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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出行,淑太妃依然没带端王妃。
林纹在太后面前告黑状让太后召回薛宫正一事,太妃表面没说什么,心中对林纹的不喜自然又多了几分。不仅如此,太妃与太后之间也生了嫌隙。
这道理本也简单。
女人有没有儿子,对娘家的态度就不一样。太妃与太后虽然都出自林家,但是,太妃先抚育皇帝,又有亲生子端王,两个儿子已经长大,自然成了她的依靠和最亲近的人,她一心也想要他们过得好,而太后无子,当然就对娘家更亲近。
故此,在太妃心中,林家、林家的不管什么人,都比不得她两个儿子重要。而在太后心中,除了自己一身荣华富贵,就数林家最重要。
淑太妃再回宫时,本来带着些怨气,其实是很想在皇帝面说道太后几句的:我管我儿媳妇,便你是太后,也没道理插手人家家事的。况且哪有儿媳妇跟婆婆摔筷子的?这种媳妇别说在公侯人家,就是在普通庄户人家也得说声忤逆了,你是她亲姑姑,不为她臊着,不多教导教导她如何为人妇的道理,你还跟我杠上了?
但一见到皇帝儿子后,太妃又把话和怨气憋心里了。这才多少天没见,怎么她儿子怎么又瘦了?
太妃先把皇帝身边服侍的太监挨个骂了一顿,再心疼地摸摸儿子脸颊道,“我的儿,虽然政事重要,可也不该操劳成这样。我是妇道人家,按理不该说这种话,可我也是当娘的,心疼儿子是天下母亲都有的,那我就说一句吧,儿啊,你也该歇一歇,这阵天气多好啊,你去花园里走走也好。”接着又问皇帝身边伺候的人,皇帝一天睡多久,夜间可曾醒,饭量如何,可曾错过了饭点才吃的,茶水点心都有哪些,平时是那些妃子服侍的等等。
皇帝送到淑太妃身边养育时还是幼儿,待后来有了端王,太妃对二子也并无差异,实在是把他当亲儿子看的。见到儿子已经为了政务累成这样了,太妃哪里还忍心再跟他讲太后、端王妃那些糟心事让他更烦呢,赶紧叫了人去炖一品燕窝鸭子,给皇帝滋补滋补。
皇帝安慰太妃:“儿子是这几日高兴的,错过了困头,睡得不好,才显得憔悴了些,娘别太担心了。”又说到端王平定了南疆,安抚了众部落等事迹,不日可班师回朝了,说得太妃也高兴起来。
太妃在宫中住了几日,每天给皇帝儿子变着法做各种吃的,眼看皇帝脸色又滋润了,这才放心地出了宫,去了绿柳庄。
这时景色比上一回来时更好了,花红柳绿,蜂蝶飞舞,春意盎然。
尤其瑶光的杏芳院外那几株杏树,花开得如烟如霞,热闹极了。
太妃这次给瑶光带来的老师,是薛宫正的一位娘家侄女。李嬷嬷唤她薛娘子,瑶光便也这么叫她。
薛娘子三十出头年纪,长得和薛宫正有几分像,但打扮得更加朴素。因为她是个寡妇,丈夫死时又没有官身,所以她不穿绫罗绸缎,穿了件青灰色细棉布的圆领外罩袍,领口的衣襟上镶了条筷子粗细的藏蓝色的边,头上只戴了一根银扁方挽住头发。
薛宫正出身的薛家,是大周朝有名的大学问家家族,真正的书香世家。因此根正苗红的薛娘子非常受太妃、李嬷嬷看重。
但瑶光和薛娘子相处了几日便发现,比起端正得近乎古板的薛宫正,薛娘子其实私下里挺活泼可爱的。
单从两人的教学方法就能看出这姑侄二人的不同。
薛宫正教瑶光的时候,是分类教学,把学科分成几门:礼仪、世系家谱和京中人情往来以及大家族之间的恩怨关系、衣服首饰的搭配宜忌等等。写字认字另说。
薛娘子教的时候,是今天一个主题,比如,京中的清明习俗,继而引申到京郊都有哪些著名的踏青景点,谁家和谁家有意结亲相看,某某寺院出过什么名人,又有什么典故,著名的有关清明的诗词有什么等等。然后总结知识点,再叫瑶光做作业,作业或是赋诗填词,或是对某事发表见解,或者很简单的,把今天学的诗歌默写几遍,练练字。
瑶光觉着,与其说薛娘子在教她,不如说,这种教学是给了两个陌生人快速熟悉起来的机会。
这次太妃在庄子里住了六天就走了。
跟上次一样,她留了一笔钱给瑶光,不过,这一次,她对瑶光很是放心:“只管住着。若是烦了,这附近还有几个小庄子,也都尽可去游玩。只是得叫王顺派几个可靠的人跟着。”
幸福来得太突然。
瑶光要是有尾巴,这时对着太妃和李嬷嬷能摇成一朵花。
太妃见她如此欢喜,笑了笑,又有些微愠,“你可不用在我面前应承了,这般开心?”
瑶光的狗尾巴立刻耷拉下来了,在心中左右开弓扇了自己两耳光,你高兴得疯了,却忘了最重要的事是什么?是抱boss大腿啊!
瑶光眼巴巴看着太妃,磨蹭了一会儿大着胆子握住她的手,“我倒是想一直陪在太妃左右呢,可是……”她小声说,“要是太妃庄子里,或是不管别的什么地方,我昼夜都不愿意跟您分开的。只是王府里……王妃见了我气不顺,敲打我也就罢了,再惹得您生气,那就是我的过错了。”
她言语里有未尽之意,太妃哪有不懂的,越发觉得瑶光比林纹明白,刚才那点小小的不乐意就没了,又带点逗弄问她,“那六郎呢?你只管住在这儿,也不理他了么?”
瑶光顿时感到尴尬。她脸上肌肉几乎要抽筋了,才好不容易做出个害羞的样子,垂头低声道:“我只在您面前尽孝就罢了。”
太妃见她言不由衷,哼了一声。
瑶光只好换个理由,叹口气说:“我还是想不起来他是谁。怕是这会儿见了反倒尴尬呢。唉,见了恐怕也认不得呢。”
太妃想了想,哭笑不得,“行吧,你就先松散一阵子,跟薛娘子也学些人情世故。”
太妃回京那天,瑶光站在庄子门口台阶上送行,对太妃再次保证她会老老实实的,还要画三十三观音像呢。
太妃一走,瑶光就成了绿柳庄的大boss。
她有太妃留的那一大笔赏钱,又不理会庄子里的杂事,上下人等还是照旧当差,庄子里的人经过这两次事情都知道了这位韩良娣是受太妃宠爱的,又喜欢她出手大方不多事,庄子里住了一位主子,一应日用份例都多了,大家都或多或少得了油水,恨不得她一年十二个月都住在这儿呢。
于是瑶光过起了乡村土地主的幸福日子。
每天睡到自然醒,然后和薛娘子一起吃饭,饭后带着小竹和庄子里几个小丫头一起跑跑跳跳玩游戏。
她让丫鬟们做了几个沙包,装上豆子,在院子中掷沙包玩,然后去庄子里的花园里游玩一番,画几笔写生,午饭后小睡片刻,才开始学习,也就学两个小时,再去温泉池子里泡一会儿汤,再回书房画一会儿画,接着就到吃晚饭的时间了。
家庭教师从薛宫正换成薛娘子之后,瑶光从应考生变成了假期兴趣班学生。
乡间农庄的黑夜似乎都比京城更黑,也更寂静。
长夜漫漫,又没有娱乐活动,薛娘子就向瑶光建议,不如大家坐在一起讲讲故事。
于是瑶光叫紫翎把大小丫鬟还有当天值班的那班粗使丫鬟都叫来,瑶光等人坐在炕上,其余人或坐或站满满一屋子,这才讲起故事。
薛娘子讲故事极有技巧,总能把人心吊起来,故事的主人公有的是前朝传奇人物,有的是市井小民,或她从前的邻居。讲了几天之后,讲到令人感慨的时候,丫鬟们便会说起自己所认识的人发生的类似的事。
渐渐地,丫鬟们在薛娘子鼓励下也开始轮流讲她们所知道的“故事”,什么村中恶霸和小寡妇的故事了,奶奶辈的时候闹灾荒卖身为奴的故事啊……
瑶光这才醒悟,薛娘子讲故事,其实是在变相教学。
她从众人所讲述的市井生活里渐渐对这个世界是如何运作的有了更具体化的了解。
薛娘子是个明白人,她看出了瑶光处境尴尬。想必也听说了端王妃进宫告状,太后召回薛宫正的事。
身为一个妾室,和端王妃这样的正妻相处,并非你守礼守本分就能保住平安的。
她也看出瑶光向往自由之意。于是,一个雨夜,故事会散场后,薛娘子问瑶光:“良娣觉着,与王府相比,住在这乡间如何?”
瑶光长叹一声:“只怕不能长久。”
薛娘子笑道:“若要长久,也不是没有办法。”
瑶光盯着薛娘子看了一会儿,郑重行了个礼,称呼也换了,“薛先生,我想向您请教,像我这样的人,如何才能在乡间太太平平地长住呢?”
薛娘子默默微笑了片刻,扶起瑶光,“良娣,你听了众人讲了这许多故事,对一个女子如何在这世间行走应该也有些主意了吧?说来听听。”
瑶光便扳着手指说,“第一,要有一技之长。本朝女子不能考功名,因此入士出将是不行的。那剩下的,就只农工商三样了。”
薛娘子点点头:“不错。”
瑶光接着说,“若能像先生这样,自然是最好的,但我是不指望了。”韩瑶光1.0版的学问、书法都是可以开班授课的,但是她这个2.0版的从现在开始苦学十几年恐怕也不行。
“良娣不要妄自菲薄,你已经有一技之长了啊。”薛娘子从案上拿起一本瑶光近日来画的速写,“说句大话,我也见过不少当世书画名家,可以公道地说一句,良娣不比他们差。若论风格,良娣还独树一帜。”
瑶光摇摇头,“这就是我想到的第二点了,有了一技之长也还不行。还要有些依仗。不然,就如春杏所说的那位绣娘,嫁了人之后,在婆家日夜不停刺绣,不到三十岁就坏了眼睛,再被婆婆丈夫以无出之名被休弃。”
薛娘子随即补充道:“一样的道理,只有财物傍身也是不行。”这种故事更多。从城市到乡间,数不胜数。薄有资产的女子嫁了人,若是娘家无人,嫁妆自然被霸占,在夫家过得好不好,只能靠运气了。
即使是在现代,傻白甜富家女被骗婚的事也时常出现在社会新闻中。
瑶光感慨,“归根结底,这是因为本朝律法规定,女子不能有私产。”不仅平民女子如此,即使贵为公主也一样。但是受宠的公主可以向皇帝申请特许,如果得到同意,那就可以光明正大买地买房,如果拿不到特许,也有别的办法。许多贵妇们做生意,不是依靠娘家夫家,就是挂靠个商会,实在不行,还可以由自己家的下人出头。
之前瑶光在暗匣里发现的那张田庄地契,挂的名字就是晋荣商会的,女人们挂靠在商会,交上一笔会费,就能买卖田地产业了。据薛娘子说,晋荣是大周颇具威信的大商会之一,专和贵妇们做生意,有好几位公主后妃入股,连当朝太妃太后也是股东之一。
要让瑶光说,信誉好的商会比娘家夫家还可靠呢。但总归,钱还是放在自己名下最舒坦。
薛娘子对于瑶光将原因归结为“律法”有些惊异。但她示意瑶光继续说下去。
瑶光道:“律法是死的,人是活的。薛先生你说过,在江南,许多绣娘终身不嫁,及笄后便自梳,之后或住在父母家中或自立门户,但大多会与几位姐妹结社住在一起,她们养尊处优,快快活活。她们倚仗的,也是律法。结社之后,绣娘们卖绣品所得就是绣品社的公产,谁若要侵犯她们,谋夺她们的财产,自然有律法可依。同样,为什么自前朝起皇室公主多有出家的,盖因公主出家后,那份嫁妆就成了出家寺庙名义上的财产。”
白云观附近许多农庄、田舍名义上是白云观的财产,但实际是广泰公主的。
薛娘子听到这里,抚掌大笑,“良娣,你已经想得这么清楚了,为何还说要向我请教呢?”
瑶光正色道:“先生,若没有你在身旁提点,我就算知道了要去的方向,四周依然一片漆黑,连脚下是坑是沟都看不见,一头栽进深坑,指日可待。”
她对薛娘子行了个礼,“先生,你可愿与我相互扶持,一同探索女子在这世间行走之道?”
薛娘子整了整衣袖,郑重地回以一礼,“薛照今后愿与良娣结伴同行。”
瑶光大喜,用力握住薛娘子的手,“叫我瑶光吧!”
第22章 小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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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夜探讨“女子如何行走于这世间”之后,瑶光和薛娘子更加投契了。
瑶光手里有钱但没有人身自由,薛娘子可以行动自由,但却只有薄资。在这个女子不能有私产的世界,两人结伴而行,才能走得更远更潇洒。
自此之后,薛娘子教导瑶光更为用心。但她不像薛宫正那样把教学重点放在宫廷礼仪、世家谱系上,而是瑶光对什么感兴趣,她就尽可能把自己所学传授给她。一人计短,既然以后两人相互扶持,当然你的伙伴越聪明越好。
又过了几天,快到清明了,空气湿润起来,几乎每天都会下一会儿雨。
瑶光让人把她画画用那张粉油大案搬到游廊下,就站在廊上画朦胧烟雨。
刚下过雨时,绿柳庄后那座小山上就会笼罩一层白纱似的云雾,恍如仙境。
连下了几天雨之后,庄子后小溪里的水涨起来了,溪水中不知不觉长了女孩子发丝般的水草,开着金色的花朵,引得鱼群时时来啄。
瑶光和薛娘子给几个小丫头也准备了纸笔,大家戴上斗笠,穿上蓑衣木屐,在濛濛细雨中去溪边漫步。
绿柳庄有三百亩水田,还有一大片果林和旱田。林中杏花桃花很多,这时油菜花也开了,远远望去色彩缤纷,犹如画卷。
瑶光画了不少杏花春雨的水彩画,庄子上的下人们以为奇,有人壮胆向她讨要,她就给了。渐渐每天都有画约了。
清明时节雨纷纷。
连下了几场雨后,杏花梨花桃花都落了,树上只剩下绿绿的叶子。
连绵阴雨的那几日,紫翎不愿让瑶光出门,连薛娘子也劝她保养身体。瑶光一想也对,这个时代可没有感冒灵、发烧帖,不是她不相信中医,实在是时代的限制,万一感冒转成肺炎,那可是要命的。
于是瑶光乖乖窝在家里。
但她突发奇想,在白绫床帐子上画起画儿,画的是萝卜、白菜、莳萝、枸杞等园子里的常见菜,还画了各色虫草。
几个丫鬟见了,都觉得别致可爱,又纷纷求她给她们的帐子也画一画。
瑶光画了几个帐子,忽然觉得这没准也是一条致富之路呢。
她叫竹叶去问问管家王顺什么时候进城,让他买些白绫帐子回来。又跟薛娘子商量,“先生,你觉得我画好的帐子,一个能卖多少钱?”
薛娘子笑道:“瑶光这是想做点小生意发一注小财么?”
瑶光喜滋滋的,“可不是!”
薛娘子展开双臂在原地转了个圈,问瑶光:“你觉得,我是个会买这种帐子用的人么?”
瑶光看看薛娘子身上的青布衣竹发簪,“嗯。确实。”她又问紫翎和翠羽,“你们怎么说?若是拿去卖,可会有人买么?”
紫翎和翠羽从小在王府长大,并不比瑶光更了解物价,但是两人的欣赏水平和消费倾向和富户家的小姐们应该是很接近的,都说:“这帐子别致得很。虽然也见过有绣着虫草的,但都不及良娣画的精细逼真,这种东西,原不就是买来消遣玩赏的么?当然有人买了。”
紫翎又想了想说:“至于多少钱,这个得问厨房采买的人。不过,我想着,不如叫管家再买些白扇子回来,比帐子便宜些。就卖不出去,马上就夏天了,留着我们自己用也是好的。”
薛娘子拍手道:“果然是一人计短两人计长啊。这样吧,我给良娣出一半本钱,权当股本,若是赔了,只当玩乐了,若是赚了,大家按股分钱,如何?”
紫翎翠羽一起乐了,“我们也一人拿些钱出来给良娣做本钱。”
不一会儿竹叶回来,说王顺明天就会进城,问良娣要买些什么。
瑶光和薛娘子商量一会儿,写了单子,让竹叶送去。
竹叶知道了瑶光要做小生意的事,惋惜道:“可惜良娣才想起来,不然我们清明前做些风筝卖多好啊!庄子上现有竹林可以做竹篾,纸也不用另买了,线也有。我过去逛庙会时见着大个的鹞子老鹰风筝,一个卖十文钱呢,要是绢糊的画了美人的,就更贵了,至于那些尾巴上挂铃铛响鞭哨子的卖得更贵,却也不难做。”
说得瑶光懊悔得直捶胸口,“怎么当时就没想起来。”
王顺翌日果然买了十二个白绫帐子并数十把白纸摺扇和白绢团扇回来。
瑶光重新调和了颜料,先画了两个团扇,又画起帐子。
画好的帐子、扇子挂在廊檐下等风吹干,又是一景。
帐子瑶光画了几个十分淡雅清新的虫草花卉的,又画了几个锦鸡牡丹山石的,用的颜色富丽堂皇。
想到竹叶说的美人风筝,瑶光很是技痒,但觉得床帐上画美人不妥,半夜睡得迷迷糊糊的,一回头看见床边立着个朦朦胧胧的美人,可不把人吓个半死?
于是她把丫鬟们叫来,集思广益,选出大家最喜欢的首饰十二种,什么累丝金凤宝钗,缠丝八宝髻网,紫金白玉镯,乃至翡翠、红宝等等,再在帐子上画出各式首饰。
这些首饰被瑶光画的远远一看珠光宝气,仿佛真的一样。
丫鬟婆子们谁也没见过这样的帐子,都觉得稀罕。
薛娘子悄悄同瑶光笑道:“只怕那些买得起你帐子的姑娘小姐们心里是喜欢这些珠光宝气的,却怕人笑话自己粗俗,不肯买呢。”
瑶光一想也是,“我再想个文雅的画法。”于是她又画了“闺中十二乐事”的帐子。既然是在闺中,十二乐事当然包括调弄胭脂,挑选首饰,烹茶赏花,调琴合香等等了,那么出现在帐子上的首饰盒梳妆台,花窑茶具,瓶炉琴瑟等等再珠光宝气也是自然的。
至于摺扇团扇,面积小,折腾不出太多花样。
瑶光在几十把样式不同的团扇中选了一把最为精致的紫竹柄海棠式的团扇,在扇面上细细画了一枝太妃最喜欢的海棠花。
画好之后,她觉得还缺点什么,把扇柄捏在手中转动了几下,叫紫翎取出一盒珠贝螺钿花钿。
这种花钿和做首饰盒、家具用的螺钿是相似的东西,都是大贝或鲍贝壳上有珠光幻彩的那层壳,不过,做家具和精巧器物的螺钿得要一定的厚度才行,做花钿的则是非常薄的一层贝壳,只能贴在眉心额头作为装饰。
瑶光把这盒花钿倒在一张大白纸上,只选出粉红色的,让小丫头们从厨房去了磨刀的油石,蘸上水,小心把几片小小的花钿磨得更薄些,再钻了小孔。
最后,瑶光用丝线将磨得薄如蝉翼的花钿一片一片缝在扇面的海棠花中心。
缝好之后,扇子轻轻扇动时,海棠花就微微闪动珠光。
这时,连薛娘子都感到新鲜了,看了瑶光几眼道:“从前就听说韩娘子自幼心思与众不同,今日才知传言非虚。这个我再想不到的。”
瑶光呵呵了两声,心道,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啦,就是我们那儿的炫彩珠片啦!你是没见过珠绣才觉得这个玩意稀罕呢,珠绣更好看……
“啊哟!”她叫了一声,要是能真的把珠绣搞起来,说不定又是条致富之路!
然后众人就看到瑶光抓着纸笔乱画了几下,又拿起花钿盒子,把花钿一片片倒在白纸上捡看。
瑶光看了一会儿又觉得,搞珠绣的难度恐怕很高。因为这个时代虽然有了玻璃工艺,但是玻璃的质量并不算很高,要想做出很小又大小均匀的彩色玻璃珠恐怕很困难。珠贝、螺钿要磨成薄薄的珠片还行,但是做不成珠子,其他宝石类的天然材质硬度高成本也很高。
不管他,先记下来这个想法!
等扇子、帐子都晾晒好了,瑶光让紫翎特意找了个绒面盒子,把海棠花团扇放进去,又附上一封问候太妃的信,打发王顺进城,先去王府给太妃请安,送上扇子,再把其他帐子扇子送到芸香楼寄卖。
芸香楼,搁现代就是京城贵妇们经常光顾的综合性奢侈品购物中心,有四层楼,卖各种首饰布料玩物,还有喝茶的、沐浴、护理头发和美容的地方。
至于芸香楼能不能看上她这批小手工品,瑶光其实心里没底,但她在王顺面前装得老神在在,“只管拿了东西去找他们管事的。”再给王顺十两银子当公关费,嘱咐他,“请人喝茶吃饭的。”
王顺心想,良娣你这十两银子人家芸香楼的管事能看在眼里么?但他还是把钱接住了。
王顺收拾停当,叫小厮赶上车,又载了送去王府的蔬菜瓜果,往城里去了。
到了王府,太妃却是不在家。锦乡侯夫人开了赏花会,太妃赴会去了。锦乡侯和镇南侯府沾亲带故,锦乡侯与侯夫人比镇南侯老侯夫人还大几岁,都要九十岁了,眼看要成人瑞了,他家开赏花会,太妃必要赏脸去的。
王顺便将瑶光送来的扇子和信交给了钱嬷嬷,领着人去了芸香楼。
芸香楼在京城八大坊中的吉庆坊,是京城最为繁华的地段。
王顺虽然只是个京郊庄子的管家,但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家的下人,身后还跟着四五个穿着一水崭新藏蓝布衣的小厮和婆子,芸香楼的二管事张大娘子以为这是那家大户人家派来取货物的,赶忙满脸堆笑上前福了福身,一问,这才知道王顺是替他家主人送货上门推销的。
张大娘子却也不敢怠慢,便请王顺进了芸香楼后院厢房。
因为芸香楼来来往往都是女客,王顺便叫小厮们在马车边上等着,领了两个婆子抱着东西,跟着张大娘子从芸香楼侧巷进去,到了后院厢房,两厢寒暄一番,王顺叫一个婆子端上来几样扇子帐子给张大娘子看。
张大娘子见东西皆装在精致纸盒里,心里先有好感,拿到近前一看,每个盒子上粘着一张花笺,上面用淡墨勾勒出花鸟画,但其中的竹叶花朵却全用的是真的竹叶干花,一旁写着一行风流袅娜的行书:凉风自然。
掀开盒子,才看到扇子。团扇柄上缀着光滑闪亮的丝线穗子,每把扇子上画的花鸟石草不同,穗子的颜色也相宜而配。张大娘子取出一把扇子对着窗子细看,越看越是惊异,扇子上画画绣花是再寻常不过的,只是手里这扇子上画的花鸟活灵活现,像是要凸出来,心中不由默默赞叹。
再打开一个大锦盒,里面装的是一顶白绫帐子,两个婆子展开帐子后,张大娘子忍不住低声惊叹:“这究竟是如何画的?”她伸手在帐子上的宝簪珠钏上轻轻抚了抚,再退后几步欣赏了一会儿叫一个丫头:“叫苏掌柜来看看。”
苏掌柜自然也没见过这种用透视法画得如同实物一样逼真的画,她和张大娘子感叹了一番问王顺,“不知你家主人可定了什么价钱?扇子如何卖?帐子又多少钱?”
王顺笑眯眯地对苏掌柜拱拱手道:“我家娘子闲来在家中无事,和丫鬟们打趣做耍才做得这几样东西,并不是为了图利。”可不能说是韩良娣要赚钱做的这些东西来卖,这传出去太丢王府的脸了,连他都不会落好。
但是呢,要是赚不到钱,韩良娣不免会觉得我王顺无能,以后再有什么事,良娣也不会叫我去办了。
“家中两位娘子因着赌约,定了价钱,团扇一把三百文,摺扇一把五百文,虫草花鸟帐子一顶一两银子,其他的帐子一顶一两四钱银子。娘子们不知物价,胡乱定了,掌柜娘子斟酌着看。”
这个价钱,是瑶光和薛娘子等人计算了材料、人工成本后,参考着京城物价定的。在京城的绣坊,一把绣花团扇大约是三百文钱。芸香楼的东西当然更贵,不过这有品牌加成。
要叫王顺说,女人的钱就是好赚。他买这扇子回来时,因为一次买了快一百把,还跟人家讲了价钱,一把团扇二十文钱,摺扇三十文,帐子一顶是一百钱。(还收了点小回扣呢!)
苏掌柜和张大娘子听了,并没露出“你讲啥呢狮子大开口”的神情,问了王顺,命人打开另外几个帐子的盒子,一一看了,竟然也没和他讲价钱,点了各色物品数目,写了一张单子,算了钱,包在一个青缎子小包袱里。
张大娘子笑吟吟跟王顺说:“你家娘子若还得空,再做些这样别致的东西拿来,我一样收了,于你家娘子是消遣,我们也得了利,你家娘子又得些脂粉钱,皆大欢喜,何乐而不为呢?再一个,我们芸香楼你是知道的,光顾的客人皆是女客,这些东西买了也是去到闺中,断不会传到外面去。”
苏掌柜摸摸摺扇盒子又说,“若你家娘子们得空,做些像这盒子上贴的纸笺这样子的新巧花笺,也是很好的。”
王顺没想到这个人家也想要,便问:“不知道花笺是怎么算价钱的,我好给我家娘子回话。”
苏掌柜叫小丫头拿了些芸香楼卖的花笺,选了两样出来,也放在小包袱上,“不知你家娘子可光顾过我们生意,这两折花笺是我们送的小礼物,不成敬意。这样一折是十二张,我们卖五百文一折。一折是一个花色,若是拆开了摺子单卖,则要五十个钱一张。京中闺秀们每年四季都常有聚会,给小姐妹们送帖子时喜欢用别致的花笺,有人喜欢自制,可若不得闲,或是于此道上并无甚兴趣的,就会买了。若你家娘子做了,一折我们按一百二十文收。”
王顺心中咂舌,乖乖,就这么几张纸,往上贴个叶子呀花儿的,一张竟得四五十文钱!在京城里一斤猪肉才卖十五文呢。
苏掌柜和张大娘子客客气气将王顺等人送出去,王顺满心欢喜,坐在车上抱着小包袱数了数钱,没想到他真帮韩良娣做成了这件事!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的小画手终于凭手艺走上发家致富的道路了!
第23章 新产品(请看作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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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王顺回到了绿柳庄。
瑶光听王顺说不仅东西全按她们定的价钱卖了,人家芸香楼还要继续订货,高兴得握住薛娘子的手,两眼放光:“先生!”
薛娘子安抚地拍拍瑶光手背,“我早说过,你有一技之长。接下来,该如何论功行赏啊?”
没错。怎么分配利润很重要。一个生意要想做得红火长久,就得让合作的伙伴们都得到应得的那份利益。
晚饭后,瑶光把出力了的大小丫鬟们都叫到院子中,把王顺和跟着他去的两个婆子也叫来了。
紫翎命人放了两张玫瑰椅在廊檐下,薛娘子和瑶光坐了,把装着银子的青缎子小包袱放在两人之间的高几上。
瑶光拿了账册,对众人说:“各位,虽则我们画扇子帐子是闲来消遣玩乐的,但有了进益,就得好好分一分。”她先念了王顺买扇子帐子的钱各是多少,接着是颜料、纸张做扇穗用的丝线各大约是多少钱,然后说道:“王顺来回奔波,又去芸香楼见掌柜和管事,出力最大,大家可有异议?”
王顺连说不敢,众人却都说:“确实他出力最多。”
瑶光打开包袱,取了一两银子,让小丫鬟给王顺送去,“这是你的辛苦钱,应得的。你若不收,下次哪敢再叫你去。收着吧。”
然后再算做扇穗和纸盒的小丫鬟们该得多少钱,这次,是按件算酬劳,做一个扇穗得十文钱,做得格外好的,再加两文,大小纸盒也都各定了工钱。也没忘了薛娘子给盒子上的纸条写字的钱。
然后是帮忙晾晒、收装等杂物的钱。
最后,是跟着王顺去的婆子和小厮,婆子们一人得了一百钱,小厮一个人三十个钱。
分配完了,一院子的人各个喜笑颜开。他们是庄上的下人,主人叫做什么就做什么,没想到还有额外的钱。
但瑶光和薛娘子则想的是,以后真要自力更生做小生意,可得给工人工钱的。生意不管大小,人事管理,利润分配的道理是一样的,先练练手。眼前虽然出府自立遥遥无期,但机会总是给有准备的人的。
分完了工钱,瑶光笑着对薛娘子说:“薛先生入股了,现在就按股分利润?是一次生意分一次还是一季或一年分一次呢?”
薛娘子哈哈大笑。
两人回到屋子里,瑶光抱着剩下的几个银锭摩挲把玩了半天,感慨万分。这些钱,是她凭自己本事挣来的。和太妃的赏赐、王府中的份例完全不同。
薛娘子翻了翻瑶光记账的册子,指着上面的阿拉伯数字,“这个是苏州码子吗?我倒没见过这样的计数符号。”
瑶光不知道这个时代有没有阿拉伯商人来往,要是她胡乱编个来历,万一被道破了,岂不尴尬?于是说,“这是我小时候家中常用的计数法子,听说是曾祖去海外游历时从胡人的商队那儿学来的。他觉得好用,就教家里人都用上了。叫什么‘阿拉伯数字’。”
薛娘子很好学,立刻就向瑶光请教阿拉伯数字怎么用。两人又商量了一番接下来要怎么做小生意,直到紫翎催了几次,才各自回房睡了。
要想生意做得好,首先要了解你的靶向消费者。他们是谁?能花五百文买一折花笺的人。
瑶光从前服务的客户也是这类人。她成为一副十二寸的画像要价上百万欧元的画家之后也成了这类人。所以她很清楚这类人向往的情调和品味。
但是在这个时代,这些贵妇人们喜欢什么,有哪些爱好,一年四季中有哪些大家在某个节气时令必买的东西?有没有什么不成文的禁忌?
这些尚可以向身边的人请教。
但说到京城时下流行的是什么,奢侈品消费市场中近期最受欢迎的物品又是什么?不仅是她,就连她身边的人也不比她知道得更多。
紫翎翠羽虽然是太妃身边服侍过的大丫鬟,但比不得玉版绿雪这些一等一的。玉版、绿雪等人整天跟着太妃,皇宫也进过多少次了,各大王侯贵族太太们的茶会、宴会去的更是不计其数,见识自然不凡。紫翎和翠羽却连王府都很少出。
薛娘子倒也曾经出入过很多豪华场合。她嫁过去的第二年就丧偶了,从此立志不再嫁人,为丈夫服丧三年之后就当起家庭教师,教过的近十个学生不是出身书香世家就是公侯贵族,跟着这些小姐们也很见识过一些,但是,她上一位学生嫁人之后,她一时没找到合适的人家,就跟着大通商行的一支商队去塞北游历了一番,有两三年未在京中了。她深感自己的信息落后了。
瑶光了解这种感受。这就好像,今年米兰时装周,大家来看秀都穿上了新一季的春装,你穿的还是两三年前的,可不就成了笑话么?以后也别想在同一个圈子混了!
要是可以去京城各大贵妇销金窟逛上一逛,自然会对流行趋势有所掌握。但是,瑶光的难题就在于,她无法随意出门。就算派薛娘子去了,回来再告诉她,得到的毕竟是第二手信息。对于技能是画画的瑶光而言,听说,和亲眼所见,差距是很大的。没见过春天的花的画家不可能画出春风。
那些奢侈品有这么贵,也不可能一样买一些回来。
但是,瑶光一点也不沮丧。
先利用目前拥有的条件。
现有条件是什么?生意失败也不怕!
这条件难道还不够牛掰么?
和薛娘子商量之后,瑶光决定增加产品的种类。上一批扇子帐子大约买的人都是年轻小姐,这次咱们针对小姐的妈妈奶奶开发新产品。
王顺买了新一批团扇和白绫帐子回来后,瑶光叫所有杏芳院中的丫鬟攒着她们喝剩的茶渣,攒了几天之后将晾干的茶渣放进一个大缸里,加上滚水泡了半天,再将几把团扇投进去,再拿出来晾干,扇子就由原先的雪白变成了淡淡的香色,帐子也一样处理。
这颜色比起原先的雪白看上去更为朦胧,仿佛一道薄雾。
瑶光在扇面和帐子上画上了团花纹。这团花纹和常见的花卉、蝴蝶、鸟兽团纹都不大相似,一种是各种礼佛的器物与祥云组成的,有念珠、木鱼、玉磬、蒲团等等,另一种是道教诸位仙人的法器与祥云,比如宝剑、笛子、拂尘、花篮等等。
图案是瑶光和薛娘子商讨之后定下的,也给起了文雅好听的名字。王顺送去时告诉苏掌柜,这扇子是给太太们用的,每扇动一次,就等于在心中念经念佛了。
大周朝两大宗教都照顾到了。
帐子也是差不多的意思,睡在其中的人有诸般法器罩着,能睡得更安宁。
后来这种帐子扇子销量果然比最初那批卖得更好。定价自然也更高。
不仅带着女儿逛奢侈品店的太太们愿意买,小姐们也乐意给家中长辈买了表达孝心。因为卖得很好,很快市面上出了仿制版,有画的有绣的,质量当然远不如瑶光画的精细逼真,但是这就跟我们在电器商店买电视机一样,一排大电视哪个看起来都颜色超鲜艳超清晰,除非放在一起对比,不然真没法分辨孰优孰劣。
出现山寨产品后,芸香楼没和山寨货打擂台降价,反而提了价钱,并且将“百宝平安帐”和“祈福扇”列为了定制品,想买?有钱还不行,得看你之前在芸香楼的消费积分够不够,不够的,请您在后面排着队吧。
瑶光听说这销售手段后想,这不就是我们那儿卖爱马仕包包的套路么?一个包标价四万可是你得买够二十万以后才有资格买,然后人家爱马仕的茶杯毯子也就卖得很好。
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除了给中老年贵妇们设计的扇子帐子,瑶光在薛娘子的帮助下还做了一种给中老年贵妇用的花笺。笑话,中老年贵妇们就没交际活动了?非也!她们的交际比年轻小姐们更频繁呢!茶会春游生日都是寻常,还可以一起约着礼个佛啦,烧个香啦,顺便给家里儿女打听打听婚配人选。那不得也用花笺么?
奈何上有公婆下有儿女还有一大家子人要管的贵妇们没有闺中那种浪漫闲时,哪有功夫自己做花笺啊,市面上卖的又大多是年轻小姐们喜爱的,要想素雅又不简慢的,连颜色都只有天青、牙白等两三种选择而已。
她们将雪浪纸浸湿,加入几味礼佛时常用的香料,再用小纱网重新做成纸,在捣制纸浆时如加入了新鲜竹叶,晾干压平后就成了极淡的青绿色,加了不同颜色的干花,就是杏色或藤黄色的,看起来极为淡雅。
这种花笺不止可以当做信笺使用,用来写下心愿,祝祷之后可以焚烧,香气如礼佛的香料一般无二。
芸香楼是有营销人才的。这种花笺送到之后,不久后就连年轻姑娘间都流行起来。谁还没个想要倾诉却无人可诉的小心事小秘密吗?写下来阅后即焚,香喷喷的,多风雅啊。没准神仙菩萨们受了香火后就真能看到我写的字,就许了我这心愿呢。
见上次往芸香楼寄卖东西后王府那边并没什么声音,瑶光知道,这是太妃默许了。
于是瑶光不敢藏私,也忖度着太妃的喜好,专门为她做了些花笺、帐子等等。派王顺请安时送上。
太妃在京中走动,总有看到瑶光做的这些东西的时候,不如提前在她老人家面前过了明路。
瑶光还专门做了一条抹额给太妃。还有送给李嬷嬷的针线。
她做这点针线,可费了老劲了。
刺绣这玩意,没有下过一番苦工,做出的东西根本拿不出手。
瑶光上次做海棠花扇子的时候想出做珠片的主意,做抹额的时候就赶紧也用上了。一用珠片,把布面给占住了,那就不用缝那么多针了,针脚不匀也看得不那么明显了。
她买来许多螺钿珠贝的花钿片,按颜色分类,钻了孔后磨成叶子花朵和圆片的形状,再磨薄。最后做好的珠片,每一片拈起来都是半透明的。
然后,她先在纸上画了许多花样,有些是从太妃那儿借的花样册子上的,有些是她参考后自己想出来的,仔细上了颜色后叫丫鬟们来选,又搞了个匿名投票,最终选了个得票最多的样式,让紫翎在缎子上打好样子,才小心地一片片缀上珠片。
最后做成的是一条玄色底的薄缎子抹额,上面是深紫色珠片镶成的紫阳花。紫阳花就是绣球花,是夏季常见的花卉,花朵成簇仿若一个绣球,花色由深紫红、浅粉到蓝色和淡绿色,有吉庆富贵的寓意。太妃院子里就摆着好几盆,是她很喜欢的一种花。
这次,王顺去请安时太妃在家。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挺多读者在问本文关于男主的问题,统一回覆一下,以后再问一律无视。
熟悉我的老作者们大概都已经知道了,我的文(几乎所有文)真正的主角只有女主。感情线有,但永远不是最重要的。
在我看来,爱情远远不是人生最重要的部分,它只是锦上添花。我想这可能跟我的成长经历有点关系?我的父母固然有很多中国父母都有的问题,但从我很小的时候开始,他们从来都是鼓励我长大成为一个科学家、医生、发明家、艺术家……任何时候,包括我长大以后,他们都没把“成为一个好妻子”“成为一个好母亲”定为我人生的目标。
所以,我再次再次引用我的好基友几小几的话:爱情很大。蓝鲸那么大。但人生是海洋。
憧憬爱情,在晋江看文消遣的时候想看绝美神仙爱情并没什么不对,但是,我衷心希望妹子们尤其是年轻妹子们,不要把你人生的目标定为:获得一份爱情。或者婚姻。这样就太可惜了。
说回本文。基于作者对爱情的看法和审美,本文的重点在于一个拥有现代的、独立的、自由的灵魂的女性回到古代后为了保持她的信念与周围的一切所做的周旋。在于这样一个女性怎样努力不被古代同化。而她没有点亮理工、科技、商业等等技能,基本只会画画!
最近这几年,我看过太多太多穿越女主回到古代后被同化的古言了。我真的很厌倦了。
也因此,本文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男主”。所以你看,主角栏里只有女主。如果你问有没有感情纠葛,有。如果你想进一步问,那女主跟人大和谐了没有?也有。但这些都是锦上添花。你得先有锦,才能往上添花。锦是什么?是自己独立完善的人格,坚定的信念。
另外再说一句:我的女主不是处女。对。不管穿越前还是穿越后都不是。老司机了。(我他么真烦那种穿越来穿越去甚至被卖到青楼了、当了妾布拉布拉布拉结果遇到男主前还是处女的文!)(没有看不起处女的意思。是处女没啥可骄傲的也并不可耻,就是人生的一个阶段,所有人都会经历的,有啥大不了的啊?)
不能接受以上两点——①没晋江传统意义上的男主;②女主穿越前就不是处女了!——的读者,请走吧,免得以后留言引起作者和其他读者不适。
以上。感谢大家。也祝不能接受本文的读者找到自己合心意的文。么么哒~
第24章 特赦令
24
王妈妈带着瑶光准备的一堆礼物去请安时,太妃才吃过早饭。
玉版取出抹额捧到太妃眼前,太妃伸手指在珠片上碰了碰,“这是怎么做的?你们看得出么?”
李嬷嬷取了老花镜给太妃戴上,李嬷嬷的小丫鬟云雀也赶快把她的老花镜送过来。两个老太太一起端详了半天,“倒是和她上次送来的扇子像是一个做法。”
太妃又叫玉版把那柄扇子取来,拿在手里转一转,果然珠光流动,炫彩悦目,“嗯,是同样的东西,看着像是螺钿。这次是谁来送礼了?叫进来吧。”
王妈妈早侯在廊下,听见叫,急忙正了正衣衫鬓发,走进屋子给太妃请了安。
李嬷嬷问道抹额上是什么,王妈妈笑答说:“可不就是螺钿。良娣做这条抹额,可费了好些工夫。良娣给这东西起名叫‘珠片’。”便把瑶光怎么花了十几个花样子,怎么叫丫鬟们匿名投票选中一个得票最高的,怎么将花钿磨薄了缀在抹额上一一说了。
磨花钿这个活儿其实是小丫鬟做的,但是王妈妈当然得说成是瑶光动手的。事事亲自做,才显得出她这份孝心啊。
太妃听了果然很高兴,摘了老花镜,叫李嬷嬷帮她戴上抹额,“也就瑶光这孩子能想到的这么些逗人的法儿!还匿名投票呢!”一屋子人都笑起来。
玉版拿了靶镜站在一旁,太妃照了照,满意地摸一摸抹额上的花朵,“难为她了,做得如此精细。”绣球花的一朵花其实不大,几十上百朵簇在一起才簇成一个绣球,抹额上的珠片每一片不过比小米粒略大,颜色不一,紫色由深到浅过渡,做得和真花很像。
玉版赞叹道,“倒像是用‘珠片’做了颜料,画上去的。”
王妈妈笑道:“玉版姑娘聪明,良娣正是因这心思才想到的这个法子。良娣说了,一则自己于刺绣针线上还是不行,又想孝敬太妃,就偷了个懒,二则,这螺钿珠贝都是清凉明目的,天气渐渐越来越热了,戴着恐怕比绣的还好些。”
李嬷嬷刚才摸着这抹额确实比一般刺绣缀珠子宝石的薄了许多,触手清凉,不由说:“她想得周到。”
玉版也凑趣道:“听王妈妈说的,要将花钿磨得比纸还薄呢,费的都是水磨工夫,哪里是躲懒呢?”
众人又赞叹一回,都说韩良娣有孝心。
太妃越听越适意,对王妈妈说,“回去跟你主子讲,我很喜欢。”
王妈妈喜不自胜,连忙道“是”。
太妃又问王妈妈瑶光还送了些什么,丫鬟们将礼佛的花笺、扇子等物一一给太妃看了,玉版和绿雪展开那顶“百宝平安帐”,只见诸般法器皆画得仿佛要浮凸而出,上面合着颜色用丝线缀了同色的珠片点缀。
这一屋子人都见惯了丝绣的帐子,这样画在上面又缀了珠片的却是另一种精致。何况珠片这东西本就是个新鲜玩意。
太妃吩咐玉版,“先好生收起来吧,待立了夏就可以挂起来了。”
她又想起瑶光说要再画观音呢,却至今没下文了,就问起来。
王妈妈忖度,瑶光是极想出去走动走动的,要是她能在太妃这儿讨句话,别看王顺今日得宠,以后也轮不着他了,于是便笑着说:“良娣倒是想的。打了几个样子,我们瞧着都是极好的,她却总说不成。薛娘子说不如去哪个寺院拜一拜,见见寺里供着的观音娘娘,怕就可下笔了。良娣说没有太妃吩咐自是不敢出门的。”
太妃自然是知道瑶光在芸香楼寄卖手工的事。想想她正值青春,别人家这般年纪的媳妇、姑娘这时节就算不去赏花游玩,也能在京城逛逛买买东西,可瑶光住在郊外庄子里哪里也不敢去,就觉得可怜,想了想道:“绿柳庄附近也有些寺院,尤其小寒山上铁铃寺,宝殿中供着一座观世音菩萨坐像,极为动人。你回去跟瑶光说,我准她去了。只是不可在外留宿,若实在赶不回绿柳庄,那附近也有几个小庄子,叫王顺带人收拾好了,住一宿也可。”
王妈妈心想,办成了这件事,良娣今后可要高看我一眼了!忙喜滋滋对太妃拜了拜,“老奴替良娣谢恩。”又说起铁铃寺,“老奴一世人都在京中,竟不知道铁铃寺里供着观音呢,还是太妃见识广。”
太妃笑道:“你不知道也不奇怪,铁铃寺一向没什么人去,香火也不旺。他那主持法融法师是有大德之人,但不耐烦与人说话交际。”
闲话一回,太妃又问起瑶光和芸香楼做生意的事。听王妈妈讲了瑶光是怎么分钱,薛娘子怎么跟她合股等等。
太妃对李嬷嬷道:“不愧是薛家出来的人。这样子教法,只这一遭,人情世事,物价良贱就都知道了。知道了这些,自然就明白事理了。”说着,忽然长叹一声。
李嬷嬷明白太妃其实是因为林纹叹气。
林纹在太后面前告了黑状,太后召回薛宫正后,送她去了镇南侯府。干什么?教导林纹。
这也是太妃后来没在皇帝面前说道太后的原因之一。太后虽然护短,也不喜淑太妃抬举韩良娣,但她也不傻,更不会为了护短就无视孝道。她不忿的只是淑太妃打发林纹并没先跟她通个气。对于孝道,太后看得比谁都重。废话,皇上并不是她亲生的,也不是她亲手养育的,如果不站住孝敬嫡母这一条,她可还摆什么太后架子呢?就算她不是皇上亲生母亲,后宫的妃子哪一个敢不当她是婆婆好好孝敬的?
所以就算林纹卖了太妃许多坏,只是不尊孝道这一条太后就不放过。
你身为媳妇,就算在娘家暂住为祖母侍疾,岂有去了镇南侯府后从不派人回王府给婆母请安的道理?人家韩良娣在城外住着还知道每隔几日派人去请安呢。
于是她召回薛宫正后,隔天就派了薛宫正到镇南侯府教导林纹。只是,这要教到什么时候才能教好呢?
端王那边已经发来消息,已经带着大军开拔回朝了,等他回来,哪有端王妃不侍奉丈夫却回娘家侍奉祖母的?那不是谁都知道端王与王妃不睦了么?
太后心里暗暗着急,太妃比她还急呢。太后着急是怕伤了娘家镇南侯府的脸,太妃着急是为了亲儿子端王的脸面。
李嬷嬷打眼一看,就知道太妃想到她那个不着调的儿媳妇又不开心了,忙问王妈妈,“听说,韩良娣也给我做了些针线?”
王妈妈是个人精,立即笑道,“可不是!只是没带进来,搁在廊下呢。”
太妃对李嬷嬷笑,“倒不知道给你做了什么。”
一旁早有小丫鬟取来。
只见瑶光送给李嬷嬷的礼物也装在一只盒子里,打开之后,是个比巴掌略大些的长方形天蓝色细棉布袋子,袋子上一色花卉刺绣都没,只有一块一块的灰蓝色云彩。拿在手中细细一看,云彩块全是用珠片钉的。轻轻一动,珠片反射出柔和的光芒。
李嬷嬷问,“这是个什么东西?”袋子上穿着松绿色丝线打的抽绳,下面缀着同色穗子。
王妈妈道:“良娣说这是眼镜袋。可以挂在胸前,也可以挂在腰带上。”
李嬷嬷“喔”了一声,“真是有心了。替我跟你主子说‘多谢’。”一边说,一边摘了老花镜放进袋子,一拉抽绳,挂在脖子上,再理一理,袋子上那些珠片云彩褶皱起来,颜色变化,就仿佛真的云朵在天空中,有阳光穿过云层的样子。
李嬷嬷对太妃笑道:“这个也是巧思,于我正合用!”
太妃拿着眼镜袋子在手上仔细看了一回,竟还觉得有些吃味,叫王妈妈,“回去问问瑶光,怎么不给我也做一个?”
李嬷嬷和玉版等人都笑起来,王妈妈也笑道:“太妃您老人家又说笑了,您走到哪儿不带着几个服侍的,自有人拿着这些东西。我们自然是戴在身上更方便。”
太妃又细看一回,果见袋子虽然也用了珠片,但是若论心思远不及瑶光孝敬她那条抹额了,云朵用的珠片都是银灰,不像绣球花,不仅每朵花深浅不一,就连做叶子的绿色,粗看一下也有好几种深浅。但眼镜袋子用了细棉布,显是瑶光担心常用起来丝绸不及棉布耐用。看来她做针线的时候也是花了心思的。
李嬷嬷故意跟王妈妈说:“回去告诉你家主子,再给太妃做一个眼镜袋子吧!不然我还不敢戴了呢!”逗得太妃笑骂一番。
太妃心里高兴,给王妈妈和王顺打了赏,就连跟着来的婆子小厮,赶马的马夫,也都得了好大一笔赏钱。
最后太妃吩咐王妈妈道:“也不留你们在府上吃午饭了,快些去芸香楼送了货物就回庄子去。莫叫她等急了。回去跟她说,我已知道她跟薛先生做生意的事了,咱们家自然不缺这些钱,但有钱也不一定能学到做人的道理。这般若能学些个道理,也是好的。只要不出格就行。我看了她写的信,字是一次比一次有进益了,但写字、画画都是闲事,只把身体养好才是最重要的。”
说完太妃又想了想,嘱咐王妈妈要是见瑶光点灯熬油地做针线、画画,万万要阻止,不可因小失大,伤了神,害了眼睛。
太妃嘱咐得越多,越是因对瑶光疼爱,因此太妃说一句,王妈妈便答应一声,心里越来越美滋滋的。
末了,太妃命玉版送王妈妈出去,又给瑶光、薛先生各备了些礼物。送给瑶光是几匹宫中近日御赐的绫纱,颜色十分鲜嫩娇艳,另有几把宫扇,两串珠链,还有一个檀木柄的放大镜。太妃听了王妈妈讲挑拣打磨珠片的过程,觉得这是个十分费眼力的活儿,嘱咐王妈妈回去叫瑶光再干这活计时用放大镜。
送给薛先生的礼物也有绸缎布匹,考虑到她一向的打扮风格,玉版特意选的都是石青、靛蓝、绾色并竹青等色,还另加了两匹松江细棉夏布,此外还有几盒上等的香料。
王妈妈回去后,传达了太妃允许瑶光出庄子游玩的指令,瑶光高兴得一时都呆了,怔了好一会儿才喜笑颜开叫紫翎重重赏了王妈妈。
得了大boss的“特赦令”,瑶光也没敢立即就跑出去玩。
她赶着给太妃做了个更精致的眼镜袋子叫人送去,附上一封情真意切的感谢信。
又过了几日,王顺等人做好了准备,瑶光和薛娘子坐上一辆轻便的小马车,这才出了庄子。
第25章 逛街
绿柳庄所在的地界是京郊蒲县。附近除了绿柳庄还有太妃娘家陪嫁的几个小庄子沿着蒲河散落着许多村落。蒲县县城离这里和去京城的距离差不多但物价相差甚远。
据王顺说京城的猪肉一斤要十五文还是五花肉。到了蒲县县城里脊肉只要一斤十文。
但是便宜的只是米粮肉菜等食品和一些日用品,好些的家具精致些的衣料首饰,则是京城的样子多,价钱也相差无几。
因此,蒲县的县城街市多是卖吃喝和日常用物的。
瑶光却不在意。
她来这儿之后还是第一次逛街呢,看什么都是新鲜的。
蒲县附近有不少豪门的庄子商家掌柜们也都见过些世面,看到瑶光这般前呼后拥的气势就知道这是哪家的贵妇来瞧新鲜的,估计她也瞧不上自己家的东西,因此也不敢上前慇勤招呼只十分恭敬地远远行个礼便站在一旁了。
瑶光也不想买什么走走看看。先将街道和庞贝古城的对比一番只见长条石砖铺地,街道虽不太宽两辆马车并行是绰绰有余的,路边各有一条排水沟,上面搭着麻石沟中流着清水,偶尔还能看见几条灰不溜秋的小鲤鱼藏在水草和石头下面。
这时已近正午,街上的人也不多。单身行走的妇人很常见,年轻的年老的都有。可见治安也还不错。
王顺早在县城最好的酒楼松鹤楼订了一个雅间,众人簇拥着瑶光上了二楼,进到一个收拾得十分干净的房间,两面窗户打开,一面临街,一面对着街后的蒲河。
这时已经到了春末夏初的时节,河岸上杨柳如烟,石阶上蹲着几个粗手大脚的妇人一边说笑一边捶打衣物,放眼望去,河面最宽的地方大约有四五里宽,河水浮着载运货物的船,却不知道码头在哪里。
瑶光问薛娘子,“不知在哪里能买到地图。书局中么?”
薛娘子忙道:“我的娘子啊,舆图那种东西可是能在书局中随便卖的?这种东西,只有一县的县衙才有。各省的,海疆的,乃至全国的,只有宫里和六部才有。”
瑶光很怀念高德地图和古狗地图。
瑶光叫紫翎等人不用在身边服侍,在雅间另设了一张小桌让她们吃饭,取了自己的纸笔,在桌上跟薛娘子探讨,“先生博闻广见,还跟着商队游历过,请问,我大周都城在大周中心呢?还是偏北?大周周围都有哪些国家?都城附近是什么州府?”
薛娘子笑着在纸上画了个横卧的椭圆,在椭圆东侧偏北的地方点了个点,“这里就是京城了。”她手指了指椭圆,笑一笑,露出“你明白的”眼神,再在东北之上画了一大一小两个圈,低声道,“这是高成国和东山国。都是我大周属国。”
她又在椭圆西南画了一串大大小小的圈,分别代表几个小国,这些小国,也有臣服的,也有搞事情的。
薛娘子在靠近西南腹地的那个圈中点了个点,“端王殿下平乱,就是在此。今上的生母,先懿贵妃,后封了安慈太后的,未入宫之前乃是茜香国公主,入宫后深受先帝宠爱,可惜,红颜薄命,生了皇上不久后就仙去了。茜香国当今国主说起来和陛下还是表兄弟,他在陛下登基伊始串通了几个小国和当地土族作乱,听说死在战场上。端王殿下奉陛下旨意在宗室中选了一位聪明伶俐的公主,按辈分应叫陛下叔叔的,只等来京城见了陛下,就是茜香国女王了。他们茜香国女子不像我们一生只能听父兄摆布,她们可以继承家业,便连王位也抢得的。”
瑶光看看茜香国的位置,假如这个世界的山川地形和她原先的世界相同,那茜香国所在的位置就和摩梭族聚居至今的位置相近,想必那里也和摩梭族一样保留了很多母系社会的风气,所以男女地位更加平等,不由对茜香国有些神往。
薛娘子在椭圆的东面一划拉,“韩娘子,这边就是大海,一望无际,又有大小岛屿无数,星罗棋布,其中自有不同国家,风俗语言各不相同。令曾祖封‘公子’就是因为带着船队由此出海探险,献上了海上诸岛国所在位置的舆图,以及在这片海域如何行船的航海图,居功甚伟。”
瑶光现在已经知道了,她曾祖所封的韩国公子的“公子”并不是什么“虚空公子”之类的搞笑称呼,而是承袭了先秦诸侯之子的寓意,公主不论功劳多大都无法封王封侯,但公主的儿子地位等位等同诸侯之子。当然,这公主得很受宠或是很有权力,她的儿女才能被这么称呼。
薛娘子又解说大周朝疆土分成十九州,各州的名字、位置、风土人情等等。
大致看起来,和瑶光从前的世界分别不大。
薛娘子讲解这些东西时并不敢在纸上画得很分明,两人说了半天,纸上大大小小的圈一个又一个,还点着许多乱七八糟的的点儿,谁看了也认不出这是什么,但是薛娘子还是很谨慎地和瑶光把纸各自撕了包在帕子中,下了酒楼,让小丫鬟抛入河中。
瑶光心想,这大概就是大周朝的禁忌了。
蒲县县城不大,书局倒是有两间,瑶光去买了些书,就回绿柳庄了。
她注意到街上有兑换银子的钱庄,正是晋荣商会开的,钱庄门口悬着黑漆木板,上面用白漆写着今天兑换银钱的价码。
基本上,一两银子可以换一吊钱,或称一贯钱。一吊钱有一千个,分成十串,一串一百个。但是用银锭换铜钱,或是用铜钱换银锭,都要给钱庄银楼兑换费。
这个费用也会变动,但听王顺和薛娘子说,换一两银子要五十个钱,差不多十年都没变了。
瑶光想到自己辛辛苦苦赚到一两银子要兑换成铜钱只能换到九百五十个,就觉得有些肉疼。但薛娘子问她,银子一两多重?一千个铜钱又多重?搬运这些铜钱,还要重新串起来,要不要人工?银楼钱庄的房租呢?
瑶光一想,也就释然了。
一两银子也不一定时时都能换一千个钱。
去年春天,因大周朝向金帐国买了大批骏马,又从东山国买了许多精铁兵器,银子一时吃紧,一两银子最高的时候可以换到一千二百多钱,直到今春,才慢慢地落回去了。
国与国之间的交易是用银子来进行的。
瑶光经过卖米粮猪肉的店铺时,薛娘子提醒她仔细看了看店门上挂的水牌,对这时的物价有了更深的了解。
这时她才深刻地了解了什么叫“纸上得来终觉浅”。
他们中午在松鹤楼那一顿饭要二两三钱银子,够县城里的小户人家吃一个月的了。
回去的路上,瑶光叫王顺走个和来时不同的路,本想着多看看田间乡下的风光,没想到在车上和薛娘子说了会儿话,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她们俩的车在车队当中,前面那辆车中是王妈妈和翠羽,后面那辆车里是紫翎和竹叶,王顺骑马走在前面,车队后面还跟着几个小厮,走得比当初太妃带大家出城还慢呢,马车晃晃悠悠的,又刚吃饱没怎么活动。
不知行到了那里,车队忽然停下来,瑶光听到外面一阵扰攘,刚要问时,王妈妈走了过来禀报,“娘子,前面魏村的土地庙中土地公公像不知为何塌了,想是前些日子雨下的勤,这庙又年久失修了。”
瑶光不解其意,“那为何吵嚷?”
薛娘子这时也醒了,她闭着眼睛笑了一声,“想是村民们想要重塑神像,求个过路钱。”
瑶光在车里坐了这半天,屁股都酸了,“也好,我们下去走走吧,给他们些钱就是了。”
下了车,众人围着瑶光,村里的村长得知有贵人经过了,急忙来拜。
瑶光见村长是个胡子都白了的老公公连忙叫人扶住,叫王妈妈问了情况,才知道这村里土地公公庙都有百余年历史了,虽然每年村民们都会修葺庙舍,但是没想到今年开春时房顶一块瓦片掉了,不知是野猫上房打架打掉的还是怎么回事,总之,房顶就漏了,雪一化,雪水就顺着漏洞滴下来,刚好落在土地公塑像上。起初还没被发现,直到前阵子春雨来了,庙祝看见土地公脸上油彩花了,转眼眼睛眉毛都顺着泥汤子往下流,这才知道大事不妙。
村民们修了房顶,可是塑像是泥塑的,就算再晾干了,土地公公化成泥水的头发眉毛也长不回来了。
村长请了修庙的人来看,先说要一吊钱给修好,结果把塑像从供桌上搬下来时,土地公半边身子也保不住了,身上衣衫一块块成了酥粉,人家就说,妥了,这得重塑个像。要十两银子,还得管师徒两人二十天的饭,要是要连庙中的壁画也重新画了,那得再加五两银子和十天。
魏村人口不多,一共才不到二十户人,又不像其他村子有水田,有溪流,只有两百来亩旱田,其中还有些是山地,十两银子摊到每家都是一笔不小的钱。大家商议了一下,就在路口搭了个棚子,放些竹茶奁茶壶,派几个小孩子看着,若有人来,就叫大人来,请人喝杯茶,求几个过路钱。
瑶光听到塑像竟然要十两银子,画壁画也要五两,和薛娘子对视一下,心中已有主意。
薛娘子对村长叹道:“老丈说得甚是可怜。我等竟不知,塑像画壁要这么多银两。当年土地庙是怎么建成的?塑像的是谁?也这么贵么?”
村长还有点骄傲呢,“当年我们村子出了位能人,魏菩大人就是我们村的!这像和壁画都是他做的。一文钱都没要。”
薛娘子一听也惊了,“魏菩?”魏菩,一位自学成才的天才画家、雕塑家、艺术家。自幼家贫,没钱考画院,就在街上摆摊子卖年画,被画院掌院祝邱山看到,慧眼识英才,收了他当徒弟,还将一个女儿嫁给他。魏菩的原名不雅,后因为他画的菩萨像成名,被称为魏菩。京都广源寺大殿四位菩萨像全是他所做。
瑶光听薛娘子讲解之后对魏菩早年作品很感兴趣,便让村长带着大家一起去土地庙看看。
进到村里,瑶光这才明白为什么王顺和王妈妈听到她想进村看土地庙都一脸怪相了。
这村里的地,是真的泥巴路。
前几天下过雨,地上依旧泥泞,上面踩着大大小小来往的脚印,一个坑一个坑的,还臭烘烘的,不知道是狗屎还是什么。翠羽早已掩住了鼻子,紫翎虽然没掩鼻,但明显不敢用力进气。就连见多识广的薛娘子都懵了,下不去脚!她去的地方虽多,要么是名山大川,要么是宝刹古寺,她穿戴上不挑剔,但是会享受啊,这种稀泥糊涂路,真是没走过。
可这时说不去了,也太尴尬了些。
还是竹叶为众人解了围。她问村长,“老丈,可有牛车或是骡车给我家娘子坐?”村中的泥巴路很窄,瑶光的马车快比路还宽了,且是两匹马一同拉的,根本进不来。
村长忙叫个半大小子,“去磨坊,把骡子套上板车赶来!”
不一会儿,骡子车来了,村长还叫两个婆子寻了几对高底木屐子来,竹叶自小在乡村长大,会踩这种仿佛小高跷一样的木屐,就和王顺跟一个小厮各穿上木屐,扶着薛娘子、瑶光和王妈妈上了车。至于紫翎翠羽,瑶光不忍心看她俩受罪,便命她们在车中守着,煮一壶茶待她们回来喝了才走。
到了村后,一座小庙贴着山崖壁而建,省了一面墙,门窗不久前才刷了红漆,看得出村民们对土地公还是挺照顾的,可是进了小庙,土地公公歪歪地坐在供桌上,身上虽还披着一块红绸,但是左半边身子上的彩色化成了一团,瞧着颇是可怜。
再看四壁,上面的壁画也多有腐朽。这小庙两面山墙没有开窗子,只大门两侧各有一个小窗,里面黑乎乎的且一股不好闻的潮气。王顺提着灯,瑶光薛娘子才勉强看得清壁画。
瑶光没见过广源寺的四座菩萨像,但猜想这个土地庙大概真是魏菩早年的作品,人物不怎么灵活,布局也很普通。但薛娘子还看得津津有味。
瑶光有些失望,出了土地庙,看着庙后面的山壁说,“这里建庙原本就不妥。”山崖顶端有个倒钩般的山石,上面有许多芬芳的野花,还有几棵枝干虬然的松树,但山上雨雪都会顺着这块山石流下来,自然都流在庙顶上。庙建在这儿,固然省了一面墙,可是房顶却要承受更多的雨雪浇打侵蚀。
薛娘子同意:“我在川中和甘州游玩时也见当地人贴着山势建庙修像,有的是将山壁凿个洞,或塑佛像,或者干脆建个小寺庙,留着石头做柱子,也有在石壁上画像的,不知用的是什么颜料,竟然千年不腐。”
瑶光知道她说的是石窟。如果空气干燥,石窟壁画确实可保留上千年依旧鲜艳如昔。比如敦煌莫高窟。
回到村边路口,瑶光命王顺给村长五吊钱,资助他们建庙。村长千恩万谢。
回庄子的路上,瑶光问薛娘子,“先生,咱们买些油漆和颜料吧。”
她决定了,要画就画点大的。
第26章 搞大的
翌日,瑶光派人去京城买了各色油漆和颜料回来。
学油画要自己调颜料。
修复油画和壁画,不仅要会调颜料,还要会亲手制作颜料。
许多当时的大师用的颜料、画法在现在看来是不可思议的。比如瑶光很喜欢的画家波提切利,他活跃于文艺复兴时期,他最著名的两幅传世名作《春》和《维纳斯的诞生》都是蛋彩画。
什么是蛋彩画,呵呵,顾名思义,就是把蛋加在颜料里调和之后做的画。
这种画完成之后好一阵子都会有蜜汁气息。
这种画法在一个世纪后当画家们找到更好的调色介质后被淘汰了。
制作各种仿古颜料,瑶光是此道中的高手。
她将这时代常用的几种油漆各买了六种颜色,和之前试验画画用的颜料时早试过的各种胶、泥混合,很快做成了适合绘制壁画和泥像的颜料。
王妈妈一看这阵仗不小,就在庄子后院收拾出一间罩房,再搬来些木柜木桌,专门供瑶光储存这些油漆、胶泥和颜料。
瑶光又叫庄仆按照她画的图纸做了一架能推动的三层木架。木架两尺宽六尺长,下面装了木轮子,侧面可以挂上梯子,每一层可以拆卸,最高的那层安好之后高度将近两米。
王妈妈吴嬷嬷等人不知道瑶光这架子是做什么用的,等到她叫人把架子推到庄子储存粮食的仓房侧墙前,又叫人把她的那些颜料油漆装在一个小车里通通推过来,才觉出不妙。
两个老妈妈拦住瑶光:“良娣,这可使不得啊!您要有个闪失,奴婢们也不必活了!”
瑶光只得又叫人用粗绳子做了“保险绳”,一头用铁环挂在架子的横杆上,一头栓在自己腰带上,“这可行了吧?”不仅保险绳准备好了,连工作服都有。
瑶光跟着紫翎学了裁剪衣服,在庄仆们打造木架的时候用结实的棉布给自己做了套短打衣服,被薛娘子提醒后又做了件罩袍。她还做了顶帽子。帽子的样式是荷兰挤牛奶女工和女仆们常戴的那种,和“戴珍珠耳环的少女”那副画里有些相似。
全套衣帽穿上,再挂上保险绳,两个老妈妈一见这架势是阻挡不住了,只好叫小丫头们搬了桌椅茶具在旁边候着,又支起一把绸布凉伞。
这些设备瑶光一点没用,倒方便了薛娘子、紫翎等人在一旁看她画壁画。
瑶光参观了魏菩的土地庙后,心中生出一个主意。她要当壁画师,还要试着塑神像。
和芸香楼做了几单生意后瑶光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在这个时代,绘画是个很稀罕的技能。为什么说到才艺人们总是说“琴棋书画”呢?因为这四样都是烧钱的。不是你有了天赋就能行的,更不可能无师自通。
要学琴,你首先得买一张琴,最便宜的瑶琴,或者给小孩子入门的七弦琴就要三两银子,这还没算请老师和买琴谱的钱。棋也是一样的道理。
为什么这两样排在前面了呢?瑶光私心以为,是因为琴和起练习起来没后面两样费钱。从没听说有人练棋艺会把棋子棋盘磨烂的,琴嘛,最多换换琴弦,可是练书法和画画就不同了,要学书法,笔墨纸砚都先不说了,名家法帖你是不是得一样一套?每天练习个十张八张纸,那都是钱。
这四样才艺中,最费钱的,还是画。除开笔墨纸砚,还要颜料,纸还不能是普通的纸,有时还要用上绢,绫和罗,普通人家过年时还不一定有钱穿上绫罗做的衣服呢,何况拿来画画?这个时代还讲究画完成了之后再题个诗文在上面,书法不好还不成。这就又得额外再加上练书法的钱。
其实不止是这个时代,就在现代也一样,学画画,一张好点的水彩纸贵的能卖几十块钱,一管温莎牛顿的颜料,小小一支也要七八十块。这还只是水彩呢,学油画更费钱。
因为学画画远比学刺绣要烧钱得多,造成绘画人才的稀缺。这个时代又没有高超的印刷术和印染工艺,所以瑶光手绘的帐子扇面才成了奢侈品,现在卖的价钱远远超过刺绣的帐子扇面。
其实,就是绣娘中也很少有善于绘画的人才,所以大家才会把一本绣花样子书当宝贝,都是照著书上的样子描个花样。
画扇面、帐子虽然能赚点小钱,但是,不可能出名。
从魏村回来那天晚上,瑶光跟薛娘子商议,“先生,我们早说过女子若要立于世上,除了钱财和一技之长还要有些依仗,可是?”
薛娘子闻弦歌而知雅意,“所以,娘子想要画壁画,是为了名?”
瑶光点头道:“不错。”韩瑶光1.0版走的也是这个路线。她以舞艺名动天下,成了顶级流量,还当上了政府公务员,终身制的。可惜棋差一招,超绝的舞艺,太乐府令的地位和名气,在这个时代受重视的程度在至高的皇权面前还是不能庇护她,老皇帝大概觉得,跳舞什么的,在王府里也能干,跳给他儿子一个人看可能更好呢,于是御笔一挥,就把韩瑶光送到了端王府。
名气还不够的话,那么,再加上宗教的力量呢?
瑶光坦诚地对薛娘子说:“先生是知道我的心意的。您说,如果我为寺庙画壁画做神像,之后出家,是否名正言顺?”
薛娘子和瑶光互相剖契内心达成同盟之前就为瑶光设想过如何取得自由身了。她可以丧夫后立志不再嫁,名声也有了,嫁妆也归还给自己,再到闺秀家当当家庭教师,年老后有些私蓄,一辈子就能快快活活不受拘束了。但瑶光……首先不能指望丧夫了,其次,说句不敬的话,就算端王那什么了,瑶光身为良娣,还是得在端王府过日子,到时候,嘿嘿,想想端王妃那样子,也知道会过得什么日子。
这条路行不通,那就只剩下自请离府这一条路了。
薛娘子和瑶光细数了本朝和前朝王府贵妾“离府”的例子,其实也有不少王府贵妾藉着“祈福”“养病”“清修”的名号出了王府,有借住在寺院的,有住在皇家家庙的,还有在别院、庄子的。这些人出府的原因各不相同,大致分成自愿和非自愿的,自愿的,许多是在王爷故去后向王妃讨了个恩典,出去自由过日子了,如果还有儿女资助,那就过得很不错了,非自愿的,出府可就是变相流放了,是去吃苦受罪的。
瑶光的现状其实算是“自请离府”中很理想的状态,太妃喜欢她,愿意护着她,给她分配了个不错的庄院住着,庄子中的仆人都尊重她,太妃近日还给了瑶光自由行动的权力,但是,这个理想的状态能保持多久呢?
端王的军队已经班师回朝了,等他到了京城,端王良娣是否该回府伺候?
瑶光本来想的是继续巴结太妃,最好能劝得太妃同意她继续住在绿柳庄,不管是以“养病”的名义也好,还是以“为太妃祈福”的名义也好。但这都不是长久之计。
太妃已经五十多岁了,而且自从生了端王后就有心悸之症。太妃万一有个不好,瑶光能倚靠谁?
就算她能再留在绿柳庄,恐怕当日在端王府斓曦苑中的旧事也会重演。
瑶光和端王妃,绝无讲和的可能。
那么,瑶光的选择就剩下一个:出家。
薛娘子分析之后,坚决支持瑶光。还给她出主意:“你之前不是给太妃献过一副观音图么?那时你说‘仿佛眼前看着了就照着画的’,今后就继续这么说。”
要是瑶光能一直“感应”到各路神仙的召唤,一再画出令人惊叹的神像,那么,她自请出家为太妃祈福,不就是件很自然的事么?到时只要说动了太妃,恐怕就能成了。
薛娘子没见过瑶光画的观音图,但听紫翎等人赞叹过,她是个见微知着的人,看过瑶光平素画的小竹和许多人的人物画,只觉灵动非常,就毫不怀疑瑶光的能力。
两人商议后,薛娘子建议,先在家中试试手,然后把魏村土地庙的活儿给揽过来再来次实践。
魏村村小地薄,但是它位置好啊,从蒲县县城到京城必经之路之一,在村口摆个茶摊子,就能引得人去土地庙参观,把名气造起来之后,再徐徐图之。
薛娘子打开自己的小本本,又开始画圈圈了,她把附近的寺庙都标注出来,思忖什么时候跟瑶光去看看,哪一处破旧了,就给寺庙说自家愿意捐钱请人修复,把那一处寺院用帐幔围起来,瑶光画好了之后才请人去看,这么几次之后,不愁名气不显。
瑶光一点没觉得这主意有什么不好,试问文艺复兴四杰谁不搞宗教艺术?也就达芬奇大爷他老人家喜欢额外画点人物肖像。
她现在只是搞的是别的宗教罢了。
看了庄子仓房那面墙的朝向和位置后,瑶光又搞来了糊墙的灰泥,她准备做“fresco”。所谓的Fresco,是在墙体上涂上石膏后,在石膏或者灰泥还没完全干的时候在其上作画,或是将颜料和石膏、灰泥混合,加上水直接涂抹在墙上的一种壁画技法,因为以水为载体,在湿漉漉的墙体上作画,所以被称为“湿壁画技法”。这个技法,是米开朗琪罗大爷很喜欢用的一种。瑶光当年能成为修复他老人家的壁画的艺术家之一,当然是因为她谙熟这种技巧,是其中佼佼者。
因是在家中试手,瑶光也想尽快看到各种作画材料的最终效果如何,她就没画什么太过惊喜的东西,只在墙上画了一只巨大的招财猫。这头橘猫眯着两眼,抬起一爪在舔,身后是堆得满满的满出木斗的金黄麦粒、小米,梁上挂着一串串晒干的苞米穗和风干的柿子。壁画干了之后,整体色调是黄、橘、橙红,和屋子的灰瓦白墙,周围的绿树形成了强烈的色彩对比,隔着老远就能看见。
紫翎王妈妈这些服侍在瑶光身边的人在她作画这三四天里一直惊叹着,等画作完成,搬走木架之后,庄子中的仆人们都等不及跑来瞧热闹,一看都惊呆了。
“这怎么画的?”
“猫的每根毛都能看清!”
“若画得和真猫大小一般也就罢了,怎的画得这么大还这么像?”
“倒像是猫儿变大了站在墙上了!”
王顺和王妈妈再次去王府请安时,瑶光在仓房墙上画了一只两人高的巨猫的事王府上下也都知道了。
太妃和李嬷嬷听王妈妈说得奇,也都好奇,很想到庄子上去看看。但这阵子正好京中几户勋贵人家的老太太做寿,也是京中女眷们走亲戚的时节,太妃隔三差五得去赴宴,或是在王府接待访客,脱不得身。
说起这个,太妃又是一肚子不快。若是林纹行事能服人,端王府有王妃坐镇,哪里用她守在府中呢?转眼薛宫正去镇南侯府也半个多月了,太妃召见过她一回,问起林纹规矩学得如何了,薛宫正板着个脸说“规矩倒是末的,为人的学问更大”。
这明白人一听,就知道薛宫正留了半句话没说,为人的学问更大,且得学呢。最怕心性从根子上就坏了,那再怎么学,也是学不好的了。譬如一个人礼仪无可挑剔,但转头就去害人,那礼仪学好了有什么用呢?还不如一个心眼老实的村妇呢。
端王府这边太妃不快,镇南侯府那里林纹更是满腹怨气。
她被老侯夫人吓唬过一阵,又狠狠吃了些苦头——连着几天不给一点荤腥吃!她从记事起哪受过这个罪!
虽然后来得了个机会进宫见了太后,乘机跟亲姑姑哭诉一番太妃如何偏心韩氏贱婢,如何对她不公,可末了,倒霉的还是她——太后姑姑没将韩氏那贱婢怎么样,反倒把薛宫正召回来派到她身边教规矩。
前思后想,林纹认为,造成她这一系列不幸的根源,还是韩氏那贱婢!
要是没有她,太妃哪会跟她置气?必定是这贱婢趁她不在府中,狠狠在太妃跟前献谗言使坏了!
要怎么除掉这贱婢呢?
第27章 土地庙
瑶光可不知道林纹在她头上又狠狠加了几笔账。
她最近过得十分充实。
庄子中的壁画完成后瑶光等了几天检验之后欣喜地发现她混合的各色颜料质量很不错。
湿壁画技法做成的壁画因为颜料中加入了灰泥、石膏所以不惧潮湿。
检验了成果之后她命王顺去了魏村一打听他们村的土地庙果然还是没请到人来重塑神像只是花了些钱重新修葺了庙顶。据说是得了哪个路过的高人指点,在原先的屋顶上加了一个顶屋顶上用瓦片安了一个槽,正对着山崖上倒垂下来那条石头,槽再修成前敲后倾的,这样一来,雨水从山石落下就顺着槽流到土地庙后面去了若是雨水实在大,从槽里溢出来就能顺着搭成山形的房顶向两边流,再落到原先的屋顶上,流下去。
王顺知道瑶光必要细问的怕自己说不清楚给了村长一吊钱把那个高人给他们的图纸给要了过来。
瑶光和薛娘子一看这图,都说“高明”。
旧屋顶破损之处那人让干脆开了个四四方方的天窗,新屋顶像是在这个天窗上罩了个大斗笠,通风透气又光亮雨雪放屋檐挡着,也进不来。
“这人必不是等闲之辈啊……”薛娘子叹道。
瑶光也这么认为。这人并没有尺子之类的工具,只是凭着日影就计算好了新房顶应该盖成多大的,不说建筑学上的造诣了,数学就很不错。
王顺觉得修庙是个功德,虽说修的是个土地庙,但土地公大小也是个神仙呢,还是现管事的,太妃又准了瑶光自由活动,便跟村长说了,他们家娘子会请高人来给庙里重新画像,只是高人脾气古怪,画的时候不叫人看,到了画壁画的日子,村长得把村民赶得远远的,庙周围立起一道六尺高的竹篱笆。
村长修庙顶已经花了不少钱,这时听说娘子会请人来画壁画,不要他出一个钱,哪有不同意的,不住点头,跟王顺说:“您家娘子一看就是贵人啊,我这辈子就没见过那么气派的娘子,且又这么慈悲,必定大富大贵一辈子顺遂的。”
王顺心道,那还用你说。真告诉你我家娘子是谁,还不把你吓得摔个跟头。
过了两日,瑶光和薛娘子领了人又去了魏村。这次她们出门前已经有了计较,没用马车,用的是骡子拉的小油壁轻车。这种小车是用最简朴的轿子改装而成,将轿身上的横杆去掉,架在两个轮子上,再套上缰笼,就可以由骡子或是驴子拉着,进出村子那条泥地毫不费力。
到了土地庙前,王顺又使婆子小厮们在竹篱笆上挂了一层红布幔子,把小土地庙围得严严实实,像是在庙外面搭了一个辕门。这才赶了几辆骡车进去,婆子们卸下木架,颜料,桌椅板凳,凉伞泥炉以及茶奁食盒等物,退了出来,和小厮们每隔几步站一个,守在竹篱笆外。
村长不敢走近,只远远跟王顺行礼,王顺回了个礼道:“老丈只管放宽心吧。”
如此过了几日,那位画壁画的高人长甚模样都没人瞧见,只见这队人马是早上来,过了晌午便收拾回去。
到了第四日收工时,王顺对村长说:“我家……高人说了,壁画现已得了,待明日一早,鸡叫之后,拆了篱笆,就可以进去了。这之前,千万不能进去。”
村长一口答应,心里却好奇得不得了——究竟是个什么样的高人啊?壁画又给画成什么样子了呢?为什么鸡叫之后才能进去呢?
当天晚上,村中几个胆大的小子聚在一起,互相壮胆,就偷偷跑去土地庙偷看壁画了。反正竹篱笆没有安门,庙门也没上锁,偷偷看了,有谁知道?
几个人摸进庙里,点了火摺子,往墙上照去,惊得一起大叫着跑了出去,火摺子也不慎跌在地上灭了。
到了第二天一早,村长没等鸡叫就醒了,和村中几个耆老一起捧了香烛去了土地庙,在竹篱笆外等了一会儿听到鸡叫了,推开篱笆进了庙里,每个人下巴都快惊掉了。
村长腿直打颤,“他三叔,这壁上的仙女,是真的,还是画上去的?”
三叔也激动得发抖,半天没说话,举着手中香烛供品跪了跪,低声道:“嘘……小心说话。”
几个老人晃过神,再一看香案上供的那尊土地公神像,都不敢吭声了,这怕不是土地公公显灵了啊!
魏菩原先画的壁画秉承了这个时代的普遍审美,人物不管是五官还是衣饰画得是平面的,但是瑶光画壁画,秉承了米大爷、达大爷的文艺复兴风格,人物玲珑浮凸,眼神灵动,至于衣饰,更是有乘风乘云而去之感。
土地公公的那尊坐像,则是瑶光在家提前做好了的。她用竹篾先扎了个骨架,再在淘好的澄泥中加入棉絮、米浆塑好雏形后,等晒干了,涂上一层灰泥和石膏,再如法绘制,土地公的相貌,倒是按原先魏菩做的那样,做成一个淳朴慈善的老公公,胖墩墩,一脸和气。除了土地公,还额外做了个慈眉善目的老婆婆,是为土地婆婆。
村长和耆老们拜祭了一回,才叫人去村中把村民们都叫来。
大家进了这焕然一新的土地庙,难免又是一番大惊小怪。这个时代,谁见过这么立体的绘画呢?
冷静下来之后,村民中有细心地数了数,壁画上一共画了十二位仙女仙童,有少男少女也有胖乎乎的男娃女娃,有的捧着红艳艳的布匹,有的拿着金灿灿的麦穗,还有抱着小鸡小鸭小羊小狗的,有骑着牛的,提着的篮子里装着干鲜果品的,个个栩栩如生。
只有靠近门边的一个小仙童提着的一篮桃子掉了一块,像是缺了一角,大家仔细一找,在庙门外找到了一个似石非石的桃子。
村中愚夫愚妇又惊又奇,都道土地公公显灵了,纳头便对着这个小仙童拜,正议论着,昨晚偷跑进来的几个人就说了他们干的好事,原来一个人跑出去的时候撞到了墙上,就把这一块还没干的石膏给撞掉了。
瑶光叫王顺跟村长说要等鸡叫才拿下篱笆进庙,就是因为怕她们一走,村里的人忍不住好奇进去看,那时石膏还没完全干,摸坏碰坏了哪里,没想到适得其反,反而更让人好奇了,真有人趁夜跑进来偷看,又没见过这种写实风格的壁画,一看,把自己吓得半死,还撞掉了一块,刚好撞在桃子上,未干的石膏在地上滚了几滚,就变成了“仙桃”。
村长拿起拐杖在这几个傻大胆脑袋上乱敲一番,赶紧叫人把“仙桃”也放在土地公供桌上,领着村人拜了拜:“神仙莫怪!神仙莫怪啊!”
过了不几日,魏村土地公“显灵”的事就传了出去。附近村庄的人听说了,也都抽空跑来到魏村土地庙瞧新鲜,回去再传一传,越传越神奇,最后传回王顺耳朵里已经变成了“神迹”了。
到了后来,不仅土地公,壁画上的十二位仙童仙女,就连那块被撞掉的“仙桃”都有香火供奉了。魏村这个人穷地薄的穷村也成了“旅游景点”,村民把通往土地庙的路好好修了,一路上摆着茶摊子,卖香烛供品,一家一年能多收两三吊钱呢。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且说薛娘子见到了瑶光画的壁画,佩服得五体投地:“我从前说娘子有一技之长,今日才知道那是辱没的了娘子。娘子的画技已至化境,可称为大师。”只是,她不解,“为何娘子原先不曾显露如此画技呢?”
瑶光心说,那当然是因为原先的韩瑶光技能点是芭蕾舞啊!
灵魂转生之说实在骇人听闻,即使亲密如薛娘子,瑶光也不敢直说,只好硬着头皮把自己中了炭毒后昏迷了十余天,梦中仙人赠笔之说又跟她说了。
其实,即使她不说,紫翎等丫鬟们也会告诉薛娘子。
薛娘子竟然一听就信了,“我曾听说娘子从前入教坊司,三日能做采薇舞,人皆称奇,娘子也道有梦中仙人赠以舞鞋,醒后自然能蹁跹起舞,原先我只以为这是世人附会,多有夸张,今日才知道,竟是真的。”说着很开心地对瑶光笑,“娘子,既然这样你还有什么可担忧的,你有仙人相助啊。”
瑶光尴尬地低下脑袋,觉得很是对不起真心实意为自己高兴的薛娘子。
薛娘子见识了瑶光的本事后,就认真为她筹划起来。
附近的寺庙虽多,但因为靠近京城,蒲县又多山水风景,还有温泉,还有不少富户的庄院,所以大多数寺庙都挺有钱的。既然有钱,就不会轻易请无名之辈参与庙宇的修缮了。
薛娘子把附近的寺院理了个遍,暂时只想到两处她们或可入手的,一处,是水仙山的一个小道观,供奉的是水神娘娘,另一处,就是太妃提过的铁铃寺。
这两处庙宇都有几百年历史了,水仙观比铁铃寺还要老一些,是前朝一位公主出家的地方。大约是宗室公主出家的太多,连带着功勋富豪人家也有女儿出家,这个国家的道教和瑶光来的时代很不相同,多出了许多女性神仙,有的是某某山帝君的女儿,有的是新封的神仙,比如水仙观的水神娘娘,就是蒲河和锦河上游水系春江水神。
这些神仙,有的是皇帝封的,有的则是先是民间崇拜,搞出的野祠野祭,后来搞得大了,被朝堂上报,皇帝派人看过,若无不妥,便给个封号,从此就是过了正路的神仙了。
因此,传至大周朝的神仙体系十分繁杂,瑶光听薛娘子解说的时候,十分不敬地在心中腹诽再这么下去就“真君遍地走,玄女多如狗”了。
在这里,朝廷不压抑宗教的存在,是因为不管是寺还是庙,都得交税的。寺院的土地和普通百姓一样交税,香火钱还要上交三成。出家人虽然不用服劳役,但是要想当个有正式文书的出家人,不管是僧是道,是尼姑还是道姑,都得参加朝廷的统一考试。就跟科考一个样。
科考吧,考上了,就能谋个官做,从此当老爷了,不用交税不用服役,而出家,考了上岗证还不行,还得每年考,考不过,要么出钱买个待考资格来年再考,要么,就得和平民一样交税服役了。还有,每年考试也得交考试费。故此,不是有钱人或者真心研究道学佛学的,一般出不了家。至于广泰公主那种,拜托,人家是公主!
薛娘子见瑶光一问就问到重点上了,十分欢喜,深信自己找到了可以互相扶持终身的好伙伴。
她讲完水仙观再讲铁铃寺。铁铃寺是和尚庙,因为寺中有座大虞朝建的砖塔,塔上缀有铁铃,所以大家都叫它铁铃寺,实则寺叫“普明塔院”。这个寺庙说来也是皇家寺院,但是一向没什么香火,现任主持为人十分刻板木讷,不受人待见,他也不待见人。
薛娘子计划先去水仙观看看有没有机会,再去铁铃寺。但瑶光听王妈妈带回太妃的话说铁铃寺宝殿中供着一尊观世音菩萨,想要先去看看。她来绿柳庄已经两个月了,跟太妃许下的三十三观音图可一幅还没画呢!
薛娘子听了笑道:“罢了,咱们就先去铁铃寺!”
于是叫了王顺王妈妈商议好了,准备了车马供品,轻车简行就去了。
有了去魏村的经验,瑶光这次出行,就仍用骡子拉的小车,也没带紫翎翠羽等人,叫王顺另派了一队人马先将她们送去当晚歇息的小陈庄,只带了竹叶和几个从庄子中挑选上来的丫鬟,她们在乡村长大,比紫翎翠羽等耐用些。再就是王妈妈,几个粗使婆子和几个小厮了。
第28章 铁铃寺
上次去蒲县县城游玩时还是春末的景象这次去铁铃寺沿途风光已是初夏的气象了。
瑶光知道这里用的是农历和从前国内用的一样但她生于城市长于城市一直用的是公历也不知如何换算,看着小车窗外的风景想这时大概是四月底五月初的样子?
想到端王清明后就率大军回朝,这时已走了一个月了,说不准再过十天半月就进京城了,到时候自己还能不能留在绿柳庄独善其身?要是太妃命她回王府,自然是无法违拗的可是回到王府后又该怎么过日子?端王妃不用说了,肯定还要再找她麻烦就算有太妃居中调停,也难免要受些闲气。
再有就是端王了。
林纹这小傻叉就罢了,横竖瑶光跟她无法善了不理她也就是了可端王是瑶光这时名义上的丈夫难道还能不理他?
想到一个陌生人此刻是自己的“丈夫”,瑶光就气闷。她穿越之前青春少女的时候也有过恋爱脑的时期,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盛大的婚礼、生儿育女三年抱俩等等,可恋爱过几次之后随着年纪越长,她越来越坚信,情爱只是为她生命锦上添花的,并非必需品。如果能遇到一个可心可意的人,只要珍惜眼前就好,其他一切顺其自然,不必强求,也强求不来。至于结婚,更没必要,相爱同居就好了。尤其在欧洲,见多了自己身边朋友、熟人的经历,同居的伴侣便可享受婚后的同等减税福利,但要是两人要分手,同居可比婚姻更容易保护自己的财产呢,光律师费就能省下一大笔。
瑶光是个自由散漫的艺术家,她的父母也都是同样的人,一家子打心底里就不认同婚姻制度,所以,对于端王这个皇权强加给她的“丈夫”“夫主”,她和韩瑶光1.0版的认知恐怕是高度一致的:这个人就是个束缚。是造成她不自由的根源。
现在,这个不自由的根源就快回来了,很可能还要和她见面,这且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要是人家要行使夫主的权力,要她侍寝什么的——想到这里瑶光手臂上的寒毛都站起来了。
韩瑶光1.0版的那封信中没有描述她与端王相处的细节,但法语这种讲究语境的文字最能从字里行间表达书写者的内心感受,无疑,她对端王十分厌憎。
想来,应该是个呆霸王薛蟠一类的人物。而且,还和薛蟠一样男女通吃。瑶光从前的艺术家朋友中也不乏同性恋、双性恋者,可那时大家都有拒绝的自由啊。要是呆霸王前脚搞完侍卫小哥哥后脚又来找她……唉,瑶光用力搓搓手臂,却怎么也抚不平一手臂鸡皮疙瘩。
她叹口气,羡慕起广泰公主。
然后她又想到白云观中种了很多牡丹和芍药,想必这时都已经开败了,竟错过了赏花的机会。
牡丹这种富贵花,在乡间是见不到的。
车队行至铁铃寺所在的小寒山下,王顺在瑶光车门外行个礼,“娘子,山路崎岖,行不得车,请娘子下车,小的们扎上轿子再上山。”王顺头一天已打发人来铁铃寺知会过,所以今天出门就带上了油壁小车的轿子杆,只要卸下车轮,加上轿子杆,小车就变成了轿子。
瑶光和薛娘子下了车,商量一下,决定不坐轿子了,就像王妈妈和丫鬟婆子们那样骑着驴子骡子上山。
瑶光穿越至今,还是出王府时坐过一次太监们抬的轿子。她对这种用人驮人的交通工具还是不能适应。
好在大周朝民风还算开放,不管是京城还是乡村,随处可见妇女露着头脸行走,并不必戴什么帷帽面纱之类的东西。出京城时,瑶光还曾看见穿着富贵的妇女当街骑马,当时心里很是羡慕呢。她很喜欢马,但在现代都市,骑马不是普通人能玩得起的。瑶光直到快三十岁,认识了一个家里有农场,还养着好些马的没落意大利贵族小兄弟,才真正学会了骑马。从此每年春秋两季都能像唐顿庄园里老爷小姐们一样过过骑马打猎的瘾了。
没想到来到古代,马没骑上,先骑上骡子了。
王妈妈还担心拉车那头大青骡子不够温顺,怕摔了瑶光,把自己骑的那匹驴子硬塞给她。
瑶光本来还有点不愿意,一见那驴子耷拉着脑袋,又长了一身豆沙色的毛,看起来又小又可怜又乖顺,再看看王妈妈小肉山一般的身材,就欣然上驴了。
一行人说说笑笑上了山,在半山腰就看到了铁铃寺中那座著名的塔,塔身黑黝黝的,仿佛被火烧过的样子,有七层,塔顶修成一根细长的柱子,看起来有点像清朝皇帝帽子顶,顶上镶着一个铜球,宝塔是四角形状,每层房檐四角缀着一个黑乎乎的铁铃,风一吹,就泠泠作响,显得山上格外幽静了。
瑶光和薛娘子都是第一次来,两人仰望了一回,瑶光在速写本上画了几笔,继续向山上走。
小寒山这名字真没起错,越往山上走,山道两侧古树参天,遮阴避日,沁凉入骨,林中树木多是松柏,还有些杉树,因为长得太密了,有些连根倒在其他树上,露出树根。山泉淙淙从树林穿过,有时还会流过山道,前人便在山泉经过的道上用石头垒了地,泉水清澈,石头上长着厚厚的绿绒一般的青苔。
林间幽静至极,只听得到山泉流淌和鸟鸣声。
到了铁铃寺外,只见小小一座院落,并没有山门,也没有知客僧,只在寺院外的树林中放了几个拴马桩,那里已经停着七八匹高头大马。
那几匹马见了瑶光她们,竟然还仰着脖子打了几个响鼻,刨了刨蹄子,一副瞧不起人的样子。中间那匹马最为高大,通身油亮的黑毛,只四个蹄子雪白,日光透过松枝照在它身上,毛色黑中带紫,真是非常神骏。就是这货,响鼻打得最响,还转过身用马屁股对着他们拉了一堆粪蛋。
王妈妈是太妃的人,自然是见过世面的。她看到这几匹马绝非凡种就有点不想让瑶光进寺了,“娘子,能骑得这样宝马的人想来是京中的勋贵子弟,未免跟人家冲撞,不若就下山吧。”
瑶光知道王妈妈忧虑的也有道理,骑着马出来游玩的八成不会是年轻小姐夫人而是年轻男子,自己身份尴尬,身边又没长辈,铁铃寺那么小,要是待会儿遇到了,恐怕很有些不妥。
只是,这一路走来,寺就在眼前了,就这么调头走?实在有些不甘。而且,要真说先来后到,她可是前天就派人来铁铃寺打过招呼了,那群骑马来的人大概是乘兴而来的不速之客。为什么反而要她放弃自己的计划?
她看向薛娘子求助,薛娘子早有计较,跟王妈妈说,“妈妈说的是。只是,大伙儿兴冲冲地忙了一早上赶到这里,确实也累了,不如这样,让王顺去和寺里管事的说一声,我们先到寺院安排的禅房休息一下,待那些贵人走了,我们再拜佛,如何?想来那些勋贵公子们也是知礼的,必不会故意冲撞我们。”
王妈妈觉得这主意可行,就叫王顺去敲了寺门,她让婆子从包袱里拿出一个绢做的帷帽,帽檐里放的是极柔韧的金丝,扭成一个8字后对折,系在一起就变得小如一个茶盘,这时取出来抖了几抖,嘭地张开,变成了个大水母的样子。
她亲手给瑶光戴上。
王妈妈看出瑶光不大乐意,陪着笑道:“娘子今儿穿的这身水色的细棉布袍子,配这碧水绿的帷帽真是好看。”
瑶光戴了帷帽,隔着一层淡绿色的轻纱,一切看起来都是朦朦胧胧的。帽檐一圈缀的纱极长,从她头顶垂到她小腿。她安慰自己,还好还好,在现代,有些中东□□妇女出门还全身黑纱呢。
虽则这么安慰着自己,心里到底还是憋屈得很。她一个现代妇女,虽然穿越过来后也知道这是个男尊女卑的世界,但这种超直接的感受,还是第一遭。
不一会儿,两个最多不过十一二岁的小沙弥陪着王顺回来了,将瑶光一行领进了寺院。
瑶光心里憋闷,好一会儿兴头不大,也没注意这座寺院里都有什么景物,跟着人进了后院一座宽敞的禅房,摘了帷帽,坐在炕上休息。
王妈妈偷眼见她一副受了大委屈的样子,不敢再作声,只叫婆子们去问小沙弥取了水,让竹叶服侍瑶光梳洗休息,再热了茶水点心送上。
瑶光靠在炕上,隔着窗户看王妈妈等人在廊檐下忙碌,人人一声大气不敢出,不知怎么,她心里更难受了。她闷了半晌,对薛娘子低声说,“为人莫作女儿身,百年苦乐由他人。”
薛娘子叹道,“我未嫁时,家父曾在大周最西边的抚州下的一个县做过县令。若说茜香国的女子投胎到了天堂,那里的女子就是投胎到了地狱。家父上任后处理的第一起案子,就是一个女子被夫家觉得不贞,虽没抓住罪证,就在地上挖了个坑,将人埋了一半,令族人投石砸死她。女子的娘家告上来,也不是要讨公道,而是想要回她的嫁妆。”
瑶光闭一闭眼睛,“先生,若我跟你说,我昏迷之际曾去过女子天堂中的天堂,你可信么?”
薛娘子和她抵足靠在炕上,轻笑道:“不妨说来听听!”
瑶光说:“天上天的女子,和男子一样可以科考、举业,婚嫁自由,不受制擎,还有许多女子,一生许多恋人,合则聚,不合则散,所生子女,共同抚养,还有不少女子也和时下的男子一样,同时拥有许多情人……”
她没说完,薛娘子就骇笑不已,“越说越荒唐了!”
瑶光笑不出来。她用袖子掩着脸,带着闷气道,“那就不说了。但你想想,男女之事,裸裎相对,亲密无间,若这种事和谁做、什么时候做都由不得自己,还说个屁的自由。”
隔了片刻,薛娘子笑道,“娘子,若这样说,便是皇帝老子也不自由了。我见过前朝后宫中那些妃子的画像,有些丑的很,那怎么封的妃呢?莫不是前朝的皇帝喜欢半夜睡醒被吓到么?”
瑶光一乐,“这妃子的父兄恐怕比皇帝老子自由些。”
两人相视,一起低声笑。
这时王妈妈等预备的茶点热好了,铁铃寺的小沙弥也送来素面,瑶光叫王妈妈吩咐底下人都吃些东西,又叫她给两个小沙弥赏钱。她虽然毫无胃口,还是和薛娘子吃了些。
王妈妈见瑶光愠色已消,放下心来,“娘子只管放心,都吩咐下了。佛前的供品香烛钱也奉上了。”
又等了多半个小时,小沙弥来报信,前面来的几位香客已经走了,请瑶光她们自便。
瑶光乘兴而来,这时兴奋劲已退了多半,再加上有端王即将回京这桩心事,再看寺中景物就觉得普普通通。就连宝殿那座漆金的木雕观音像,虽然精美,也不过如此。
匆匆看了一回,她留意观音的衣饰体态,在速写本上画出几处细节,就带大家下山了。
铁铃寺的主持法融法师一向不出来搭理香客,故此瑶光就遣王顺跟管事的僧人道了辞便走了。
下山这一路,格外安静。
仆从们都能感觉到瑶光心情不佳,哪里还敢大声说笑,虽然山道两旁鸟语花香,这队人走得却很沉闷。
到了山下,仆从们重新套好了车,瑶光闷闷上车,走了不久,渐渐听到雨滴落在车棚上滴滴答答的声音。
王妈妈骑着驴子过来请示,“娘子,怕是要下雨了,这雨势看来还不小。前面有座山神庙,不如我们进去避一避?”
说话间,雨滴已经越来越密,敲在路旁的树叶上啪啪作响。
一行人急冲冲走了半里多地,到了山神庙前,王妈妈不由一愣,庙前停的几匹骏马,正是不久前在铁铃寺见过的那几匹。
第29章 遇匪
瑶光一见那几匹马心中一乐故意做个愁眉苦脸的样子问:“王妈妈这可如何是好?不如我们继续往前走吧?再走个十来里地就到了小陈庄了。”小陈庄是太妃在附近另一所庄院是王顺为这次出游准备好的落脚地。他们今晚要住的地方。
王妈妈一看这电闪雷鸣的,天上乌云不断滚动倾盆大雨眼看就要落下,别说十来里地了,再走一里都不行,只好讪讪地说,“娘子事急从权,咱们先进那山神庙里躲一躲吧想来那几位也是懂礼的人家出来的,必会避让一些。”
于是瑶光下了车,这次王妈妈不敢再给她戴帷帽了从丫鬟手中接了把紫竹柄大油布伞撑撑起来再让丫鬟拿个斗篷给瑶光穿上匆匆扶了她进去。
进到庙里,先来的那群人自然知觉了早已避在偏殿,派了个十三四岁的小后生过来打招呼。
这小孩子长得面白唇红,一脸精明相笑嘻嘻地走来,向瑶光行了个礼,说,“我们叔侄几人在此避雨,不意冲撞了贵主人,还请见谅。我们一行人就在偏殿东厢,待雨停了就走。”
瑶光默默还以一礼。
王妈妈见来的是个年轻小后生,人家在山寺就没自报家门,想是不愿告知,自己这边又没有能与之说话的男人,于是也不多问。她替瑶光道了谢,去叫婆子们升起风炉,煮了些姜汤,先给瑶光薛娘子端一碗,再派小厮提了一壶送去偏殿,送给那群人喝。
瑶光和薛娘子喝了姜茶,看了几眼山神庙中青面獠牙的神像,只听见另一边隐隐传来几句年轻男子的说笑声并几声严厉的训斥。只是呵斥之后,又响起几声笑声。
过了不久,雨势小了些,那小后生送还装姜汤的茶奁杯盘,跟王妈妈道了谢,“我们这便走了。”他话是对着王妈妈说的,一双黑白分明的桃花眼却瞧着瑶光,眼中含笑。
竹叶等几个年轻丫鬟立刻红了脸垂下头。
在这里,这个年纪的半大小子已经开始议亲了,可在瑶光看来,他不过是个漂亮小正太。她木着一张脸,还是一个字也不说。
雨停之后,瑶光的车队再次上路,这时大概下午四五点钟,不过雨后天色没放晴,昏昏暗暗的。
乡间的路不比铺了条石青砖的官道,一下雨就泥泞不堪,车轮走了不多久就屡屡陷在泥里,行得甚是艰难。
瑶光不耐烦了,干脆下了车,再次骑上驴子,薛娘子也照做。
仆从们把她们乘的两架小车拆了轮子放在拉各种行李的板车上,这样走得快了很多。
走了三四里路,瑶光看到前面路上全是马蹄印,道路两旁是高高密林,忽地数只鸟从前方两边林中飞出来,不知为何猛地打了个激灵,忙叫道:“停下!”
她背后寒毛直竖,直觉有什么不对,当即也不管王妈妈会说什么了,抬起一条腿,从侧坐在毛驴身上变为跨坐着。
王顺不解其意,但顺从地停了下来,他走在队伍最前面,正想拨转马头问瑶光何事呢,一旁的林中蹿出一匹高头大马,马上坐的人一鞭子抽在王顺骑那匹马头上,马受了惊,长嘶一声直尥蹶子,王顺惊叫着紧紧抱着马脖子,那个人又在马臀上狠狠抽了一记,马驮着尖叫不已的王顺狂奔而去,转眼瞧不见了。
王顺惊马的同时,两旁树林中就又蹿出了七匹马,把瑶光等人围住了。
这几个人都用汗巾蒙住了脸,只露出一双眼睛,不怀好意地盯着她们,几个胆小的婆子丫鬟吓得惊叫着哭出来。
瑶光本以为是刚才遇见的那行人,但一看马就知道,这是另一伙人。这些人的马虽然健硕,但不是名品。
她当然也是怕的,但管家王顺已经被受惊的马驮到不知什么地方了,更不知死活,家里的下人们此时六神无主,薛娘子和王妈妈将竹叶和几个年轻的丫鬟搂在怀中,大家都很害怕,她必须得镇定下来,于是扬首对为首那人道:“阁下意欲何为?要是求财,好商量。”就怕是要绑票啊!
为首那人盯着瑶光看了几眼,冷笑道,“果然美貌。可惜了。我要借韩娘子头颅一用!”说着,拍马向瑶光冲过来。
瑶光看到这几人冲出来时就全神戒备,听到他道破自己身份更是大吃一惊,想也没想就一拉驴子缰绳!
驴子“咴”地叫了一声,撒开四蹄,朝着队伍最后冲去。
瑶光对几个傻乎乎呆在原地的小厮喝道:“散开!拿棍棒朝马腿上打!”说着也不管小厮们有没有照做,她只管驾着驴继续跑,经过拉行李那辆板车时,她身子向外一探,左手一伸,从板车上抄起两根捆在一起的轿杠。
瑶光可不想坐以待毙,能跑就跑,她跑远了,薛娘子她们反而安全。这些人的目的是她!
守在车队最后那个蒙面大汉竟没想到她会骑着驴逃跑,眼见瑶光的驴子从自己身边跑走了,愣了一下才拍马追过来。他从马腹下取出了一根木棒,挥手向瑶光打去。
瑶光听见马蹄声就回过了头,看到追来的人举着棒子要打她,想也不想,也举起手里的轿杠狠狠向那个人打去。
“嘶——”只听一声悲鸣,瑶光也吓了一跳,万万没想到自己一杆子过去正敲到那人的马眼睛上了,马首鲜血淋漓,疼得嘶叫着四蹄腾空乱跳。
她手中轿杠足有一米多长,那歹人拿的木棒却不足一米,以短击长,哪里讨得了好。
马背上那人正挥手臂要打瑶光呢,本来就伸手探身,马一跳立即把他给摔下来了,刚好被疼得发疯的马踩在蹄子下面,“呀呀”地惨叫了两声,也看不清踩在哪儿了,叫了几声之后反正是再没声音了。
瑶光哪顾得上仔细看啊,抓紧手中的轿杠,催着驴子继续快跑。这匹驴子不知是感受到了杀气也想逃命,还是天生就机灵,咴咴叫着,四蹄腾空,踩着泥巴地狂奔。
瑶光心想,要是能一路逃到铁铃寺,恐怕还能逃出生天,不然人家有八个人,就算踩死一个还有七个呢!还都骑着马,她这驴子可跑不过马。
正想着,只听一阵马蹄声响,后面追来了五匹马,大概其中两个人去料理那个不知被踩死没的同伴了。
瑶光一边把驴骑出了马的劲头,一边解开了捆在轿杠上的绳子,一手握上一根,两边都能打!啊好可惜没有带浮萍拐!不过浮萍拐不是马上兵器啊这个轿杠倒是挺长的可以在马上用!啊啊啊这个时候我怎么还在想这些!
她脑子里这时像分成了两份,一份乱哄哄的想着乱七八糟的东西,一份极为清醒冷静,她两腿一夹驴肚子,“驭!”驴子乖顺地停下来,她再一拉缰绳,驴子打了个弯儿,转过身,对着追兵狂冲。
那几个人的马虽然比不上早前见的那几匹,却也都是上等良驹,腿长跑得快,转眼之间就追上了瑶光,再一转眼,他们又超过了瑶光——因为她赶着驴子折返过来往回跑了!他们的马速又太快!
这几个人再次拨转马头拍马追去,眼看要追上了,瑶光又赶着驴反冲过来,双手握紧轿杠,接着马匹冲来的力道,一手一个捅到骑马的人肚子上了,立马把人给捅飞下马背了!
她这招是突然想起的。中世纪的欧洲骑士们最爱扛着大木头杆骑着大马对冲,一边还有好多贵族妇女们挥着小手绢加油!还有堂吉诃德和他忠实的侍从桑丘——她也来挑一把试试,没想到真能奏效!
坠马的两人其中一人还真有些本事,半拉身子都掉在马肚子下面了,腰一折,又翻上了马背,另一个就不幸运了,啪嚓一下摔下了马,同伴的几匹马追得太紧,后面那几位没收住,“啊呀呀呀”一顿惨叫,这一位重蹈覆辙,被同伴的马踩得没声音了。
“好个刁妇!还敢跑!”为首那人追上来,显然气得不轻,他也从马腹下取出了两根木棒。这伙人并没带弓箭刀剑之类的兵器,只有木棒。
瑶光拉住驴子,一声不吭。她心说,刁妇?还敢跑?
傻哔么你们?难道你们还指望我不跑不反抗给你们送人头啊?我可去您妈的吧。
瑶光回头对薛娘子大喊,“带他们走!”又喊,“所有人散开各自逃命!逃回庄子就派人去王府报信,说镇南侯府九公子害我性命!”这些人蒙住脸,能叫破她的身份,想要她的命,简直用脚指头都能想得出来是谁派来的。
她这么一喊,骑马的几个蒙面汉子都是一惊。他们本以为,一棍子就能把韩瑶光敲死了,然后抢抢东西做个样子扬长而去,就算京兆尹来了,也只能说她韩瑶光倒霉,出来游玩遇到了路匪。
没想到领头的身份被喝破了!她领的这群仆人有十几个,这时都四散逃窜进路两旁的树林里了,就算可以杀人灭口,哪可能每个都抓得住?必会走漏风声。
领头的冷哼一声,“你是如何看破我身份的?”
瑶光心里直翻白眼,原先还以为林纹是被后娘给教歪了,没想到她亲哥也这个傻哔样。听薛宫正讲镇南侯家谱的时候瑶光可是听说这位和林纹一母同胞的兄弟在他们亲娘死的时候都十一二岁了。看来,这是基因问题啊。就凭这傻哔德行,也能猜出来是你那个傻哔妹子的亲一窝的亲兄弟啦!谁没事和我有仇?谁没事见天查探我一个住在郊区农庄的六品小良娣的行踪?
傻哔林九公子叫几个手下,“先料理了这刁妇,再将那些下人都杀了!”一个人压低嗓子说,“公子,快天黑了,到时再去追,下人们藏在林子里,难免会有漏网之鱼啊!不如分开追?”
瑶光坐在驴背上大咧咧地呵呵一乐,“诸位,现在追也晚了!他们早逃得没影了!这些庄仆都是附近的人,对这一带地形熟得很,而且,此去两三里地就是太妃的一个小庄子,你们难道还能追进庄子抓人么?哈哈,我劝几位不如就此罢手。我只当遇见了路匪,几位也没露真容,就凭我一张嘴,又没闹出人命,你们再求求太后,和和稀泥,这事也就过去了!若你伤了我性命,我这么多仆人都看见了,又听我叫破你身份,难免传出去什么,便是太后想和稀泥,恐怕国法难容。九公子想想,是不是呢?今日留一线,过后好相见。”
她说完,坐在驴背上,攥紧手中的轿杠。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所说的堂吉诃德大家都知道吧?但她不是唐吉坷德,是骑着驴子陪唐吉坷德发疯的桑丘。
第30章 定风波
林九公子听了踌躇不决。
他出现在这里陷入此刻的两难——当然都是因为他妹子林纹出的主意。
起初他也觉得不妥六品良娣说杀就杀了?就算扮成路匪也不成啊京郊离皇城才多远?就有路匪抢劫杀人京兆尹是干什么吃的?后来耐不住林纹见天哭诉纠缠,再想一想人要是杀了,死无对证,再求太后遮掩一二,总不能为个死掉的良娣将镇南侯府怎么样吧?便答应林纹,找个机会在瑶光出庄子的时候暗害了她。
前几日林纹得了消息知道瑶光要去铁铃寺,就和他来商量“哥哥,天助我也!那贱婢要去铁铃寺,那一日恰是休沐日。她去了铁铃寺后会歇在小陈庄。铁铃寺香火不旺一向没人去从铁铃寺到小陈庄那一路又荒僻得很你带上几个人,将那贱婢处置了!”
林九公子和他妹子定下主意后就早早做好了准备。他出城前特意换上了派人在成衣店买的衣服出城前还换了在马行买了一直养在那里的马,出城时更没带弓箭刀剑。
他满以为没人能认出自己身份,等见到韩瑶光这贱婢一棍子把她那颗漂亮的小脑袋打成烂西瓜这事就成了哪里想到会搞到现在这场面!
他没能搞死人家,自己的人已经死了两个,还不知道要如何收拾!
瑶光见他一直不吭声,不禁心里直打鼓,手心汗津津的,赶紧将手中握着的两根轿子杆抓得更紧些。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响起一阵马蹄声,听起来还不止一匹马!
瑶光猛地一惊,我去,刺客还分两拨来的?可为什么这马蹄声这么慢悠悠的?
她正惊疑着,抬眼一看,林九公子和他的人也都惊疑不定。
啊?不是和他们一伙儿的?
瑶光当机立断,一咬牙,猛一夹驴子肚子,管他们是不是一伙的呢!拼了!
王妈妈骑这头豆沙色的小驴子这辈子没投胎成马真是亏了,反应超灵敏!就这一会儿工夫已经和瑶光心领神会人驴合一!
它立即撒蹄往前冲,瑶光双手高举轿子杆,闷声不吭向两侧用力挥去,狠狠打向离自己最近那两人。
林九公子这两位同伙正在想这来的人会是谁?现在该怎么办?冷不防听到“忽”一声风声,还没回过神,手臂一般粗的木棍就打到眼前了!
一个人躲得快,急忙在马背上摺身向后倾倒,就这样棍子还是“嗙”的一声闷响打在胸口,他喉头涌起一股鲜血,想是被打断了几根肋骨,另一个人反应慢,只听“咔”一声脆响,脑袋就歪倒在脖子一边了,人也成了软面条从马上摔下,倒是脚还踩在马镫里,马嘶吼一声跑了,那人脑袋朝下被马拖着,脑袋蹭着地上的稀泥巴,一声不出。
瑶光这几次出手都如兔起鹘落一般快,每次都出人意料,但哪次也没像这次这样让林九感到惊惧——他这手下当然没法出声了呀!脖子给一棍子打折了!没看这人现在脑袋扭得诡异,眼睛沾满了泥巴点还犹自睁得大大的,看着自己后背呢么?这女人是怎么回事?从哪儿来的这股怪力!?
林九吓得不轻,瑶光自己也吓了一大跳,她看看自己手里的两根棍子,突然想到,哎,这棍子有手腕粗,一米多长,我拿着竟然不觉得沉?还能随意挥动,一棍子消灭一个敌人?
她想起当初拿着椅子柽做的浮萍拐两三下把倚云抽得老实了的事,忽然意识到:啊,原来不是我cosplay得厉害,而是老天给我开了金手指!我,韩星子,拥有熊的力量了!
“哈哈哈哈哈!”瑶光欢快地仰天大笑,我有金手指了!金手指!金……她转过头,对着林九和他剩下的几个手下嘿嘿冷笑,缓缓举起手里的棍子。
林九他们见她杀人后哈哈大笑,然后又阴森森看着自己,心都凉了,什么叫偷鸡不成蚀把米?这就是!他们还想杀人家呢!搞不好自己今天就得死在这儿!韩良娣是什么人他们没搞明白,可是韩良娣她曾祖父是什么人全大周说书的没一个不知道!那位可是比恶鬼还凶的杀胚一个啊!他的曾孙女是什么样子现在他们算明白了!
瑶光嘿嘿笑道:“林九公子,你蒙着脸从路边蹿出来,又带着这许多人,我哪里认得出是谁呢?只当是山匪路霸要抢劫,我一个妇道人家,乱了心神,抓起轿子杆乱打,不意伤了你性命……嘻嘻,想来太后也怪不得我!”说着,她催驴向前,举起木棍要给林九一个双击六六六!
林九魂飞魄散,和几个手下叱马转头就跑,瑶光也催驴紧追,先挥起一棍子“啪”一声打在落在最后那手下的马臀上,可怜的马呖呖呖惨叫着倒在路上,把那个人压得动弹不得,大声痛叫,估计至少被压在马身下那条腿是骨折了。
瑶光驴不停蹄奋勇向前追去,林九等人听见同伴惨叫有的回头看一眼心寒胆颤,有的连回头都不敢回,使劲甩马鞭催马逃命。回头一看,马速就慢了,林九就是这么个倒霉的,眼看要被瑶光追上了,赶紧拿起手中的木棒跟她对打。这时他再不敢妄想把人家脑袋打成烂西瓜了,只求自保。
瑶光的武器是轿子杆,每根都有快一米八长了,林九为了出城的时候为了不惹人眼,木棒选的都是能藏在马腹下的那种,虽然沉重结实,但不足一米长,马背上作战,武器长短是很要命的,瑶光的驴子比他的马矮小,速度也慢,但这一缺陷被武器给弥补了。
电光石火之间,瑶光坐在驴背上和林九对打了三四次,林九的手臂被震得发麻,双方棍棒每相击一次他的心就往下沉一分。他这时也看出瑶光并不懂什么棍法章法,只是凭着蛮力胡乱打,其实他要是带着平素使趁手的兵器,瑶光哪里是他对手,但是他没带啊!何况一力降十会。这就被瑶光打得没有还手之力。
林九朝瑶光甩出一根木棒,拍马大喝“驾!”
瑶光抬起右手,棍子一横,扫掉了林九当暗器抛来的木棒,左手举起轿杠朝林九用力一挥,可惜,没能打中他,只打在马臀上,马惨叫一声,反而跑得更快了。
瑶光也催驴,“驾!”
林九大喊,“球日的!要扔下你们爷自己逃命么?”他仅剩的两个手下一听也不敢逃了,赶紧又跑回来相助,不然就算逃了,林九被打伤打死了,他们还能活命?就算他们逃了,他们的家人呢?
瑶光也大喊,鼓动他们逃命:“逃了留你们一命!不然就叫你们陪这球日的送命!”
一时间马蹄驴蹄狂奔,泥巴乱溅,双方都大叫大嚷。
就在这时,两匹骏马一前一后奔到,前面那匹马上坐着一个面如冠玉的小公子,另一匹马的马鞍上却是空的,他远远大喊,“恶徒敢尔!还不住手!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敢如此行凶?”
瑶光和林九双方都是一怔。这是说谁呢?
瑶光一回头,认出马上的小公子正是山神庙中向自己行礼的那位正太,他这时出现在这里,绝非巧合,不知究竟是敌是友,她心想,若是你当真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那自然好,若你是林九那一伙的,我好歹得先废了林九的几个帮手,这样双方打起来我还有些胜算。
这么一合计,她只当没听到他说话,继续催驴追击,一棍子挥去又把林九一个跑回来救助的手下给抽飞了。那人惨叫一声摔进路边的树林里,不见了身影。
“呀?”小公子惊叫一声,向着他们继续跑过来,还从马背上拔剑了,指着林九等人,“何方鼠辈,藏头露尾!天子脚下还敢如此行凶,你们不讲王法了么?”
林九一看那位小公子,急急地拍马狂逃,他硕果仅存的那名手下也跟着催马逃命。
瑶光的驴子身小腿短,耐力倒是很足,更有一股驴脾气,听主人在背上催喝,也哒哒哒撒开蹄子跑,蹄子把路上烂泥踏成一片泥巴点,一边跑一边还“嗯啊嗯啊”叫着,甩开驴尾锲而不舍狂追。
虽然锲而不舍,但小驴子怎么跑得过马呢?
瑶光眼见自己和林九他们拉开了几十米的距离,这距离还有越拉越远的趋势,于是她也就不想再追了。
她也没想真的要打死林九,真要打死了他,她和镇南侯府的仇就结得大了,太后明面里不好降罪与她,还不能暗地里憋坏招隔三差五搞一搞她么?
没想到她正要喊“驭”停下驴子,腰上一紧,紧接着身子一轻,竟被小公子给单手提上了马背。
瑶光大惊,握紧轿子杆转过头冷冷道,“你要干什么?”
小公子似笑非笑,一手揽住瑶光的腰,一手拉着缰绳,“好姐姐,你骑着驴子,可追不上林九他们。”
瑶光一听,更加戒备了。这小公子是如何知道林九身份的?那他是不是也知道她是谁?
可恨她并没继承韩瑶光版的任何记忆,也不知道这小公子是不是从前见过她,认识她。可恶啊,作者你究竟在写什么!人家别人穿越了头一疼就继承原主所有记忆和技能,我呢?我呢!
小公子笑嘻嘻地扶着瑶光在马上坐好,他自己向后退了点,不敢再像刚才那样紧紧贴着她,“姐姐坐好。”话音一落,一抖缰绳,两人身下的马如腾云驾雾一般飞驰,另一匹马身上只有雕鞍,轻轻松松跟上。
只几息工夫,就能看见林九他们的身影了,瑶光再一回头,看到自己的小驴子孤零零在路上,还犟着头奋力往前追呢。
“姐姐,你不是要给林九一个教训么?动手呀!”小公子怂恿瑶光。他大概是刚过了变声期,声音已经有了几分男子的低沉,却仍带几分孩童的天真。
瑶光侧首,斜着眼睛看他,“你跟林九有过结?”
他嘴角一翘,笑道,“没有啊!”
瑶光冷笑,“嘿嘿。”
小公子见她一副不打算动手的样子,又跑了一会儿终于按捺不住,“他现在是御前行走的正五品校尉,官儿不大,却能天天见着皇上。是个又容易露脸又好混资历又没危险的优差。姐姐你想,这坏胚子要是逮个空在圣上面前说你坏话,那岂不糟?不如……嘿嘿嘿。”
瑶光听明白了。
呵呵,姐姐我在晋江看了几百本宫斗宅斗爽文小说,对政治和阴谋有一定的了解。她对他点一点头,也笑了,“我帮了你这个忙,你如何谢我?”这是在提醒我趁机搞死搞残林九省得他乱说话么?不!
这是想借我的手夺林九这个优差呢。
小公子听她这么问,一脸惊讶,“姐姐,怎么就成你帮我了呢?”
瑶光轻轻一笑,把两根轿子杆合在一只手中握着,不搭理他了。
瑶光又不傻。
小公子和林九应该是认识的,双方一照面都吓了一跳。既然认出来了,他便不好对林九动手了,哪怕是当时林九的几个手下都好好的,他要保护瑶光也不能轻易伤了林九。
何况林九现在已经在逃跑了。
小公子这两匹马都是万里挑一的宝马名驹,那是林九特意挑的那几匹不起眼的马能比的,瞬息之间就要追上了,林九吓得死命抽打马匹,小公子的马速却又缓了下来,四人之间的距离又拉开了些。
小公子见瑶光不动如山,眼前这好机会骑着马虽然狼狈但是却越逃越远了,按下心中的焦急,好声好气叫了声“姐姐”,恭恭敬敬给瑶光作了个揖,“于你,这是举手之劳,顺水推舟,于我,却是件大事。我现下有的不过金银珠玉,想来姐姐也不缺这些东西,待我日后有了出息,必不会忘了姐姐今日相助之恩。”
瑶光这才笑着拍了拍他脸颊,再顺手摸了一把,“这才像话。”
她是怀着逗半大小孩儿的心摸人家的,却没想到小公子给她一摸双颊绯红。
瑶光赶紧缩回手,心里暗骂自己,你得了金手指就忘乎所以了?啊?竟然想起调戏小正太了?古代没有未成年人保护法你嘚瑟了?
小公子倒没说什么,只用那双桃花眼含嗔似笑地看她一眼,两腿一夹马腹,低喝一声“驾!”
两人共乘的这匹马立刻发力,转瞬间就追上了林九,和他只差一个马身距离。
瑶光大叫,“好匪徒,打了我家下人就跑么?今日要你知道韩娘子的厉害!”
话音未落,她两手举起合并的木棍,朝着林九左臂上“啪”地一击,林九痛叫一声避让,棍子沉重,收不住劲,带着余力扫在脸上,登时把又他左腮打得高高肿起来。
小公子赞一声:“好膂力!”当即勒了勒马,马速一缓,看着林九主仆两人没命似的逃远了。
小公子在马背上对瑶光合手行了个礼,身子轻轻一转,瑶光也没看清他是如何动作的,就见他轻轻巧巧落在了另一匹马背上。
瑶光只在太阳马戏团的表演中见过这种功夫,“哇”了一声赞道“好身手!”小公子冲她一笑,拱拱手。
两人骑着马,缓缓转回,向着来路奔回。
瑶光骑这匹马全身枣红色,只有额心有一块菱形白毛,毛色油光发亮,奔跑起来马鬃跟用了飘柔似的十分飘逸潇洒,真是匹良驹。她摸摸马首,侧首看看和她并辔而行的小公子,“多谢你相救。不知怎么称呼?”
小公子挠头赧然笑道,“我哪相救了?姐姐一个人就打得他们落花流水。我寸功未立,哪还好意思告知家世呢?这样吧,我家中兄弟很多,我行十七,姐姐叫我十七郎吧。”
瑶光问他,“你们不是先走了吗?怎么你反而落在我们后面?”
小公子讪讪说,“我……我堂兄让我留在后面,看你平安到家了才回城去。我一个大男人,不好跟着你们,就跑得远些,谁知道真能出事呢?”
小陈庄距离山神庙不过十一二里多地,雨后泥泞,小公子的堂兄担心车轮陷在泥中无法行进,瑶光一行人又多是妇女,只有几个十二三岁的小厮并王顺一个老伯伯,于是才留了两匹马给他,是预备拉车的,谁知道瑶光弃车骑驴一点事没有,更没想到会有林九一伙要截杀她。
他的马又快,为了躲远些还故意往回跑了挺远,“我本想远远地跟在你们后面,不叫你们知道,见你们进了庄子就走的,谁知看到一匹马拖了个脖子折了的人跑过来了,那人还蒙着面,一看就不是好人,我就赶紧过来了。”
瑶光听了,停了停才问,“你堂兄……认得我?”
小公子嘻嘻一笑,“韩令仪姿容绝世,任谁见过一次都不会忘记……”他还想说什么,忽然看着瑶光,不说话了。
瑶光本来当他是个小孩儿,但这时看他瞧着自己的目光却不仅颇有轻薄之意还隐隐带点侵略性,起初还只盯着自己脸看,看了一会儿目光竟然停在她胸部流连不已。
瑶光这才察觉,自己这场恶斗出了不少汗,薄薄的细布春衫早被汗水浸湿贴在胸前,这个时代又没有减震内衣,骑着马奔跑时身体曲线自然更显玲珑诱惑。
这时大约已是下午五六点了,雨后天空一直没有放晴,道路两旁的林子在阴沉暮色中黑黝黝的,一群乌鸦呱呱叫着飞过,四野只听得到两匹马的马蹄哒哒哒。
瑶光霎时间觉得凉风浸骨,背心出了一层冷汗。孤男寡女,荒郊野外,这个时候要是小公子对她起了什么歹心,把她拉进树林中先奸后杀,再没有一个人知道。薛娘子她们只会以为是林九干的……
女子行走于世,怎能只依赖于旁人的好心?假如旁人存了歹意呢?
瑶光想到这里,毛骨悚然,深深后悔自己刚才不该在这半大小孩儿脸上摸了一把,说不定就是这个举动让他生出了什么心思。她放慢马速,握紧缰绳,虽然心里很怕,但脸上不露一丝怯意。
小公子见她脸色忽然变了,心知是自己唐突了她,当即也放慢马速,跟在后面笑呵呵说,“姐姐,你别生气啊……我堂兄他呀……”
瑶光轻哼一声,并不搭理,猛一夹马腹,枣红马机灵非常,嗖一下蹿出去,把小公子甩在身后。
他也不敢紧追上去,就慢慢缀在后面,跟瑶光始终保持着两三个马身的距离。
走了一阵,瑶光放慢马速,小公子赶了上来,两人仍旧并辔而行,他却不敢再和她搭话。
马蹄哒哒敲在地上,四野寂静,薄暮濛濛,瑶光心中无来由地产生一种“天地虽大却不知何处是我安身之处”的迷茫和忧虑。
小公子喜爱瑶光肌肤胜雪容色绝丽,虽然知道这位漂亮姐姐是自己无缘亲近的,但总忍不住想和她再说几句话,此时见她容色稍霁,正笑着要开口,但见雨后一直是灰蓝色的天空忽然放晴,云层中透出几道金色阳光,天边远远挂着一道朦朦胧胧的彩虹,一道夕阳照在她头顶,便似一道无形的金色轻纱蒙在她身上,她眉梢眼角一丝笑意全无,宝相庄严,登时又不敢开口了。
两人这么默默地骑着马又走了一会儿,小公子忽然叹道,“要是姐姐你此刻骑的是匹白马就好了!”
瑶光不解其意,小公子笑道:“姐姐这般美貌,骑着白马,就像画中的白马观音了。”
瑶光轻哂,没想到你小子还知道段誉的台词呢。她不接他的话,只说,“前面岔道那里就是小陈庄了吧?多谢你送我回来。”
一语未了,瑶光看到路上跑来了一群人,又哭又叫乱作一团,正是薛娘子王妈妈等人,赶紧催马向前,叫道,“我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看得舒适么?
上一章在笑的同学们,麻烦你们跟大家讲讲你们为什么在笑?在笑!明明女主处境很危险啊,你们就没有同情心么?这一章你们也笑了么?
