不想说什么。


    他没有带走那块没有完工的绣帕,只是握刀的手上青筋暴出。叶惟昭走到门口的时候停下了脚,他转头看向叶霜,对她说:


    “千万不要因为我而任性,我说了走,就一定不会再回来。”


    叶霜大笑,告诉叶惟昭,哥哥不要操闲心,她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才是对的。


    叶霜很清楚说什么可以最深刻地刺激到叶惟昭,果然,那一声哥哥一出,叶惟昭的脸色直接就变黑了。


    “你为什么总是宁愿相信别人,也不肯相信我的话呢?”叶惟昭眉头紧蹙,眼睛里甚至有了愤怒的火焰:


    “不要被奸人骗了!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叶惟昭说罢再不停留,他没有多看叶霜一眼,便走出房门,大步离去……


    房间里再度恢复了平静,叶霜长吁一口气。


    她软绵绵地倒在床上,甚至连大开的房门都没力气去关。心脏已经因为持续激昂的情绪抓紧到隐隐作痛,叶霜拿手轻轻揉着胸口,只觉得过了今晚,自己的小命已经丢了一大半。


    躺了好一会儿,叶霜才终于从床榻上爬了起来。她首先走到门边,把门阖上,用门闩别上,再使劲推了好多次,这才放下心来。


    别好了门,叶霜回到灯下,拿起叶惟昭看过的那块绣帕,细细摩挲。


    鼻尖还残存淡淡的青草气息悠悠萦绕,那是叶霜曾经熟悉的,叶惟昭的味道。


    胸口突然被某种伤痛的情绪狠狠击中,叶霜惊讶地发现,那似乎是心碎的感觉——


    叶惟昭离开时候的眼神,她依旧记得深刻。同上一世一样,叶惟昭离开的时候也说了同样的话。


    叶惟昭说他不是叶霜的哥哥,叶霜也不姓叶。如果叶霜真的是叶济康亲生的,那么叶济康反倒没办法再入赘徐府了。


    可笑!


    叶霜不姓叶姓什么,为什么叶济康就不能入赘徐府了,亲爹都不能入赘,莫非还只招赘野爹?这般可笑的说辞,她怎么会信?


    ……


    第二天叶霜去依岚院吃早饭的时候,装作不经意般问叶济康,大哥什么时候去军营?


    叶济康回答叶霜,说叶惟昭已经走了,今天早上天不见亮就走了。


    “这小子的脾气真是糟糕透了!要不是管事的跑来跟我说大公子走了,我都还不知道!”叶济康一边喝薏米粥一边忍不住叹气:


    “前几日说过要晚点走,今天早上又一声招呼都不给人打,就拍屁股走人了!明明是给做人儿子的,却张扬跋扈得跟老子一样,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就跟谁欠他一般!哎……”


    叶霜听言,脸上不动声色,却暗地里长吁了一口气。


    叶惟昭走了就好,没有他这个煞星在,叶霜的家便还是那个温馨和谐的家。母亲依旧是那个温柔又不失豁达的母亲,父亲则一如既往的宽仁大度、温文儒雅知进退。


    因为叶惟昭走了,今天早上的徐三娘对叶济康都热情了不少。她亲自给叶济康盛了粥,还给张罗着给叶济康多剥了两个蛋。


    叶霜看在眼里,忍不住暗自摇头。


    母亲总是这样,把什么东西都写在脸上。叶惟昭再是大逆不忠,也是叶济康的儿子,你当着叶济康的面这样表达喜悦之情,哪怕给他剥再多的蛋,也是于事无补啊……


    但叶霜也知道,徐三娘就算知道这一层也不怕,徐三娘是老祖宗最宠爱的女儿,她就是要想怎么笑,就怎么笑。


    叶惟昭义无返顾地进了军营,叶霜的生活又重新恢复了平静。每天早上,她都去依岚院请安,陪父母吃早饭,完了便窝在闺房里绣绣花,看看书。她把自己绣了一半的像翠鸟的那只鸳鸯给剪了,这是叶霜的耻辱,她明明跟红荞学了好几个月,没想到依然还是这个结果。


    每天下午叶霜会去二房跟徐菁菁说会子话,或玩点游戏。从前她都是去大房找徐修齐玩的,但是自从上次对兰氏公开表达不满后,叶霜便不去了,只去二房,找徐菁菁。


    有时候徐修齐听见消息,会腆着脸过来凑热闹。徐菁菁比较挑,偶尔会撵徐修齐走,有时候则不管。叶霜其实都不在意,反正她不会主动开罪徐修齐,至于徐菁菁怎么想,叶霜也随她。


    这样平静安逸的生活持续了很久,一直到了年底,喧嚣的一年终于落下帷幕,官爷们上京述职的上京,争取明年能有一个好奔头;农人们交租卖粮,准备用手头剩下的钱买明年的种子;商贾们盘点清帐,准备来年再多囤一点货,多开一间店。人们都陆陆续续回归家庭,准备过年,谁都没有注意到,危机却在无声息中悄然潜入每个人的生活。


    所有人都预料不到的一场动荡,即将来临。


    作者有话说:


    明天晚上12点,我看如果没上夹子就更~


    第29章 疑窦


    且说那徐修齐,自己出资加骗他爹的钱,及借钱财凑齐八百两银,当中还包括了叶霜一百两的私房钱。徐修齐把这些钱全部买了高粱,囤在自家位于江宁城外的庄子里。


    除了叶霜,徐修齐没有告诉任何人。但这是一笔非常巨大的开支,怎么可能瞒得住人?


    很快兰氏就知道了。


    兰氏得到的消息是这样的:说徐修齐听信了三房二姑娘的建议,斥巨资囤积了一千担高粱,而这些高粱,就存放在二房位于江宁城外的那个高粱庄子里。


    兰氏听了怎能不怒?当场就拍桌子了。


    一来是在眼看丰收的季节囤积如此之多的高粱,实属脑子不好使,浪费钱财;二来这个意见偏偏是三房叶霜提出来的,关键大傻子徐修齐还听进去了,并付诸了行动。


    当兰氏得知这一大笔钱,当中还有一多半是徐修齐通过欺骗手段,从徐之桥身上榨取获得的,这个大房的当家主母彻底不能忍了。


    兰氏当时就找来徐修齐,就地“修理”了一顿。


    徐修齐马上就到加冠的年纪,在其他好多人家都是当父亲的人了。兰氏已经很久没有打过徐修齐,可这一次,她实在忍不住了。


    兰氏持家法,狠狠抽打徐修齐,徐修齐痛得哇哇乱叫,到最后竟从那家法凳上挣脱了出来,满院子乱跑。


    这件事轰动了整个徐家,很快就传到老祖宗的耳朵里。


    老祖宗一听,自己的孙子被兰氏给打得满院子乱跑,这还了得?立马带了人赶去大房。


    刚走进院子就看见那幅鸡飞狗跳的场景,老祖宗气得浑身颤抖。


    老祖宗把手里的太师杖狠狠一杵,厉声喝止了兰氏。几个家丁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终于阻止了狂怒的兰氏……


    挨打是躲过去了,可就连老祖宗也觉得徐修齐的这笔投资是有问题的。但老祖宗是肯定不会惩罚叶霜的,她连徐修齐都要保,又怎么可能允许兰氏把战火烧到叶霜的身上?


    总之这件事,纯粹就是靠老祖宗的铁腕,强制按下去的。她不允许兰氏打人,哪怕是提,都不许再提这件事。


    老祖宗告诉兰氏说,做生意总会有第一次,失败乃成功之母,每一个生意人的第一笔买卖,大多都是失败的。如果人人都像你这样,只许成功不许失败,那还了得?


    兰氏不服气,心说这是成功失败的问题吗?问题的关键就是叶霜啊!老祖宗强词夺理,故意曲解她的意思。


    但这件事已经被老祖宗叫了终止,谁都不许再提,那几百担高粱就当是给徐修齐练手,失败便失败吧!


    徐修齐因为听信叶霜的建议买高粱却被兰氏打的事,叶霜也知道了。


    她一点都不意外,毕竟上一次兰氏听闻徐修齐跟叶霜一起回家的,都那么难以忍受,徐修齐被揍,纯属早晚的事。


    令叶霜意外的是,到了晚上,被亲娘暴揍一顿的徐修齐反倒给叶霜送来了一盒庆丰楼的糖炒栗子。


    送栗子的小厮说,这是今年出的第一批板栗,庆丰楼炒的糖炒栗子最好吃,所以送过来给霜姑娘尝尝鲜。


    叶霜收到这盒徐修齐送的板栗后,沉默不语,她明白徐修齐为什么要送栗子给自己。


    栗子温热,还保留着刚出炉时的温度。


    叶霜忍不住笑了,一边笑一边摇头。


    不能不说徐修齐混是混,但有的时候心思也是很细腻的,只可惜上一世的叶霜过得混沌,看不明白罢了。


    若是搁以前,只要是齐表哥送的东西,叶霜都来者不拒,但现在她不会了。


    叶霜招招手,叫那小厮过来。


    “回去告诉齐表哥,他的心意我收下了,只这些栗子……你且带回去罢。”


    ……


    丰年灾年自有其定律,并不是靠大多数人的嘴来达成的。老祖宗的诤言犹在耳畔回响,江宁地区的粮食市场就已经在无声息间迎来了惊天大逆转。


    宁州富庶,古来闻名。江宁城乃宁州州府,地处宁水流域,土地肥沃,农产品多为水稻和高粱。连年的风调雨顺给整个宁州带来了持续的丰年,今年也一样。


    丰年粮多,按照惯例,人们都会尽快也尽量多地把自己手中的粮食给出出去,换成银钱,避免粮食都烂在手里。


    宁州的高粱都大多种两季,分三月高粱和六月高粱。三月高粱在七月熟,六月高粱则十月熟,而问题就恰恰出在六月播种的这批高粱上。


    大约八九月的时候,在整个宁州地区,突然出现了一种很诡异的虫害,就是叶霜在徐修齐家庄子里看见的那种白色蚜虫。这种蚜虫过去多出现在棉花上,今年却突然在高粱地里蔓延开了。


    人们把给棉花施的药用在了高粱上,或许因为高粱跟棉花相差过大,在棉花上有用的除虫药用在高粱上却收效甚微。


    八九月的高粱已经结穗了,早一点的都马上收了。人们普遍认为就算在这个时候出现虫害都应该是无伤大雅的,毕竟高粱已经长了这么几个月,该抽的穗都已经抽了,大不了熬几天,就可以提前收割了。


    可真正到了十月收割的时候,人们很快就发现了问题——这批高粱穗大,色红,可打开来看,在每一粒饱满的穗里,大多数竟然是空的!


    后悔已经来不及,整个宁州地区的六月高粱几乎全军覆没!


    包括水稻,其实水稻也出现了类似的问题,但是水稻收割的时间比高粱早一点,虫害的影响也稍微小一些。


    高粱欠收,刚开始各大粮商还能从其他地方左右腾挪一点过来,维持宁州地区的农牧业和制酒业的需求。直到后来冬天来了,传统青黄不接的时段开始,粮食欠收所导致的后果开始初现,并引发了一系列的连锁效应——


    粮食欠收,自然会导致粮价上涨,尤其高粱,在入冬以后,高粱的价格就高达过去月份的五六倍,甚至更多!


    而粮价的飞速上涨,则导致不少大商贾和大地主们开始囤货。他们囤货,并不是为了卖,而是为了囤积居奇,等粮价涨到更高的时候,他们再卖就能赚更多的钱。


    大商贾和大地主们囤积的行为反过来导致市面上的粮食更加少了,农民们自己没有粮食,也买不起粮食,灾年的利爪,终于初现狰狞。


    徐修齐囤积的这一千担高粱,很快就展现出了它们的价值,整个宁州地区的高粱,以所有人都不能想像的速度,迅速升值。并且,那升值并没有结束的意思,依旧在涨价的道路上一路狂奔。


    叶济康是江宁州府里的通判,负责辅佐知州大人管理州事务的。到年底了,知州大人进京述职(维护关系)去了,叶济康不能去述职(应该说叶济康从来没有进京去述过职,不光叶济康本人有这个自觉,包括江宁州府里的所有人都知道,通判大人是不需要进京述职的),只能留在江宁州府干活。


    随着粮食的形势越来越严重,叶济康变得越来越忙,每天回家的时间也变得越来越晚。


    这一天,叶霜正在跟徐菁菁、徐修远兄妹一起玩叶子牌。这种牌需要人多才有趣,徐菁菁提议让叶霜去找徐修齐过来一起玩。


    叶霜当场就拒绝了徐菁菁,她说自己与齐表哥的关系虽好,但她绝对不会迈进大房院子半步的。


    徐菁菁听了立马明白了叶霜的意思,她问叶霜:大伯娘还没有跟你道歉吗?


    叶霜笑着回答说,怎么可能道歉?是我主动插手干预他们大房的事务,大舅母没有手撕了我,就已经是开恩了。


    徐菁菁笑而不语,只低头洗桌上的牌。她自认为已经看明白了兰氏究竟在担心什么,不就是担心叶霜进他们大房嘛!折腾这么大动静,只能说那女人的眼皮子也就只这么浅了。


    徐菁菁叫叶霜不用生气,不叫就不叫,就他们仨打叶子牌又不是不可以。于是三个人继续打牌,再也不提大房的事。


    只不过话虽这样说,三个人玩牌总归还是趣味不足,徐修远率先抛弃了叶霜和徐菁菁两姐妹,他说自己跟人约了去徐家书房清谈,现在时候快到了,这就得走。


    就剩叶霜和徐菁菁两个人,牌局再也维持不下去,于是姐妹俩决定去后花园里转一转。


    刚走进后花园,叶霜就看见一个小厮,跟个耗子似的“嗖——”一声从面前穿过。


    叶霜出声叫住了这小厮:“那个谁?赶快停下!这里是后院,你窜来窜去的成何体统?”


    小厮被人骂,赶紧停了下来。


    转过身,叶霜看见一张熟悉的脸——正是父亲叶济康身边的一个叫千粟的小厮。


    叶霜板起脸,厉声斥责千粟:大白天的,你不在衙门伺候通判大人,跑回后院来干什么?


    千粟一看是叶霜,立马跪在地上给叶霜磕头,说他知道晚了,这就是准备去衙门伺候老爷的。


    叶霜四下里看了一圈,始终想不明白千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位置,她追问千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千粟被吓坏了,跪在地上顾左而言他,叶霜看出来千粟的异样,更是铁了心地非要现在就查出个结果不可!


    千粟走不了,被叶霜铆足了劲儿地逼问,终于绷不住了,他告诉叶霜说自己刚从大房过来,准备回前院去。


    叶霜冷笑,说,我还不知道你已经去大房干活了,请问这是啥时候的事呀?


    千粟快哭了,哪敢再隐瞒,只能一五一十地告诉叶霜说,自己跟大房姑奶奶身边的丫鬟景荷好上了,自己这是去大房,给姑奶奶尽孝去了。


    叶霜听言哑然。


    “合着你们已经过了明路了?”叶霜一脸讥讽地盯着千粟。


    千粟跪在地上低着头,没有说话。


    心中的怒意再难遏制,叶霜很敏锐地想到,今天的千粟,只怕不只是过去尽孝那么简单。


    “说吧!今天你又去大房通报什么密事了?”叶霜冷眼看着千粟,冷冷地说。


    ……


    千粟究竟干了什么,很快就查清楚了。


    不光是千粟自己给叶霜坦白了一部分,很快,从老祖宗房里传来的消息,也印证了千粟的自述——


    因为最近整个宁州的粮价都在一路走高,目前代行主管江宁州府的通判大人叶济康准备下令官府粮仓,开仓放粮。


    为保证此次官府放粮的效果,叶济康还准备给江宁城的几个知名大户下文,恳请各大门阀世家支持州府衙门的政策,大家主动低价抛售或免费发放赈灾粮,平抑宁州粮价。


    而徐家,作为出台此项政策的叶济康的岳家,自然首当其冲。


    第30章 铁腕


    叶济康准备给江宁城的几个知名大户下文,请求各大门阀世家支持州府衙门,主动低价抛售或免费发放赈灾粮,平抑宁州粮价。


    这样的操作本身是无可厚非的,不光江宁,其他州县在遇到灾荒年代的时候也都会这样做。可问题偏偏出就出在了徐修齐在几个月前往庄子里囤的那一千担高粱上头了。


    因为连年丰收,就算是大户人家也很少有囤这么多高粱的。高粱的用处很大,很重要一条它可以用来酿酒。因为高粱欠收,作为中原最大的高粱产地之一的宁州地区出现的此次虫害,已经严重影响到了全国的高粱供给,这直接导致了全国的酒价,也跟着一起直线上升。


    除了用来酿酒,高粱还是时下人们的重要口粮之一。北方人多把高粱碾成米,用来煮饭或熬粥,而南方人则大多把它磨成面粉用来做面条,馒头,糕。


    所以徐修齐在高粱最低价的时候抄收的这一千担高粱,搁到现在,堪称“富甲一方”。


    今日叶济康为救市,号召富人们都跟上,放其他人家,这样的号召也就仅仅只是号召,富人们可跟可不跟,既可以多跟,也可以少跟。可这个号召落到徐家头上就不一样了,作为政策的推动者的岳家,这次救市,他们徐家,就算不想跟,也得都跟!


    一千担最低价收购的高粱啊!包括大房那个高粱庄子里原本的产能,光徐家一户,可以出手的高粱就逼近了一千五百担!


    这是一个非常可观的数字,更是一笔非常宝贵的财富。


    虽然千粟还没有真正与兰氏身边的丫鬟景荷成亲,但他俨然已经当自己是兰氏那边的女婿了,今天刚一得知,叶济康可能要让徐家出血的这个消息,便溜回来给兰氏跑消息。


    初听完千粟本人的供述,此时叶霜心里那个膈应啊!这种事情虽然很难说明白到底有哪里不对头,但是整个事情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它就透着一股恶心啊!


    叶霜愤怒不已,当场就把千粟给拿了,叫人关进三房的柴房里,等晚上叶济康回来发落。


    处理了千粟,叶霜再也没有心情逛院子了,她告别了徐菁菁,回自己的房去歇着。才刚躺下没有多久,红荞进来了。她告诉叶霜说老祖宗那里快打起来了,夫人也在,大姑奶奶扯住夫人的袖子不让走,非要夫人跟她保证,不会动他们大房的一草一木。


    ……


    叶霜紧赶慢赶来到老祖宗院儿里,大老远便听见兰氏雄浑的声音划破天际。


    “今天在场的!你们谁敢拦我!就他娘的都不是人!赈灾赈灾,别人赈的都是良心!为什么到我家就非得要连根都拔了!”


    叶霜刚好走到门口,听见这话心里一咯登,正要冲进去,便听得啪一声拍桌子响,徐老太太的声音响起来:


    “大郎家的,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骂娘?你家老娘还在这儿坐着的呢!”


    叶霜走进屋,看见徐老太太正在堂下站着,杵一根拐,全身凛然正气,神情雍容华贵,不怒自威。


    “还有,什么叫轮到你家就连跟都拔了?”老太太拄着拐,缓步来到兰氏的跟前:


    “你们大房出的粮是粮,合着其他房出的粮就都不是粮了?”


    兰氏愤懑,憋红了脸,她望着徐老太太,眼睛里都是愤怒的火焰。


    “老祖宗!你自己去看看他们出的都是多少,再来跟儿媳说这句话吧!”兰氏嘶哑着嗓子,声音里都是哭腔:


    “他们都只出二百三百的,就我们大房……生生一千担!一千担啊,老祖宗!不是一百担,也不是二百担!就连那皇帝赈灾,也不过二三千担……如今这一半……就都压我们大房一家头上了……您说这公平吗?”


    老太太听了默然,脸色阴沉。她叹了一口气,说:“知道大郎媳妇委屈,但二房三房他们不本来就没有高粱嘛,三娘有间稻田庄子,出了五百担稻谷,只留了点口粮,全都拿出来了,没有高粱,便准备去大街上施粥。就连二郎媳妇出的那三百担高粱,还是她几天前花高价从市面上买回来的……”


    “老祖宗啊——!”兰氏突然崩溃,拽紧老太太的袖子,扑通一声就给徐老太太跪下了:


    “您也说了大房委屈,可就算再委屈也得要我们出这千担高粱,您自己觉得合适吗?”


    话音未落,老祖宗便勃然大怒:“放肆!”


    她一把甩开兰氏的手,怒目圆瞪:“大郎媳妇!给你脸,你还要蹬鼻子上脸了?老身说你委屈谁都听得出来不过是句场面话,就你这般不依不饶地还拿这句话来堵我老太婆的嘴,你说你还有良心吗?”


    “先说你这一千担高粱是怎么来的,与你家庄子有什么关系吗,不过都是齐儿买的。齐儿为什么要花八百两银买这千担高粱?不用老身讲你也应该知道吧?齐儿才挨的那顿板子印儿都还没消呐!


    没有霜儿的见微知着,齐儿他可能动这笔银子去买高粱吗?好!就算你大郎媳妇说买高粱的八百两银子都是你家出的,那么我们现在就来细细掰扯掰扯这些银都是怎么来的。


    这里面有齐儿自己自己的一百两,之桥出的四百两,那么你家统共出了五百两。剩下三百两,包含了霜儿的一百两,远儿一百两,最后的一百两,是齐儿给朋友借的。如果大郎媳妇觉得让你家出那五百两就已经是极限了……”徐老太太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那么齐儿跟朋友借的这一百两,就由我老太婆出了!”


    说完,徐老太太目光一转,看向门边的叶霜:“霜儿你告诉祖母,你借给齐儿的一百两还准备问他要吗?如果你要,祖母现在就替齐儿还给你。”


    叶霜一惊,赶忙对老祖宗摆手:“祖母何出此言!难得我叶霜也能有朝廷用得上的地方,区区一百两银,霜儿决计不会再向齐表哥讨要。”


    徐老太太点点头,转身问徐之行家的,徐之行媳妇尹立娟也急忙回答,区区一百两银当然不要了,徐家为朝廷分忧是应当的。


    至此,有关一千担高粱的资金来源就这样分割完毕了。


    老祖宗一番话毕,全场都沉默了。


    其实在旁人看来,兰氏手里这一千担高粱价值虽高,但这笔横财本就来得意外。非要说功劳,叶霜的功劳都比徐修齐的大,而徐修齐甚至因为那次使银子还被兰氏揍得满院子跑。所以如今国家有急,把这笔横财全部贡献出来也并非不合适。


    更何况以往灾年的时候徐家都会捐钱捐物,总不能因为这次得多捐一点,就撒泼不干了。更何况这次如果不计算货物增值,只算资金投入,徐家捐出来的,并不比以前多多少。


    道理虽然是那个道理,可兰氏却并不这么想,不管这笔横财究竟是怎样来的,毕竟是揣进她自己兜里的银子,突然要叫她拿出来,总归是不愿意的。


    就在兰氏依旧赖在地上咿咿呀呀还准备继续磨的时候,大老爷徐之桥进来了。


    徐之桥原本在店里的,是听见小厮通报,说因为通判大人要让夫人把那一千担高粱交出来,夫人不愿意,现在正在老太太院里大闹,这才着急忙慌地赶回来。


    徐之桥刚过五十,知命之年,原本出身显贵的他,做人做事也踏实,却因为没有入仕途,天天操持商号,两鬓的发都全白了。


    刚进老太太院子,徐之桥就看见兰氏跪在地上撒泼,可把大老爷徐之桥气得个七窍生烟。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进房,进来就劈头盖脸地对兰氏一顿痛骂:


    “我说你这女人咋就这么眼皮子浅呢?前阵不是才嫌弃过齐儿买那些高粱是浪费银钱吗?怎么现在又稀罕上了?”


    自家夫君出面,兰氏自然不敢说话,只直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徐之桥,眼睛里都是幽怨的神色。


    徐之桥弯腰对徐老太太道歉,说因为自己持家不力,竟致发妻日渐蛮横骄纵,今日还来骚扰母亲,是他的错,他现在就把兰氏带回家好好教育,还请母亲原谅。


    徐老太太也乏了,没精神多说。她招招手让管家抬个轿子来。


    “大郎媳妇也累了,管家派个轿子送送她。”徐老太太这样说。


    不多时,轿子来了,停在堂下廊门外的院子里。婆子们扶起一直瘫坐地上的兰氏,扶着她往院里的轿子走。临出门的时候,兰氏突然回过头来对徐老太太说了一句:


    “母亲!您不止一个女儿,之桥也是您的儿子。今日扰了母亲清净,是媳妇不孝,可是母亲您也睁眼看一看我们之桥吧!为了这个家,他都付出了些什么?”


    话音未落,徐之桥又炸了,他打断了兰氏的话,迭声数落兰氏不知好歹,废话连篇,只知道扰母亲清净。


    兰氏很快就被管家连推带请的送进了轿子,被人给抬了出去。


    可兰氏在离开前对老祖宗说的话,却引起了叶霜的注意。


    因为她分明看见祖母在听到兰氏说的那句话后,身体微微一颤,霎时,已有有浓浓哀色溢出,在祖母的眉宇间重重深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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